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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炮打張春橋

「狄克」正在做著美夢。上海這個「桃子」,已經唾手可得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炮打」,把張春橋打得七葷八素,北斗朝南,差一點跌入黃浦江……

彭、彭、彭、彭、彭、彭……

1967年1月24日深夜,上海街頭忽地冒出一支支騎著摩托車的奇兵。車上的人物,幾乎都穿軍裝,但是沒有領章、帽徽,臂上佩戴紅色袖章,上面印著毛澤東手跡「紅衛兵」三個大字,還印著一行小字:「上海市大專院校革命委員會」。戴這個樣式的袖章的紅衛兵,在《解放日報》事件中已為上海人所熟悉,一望而知是「紅革會」。

在上海的紅衛兵之中,全市性的組織有四個:「紅上司」、「紅三司」、「炮司」和「紅革會」。其中,「紅革會」的名聲最大,力量最強。它的核心,是復旦大學的紅衛兵。

那天夜裡,興國招待所的電話不斷,令人吃驚的消息,不斷傳入張春橋耳中:

「紅革會襲擊中共中央華東局!」

「紅革會襲擊中共上海市委!」

「紅革會襲擊上海市人民政府!」

像一陣狂飆,「紅革會」的年輕人在一夜之間,奪走了上海黨政機關的23顆大印!

大抵是受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的故事片《奪印》的影響,這些「嘴上沒毛」的年輕人以為「奪權就是奪印,奪印就是奪權」。眼看著上海的大權就要落到張、姚手中,便來了個先下手為強,發動突然襲擊,奪走23顆木頭疙瘩。「紅革會」的年輕人們已經發覺,那兩位「小學生」不是來「學習」,而是來上海奪權,況且年輕人們靈敏的耳朵,已經風聞張春橋的歷史有問題、老婆文靜是叛徒、姚文元的父親姚蓬子是叛徒……「紅革會」毅然決定,先下手為強!

23顆大印在手。這些從未見識過大印的年輕人們,以為上海「奪權」宣告成功。於是1月25日,上海大街小巷,貼滿「紅革會」的《奪權通告》。

「哼!」當《奪權通告》迅速被人送到興國招待所,從張春橋的鼻孔裡發出了響亮的一聲。

他依然躲在幕後,只給徐景賢掛了電話。

按張春橋的指示,徐景賢緊急約見「紅革會」頭頭。

從徐景賢嘴裡,講出了張春橋的話。那聲音,是傲慢的!那口氣,是教訓人的:

「奪權,沒有春橋同志、文元同志點頭,行嗎?春橋同志已經關照《文匯報》、《解放日報》,不登你們的《奪權通告》。他還關照全市各造反派組織,不要支持『紅革會』的奪權。你們還是早一點把那些大印交出來。要不,我們會對你們採取革命行動!」

在那「革命」的年代,最厲害的要算是「革命行動」。「紅革會」的頭頭們清楚地知道,徐景賢所說的「革命行動」意味著什麼!

徐景賢的話,深深地激怒了「紅革會」的年輕人。

1月26日,「紅革會」舉行常委擴大會,一致通過決議:先幹掉「徐老三」,再幹掉「張老大」、「姚老二」!

彭、彭、彭、彭、彭、彭……

1月27日夜,上海街頭又響起「紅革會」的摩托車聲。

紅衛兵們駛過上海淮海中路,魚貫而入中共上海市委黨校。徐景賢約好「紅革會」的頭頭,去那裡再一次舉行談判。

梳著光亮的小分頭,徐景賢笑迎「紅衛兵小將」,以為這一回他們會拱手交出23顆大印。萬萬想不到,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將」,不由分說,連拖帶拉,把徐景賢塞進了一輛吉普車。

