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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社會發家史:覆滅 1.無事生非

在遙遠的秦嶺山中,洪哥他們不知道周公子發生的這些事情。當周公子在密林中九死一生的時候,洪哥他們正在謀劃著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中國以後的很多億萬富翁們,也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嗅到了商機,開始了自己的人生規劃。

千戶住院的那段時間裡,洪哥一直很忙,升子也很忙。在醫院裡陪伴千戶的,只有德子。千戶很長時間見不到洪哥和升子。

千戶問:「洪哥呢?洪哥在忙什麼?想見他一面好難啊。」

德子說:「洪哥要承包生產資料公司的辦公大樓工程。」

千戶好奇地問:「洪哥要做生意了?」

德子說:「我剛開始也不理解,可是啊,世事變了,現在這社會有錢就是爺,沒錢就是孫子。洪哥要抓緊弄錢,有了錢就要啥有啥。這個工程承包到手,就能弄20萬元。」

千戶問:「20萬確實是一大坨錢,可是……我們不找西郊幫報仇了?」

德子說:「洪哥都沒有說過報仇的事情,我也納悶呢,咱們啥時候受過這種氣?」

千戶說:「我也嚥不下這口氣。」

德子說:「洪哥說了,咱們當下的仇人是南關幫,不是西郊幫。」

千戶不解地問:「人家南關幫和咱們又沒有打過架,關人家南關幫什麼事?」

德子說:「南關幫那些孫子也想承包這個工程,他們還給洪哥送來威脅信,說洪哥再摻和生產資料公司的工程承包,他們就不客氣了。」

千戶感興趣了,他側過頭,看著德子問:「洪哥咋說?」

德子說:「洪哥一句話沒有說,當著來人的面,把信燒了。」

千戶高興地說:「燒得好。南關幫都是些什麼玩意?」

德子說:「就是住在南關的那些小子,有錢的子弟多,南關修了那麼多獨門獨院,都是有錢人住的。」

千戶又問:「南關幫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給洪哥送威脅信,南關幫頭領是誰?」

德子說:「是板栗。」

千戶笑了,他覺得這個名字很好笑:「咋就叫個板栗?」

德子說:「這雜碎長得又矮又胖,大伙就都叫他板栗。」

千戶想了想,問德子:「板栗在哪裡住?」

德子說:「不知道,不過他老婆開了個飯館,就在南關街口。」

千戶咯咯笑了:「哥,咱們去把他的飯館砸了,你敢不敢去?」

德子笑著說:「咋不敢?等你傷養好了,一起去砸他的飯館。」

千戶從床上跳下來,伸胳膊蹬腿,他一聽說打架就精神抖擻。他說:「我的傷不礙事了,今晚咱們哥兒倆就去砸他的飯館。」

德子說:「去就去,砸飯館。」

當天夜晚,德子和千戶來到了南關街口。他們一路上遇到很多熟人,那時候洪哥這幫弟兄已經在縣城裡混出了名氣,即使沒有見過他們的人,也聽過他們的大名。這哥兒倆一路迤邐而來,解開衣服扣子,大剌剌地走著,遇到熟人問他們去幹什麼,德子就故意大聲說:「去砸板栗的飯館。」

千戶跟著說:「對呀,去砸板栗的飯館。」

聽說這哥兒倆去砸飯館,路上聽到的人都跟在了後面。縣城裡有太多無所事事的閒人,一聽說有熱鬧看,尤其是打架的熱鬧,人們都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緊緊地跟在他們的後面。遠遠的,有不知情的人看到大街上浩浩蕩蕩地行走著一支隊伍,也跟了進來。就這樣,德子和千戶還沒有走到南關街口,這支看熱鬧的隊伍已經佔了半條街。

街邊一個釘鞋的男子認識德子,每次德子在他的鞋攤換鞋掌的時候,都會給他雙份的錢,所以他覺得德子是個大好人。釘鞋佬看到德子和千戶氣宇軒昂地走來了,像革命樣板戲《紅色娘子軍》中的洪常青一樣,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讓老婆照看著釘鞋攤,急急忙忙跑到了德子的身邊,他好奇地問:「你這是幹啥去呀?」

