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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嫁給曾章甫

在母親從舅外婆家回來之前,外婆就已經開始緊張有序地為母親準備嫁妝了。

那時候,母親的堂兄們都已娶妻,堂姐們都已出嫁。母親的大堂兄鍾發湘遵從鍾厚載的命令,從廣州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後回到家鄉。他先在三堂街鄉當鄉長,母親出嫁時他在蘭溪鄉保障所當所長。

鍾發湘先後娶了兩個老婆。大老婆叫周凝華,出身於三堂街焦田村一個富裕人家,與鍾發湘結婚時,她是湖南私立周南女子學校的學生。婚後,鍾發湘一身戎裝從廣州去長沙探妻,在周南女子學校又相中了周凝華的同班同學兼室友賀佑賓。

賀佑賓是安化縣人,出身於官宦人家,曾隨她的父母在北平讀完小學和初中。她家人本希望她成為飛出大山的金鳳凰,但她後來卻放棄學業成了鍾發湘的小老婆。賀佑賓的求學生涯帶給她的最大的榮耀是,她的一個叫王光美的同窗好友後來成為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夫人。

鍾發湘雖是堂堂黃埔生,卻對家財看得頗重,也打有小主意,對付老婆也有一套。

這裡有個小插曲:賀佑賓與鍾發湘在周南女校開始眉來眼去時,周凝華吃醋不悅。鍾發湘想了個主意,他分別對他爺爺鍾厚載、他父親鍾梅仁和周凝華、賀佑賓說了個同樣的理由:他把賀佑賓娶回鍾家,可以視為過繼給他早已夭折的弟弟當妻,這樣賀佑賓可以以過繼的孫媳婦的名義光明正大地繼承鍾厚載的一份家產。這份家產當然歸鍾發湘所有,也當然歸周凝華所有。他這麼一說,鍾厚載、鍾梅仁、周凝華、賀佑賓都滿心歡喜。

周凝華和賀佑賓都是大家閨秀,又都是才女,跟母親很談得來。鍾發湘在外有公務時,她倆便陪著母親談天說地。

鍾發湘的兩個老婆,論長像,周凝華比賀佑賓更美;論才學,賀佑賓比周凝華更高。

母親在家待嫁時,鍾發湘寫過一首詩贈母親。母親已不能背全,只記得其中一句:「而今吾妹赴于歸。」「于歸」是出嫁的雅稱。僅這一句讀來,詩人對妹妹出嫁的依依不捨之情已躍然紙上,且平仄相間,可見鍾發湘文才確實不差。

母親曾把她對婚姻和前景的恐懼向鍾發湘夫婦三人傾訴。那三個見多識廣的人都認為母親多慮了。他們說,曾章甫與母親出身相似,都接受了多年的新式教育,一定是情投意合的。

外婆忙得不亦樂乎。

外婆把修山當地最有名的裁縫師傅、刺繡師傅、木工師傅、篾工師傅請進家裡,做衣服,繡枕巾,做傢俱,全是給母親準備的嫁妝。

農曆十一月二十九,母親出嫁。

外婆家派出280個理衫客。那時的行情,一個理衫客該得的賞錢在兩到四塊銀元之間,賞錢歸新郎家出。那一次,曾家付給每個理衫客四塊銀元。光理衫客的賞錢,就花了一千多塊銀元!

理衫客是桃江老話,就是指抬轎子、抬嫁妝的男人。理衫客都是些身強體壯的人,既能抬轎抬物,翻山越嶺日行百里,又兼鏢師,能有效防範沿途土匪搶親劫財——那時候山林裡、棉田里常有土匪出沒——所以理衫客的工錢不菲。不過,給一些特別有錢有勢的人家當理衫客卻往往無須兼任鏢師,因為這樣的人家可能會另請一定數量的軍警差人。

外婆請的理衫客就無須兼任鏢師。修山鄉保障所安排有人帶槍護行。

那天,母親出嫁的隊伍有修山鄉保障所的人帶槍護行。行至三堂街後,修山鄉保障所的人與三堂街鄉保障所的人交接。進入太子廟鄉境內,曾章甫的大哥曾慶雲安排有人員持槍迎接並一路護送進康家山。