於是,浩浩蕩蕩的車隊,出現在子夜時分的上海街頭:吉普車前有摩托車開路,後有摩托車壓陣,左右有摩托車護送。

「什麼?徐景賢被抓到復旦大學去了?」從電話耳機中傳出張春橋驚慌失措的聲音。

「紅革會」這一拳頭,打到了張春橋的痛處:徐景賢知道張、姚的底細,萬一在紅衛兵的皮鞭、棍棒之下說了出來,那就不好收拾了。

「徐海濤嗎?你馬上出動部隊,到復旦大學,把徐景賢給我搶回來!」張春橋一邊打電話,一邊狠狠地拍了一下檯子,徐海濤在電話耳機裡都聽到了。

徐海濤,上海警備區的一個師政委,只因效忠於張春橋,成了心腹。後來,此人竟依仗張春橋之勢,成為總政保衛部副部長。

冷僻的上海東北郊,在1月28日凌晨又響起一陣彭彭聲。綠色的車流湧入復旦大學的校門。

這一回的車隊井然有序,18輛帶船形坐艙的草綠色的摩托車上,都坐著三名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摩托車隊之後,是一輛越野指揮車。指揮車後面,跟著兩輛軍用大卡車,站滿解放軍戰士。好傢伙,張春橋的一個電話,調來了四個摩托排,一個步兵連!

像鐵桶一樣,綠色的車流迅速包圍了「紅革會」總部大樓。

手無寸鐵的紅衛兵,無法抵禦全副武裝的軍隊,只得聽憑他們闖入大樓。

「奉上級命令,執行任務。」徐海濤板著臉孔,用冰冷的語言對「紅革會」的頭頭們說道。

「你的上級是誰?」紅衛兵們並無懼色。

「中央文化革命小組!」徐海濤扛出了當時中國最硬的牌子。

「哦,張春橋派來的!」紅衛兵們馬上明白了,又問,「執行什麼任務?」

「你們必須馬上釋放徐景賢!」徐海濤斬釘截鐵般說道。

「徐景賢?徐景賢在哪裡?我們不知道!」紅衛兵們搖著頭。

「你們必須馬上釋放徐景賢!」徐海濤重複這句話。

「你有什麼證據?」「你憑什麼闖進我們『紅革會』總部?」「我們要向毛主席報告——上海的解放軍,鎮壓紅衛兵!」

人們常說:「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這一回倒過來,兵遇著秀才,竟然說不清了。特別是紅衛兵們說要向毛主席報告,不能不使徐海濤心虛了。

趕緊撥通興國招待所的電話,匯報了情況。得到的答覆是一個字:「撤!」

當綠色的車流遠去之後,擁有六萬之眾的「紅革會」深深地憤怒了,怒火朝張春橋噴去。「紅革會」在上海街頭,刷出排炮般的大字標語:

「鎮壓學生運動的人,決沒有好下場!」

「警惕反革命兩面派!」

「張三反對毛主席就打倒張三!」

這裡的「張三」指誰,上海人沒有一個不明白的。不點名的標語,很快被指名道姓的「炮打」標語所代替:

「張春橋算老幾?」

「張春橋≠中央文革!」

「誰說張春橋的屁股摸不得?我們偏要摸張春橋的老虎屁股!」

「堅決反對張春橋當上海第一書記、姚文元當第二書記!」

「打倒張春橋!火燒姚文元!」

一條條大標語,如同一發發炮彈,落入那幽靜的興國招待所。張春橋如坐針氈。他,從「狄克」,到解放日報社社長兼總編,到柯慶施的政治秘書,到為「女客人」抓「樣板戲」,到批判《海瑞罷官》,到中央文革小組副組長,每一步高攀,都費盡心機。如今,眼看著上海黨政大權就要到手,難道功虧一簣,失於「炮打」?

「紅革會」決心跟張春橋大幹一場,準備召開全市性的「炮打張春橋大會」,組織十萬人的「炮打張春橋」大遊行。

「叮鈴鈴,叮鈴鈴」,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

耿金章抓起電話耳機,從裡面傳出的熟悉的聲音,使他吃了一驚:「金章同志嗎?」

不言而喻,那是張春橋打來的電話。

時間:1月28日凌晨。

「春橋同志,有什麼事?」耿金章馬上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緊急事件,不然,張春橋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親自打電話來的。

「徐景賢被抓了,你知道嗎?」果真,張春橋說出了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誰抓的呀?」耿金章確實對此一無所知。不過,他也覺得奇怪,即便是徐景賢被抓,打電話給他幹嗎?

