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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趣兒

北京地名湊碗麵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中國地大物博、物產豐富,南邊產米北方出面,所以大伙都認同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南方人愛吃米、北方人愛吃麵」。

要說到北京人吃麵,可比不得山西人那麼花樣繁多,北京最出名的麵食,就得算是炸醬麵了。但是您記住嘍,北京人凡事都講究!哪怕就是一碗炸醬麵,要吃得地道那也麻煩著呢!不信我就可著北京城給您湊出一碗炸醬麵,您看是不是這麼檔子事!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吃碗麵咱得先有原料,就是白面。可巧了,北京城裡還真就有一條「乾麵胡同」。這條胡同位於朝陽門南小街西邊,東西走向,東起朝陽門南小街,西到東四南大街。要說乾麵胡同在北京城可是老資歷的,自打明朝就有了,至於它為什麼有這麼個奇葩的名字,那還要從它東邊的那條胡同說起。

乾麵胡同東邊連著祿米倉胡同。現如今當官的都是按月領工資,古時候比現在還多一樣,除了發錢還發糧食,統稱為俸祿,而祿米倉胡同顧名思義就是古時候儲存祿米的倉庫。這個倉庫始建於明朝嘉靖四十年,是明清兩代儲存京官祿米的地方,明朝那位青天大老爺海瑞還曾經在這兒當過倉場監督。

古時候,每次往祿米倉運糧食,這乾麵胡同都是必經之路。但是那會兒可不像現在,都是密閉集裝箱大卡車,那會兒都是牲口拉著排子車,而且明朝沒有柏油馬路,路上免不了顛簸遺撒,再加上每次經過這條胡同,車馬行走、塵土飛揚,老百姓都戲稱這是「下乾麵」了,於是口口相傳,此處便得名「乾麵胡同」了。

也許您該說了,講得這麼熱鬧,這祿米倉那是給古代官員存糧的地方,咱老百姓也吃不上那兒的白面哪!沒關係,下邊我帶您換一個地方,咱奔糧店,這地方總該是咱老百姓去的地方了吧!

要說糧店在我小時候還有呢!隔幾條胡同就有一家兒,那會兒是計劃經濟時代,買糧食得拿糧票。糧店裡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櫃檯前頭有一排不銹鋼的大漏斗,甭管是買米買面,顧客都是拿布口袋兜在漏斗下邊,售貨員撮糧食往漏斗裡倒。估計我這一說能勾起不少人的回憶,但是糧店可不是那個時候的產物。

要說北京城什麼時候有的糧店,追根溯源的話不太好說,但最起碼清朝是肯定有了。咱們有地方為證,前門外大柵欄附近就有一條糧食店街,它北起大柵欄街,南到珠市口西大街。這條街在清朝的時候叫「糧食夾道」,後來改叫「糧食店」,這個名字一直用到解放以後,直到1965年才加上了一個「街」字,改叫「糧食店街」。

這條街的得名就是因為曾經這裡是糧食交易市場。要說糧食店街早先可不光是滿街的糧店,這地界熱鬧著呢!

街裡邊從前有火德真君廟,想必那個時候這座火神廟應該是香火鼎盛。您想啊!那會兒的胡同都是房挨房、院連院,這糧食店街裡一旦有一家糧倉失火了就得火燒連營,那所有商戶可就都得賠到姥姥家去了,所以防火工作不能鬆懈,精神寄托也是要有的。

除了火神廟,這條街裡在清朝道光年間還建了中和戲院。這兒可以說是北京的小巨蛋,當初四大名旦裡頭有兩位,程硯秋和尚小雲都經常在這兒演出。

最有意思的是在這條胡同裡還挖出了醬菜園子老字號六必居的出生證明。糧食店街中和戲院的北邊以前就是老字號六必居醬菜園子,在北京有一個傳說,說六必居這仨字是嚴嵩題寫的。咱都知道這嚴嵩是明朝的一個大奸臣,照此說來六必居應該是明朝就有了,可是在20世紀50年代,鄧拓查出了真相。鄧拓如果您不熟沒關係,我告訴您,他是我國新聞工作者的老前輩,《人民日報》我想沒人不知道吧?!1949年秋天,任人民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的就是鄧拓。他不光是一位新聞工作者,對於歷史鄧拓也喜歡鑽研,他曾找出了六必居的老賬本、舊房契等等一系列的資料,最後終於考證出六必居開設於清朝康熙年間,最初叫「源升號」,乾隆六年(1741年)北京才出現了「六必居」的字號。