德子粗粗喉嚨大嗓門地喊:「打架啊,揍板栗去。」板栗是南關幫的首領,一條街的人都認識。

釘鞋佬說:「人家打架都是悄悄去,不要聲張,突然襲擊,你們咋這樣張揚?」

德子說:「我就是要揭板栗的皮,看到的人越多越好,讓他以後沒臉在南關混下去。」

一群人鬧嚷嚷地來到南關街口,想看到德子和千戶打板栗他們,或者被板栗他們打。可是,他們遠遠地看到板栗家的飯館關上了大門,平時大門敞開的時候,門扇一片片地靠牆摞在大門邊,而現在,門扇沒有摞在大門邊,它們一片片地插在門楣門框裡。

德子和千戶在飯館門口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到門扇有打開的跡象。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板栗家的飯館這麼早就關門歇業。

釘鞋佬說:「飯店關門這麼早,肯定家裡有事情。」

德子問:「板栗家在哪裡?知道嗎?」

釘鞋佬搖搖頭。德子又問看熱鬧的人,這些游手好閒的人也都搖搖頭。

德子和千戶只好悵然而歸,看熱鬧的人也悵然而歸。

第二天早晨,德子和千戶又來到了大街上,他們又走向南關街口。一路上走得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就像江姐一樣。

又經過了鞋攤,釘鞋佬問:「還是去打板栗?」

德子粗聲粗氣地說:「是的,打板栗去。」

釘鞋佬關切地說:「昨晚去,能打一個突然襲擊。今天去,人家肯定聽說了,會防備的。」

德子仰著頭說:「怕他做甚,就南關幫這群雜碎,老子從來就沒放在眼裡。」

千戶也在敲邊鼓:「有防備更好,打起來熱鬧。」

聽說又有架要打,大街上的人又呼啦啦跟了上來。一大群人像一大群螞蟻一樣擁向了南關街口,德子看著身後如潮的人群,感到很滿意,他對千戶說:「咱弟兄倆今兒個揍了板栗,這麼多人都看到了,看他板栗還有啥臉面在縣城混,還有啥臉和洪哥搶生意?」

千戶說:「今兒個看熱鬧的人多,打起來過癮,好好教訓板栗。」

千戶向街道兩邊看看,看到所有店舖的人都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上,好奇地望著他們。千戶悄聲問德子:「南關幫都是些紈褲子弟?他爹都是有錢人?」

德子點點頭。

千戶說:「這些雜碎有後台,我們不能輕易動手。」

德子問:「你怕了?」

千戶說:「怕他個鳥!最恨這些有錢的,他們的兒子也都不是什麼好種,要打就打個痛快。我是想,我們怎麼能還打了人,還讓人抓不到把柄?」

德子想了想,覺得千戶說得在理,就問:「那你說咋辦?」

千戶說:「咱們要找碴兒。」

德子問:「怎麼找碴兒?」

千戶笑著說:「你看我的。我要讓他們挨了打,還說不出口。 」

德子和千戶還沒有走到南關街口,就遠遠看到那家飯館門扉敞開。千戶對德子說:「你先甭出面,看我的。」

德子和後面的幾百名觀眾站在了距離飯館四五十米遠的街面上。他們都認識德子,但是不認識千戶,德子停下來,他們也停下來。德子膀大腰圓,威風凜凜,虎背熊腰,手指粗壯,那樣的手指把核桃都能捏碎了。而千戶又瘦又小,手指又細又長,像一個還沒有發育成熟的初中學生,誰也不會把他和黑社會聯繫起來。

千戶一個人走近飯館,看到早晨的陽光歡歡喜喜地照耀在飯館的門楣上,門楣上還貼著一張紅紙,上面寫著「開業大吉」,想來板栗的飯館開業不久。大門的兩邊還有一副寫在紅紙上的對聯,上聯是「春夏秋冬八方納福」,下聯是「東西南北四面來財」。據說這個對聯是縣文化館一個老先生寫的,縣文化館隱藏著一些民間老藝人。

千戶站在門口對著對聯端詳了片刻,故意高聲罵了一句:「這是誰寫的,寫的是個狗屁。」他想等著飯店裡的人出來接話,可是人家不接話,沒有人走出來,千戶只好昂首走進了飯館。飯館裡吃飯的人很少,但是靠牆坐著七八個長髮青年,他們用惡狠狠的眼光掃了一眼千戶,又收回了目光。千戶知道對方已經有了準備,這七八個長髮青年一看就不是善類。但是千戶不害怕,如果害怕了就不是千戶。面對千軍萬馬,千戶也敢孤身殺出,何況這七八個小青年。