「是『紅革會』在幾個小時以前抓的,把他抓到復旦大學去了!」張春橋說道。

「這事兒我不知道,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耿金章連忙解釋,生怕張春橋懷疑他跟「紅革會」有什麼瓜葛。

「金章同志,請你放心,我不是說你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張春橋馬上猜到耿金章的心理狀態,說道,「我是想請你幫忙,把徐景賢救出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春橋同志,您找洪文同志去解決『紅革會』問題吧。」耿金章道。

「這件事,恐怕洪文同志解決不了。他也說,非找你不可!」照張春橋這麼說,這個「皮球」是王洪文踢過來的。

「這件事,我很為難。因為我跟『紅革會』的關係很好,由我出面,很難開口。」耿金章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突然,電話耳機裡傳出張春橋一陣大笑聲。笑罷,張春橋說道:「金章同志,正因為知道你跟『紅革會』的關係很好,才叫你去!你的話,他們會聽的,會把徐景賢放掉。」

「我的面子那麼大呀!」沒辦法,耿金章只得應承下來,試試看。

掛上電話,耿金章這才意識到王洪文「踢」過來的這只「皮球」的厲害:既借助於他救徐景賢,又借此挑撥他與「紅革會」的關係。

由於「二兵團」奪權失敗,「紅革會」奪權也失敗,他們都轉到了張春橋的對立面,「二兵團」與「紅革會」理所當然變得親密起來。

耿金章派出了手下大將孫玉喜(原上鋼五廠工人),帶著一批人馬,驅車直奔復旦大學。

過了一個多小時,孫玉喜從復旦大學打電話,向耿金章報告:徐景賢被關在復旦大學1010號文科閱覽室內。張春橋派上海警備區的師政委徐海濤帶兵進入復旦大學,強迫「紅革會」交出徐景賢,使「紅革會」與部隊發生衝突。徐海濤已奉命退出復旦大學。「紅革會」的紅衛兵們恨透張春橋,要在上海掀起「炮打張春橋」高潮。

原來,張春橋硬的一手不行,這才把耿金章推出去,用這位「紅革會」的「親密戰友」去對付「紅革會」!

耿金章陷入深深的震怒之中……

就在這一天,上海爆發了規模空前的「炮打張春橋」運動。

急急如律令。28日下午,「紅革會」的頭頭們雲集上海市中心的俄式建築物——那座與北京西直門外的「中蘇友好大廈」用同一張圖紙建成的上海「中蘇友好大廈」。這兒,與姚文元父親姚蓬子家,近在咫尺。

上海「中蘇友好大廈」北大廳,「紅革會」的會議從下午一直開到晚上,還在那裡討論著掀起全市炮打張春橋高潮的計劃。

7時,一輛轎車駛入中蘇友好大廈大門,逕直朝北大廳駛去。從車上下來四個穿軍大衣的人。

驚人的消息,飛快地傳入會場。「紅革會」的頭頭們差一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張春橋、姚文元各帶一名秘書來了!

「狄克」,到底是「狄克」!坐在興國招待所,他已接到確切情報:「紅革會」頭頭們,正在秘密策劃十萬人「炮打張春橋」大遊行。他思索著對策。再動用軍隊吧,弄得不好,事態會進一步擴大。任其秘密策劃吧,一旦大遊行爆發,那麼他就將葬身於上海群眾憤怒的海洋。彷彿腳下的大地隨時都會裂開,彷彿興國招待所建造在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之上。張春橋心中打著小九九,來了個鋌而走險,乾脆,「走到群眾中去」,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紅革會」!

當張春橋拉著姚文元一起去的時候,姚文元直搖頭。姚文元以為這樣的「高姿態」太危險,等於走進炸藥桶!

張春橋呢,笑了,說姚文元太缺乏「群眾鬥爭經驗」。

姚文元無奈,只能跟著富有「群眾鬥爭經驗」的張春橋,坐上了轎車。

張春橋走在前,姚文元跟在後,步入北大廳。張春橋的臉,此時此刻一直保持三分笑。他盡量使每一步都穩穩地邁向前。他徑直走向會場的中心,坐在一把最顯眼的椅子上。姚文元隨著他,坐在他的旁邊。

紅衛兵們一下子被鎮住了,會場變得鴉雀無聲。張春橋為自己的「高姿態」能夠贏得這樣的效果,臉上從三分笑增加到五分笑。他側過臉白了姚文元一眼,彷彿在說:瞧你,多麼缺乏「群眾鬥爭經驗」!

