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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哥:我原來是被抓的人,現在咱是名副其實的企業家

義哥姓袁,四十歲左右,在梁莊是獨姓。十七歲輟學後,全家離開村莊,到南方碼頭上討生活。和當地人爭地盤,憑著一股子拚命和不怕死的精神,終於在碼頭站住了腳,做海鮮批發,辦公司,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時間,義哥成為那一塊兒的風雲人物。

那天,一輛大眾車呼嘯著停在了哥哥家門前,後面捲起了一長串灰塵。義哥帶著母親、兒子下了車。義哥臉龐油光泛亮,帶著閃亮的、粗粗的金項鏈,穿著一件白背心,塊塊肌肉從背心裡鼓出來,使得個子不高、微胖的義哥顯得非常有霸氣。他說話非常豪爽,但是,一說到陳年往事,馬上變得充滿感情,有幾次眼淚都掉了出來。義哥母親,比起二十年前在村莊的時候彷彿還年輕了些,皮膚細白紅潤,一看就是過上了好日子。兒子只有八九歲的樣子,義哥說要帶他接受接受教育,「這些孩子,不知道啥叫艱難,不知道他爹受過啥罪、吃過啥苦,才混到今天。」義哥是從另外一個縣趕來的,他正在那兒談一個鋁礦開發的大項目。說了三個小時,又帶著兒子和母親匆匆趕回去,有朋友在等著他談事情。他對自己賺錢的能力充滿自信,對未來的官商生涯更是信心百倍。

我這一生,真是艱辛。要說得說上幾天,能寫一本書。

在咱村裡的時候,真是飯都吃不上。我爹我媽房子蓋起來,欠了一屁股外債。聽說趕羊、賣鞋底能賺錢,想出去賣鞋底,那時候隊裡還不讓賣,我媽就給隊長下跪,也不行。後來養個羊,小偷在牆上剜個洞,把羊偷走了。你說背時不背時?

有一個事兒能說明那時候窮成啥樣:爹媽出去賣鞋底,給家裡留了二十七封掛面,不是現在超市賣的那種一斤裝的掛面,是農村自己切的那種短的,一封最多半斤。玉米面啥都沒有,我們姊妹幾個就這樣過了一個月零二十天。姊妹四個放學分工,拾柴的拾柴,燒火的燒火,每天都是稀湯麵條,放些野菜、紅薯葉子啥的,就這,到最後咋節省也沒有了。我就出去借糧食,村裡借遍,那時候都窮啊,誰敢借給你這群沒爹娘的娃兒。等爹媽回來的時候,姊妹幾個都快餓斷氣了。

由於在村裡屬於單姓,地位比較低,又在梁家這片兒住,老是受梁家欺負。為宅基地產生矛盾,萬明們找事,打鬧到門口。我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鐵鎬,不要命似的,打倒他們一大片。那時候,我才十幾歲。梁萬明是我老師,他說:「義娃兒,你為啥打我?」我說:「你們欺人太甚,欺門霸戶。」

後來,爹媽從湖南回來,過了不多久,不小心把房子燒了,包米都燒糊了,家裡的鋪蓋啥的都被燒了。我爹圍著房子轉,我們全家坐在地上哭啊,可真是哭天無路。最後借住在隊裡的一間炕煙房裡。

我十七歲全家到陽縣。我媽從外婆家借了一百多塊錢,在陽縣買了個磨機打豆腐。爹媽在家做,我在陽縣家屬區到處賣。一年冬天,下大雪,南方下雪少得很,我還得出去賣豆腐,上坡太滑,自行車倒了,豆腐全部散了,我坐在那兒哭,都不想活了。後來,想把事業擴展,陽縣是蘋果之鄉,販蘋果比較賺錢。我聯繫了一個客戶,一船蘋果賺幾千塊,給我分了幾百塊,我高興得不得了,正經是賺了第一桶金。但是,別人把我灌醉,把錢掏走了,我放聲大哭。這是他們設好的局,騙我的。