飯館裡還有一個女人,坐在收銀台後嗑著瓜子,頭髮燙成了方便麵,臉塗得煞白煞白,像屁股一樣。這個女人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妖氣。千戶想,這可能就是板栗的老婆。

小青年知道昨夜有人要砸飯館,但是他們沒有想到會是千戶。千戶這個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混社會的啊。

一名跑堂的迎上來,對著千戶點頭哈腰,問千戶想吃什麼。千戶站在桌子邊,對著牆壁上的飯單看了看,就點了一碗油潑扯面,他身上的錢也只夠吃一碗油潑扯面。再說,牆上那些宮保雞丁、大盤雞、水煮肉片之類的東西,千戶都沒吃過,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他想了想,還是油潑扯面實惠,做得快,吃得快,再說他也餓了,先吃了再說,吃飽了打南關幫這些狗。千戶一看到有架打就手癢難耐。

幾分鐘後,油皮扯面就端上來了,千戶嘩啦呼啦把麵條吸進去,差點就要吃完了,他一想,不能吃完,得找碴兒,到飯館裡怎麼找碴兒,就在飯食裡找碴兒。千戶用筷子攪動著碗裡僅有的一條面,想著怎麼找碴兒。突然看到油膩膩的桌子上爬上來一隻螞蟻,他悄悄把螞蟻拈起來,扔進飯碗裡,然後站起來大呼小叫:

「啊呀呀,怎麼搞的?噁心死人了,碗裡有螞蟻。」

跑堂的急急忙忙跑過來,看到碗裡果然有一隻螞蟻,螞蟻的身體已經被辣椒油染紅了。千戶靜靜地看著跑堂的,跑堂的看著那個女人,女人說:「看什麼看,趕快換一碗。」

千戶本來想著扔一隻螞蟻進去故意找碴兒,就可以大打一場了,可是人家不接茬,千戶沒辦法,就又坐下來。

又過了幾分鐘,第二碗油潑扯面端上來,千戶想,反正沒吃飽,就把這碗麵吃了再說。吃到碗裡再剩下最後一條面的時候,千戶在桌面上瞅來瞅去,可是瞅不到螞蟻。千戶想找碴兒,可是找不到碴兒了。

千戶想著,沒有螞蟻,有別的也行,比如蒼蠅啦蚊子啦,可是左右看看,都沒有。板栗家的飯館倒是挺乾淨的。

千戶想了想,就站起來,跑堂的急急忙忙跑過來,以為千戶要結賬。千戶看著跑堂的問:「小兄弟,你們飯館老闆姓什麼?」

跑堂的賠著笑臉說:「姓喬。」

千戶說:「你跟姓喬的說,這頓飯我賒賬,下次給錢。」

跑堂的尷尬地笑著,又尷尬地看著那個妖裡妖氣的女人。女人往這邊看了一眼,又繼續聚精會神地嗑瓜子。地痞流氓黑社會她見得多了,而千戶怎麼看也不像混社會的人,她懶得理會這個頭腦不正常的「中學生」。

一個長頭髮走了過來,看著千戶問:「咋啦咋啦?」

千戶裝出一副可憐相說:「出門忘記帶錢包了,都是一個縣城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先賒賬,怎麼樣?」

長頭髮說:「不行。」

千戶說:「那我借你的錢付賬,行不行?」

長頭髮氣憤地說:「你是幹什麼的?老子不認識你,幹嗎要借給你?」

千戶一聽長頭髮的話,一下子理直氣壯了,他有板有眼、有理有據地說:「你不借就不借,為什麼要罵人,你罵人對不對?你老師怎麼教育你的?你媽媽怎麼教育你的?你還說他媽的,是你沒有媽媽?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長頭髮愈發氣憤,他罵道:「你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他舉起手來,想抽千戶一個耳光。

千戶一低頭,躲開了長頭髮的手臂,他故意大聲喊叫:「你罵了人還不行,還想打人,難道是沒王法了?難道是沒人能管你了?走,咱們到大街上說理去,你憑什麼罵人?你憑什麼打人?」

