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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風景

我突然開始思考,到底是記得還是遺忘比較好?我問我的朋友,有些人忘記了,有些人不想記得。反正我們也無力改變什麼,連離開都做不到。

我記得事故發生後沒幾天,圖書館所有關於輻射、廣島或長崎,甚至關於X光的書都消失了。有些人說那是上級的指示,這樣民眾才不會驚慌。還有人開玩笑說,如果切爾諾貝利在巴布亞新幾內亞附近爆炸,全世界的人都會很擔心,只有巴布亞人不會害怕。

沒有醫療公告,什麼信息都沒有。一些有辦法拿到碘化鉀的人(這裡的藥房買不到,得通過人脈),用酒吞下一大堆碘片,得上醫院洗胃。後來我們發現一個準則:只要是有麻雀和鴿子的地方,人類就可以生活。有一次我搭出租車,司機不明白鳥兒為什麼不停朝車窗撞來,好像瞎掉一樣。那些鳥不是瘋了,就是打算自殺。

有一次我從外地出差回來,看到路的兩側都覆蓋著白雲石,一直延伸到地平線最遠處,月光照在上面。他們移除、掩埋含有輻射的表土,鋪上白雲石砂,那不像地球上的景觀。那個畫面折磨了我很久,我寫了一篇小說,想像這裡一百年後的模樣:一個人,或是一個東西,用四隻腳奔跑,它彎著膝蓋,踢著修長的後腿前進,到了晚上可以用第三隻眼睛看,唯一的耳朵長在頭頂,連螞蟻走路的聲音都聽得到。只剩下螞蟻,其他飛禽走獸都死光了。

我把小說寄到雜誌社,他們回信說這不是文學作品,而是描述了一場噩夢。也許我的才華不夠,但是我覺得他們不刊登還有另一個原因。

為什麼每個人都對切爾諾貝利保持沉默?為什麼我們的作家不書寫關於切爾諾貝利的事?他們描述戰爭和集中營,但是對於這裡,他們很沉默。為什麼?你覺得那是意外嗎?如果我們戰勝切爾諾貝利或瞭解切爾諾貝利,人們就會談論、書寫它,但是我們不瞭解其中的意義,無法把它放入人類的經驗或時間的框架中。

所以怎樣比較好?記得還是遺忘?

——葉夫根尼·亞歷山德羅維奇·布羅夫金,

戈梅利州立大學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