後來,在船上販魚,受人欺負。被人打,要我下跪,我不下跪,打死也不跪。從那以後,我也硬起來,出來混,不能軟,一軟,當地人就把你收拾掉。後來開始結識陽縣的各路大哥,人家也認為咱有豪氣,沒有看不起咱。人們都說河南娃兒咋了咋了,其實也是被迫無奈,才站起來,打造一片天。我在那兒,慢慢認識了咱們這兒的人,通過瞭解、溝通,找共同類型的人,講義氣的,結成一個聯盟。

後來,在碼頭賣鮮海產品,搞大批發,這是賺錢的買賣,沒有霸氣絕對不行。在這期間,打架拼人命的事情很多。有一個姓鄭的,我們結下了樑子。一個人給鄭家送魚,被我拉走了。這個人聽說我收得貴一些,就賣給我了。鄭家不願意,拿著刀,去砍那個人。我拿著刀就砍,當時弟兄倆就見血了。他們架著我,我從背後砍,妹夫直接用木棒打,把人家打成了腦震盪。最後,他們放出話來,說見到我、見到我弟就劈,當時弟弟才十八九歲,那時候我到陽縣已經六七年了。最後,就拿著刀子拚命,結果是都付出了代價。還是用錢把官方擺平了,這事兒才算完。但當時沒有法律意識,派出所人勸我,我說他們欺人太甚,最後才知道是防衛過當。

有一個陽縣人和我同行,本鄉本土,是城關鎮的一個地痞,很厲害,在當地,他是一聲令下就可以呼風喚雨的人。他夥同鄭家,想叫我們一家滾出陽縣。後來,找我的朋友李老二,我稱「小啞巴」,也是有名氣的人,去談判。要求雙方互相低個頭,他們不聽。我朋友也沒面子。當時真的是背水一戰,要麼捲著鋪蓋回河南,要麼在陽縣站穩腳跟。我們在李老二家裡設一個指揮中心,我們三個是指揮,我弟是第一干將,共幾十人,那年26日,我弟把老鄭和那一夥人從三樓砍到一樓,共砍倒八個。弟弟也因此坐了牢。

幾次火並後,結果是,因為沒有法律意識,我妹夫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最後判刑坐牢兩個半月,我弟弟坐牢八年。當時這件事轟動了陽縣,也奠定了我在那一片的地位。我現在在陽縣,無論什麼事,只要我到位,人家都會買我三分賬。

我一直做鮮魚批發。生意開始紅火的時候,一年能掙二十多萬,我自己賺七八萬就中了,其他都給了好朋好友。有肉大家一塊吃,必須得講義氣,人家才給你拚命。這幾年,國家形勢變了,定點收購、批發,我們的海鮮批發每年收入才六七萬,大大超出我的支出。沒辦法,才出去辦廠。走三年麥城,沒賺住啥錢。然後回陽縣煉油,又被朋友騙,把錢捲走了。這中間有七八年時間總是在走麥城。九幾年手裡就有一百多萬,後來都賠得差不多了。

後來又回陽縣開茶館,做偏門,設賭局,相當於地下賭場。三人合作開茶館,賺有幾百萬。開茶館的過程中,開始操作現在這個鋁礦廠。七個人合作,每個人投進去幾十萬。找一個專業廠長,但是,廠長不會運作,賠了一些。後來,七個人不團結,為了爭這個礦,差點就要動槍。我拿著現金把錢分給他們,把礦爭了過來。現在礦山,我是法人代表。已經投資一千二百萬,最後可能需要兩千多萬。不過我的產品質量已經得到國家許可,出來的貨廠家已經接受,馬上就可以贏利了。

我現在的專業知識也懂得很多,那名詞你肯定都不懂。

人得有想像力。我現在可以與縣長、公安局長光明正大地坐一塊兒。我原來是被抓的人,現在咱是名副其實的企業家。

在談到開始的艱辛時,義哥十分激動,但對於他來說,那已經是一段遠去的歲月了。至少現在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企業家,做著正經生意,不會再風餐露宿、打架拼人命。當然,義哥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那些艱難的日子也在他的記憶裡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