千戶快步走出飯館,後面跟著七八名長頭髮,其中有一個少年的臉色特別黑,黑得像豬肝。

千戶一看到站在遠處的德子,就偷偷地笑了。他大聲對著德子和德子身後的人群喊道:「大家看看,這家飯館的人罵了我,還打了我,他們仗勢欺人,你們說怎麼辦?」

德子大聲喊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眾目睽睽中,隨便就打人,沒王法了?揍他。」

千戶聽了德子的話,仰天哈哈大笑,他轉過身來,對著長頭髮和南關幫的小嘍囉喊道:「誰先來送死?」

長頭髮和小嘍囉都停住了腳步。這是在南關的地盤上,南關幫誰也不怕。地痞流氓們都劃分有地盤,在自己的地盤上他們飛揚跋扈,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就像在自己家門口的狗一樣,誰走近了都敢狂吠幾聲。可是,離開了自己的地盤,他們就像喪家之犬一樣惶惶不可終日,一見到打架就夾著尾巴倉皇逃遁。這是在自家的地盤上,所以他們誰也不怕。

長頭髮挺身而出,指著千戶喝道:「你小子有什麼能耐?敢來我們地盤上撒野?」

千戶說:「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南關是個尿,你們南關幫不過就是一撮尿毛,管得上我?」

長頭髮說:「看老子把你屎尿打出來。」

長頭髮說完後,就優雅地甩了一下垂到額前的長髮,眼睛裡露出不屑一顧的優雅神情。那時候港台垃圾片裡的武林高手都有這樣的長髮和這樣的眼神,長頭髮把自己當成了武林高手。他自以為這樣很有風度。

長頭髮擺出了港台垃圾片中經常會有的一個「起手式」:蹲下身體,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前腳是虛,後腳是實;一手在前,一手在後,前手是掌,後手是拳。他的動作看起來蠻瀟灑的。

千戶叉開雙腿站著,雙手背在後面,他的動作看起來一點也不瀟灑。

長頭髮嘴巴裡發出一聲李小龍那樣的叫聲,然後撲過來打千戶。千戶躲過他的拳頭,身體像炮彈一樣撞向長頭髮。長頭髮被撞飛了幾米遠,然後倒在了地上。他張開四肢,倒地的動作看起來也蠻瀟灑的。

一名戴著眼鏡的小個子接著撲過來,他的雙腳像安裝了彈簧一樣跳來跳去,兩個拳頭也像彈簧一樣彈出彈入,後來千戶才知道這是拳擊。千戶還在歪著頭端詳「眼鏡」的拳頭,「眼鏡」已經蹦蹦跳跳到了千戶的面前,揮拳打向千戶。千戶又一閃身,一拳打在了「眼鏡」的下巴上。「眼鏡」慌慌張張地逃開了,歪著頭端詳千戶,他再也不敢蹦蹦跳跳,變得安分守己了。

南關幫原來都是些華而不實的紈褲子弟,一對一,他們哪裡是久經戰陣的千戶的對手。

那名膚色像豬肝的少年看到千戶一出手就打敗了他們中的兩個人,便揮舞手臂,號召其餘的人鼓噪而上,圍攻千戶,他們再也不敢一對一了。長頭髮從地上爬起來,眼鏡轉過身來,他們也加入了圍攻。千戶重傷初癒,行動遲緩,身上挨了幾拳腳,他左支右絀,難以抵擋。

德子出手了。德子從後面攻上來,德子的動作很簡單,從後面抓住一個南關幫的衣領,一拳撂倒;再抓住一個南關幫的衣領,再一拳撂倒。這些注重儀容儀表的南關幫,很多都是輟學不久的少年,因為他們的父母有錢,他們不久就會以招工招干的名義進入各家單位上班,領取工資。他們人生的道路早就被父母規劃好了。所以,在等待工作的這段時間裡,他們所有的生活內容就是混社會、打群架、玩女人、逛大街。

這些華而不實的紈褲子弟,怎能是身經百戰的德子和千戶的對手?