母親的嫁妝幾乎無所不有:數套結婚禮服、一套回門禮服、數套睡衣、數套內衣褲、數雙棉鞋布鞋拖鞋襪子、數條毛巾……這都分男女,新郎新娘平分享用;數床十斤八斤六斤五斤不等的羊毛被、數床大紅被套牡丹被套雙喜被套、數條繡花枕巾、數床繡花蚊帳、數條嬰兒肚兜、衣櫃食櫃茶點櫃梳妝台、成人木澡盤、嬰兒木澡盤……

這些嫁妝都用紅綢緞繫著,由280個理衫客挑著,一路浩浩蕩蕩。

當然,嫁妝還有貴重的金玉首飾。金玉首飾不由理衫客挑,外婆放在她的轎子裡。

母親的祖父鍾厚載當年在康家山買下的12石水田和若干茶樹山,也作了母親的嫁妝。

至於十年前鍾厚載請老胡捎給曾家的那200塊銀元,曾家替母親置辦了什麼嫁妝,婚禮之前外婆和母親都不清楚。

抬嫁妝隊伍的前面,是浩浩蕩蕩的轎子隊伍。

母親娘家送親的人有二十多個,都乘坐著轎子:外婆、舅外婆、母親的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二伯母、母親的眾位堂哥堂姐及其配偶帶著他們的孩子,還有我的舅舅。

鍾發湘只帶了他的大老婆周凝華送親。小老婆位低一等,賀佑賓只好委屈守家。

我的母親、當時的新娘鍾祝華坐在大紅花轎裡。到底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母親無數次強迫自己鎮定卻無濟於事。心在胸膛裡跳蕩得一陣眩暈,雙腿像抽了筋似的綿軟。

母親的大紅花轎在送親隊伍的中央。

木製的大紅花轎四周繡著金色「囍」字,由四個穿著黃綢鑲邊紅褂子、腰扎紅綢帶的轎夫抬著。轎頂上的紅燈籠和各種掛件隨著轎夫一搖一擺的晃動跳躍著,顯得格外喜氣洋洋。大紅花轎的左、右、後的小窗全都稍微地開著,這叫「自由轎」。欲掩又開窗的作用,就是吸引沿路沾喜氣的人駐足羨慕和祝福的目光。

轎中的母親身穿大紅的新娘禮服,禮服上繡著金色的牡丹和鳳凰。頭上披著紅紗巾,禮服外披著一匹大紅紗巾。

轎外陽光燦爛,轎夫們從容的腳步使轎子顫顫悠悠,拴轎桿的生牛皮吱吱扭扭地響,轎窗微開,轎簾也被輕輕掀動,把一縷縷明麗的陽光和一縷縷清涼的山風閃進轎裡來。

一路高昂激越的喜樂聲中,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夕陽落山之前到達康家山。

一看到母親這邊的隊伍,康家山接親的鞭炮頓時齊響,喜樂齊奏,銃炮震撼著腳下的土地。

這是母親第一次來到康家山。在此之前,母親沒來過,不知曾家人怎麼樣,不知曾家房子怎麼樣,更不知道丈夫是個啥模樣。母親無法排遣心中的不安。

終於到了曾家的跑馬坪。在曾宅首進正廳前落轎。

透過紅紗巾,母親在人山人海往左右散開迎轎的那一瞬,一眼就看到了前邊胸戴大紅花的新郎。

新郎也睜大眼睛看著紅紗巾裡的新娘。

只這一眼,母親懸著的不安的心就落了地!

這是一個高挑英俊的半大小伙子,穿著一件仿綢棉衣,頭上戴著一頂灰色鴨舌帽,身子骨還稍顯單薄,但看得出是經常參加體育鍛煉的男生,顯得健康,個子在一米七三以上,臉上有點緊張和羞澀,看上去善解人意的樣子。

新郎見新娘從大紅花轎裡款款走出,雖然看不清紗巾裡新娘的臉,但朝著新娘露出了善意的淺笑,彷彿是某個班的班長向剛轉學來站在教室門口的新同學投以歡迎和鼓勵的微笑。

一大群年輕的男女齊齊地叫:「呵——」

新郎雙手揭開了母親頭上的紗巾。男女老少又發出「呵——」的聲音。

「新娘子好漂亮啊!」

「仙女下凡啦!」

「章甫好好的福氣哦!」

……

母親一一拜過曾家奶奶、公公婆婆、姑姑姑父、姐姐姐夫、哥哥嫂子。

聽到新娘恭恭敬敬的叫聲,曾家的每個長輩一邊愉快地答應「唉——」一邊給新娘贈送一件見面禮。見面禮品種不限,紅包封、裝著金玉的小首飾盒都有。婆婆金姑娘給新娘的見面禮是一隻金手圈。