當張春橋剛剛說了一句「紅衛兵小將們,你們好」,「紅革會」的頭頭們已從剛才突如其來的驚訝狀態中復原,有人高聲地打斷了張春橋的話,爭得了會議的主動權:「打開《毛主席語錄》,十三頁,第二段,最高指示——」

頓時,大廳裡響起一片背誦聲,因為這段「最高指示」,紅衛兵們差不多都已背得滾瓜爛熟:「什麼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麼人站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

一聽念這段「最高指示」,張春橋馬上意識到這下子要麻煩了。那時候,無論是誰,在發言之前,總要念幾段毛主席語錄,誠如樂曲的前奏。一聽念什麼樣的「最高指示」,就可以大致猜出下面的發言是什麼樣的傾向。

果真,語錄念畢,就有人直呼「張春橋」,而不是用那種又親暱又尊敬的「春橋同志」,大聲質問:「張春橋,今天凌晨,派解放軍到復旦大學鎮壓學生運動的,是誰?」

張春橋的臉,由紅轉黃,由黃轉灰,由灰轉白。紅衛兵們像排炮似的,向他發出一個又一個炮彈:

「你說,舊上海市委是修正主義的。你也是舊上海市委的領導幹部,你難道不是修正主義的?」

「你說,《海瑞罷官》是大毒草。上海上演《海瑞上疏》,你沒有責任?」

「你為什麼鎮壓『紅革會』?」

張春橋冷冷地從嘴巴裡擠出一句話:「紅衛兵小將們,你們要提高警惕,不要被陳丕顯、曹荻秋所利用……」

這下子,像火上加油,鑼裡加鈸,紅衛兵們更加氣憤了。於是,有人不客氣地揭他們的老底了:「張春橋,你的臭老婆是什麼貨色?」「姚文元,姚蓬子是什麼貨色?」

沒想到,張春橋的「高姿態」,卻為紅衛兵們鬥他提供了絕好機會——他竟與姚文元一起,坐著轎車,送上門來供紅衛兵批鬥。用一句中國的俗語來說,是他們自己「撞到槍口上去了」!

從晚上7點,一直鬥到凌晨1點,整整六個小時!紅衛兵們抽走了他們的椅子,叫張春橋和姚文元站在那裡,叫他們低頭認罪。這兩個大「左派」,第一次嘗到了挨批鬥的滋味。雖然正值天寒地凍之際,張春橋一身冷汗,衣衫濕透。他們的秘書被紅衛兵看管起來,無法出去打電話,所以張、姚只得聽憑紅衛兵批鬥,無人救駕。

直到凌晨1點,紅衛兵們要把張、姚押往復旦大學。張春橋、姚文元上了轎車,一溜煙,逃了!

這一天——1967年1月28日,永遠留在上海人民的記憶之中。「一·二八」炮打張春橋,成為上海盡人皆知的笑談。

1月29日晚,復旦大學大禮堂人聲鼎沸,「炮打張春橋誓師大會」在那裡隆重舉行。大會結束之後,以「紅革會」為主的幾千名紅衛兵湧向上海街頭,連夜張貼海報。

海報上印著這樣的醒目句子:「1月30日上午,舉行全市炮打張春橋大遊行。下午,在上海人民廣場舉行上海市炮打張春橋誓師大會。」

張春橋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他使出了渾身解數。

29日凌晨,他冷汗淋漓地逃回興國招待所,疾步奔向電話機,掛通了長途電話,向江青呼救。

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張春橋通知徐海濤,部隊處於戒備狀態,隨時準備上街鎮壓遊行隊伍。張春橋通知王洪文,「工總司」必須緊急動員起來,粉碎「紅革會」的「陰謀」。

就在29日晚,「紅革會」忙著在復旦大學召開「炮打張春橋誓師大會」的時候,在衡山賓館,張春橋與王洪文秘密會見,策劃著第二天的行動。

秘書把一份剛剛收到的特急電報交到了張春橋手中。張春橋的目光飛速掠過電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色由白轉灰轉黃轉紅。

他拿起「BH」鉛筆,刷刷地在電報的天頭上寫下一行批示:「印八開,二十萬份,立即出動宣傳車,廣為宣傳散發。」

當秘書拿著電文坐上轎車前往印刷廠的時候,張春橋在向王洪文口授「指示」:「立即轉告全市人民:這一場鬥爭,不是一個小問題,也不是個人問題,而是關係到中央文革小組的正確領導能否貫徹的問題,關係到上海運動的大方向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