他們全被德子和千戶打趴在了地上。

這是一群剛剛出來混社會的少年,他們在不到10分鐘的時間裡,被德子和千戶乾淨利落地撂倒在地。他們一看勢頭不好,爬起來想要逃跑。千戶一把抓住了「長頭髮」,德子抓住了「眼鏡」。「長頭髮」和「眼鏡」一看跑不脫,立即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了起來。德子和千戶相視而笑,他們沒想到南關幫如此膿包,這樣的膿包居然也來混社會!以前的平山幫、東關幫、西郊幫,血戰不退、至死不討饒,哪裡會有這樣的膿包?真掃興!

唉,黑社會,麻袋換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千戶決定羞辱一下南關幫。

千戶的手指抓著長頭髮的頭髮,大聲喝問:「你是哪個幫的?」

長頭髮小聲說:「南關幫的。」

千戶故意說:「聽不見,大聲點兒。」

長頭髮加大了聲音喊:「南關幫的。」

千戶問:「你們老大是誰?」

長頭髮說:「板栗。」

千戶故意說:「聽不見,大聲點兒。」

長頭髮加大了聲音喊:「板栗。」

千戶回頭問德子:「你聽見了沒有?」

德子故意說:「沒聽見。」

千戶說:「再大點兒聲。」

「眼鏡」為了逃跑,哪管那麼多,他嘶聲喊道:「我們老大是板栗。」

圍觀的幾百人全都笑了。

千戶還不想放「長頭髮」,他想著只要當街羞辱南關幫的小嘍囉,南關幫的老大板栗就會現身,不怕他板栗不現身,有「長頭髮」和「眼鏡」在手裡,羞辱「長頭髮」和「眼鏡」,就是在羞辱板栗。

千戶讓「長頭髮」和「眼鏡」面對面跪著,逼著他們大聲喊:「南關幫是王八蛋,板栗是傻子。」

「長頭髮」和「眼鏡」喊:「南關幫是王八蛋,板栗是傻子。」

圍觀的人群哈哈大笑。

「長頭髮」和「眼鏡」每隔半分鐘就喊一次:「南關幫是王八蛋,板栗是傻子。」每喊一次,圍觀的人群就大笑一次。一場打架事件變成了一場全民狂歡。

突然,人群外響起了一聲沉悶的喊聲:「誰在罵我傻子?」

德子和千戶循聲望去,看到圍觀的人群自動閃開了一條路,一夥青少年簇擁著一個又矮又胖的男子走進來。這名男子奇醜無比,朝天鼻,歪嘴巴,皮膚黝黑,如果《水滸傳》的導演尋找武大郎的特型演員,他就是最佳人選。男子就是南關幫首領板栗,果然名副其實。

板栗帶來的那伙青少年每人手中拿著一條九節鞭,九節鞭的鞭頭上繫著黃色的或者紅色的綢巾,南關幫多是富家子弟,果然財大氣粗,他們的武器比西郊幫那些工人子弟的鋼管先進很多,殺傷力也大了很多。

「長頭髮」和「眼鏡」看到來了救兵,就趕緊爬起來,跑到了板栗和九節鞭們的後面。

板栗像只老母雞一樣,搖擺著肥大臃腫的屁股走到了德子和千戶面前,仰著一顆滾瓜爛熟的頭顱問:「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打老子的人,不想活了?」

千戶知道來的人就是板栗,但是他還想羞辱一下他,便向周圍看看,問道:「誰剛才在說話?人呢?咋看不見了?」他轉了一圈後,突然低下頭去,好像剛剛發現一樣,驚訝地說:「剛才是你說話?啊呀呀,你高大威猛,氣度不凡,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失敬失敬。」

圍觀的人哄地笑了。千戶學會了周公子說話的特點。不過,他少了周公子的詼諧幽默,但多了一份尖酸刻薄。

板栗揮舞著肥厚的手掌,對九節鞭們說:「圍起來,往死裡打。」

九節鞭們圍了起來,將德子和千戶圍在中間。他們搖動著手中的九節鞭,張牙舞爪。

大戰即將爆發。

突然,人群外面響起了一陣嗩吶聲,接著更多的嗩吶聲和鼓聲鑼聲齊聲應和,一支出殯的隊伍吹吹打打地從南關街道上走過來了。他們的白色粗布長袍在人群中顯得異常醒目。這種白色粗布長袍在秦嶺山中叫「號衫」,只有在出殯的時候才用得著,平時都壓在箱底。