白面咱們找到了,要想和面離不開水啊!以前北京城水井可以說遍地都是,但是苦水井多甜水井少,傳說是因為朱棣修建北京城惹惱了龍王,所以龍王爺把北京的甜水都帶到了玉泉山,打這兒以後北京城就苦水井多了。

在古時候,皇上那是最會享受的人。他住在紫禁城,但是每天得喝玉泉山的甜水,北京內城九座城門,西直門就是以前給皇上家走水車的門,據說每天西直門第一個開城門,天還不亮水車就得往皇宮裡送水,老百姓只能湊合喝苦水了,可是苦水和面做出的麵條肯定不好吃啊!難道北京城裡就沒有甜水井嗎?您記住,世事無絕對!

要找甜水,咱去的這個地方您肯定熟,王府井大街。這條街說來歷史可長了,元朝修建元大都的時候這兒就是交通要道,距今七百多歲了。《析津志》記載,王府井「元名丁字街」,元朝滅亡,朱棣定都北京,在這兒修建了十座王府,因此改名「十王府街」。那後來怎麼又改叫王府井了呢?皆因為這地方不光有王府,還有幾口在北京城裡不多見的甜水井。

這可不是瞎說,咱們有證據。就在北京飯店北側,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胡同,東起王府井大街,西到晨光街,這條胡同自打明朝就有了,叫作「甜水井」。清朝宣統年間改叫「大甜水井」,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後才有了今天這個名字「大甜水井胡同」。據說它的得名就是因為胡同西口有一口井,水質甘甜,不過現在大甜水井只有地名難覓水井了。

但現在您要是去逛王府井會發現,那兒還有兩口井非常的顯眼,一口是在新東安市場的馬路西邊,那口井安了井蓋,蓋子上還有王府井的簡介,經常會有遊客在這品讀、留影,還有一口是在王府井小吃街裡,那口井還搭配上了井台和轆轤。

找到了甜水,這面和出來指定是差不了了,可是炸醬麵光有麵條肯定不行啊!一碗麵好不好吃主要看的是炸醬,要是在北京城裡找醬那可是太容易了。雍和宮大街東邊有醬房東夾道和醬房西夾道,它的得名就是因為以前胡同裡有醬房。德勝門外有醬坊胡同,這地方就是清代的黃醬作坊。西四南大街附近有大醬坊胡同和小醬坊胡同,明朝的時候這兒叫醬黃胡同,因為當時胡同裡有醬菜作坊。

您看!甭管您住東城還是西城,想買醬都太方便了。如今都講究食品衛生,老北京做大醬的在這一點上還真是不太合格,那會兒大醬缸都是在院子裡擱著,上頭蓋一個竹斗笠一樣的蓋子,曬大醬的時候免不了招蒼蠅下蛆,所以醬缸裡基本都會有蛆。咱都知道毛主席愛吃紅燒肉,但是毛氏紅燒肉絕不用醬油,就是因為毛主席看見過醬缸裡的蛆,從此落下了心理陰影。

面下鍋了、醬炸好了,要是就這麼吃是不是有點干呢?您不得來點醋、吃瓣蒜嗎?下邊我接著帶您在北京城裡找這兩樣東西。

先說這個醋,在北京南城法源寺附近,東起爛縵胡同,西至教子胡同,東西走向有條胡同就叫「醋章胡同」,要說這條胡同的得名就要引出一段老北京的商戰了。據清朝的《光緒順天府志》記載,「醋章胡同」原本叫「醋張胡同」。這條胡同裡有兩家生產醋的作坊,一家姓張,另一家姓曹,兩家生意原本都挺好,但俗話說得好,一山難容二虎,商場裡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於是這兩家開始展開商業競爭,最終張家戰勝了曹家,從此張家在這一片兒形成了壟斷,人們便稱這條胡同為「醋章胡同」並沿用至今。至於為什麼是這個「章」,因為在姓裡本身就有「張」和「章」,再加上古時候識文斷字的老百姓不多,口口相傳難免出現誤差,這倒也好理解。