換上新娘嫁妝裡帶來的真絲面料羊毛新郎禮服,曾章甫向母親打招呼:「祝華,歡迎你嫁給我啊!」

母親羞澀地笑了。

那個晚上,曾家熱鬧非凡。

那天,既是曾章甫和母親的婚禮,也是曾家奶奶的八十壽誕。所以,那天的晚宴既是喜宴又是壽宴。

母親見曾家奶奶的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奶奶。雖然她視力近瞎,但兩眼卻明亮亮地睜開著,透出鎮靜自若的神氣。她笑盈盈的第一眼看著新孫媳婦的神情像看一隻普通的羊一樣平淡柔和,而她已經見過千萬隻羊了。這讓母親當新娘的侷促的心一下子平靜了許多。

曾章甫的大哥曾慶雲是太子廟鄉的鄉長,很多客人都跟他套近乎,看得出這些客人應該是衝他的面子來的。

因為人太多,晚宴開的是流水席。流水席的意思就是分批用餐。第一批上百桌客人剛放下筷子,第二批客人就迅速佔位入座。第二批客人剛吃完,餘下的饞壞了的客人便餓狼一般地搶位。

新娘家送親的高賓們及那些喝酒的客人是可以慢慢吃喝而不必讓座的。

新郎新娘和兩家的長輩們坐在第一排之前正中央的主桌上。

按照禮節和風俗,新郎新娘先敬過主桌的長輩們後,必須到每一桌敬酒。每批次、每一桌都要敬到。

「你少喝點兒啊,抿一下就行。」母親柔聲提醒曾章甫。

「好咧!」曾章甫送上感激的微笑。

每桌抿一下,上百桌轉一圈回來,母親和曾章甫都有幾兩白酒入肚。

晚宴後,村裡的客人各自回家,親友則留在曾家過夜。飯桌不撤,只撤菜爐、菜碟、菜碗、飯碗、酒瓶、酒杯、筷子、湯勺。飯桌擦淨後,親友坐下喝茶、聊天、打牌。一盞盞電氣燈、馬燈,一支支紅蠟燭照得曾宅亮如白晝。

我舅舅那年14歲,被曾家這邊的親戚敬著鬧著喝了些酒,然後被拉著打牌。

舅舅現在仍記得很清晰,那次打牌他先是贏的,贏了厚厚一沓鈔票,後來又全輸給曾家這邊的親戚了。

子時一到,就開始鬧洞房。

洞房裡以紅色為主,除了一對跳躍著燭火的高大的紅蠟燭,還有一盞明亮的電氣燈。母親嫁妝裡帶來的被子、枕巾等已鋪好擺好。

鬧洞房是圖個開心,親朋好友藉機喧騰。俗話說,「洞房三天無大小」,就是說鬧洞房時是無須講長幼尊卑等級的。但鬧洞房一般只是一晚,很少有鬧三個晚上的。新郎新娘和公公往往是鬧洞房者取笑捉弄的對象。

可能多是讀書人的緣故,也可能因為大家知道母親和曾章甫第一次見面還不太熟,親友們並沒有過火地捉弄母親、曾章甫和曾浩之。大家用紅繩繫了橘子、柚子叫母親和曾章甫同時用嘴咬,有時還要跳起來咬。大家還問了些刁難的問題叫曾浩之回答。曾浩之能答則答,不能答就呵呵地笑,用一些紅包封打發,算作免答之禮。

鬧罷洞房,一個叫曾耀武的男生留下來在洞房過夜。

曾耀武是曾章甫最要好的同學,比親兄弟還親。曾耀武就是康家山人,家住得並不遠。兩人同在讀高中,只是曾耀武在常德讀,曾章甫在廣州讀。兩人難得一見,因此曾章甫請假回來結婚時,就跟曾耀武商定,他結婚當晚,曾耀武留在洞房和他一起睡。他倆幾天前就纏著曾浩之夫婦並得到了允許。