人群又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出殯的隊伍穿過圍觀的人群,一直來到了南關幫、德子和千戶的面前。德子和千戶主動讓在了街道邊,但是南關幫不讓。在南關這片地盤上,只有別人讓他們,他們從來都不讓別人。他們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他們的話沒有人敢不服從。

板栗對出殯的隊伍喊:「回去。」

出殯的嗩吶聲停止了,他們的腳步也停止了,但是他們沒有回去。秦嶺山中的風俗是,出殯的隊伍絕對不能走回頭路,如果走了回頭路,死者的魂靈就找不到自己的家門。

板栗又對出殯的隊伍喊:「回去。」

隊伍還是沒有動。

「九節鞭」們衝上去,掄起呼呼作響的九節鞭,將前面吹嗩吶的龜茲打散了,又掄起九節鞭毆打穿著號衫的人。

突然,人群裡走出了一名穿藍衫的男子。他一伸手,奪過了一條九節鞭,又一伸手,又奪過了一條。他將兩條九節鞭掄起來,像梨花飄舞一樣。南關幫小嘍囉們的每一條九節鞭和他的九節鞭相碰,都掉在了地上。

德子看清楚了,這名穿藍衫的男子是周公子的師父老黃。那時候,我們老家上了年紀的男人,所穿的汗衫不是黑色就是藍色。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德子和千戶看到「九節鞭」們被老黃制伏了,便一左一右撲向板栗。板栗還沒有看清他們拳腳的方向,就被打趴在了地上。德子和千戶各站一邊,把板栗當成了皮球。板栗肉滾滾的身體像皮球一樣忽而滾向左邊,忽而滾向右邊,不知疲倦,無休無止。糖炒板栗的時候也是這樣,板栗忽而翻上鍋頂,忽而捲入鍋底。

龜茲們聚集在了一起,又吹奏起來。板栗的身體伴隨著嗩吶聲的節奏滾動,配合得當,絲絲入扣。

出殯的隊伍走了過來,德子和千戶才停止了踢球運動。

板栗站了起來,他和小嘍囉們面面相覷。

南關幫們面如土色,板栗也面如土色。

出殯的隊伍走過去了,老黃也走過去了。穿號衫的出殯隊伍和沒有穿號衫的老黃,他們的身影都消失在了斷牆後面。

南關幫和板栗灰溜溜地走了,德子和千戶也走了。

德子和千戶很高興,他們覺得南關幫和板栗的臉面掉在了地上,再也撿拾不起來了,即使撿拾起來,也沾滿了土,不能用了。

沒有臉面了,南關幫還靠什麼和洪哥搶生意。

後來我聽德子說,就在南關幫顏面喪盡的當天晚上,老黃來到了洪哥家中。

老黃和洪哥在院子裡的月亮下長談了一個夜晚。德子忘記了他們的談話內容,只記住了老黃那天晚上講的一個故事。故事是這樣的:

從前,有弟兄三人,父母雙亡,家境貧寒,經常被人欺負。有一次,弟兄三人上山砍柴,見到了一座寺廟,就進去跪拜佛像。佛看到他們很虔誠,就答應滿足他們每人一個願望。老大爭強好勝,就要蓋世武功;老二愛慕虛榮,就要榮華富貴;老三老實本分,就要平平安安。佛都滿足了他們的願望。

下山後,老大擁有了蓋世武功,變得好勇鬥狠,看到誰不順眼就去揍一頓,為此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合在一起密謀怎麼報復老大。有一天夜裡,老大睡著了,他們悄悄潛入老大的房間裡,將他殺死了。

老二擁有了榮華富貴,就揮金如土,炫耀財富,看不起任何人。他的財富被一夥兒土匪盯上了。有一天,土匪們來到他家,將他殺死了,把他的金銀財寶一搶而光。

老三隻要平平安安,他待人真誠,謙卑友好,深得所有人的尊敬和喜愛。後來,他頤養天年,兒孫滿堂,受到祖祖輩輩的敬仰。

我知道老黃這個故事的寓意。

和我們縣城所有的黑社會比起來,老黃才是世外高人,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野。

我們家鄉的黑社會都沒有看穿功名利祿和榮華富貴。很多名人都說,金錢是罪惡之源。

金錢讓黑社會走上了罪惡之路,一去難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