現如今醋章胡同肯定是沒有醋作坊了,但是我小時候住在附近,記得離醋章胡同不遠,就在南邊的萬壽西宮東門附近還有一個醋廠呢。每回從那兒過酸味刺鼻,廠子門口還老堆著冒著熱氣的醋糟,大人們都說這東西解酒,誰要是喝醉了就把他扔在醋糟上,一會兒准醒,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要說醋可是物美價廉的好東西,不光提味兒、消食還能軟化血管,所以吃醋不光是老百姓喜歡,過去的皇上也離不了。在景山附近,有一條東板橋東巷,這地方過去在皇城裡面,明朝的時候叫「酒醋面局」,專門是給皇上家供應酒醋的地方,清朝時改叫「酒醋局」,直到1965年整頓地名才改成了東板橋東巷,以至於很多人都不知道它以前的作用了。

同樣讓人遺忘了作用的地方還有鼓樓附近的國旺胡同,這個名字也是1965年整頓地名的時候才有的,明朝的時候這兒叫「酒醋局胡同」,是明朝內府二十四衙門之一,全稱叫酒醋面局,由一名掌印大太監統領。之所以叫酒醋面局,是因為這兒除了酒和醋以外,還要負責皇家面、豆、糖這些東西的供應和採購,可以說這就是當時皇宮的後勤供給部門了。

據說清末大太監李蓮英有一處私宅也在酒醋局胡同裡,就是今天國旺胡同的22號院,李蓮英娶媳婦就是在這兒辦的喜事,而且據說慈禧還來過這條胡同。話說慈禧之所以寵愛李蓮英,其中有一條是李蓮英辦事張弛有度。俗話說失去了才知珍貴,李蓮英就深諳此中之道,他為了讓慈禧知道他的重要性,有一次裝病請假回到酒醋局胡同的私宅裡花天酒地。李蓮英在慈禧身邊的時候倒是沒顯出什麼,可是突然一下慈禧沒有李蓮英伺候著還真是挺難受,沒過幾天,慈禧終於繃不住了,親自來到了酒醋局胡同李蓮英的私宅,一看李蓮英壓根就沒病,慈禧也沒計較,只是感歎他這私宅裝修得快趕上宮裡了,李蓮英也會找轍,趕緊說這是為了給父母養老用的,結果弄得慈禧還誇他有孝心,於是李蓮英高高興興地和慈禧回宮了。故事的真假暫且不論,但是裡面透露的兩個信息卻是千真萬確的:第一,慈禧離不了李蓮英;第二,李蓮英的私宅遍京城。

其實說到醋,老北京人不這麼說,因為吃醋在北京話裡不是好詞,有嫉妒、眼紅、爭寵等等多層意思。這個典故出自唐朝,唐太宗為了籠絡人心,要給當朝宰相房玄齡納妾,可是房玄齡本身有媳婦,而且他還是個「妻管嚴」,房夫人出於嫉妒,橫加干涉,就是不讓。唐太宗身為皇帝兼媒人臉上掛不住了,於是下令賜房夫人一壺毒酒,要麼就喝毒酒,要麼就准許房玄齡納妾。沒想到房夫人性子果然夠烈,根本沒琢磨,直接拿起毒酒一飲而盡。喝完了覺得酸吧唧兒的,而且沒死,這才知道皇上賜的壓根兒不是毒酒,就是一壺醋,打這起才有了吃醋這麼一說。所以因為避諱,北京人管醋叫「忌諱」,比如老北京人去麵館吃碗麵,想加點醋得這麼說:「夥計!你們這兒有忌諱嗎?給我拿點兒來!」