見曾耀武要留在洞房,曾耀武的父母笑著訓斥:「耀武伢子怕是變了蠢豬呢,不知道羞的!」

曾浩之卻說:「我兒媳婦同意就行。」

曾章甫立即央求母親:「我們難得相見,我倆早就商量好了的,你行行好就同意吧!」

母親見曾章甫言辭懇切,見曾耀武可憐兮兮地等著新娘發話,便低著頭說:「就依著章甫吧。」

三個人便在洞房裡聊天。

「這是咱倆的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就拉埋天窗啦!」曾章甫輕鬆地笑著說。

「啥叫拉埋天窗?」母親好奇地問。

「這是廣州話,把天窗拉下來關上,不讓別人看見,就是講結婚入洞房啦。」曾章甫解釋。

母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母親和他倆還不熟識,他們就向母親介紹情況。

曾章甫和曾耀武是同輩人,一起發蒙讀書,讀完初小讀完小。他倆不僅是同學,而且是同桌。小學四年級畢業後,兩人都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縣城的完小。但只有曾耀武去了縣城,曾章甫卻留在了太子廟,因為曾浩之擔心曾章甫感染鼠疫——曾章甫讀小學四年級那年,常德遭到日軍飛機投毒。大量帶有鼠疫病菌的大豆、高粱、稻穀、玉米、破布、棉絮等物品從日軍飛機上落下,於是常德及附近幾個縣鼠疫流行。

曾章甫和曾耀武兩人在不同的學校讀完完小後,又一起考入常德縣立中學讀初中,又是同班,又是同桌。兩人初中畢業時,常德縣立中學增設高中部,曾耀武繼續在常德縣立中學升讀高中,曾章甫則去了廣州讀高中。這個學期,兩人在讀高中二年級。

這次回來結婚,是曾家去信讓曾章甫請假回來的。曾章甫請了半個月的假。在曾章甫看來,讀高中期間請假回家結婚是一件土包子事情,所以他沒敢跟老師和同學坦露真實情況,只說家裡來電報催辦急事。他從廣州黃沙坐粵漢火車[1]到岳陽,在岳陽換船經洞庭湖到漢壽。在漢壽縣城曾慶雲的小老婆張佩純娘家開的「張茂盛大飯店」住了一晚,一早從漢壽坐車到太子廟。回程就用了四五天。

漸漸地,母親和他倆越聊越起興,聊到大紅蠟燭燃掉一半,聊到酒勁兒完全消退了。三個人就像同班同學一樣,聊學習,聊功課,聊時局,聊未來。

他們聊到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的鬥爭時,母親感歎自己停學兩年多已經變成井底之蛙了。她認真地聆聽曾章甫和曾耀武二人聊國共談判破裂,聊全國各城市學生反飢餓反內戰反迫害遊行,聊國民黨當局對遊行學生採取暴力手段製造血案,還聊到國民黨特務不斷從他們的學校裡抓走地下黨教員。

母親請教他倆:「哪個政黨將得天下?」

曾章甫和曾耀武的觀點完全一致:得民心者得天下。

「共產黨才是得民心者。」曾章甫說。

曾耀武用力地點點頭,說:「代表廣大人民的共產黨將成為最終的勝利者。蔣介石已經窮途末路了!」

曾耀武說,他準備參加解放軍,加入中國共產黨。

章甫支持曾耀武的選擇,但他自己剛結婚,二哥曾慶德在北方當兵[2],將來曾章甫要照顧家裡的老人,所以他一時難以打定主意。

次日凌晨,三個不知疲倦的單純的年輕人才想起要睡覺。三個人都睡在洞房:母親睡在新床上,曾章甫和曾耀武睡在床踏板上。

母親和曾章甫就這樣度過了他們的新婚之夜。

母親心裡踏實而甜蜜:曾章甫不是紈褲子弟,而是一個有進步思想的英俊後生郎!

送親來康家山的高賓們在曾家住了兩晚。

我的舅舅鍾伯濤還記得,婚禮過後的兩天,曾家的客人還是不少。他贏了錢又輸,輸了錢又贏,還喝醉了幾回。有一次飯後,他爬進一隻大瓷罐裡一個人坐一會兒,不料一進去就藉著酒勁兒睡著了,害得曾家和鍾家的人到處找,把外婆急壞了。

當高賓的這兩天,外婆與舅外婆挑剔而滿意地欣賞了曾家的房子和曾家的家人。

雖然總是聽說曾慶雲打持久官司輸了大錢,但曾家看上去還是殷實富足。曾家的房子很大,曾慶雲、曾慶德成了家也住在一起。房子坐北朝南,北面靠山,南面是開闊的跑馬坪。房簷高聳,清一色黑磚壘砌,房脊雕刻獅子、麒麟、喜鵲、牡丹等。房子分東西兩院,兩院中間以大客廳、議事堂相連。西院為曾浩之夫婦及曾家奶奶所有。格局為門廳、主樓。東院為三個兒子所有,格局為門廳、主樓、倒座及兩側屋。四周圍是青磚牆及紅漆木門。

西院門廳朝南,從跑馬坪出入,硬山頂披廊,三開間,兩圓木柱落地。入門廳為西院天井。主樓硬山重簷,五開間,七柱十檁,前單後雙。東院門廳朝東,從東側鄉路出入,鄉路已與跑馬坪連成一片。主樓、倒座及兩側屋圍成合院。主樓硬山重簷五開間,穿斗抬梁混合式,九開間,十二柱十三檁,前雙後雙。南北兩側各有側屋,均為三開間,南北側屋旁靠東伸出各有公廁,南男北女。

外婆對曾家的家人更滿意。

曾奶奶眼雖瞎,但耳靈,走路靠扶,拐著一根充當眼睛的精緻枴杖,行動還敏捷,思維也清晰,從頭髮到鞋子打扮得精精緻致,慈眉善目的。

曾浩之妻子金姑娘身材清瘦,精明能幹,總是一臉親切的微笑。

曾浩之高大魁梧,略顯肥潤,慈眉善目,聲如洪鐘,笑起來哈哈哈哈。曾家的親戚說,當地的乞丐最喜歡曾浩之。有一次幾個乞丐討了白米才走,其中一個又折回來敲打曾家的紅漆門喊:「浩老爺!浩老爺!家裡還有個討米的沒來,要我捎帶回去。」曾浩之連忙再用楠竹筒裝上兩升米,連筒一起送給那乞丐。

曾章甫的大姐曾蓮英是個標準的美麗女子,眼大眉彎,唇紅齒皓,個子高挑,身材勻稱,珠圓玉潤,讓人眼前一亮。姐夫王乃愚是漢壽縣毛家灘鄉人,在長沙教書,說話帶有時髦的異地口音。

曾章甫的大哥曾慶雲高約一米八,綢面長袍,面色白淨,給人儒雅斯文的感覺,舉手投足間卻顯露出乾脆利落的英武之氣。

曾家的長工、短工和傭人們也讓外婆滿意。這些人幹活認真,有條有理,急時不亂,閒時不散。外婆和舅外婆裝作無意地問幾個傭人,平時做事忙不忙,工錢和糧油能否按時取到,東家對他們怎麼樣。他們都說曾家仁義,不打不罵,不吝嗇不剋扣,平時工錢和糧油都按時給他們,遇上荒年東家寧可虧空自己也不虧空他們。

當然,讓外婆最開心的是女婿曾章甫。

曾章甫又名曾慶余,但他讀書後喜歡用曾章甫這個名字。小伙子長得壯實英俊,皮膚曬得比他大哥黑一些,可能是廣州那邊的陽光太猛的緣故。曾章甫一口牙齒整齊潔白。他知書達禮,待長輩、待平輩、對傭人都非常有禮貌,看上去對新娘也很周到體貼。特別是他能跟鍾發湘聊得來,這說明他有見識、有知識、有出息!外婆放心地這樣想。

臘月初一,送親的人都回去了。母親以新媳婦的身份留在了曾家。陪母親的還有外婆雇來陪嫁的伴媽符嫂。母親與曾章甫又共同生活了五天,曾章甫就依依惜別母親,返回廣州繼續上學了。


[1] 粵漢火車是指粵漢鐵路上行駛的燃煤動力火車。粵漢鐵路是京廣鐵路南段廣州至武昌間的一條鐵路的舊稱。

[2] 當時曾慶德的部隊還未到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