醋有了咱還得有蒜呢!北京話說「吃麵不吃蒜,等於吃碗飯」,沒蒜不夠味兒啊!說到蒜,咱北京以前有專門的蒜市,而且那兒還出過一位大才子。

如今的廣渠門內大街是一條寬闊的街道,但是在1965年之前,北京壓根兒就沒有這條街道,它是由蒜市口、欖桿市、大石橋合併而成的。蒜市口最早出現於明朝正德年間,距今五百多年了,就是因為當時這兒賣蒜的攤位眾多而得名。在清末的時候,出於消防安全考慮,北京城搭起了五座望火樓,其中蒜市口就有一座20多米高的望火樓,成了當時蒜市口的地標性建築,當時的望火樓上都會有警鐘,一旦發現火情就鳴鐘示警。

而蒜市口出的這位大才子正是《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據清朝雍正七年的檔案記載,蒜市口曾經有曹家的十七間半房,有關專家反覆研究之後確定是蒜市口16號,現在是廣渠門內大街207號,這座宅子在2000年因為擴建馬路被拆掉了。

這頓飯有了麵條有了醬有了醋、蒜,似乎已經齊活了,實則不然。肉丁炸醬固然美味,但是營養不夠均衡啊!老北京人吃炸醬麵還有頂要緊的東西就是菜碼兒,講究的人家要配青豆嘴兒、黃豆嘴兒、豆芽兒、白菜絲、卞蘿蔔絲、芹菜丁、黃瓜絲、香椿末等等吧!這麼多種類咱去一個地兒給它置辦齊嘍!

出了宣武門有個地名叫菜市口,如今是菜市口大街,這兒是在明朝中後期形成的一個蔬菜交易市場,相當於現在的新發地。據記載當時菜市主要集中在菜市口西段,菜店多達三十多家,但是您要是跟一位老北京人說「咱一塊奔菜市口啊!」這話可是透著那麼點兒不吉利,因為到了清朝菜市口增加了一項瘆人的功能——刑場。

咱都知道菜市口有一家藥鋪赫赫有名,就是開辦於明永樂三年的鶴年堂,不過現如今的鶴年堂已經是幾易店址了,當年鶴年堂的鋪面正好面對菜市口刑場,監斬官的棚子就搭在藥鋪門口。要說鶴年堂當年還有一寶,是一個桌子那麼大的鐵算盤,每當行刑的時候,鶴年堂的夥計們都得從店舖裡抬出這個大鐵算盤,幾個人站在門口使勁地搖晃,為什麼啊?您想啊!人都要死了,那叫喚出的聲能好聽嗎?搖這鐵算盤就是為了把犯人的鬼哭狼嚎給壓下去。還有迷信點兒的說法,是說怕冤鬼找上門來!老北京就有這麼一個傳說中,被砍頭的冤鬼半夜三更找上門,管夥計要刀傷藥的,所以打這兒起老北京留下了一句咒人的話「鶴年堂討刀傷藥——死到臨頭」。

菜市口這地兒在清朝確實是不吉利!其實不光是這兒,由打這兒一路往南,整個是喪葬一條龍。菜市口是砍人的刑場,從菜市口往南如今有一個古色古香的大院子,這兒是中山會館,它的西門以前就是官菜園上街4號。

您要問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因為我從小就住在這院兒裡,這條胡同明代就已經有了,因為胡同裡有一家有名的棺材鋪,掌櫃的姓尚,所以最初叫「棺材尚家胡同」,後來因為名字不雅才改成了官菜園上街,到這兒棺材已經有了。

由打官菜園上街再往南現如今是健宮醫院,以前在醫院馬路對面兒是儒福裡觀音院,還有一座過街樓,也是全北京最後拆除的過街樓,要說起這座寺院主要承接的業務就是超度和停靈,您要問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因為這座觀音院後來改成了自新路小學,我就是那兒畢業的。

從觀音院再往南就是陶然亭路,那地方明清時期都是墳地,大概在1996年左右整修道路挖出了大量的棺材,您要問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因為那時候我上初中,此地是必經之路,我是親眼得見。您說這一路南下是不是喪葬一條龍。

但是咱把話說回來,咱主要講的還是菜市口,也許砍頭的刑場對百姓來說更加刺激,所以人們反而漸漸忽略了菜市口的本職工作——菜市。

至此咱們這碗麵連菜碼都給您湊齊了,不知各位覺得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