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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4 大難不死的我成了英雄

我始終不敢相信,一個人變成英雄,僅僅是因為他在一隻筏子上沒吃沒喝地待了十天。我只是沒得選。假使那只筏子上配備了淡水、壓縮餅乾、指南針和捕魚的工具,那當時我肯定會和現在一樣活蹦亂跳的。可若真是那樣事情就不同了:我不會被當成英雄。這麼說來,我之所以成為英雄,完全是因為在十天十夜的時間裡,我沒讓自己死於飢渴。

我沒有什麼英勇舉動。我只是費盡全力想救自己一命。可我的得救打一開始就被披上了一層霞光,我就像一不小心得到一塊糖果那樣得到了英雄的頭銜,我別無選擇,只好把自己的得救和英雄主義什麼的一股腦兒全盤照收。

人們總在問我,當英雄感覺怎麼樣。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就我自己而言,我和從前沒什麼不同。我從裡到外都沒有什麼變化。身上被陽光灼傷的地方已經不疼了。膝蓋上的傷口也結了痂。我又成了路易斯·亞歷杭德羅·貝拉斯科。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變化了的是別人。我的朋友們比以前更友好了。有時候我暗中思忖,我的對頭們恐怕也比以前更恨我了,儘管我不覺得自己有過什麼仇人。當人們在大街上認出我時,會像觀看怪物那樣上下打量我一番。因此,我總是身著便裝,直到人們漸漸忘記我曾經在一隻筏子上不吃不喝漂流了十天。

成了大人物以後,我的第一個感受就是,不管白天還是夜晚,也不管在何種場合,人們總是喜歡讓你談談你自己的事情。這一點是我在卡塔赫納海軍醫院的時候意識到的,他們還給我派了警衛,禁止別人和我交談。三天後,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恢復了,但我還是不能出院。我知道,一旦讓我出院了,就必須把這故事講給大家聽了,因為警衛告訴我,全國各地的記者都湧進了這座城市,來報道我的事跡,要拍下我的照片。其中有一位,他的八字鬍耷拉下來有二十厘米長,令人印象深刻,他給我拍了不下五十張照片,可是別人不許他提出任何與我的海上經歷有關的問題。

還有一位膽子更大,他化裝成醫生,騙過了警衛,進了我的病房。他戰績不俗,但那短短幾分鐘也夠他心驚肉跳的。

一則新聞報道背後的故事

能進到我病房裡的人只有我父親、警衛,以及海軍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有一天,來了一位我之前沒見過的醫生。他年紀很輕,穿了身白大褂,戴了副眼鏡,脖子上還掛了聽診器。他來的時間不合常規,進來之後一言不發。

警衛隊的士官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請他出示證件。這位年輕醫生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愣了一會兒,然後說證件忘帶了。於是,警衛告訴他,沒有醫院院長的特別准許,他不得與我交談。就這樣,他們一起去見了院長。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回到了我的病房。

警衛先進了病房,通知我說:「這個人得到了特別准許,來給您做十五分鐘的檢查。他是波哥大的一位心理醫生,但我覺得他是個喬裝打扮的記者。」

「為什麼您會有這樣的感覺呢?」我問道。

「因為他驚慌失措的。而且心理醫生也用不著聽診器。」

可在此之前,他已經同醫院院長交談了有一刻鐘。他們談到了醫學,也談到了心理學,用的都是些非常複雜的醫學術語,很快便談攏了,所以院方准許他和我聊上十五分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警衛的提醒,反正那青年醫生再次走進我的病房時,我也覺得他不大像個醫生了。可我也不覺得他像記者,話又說回來,直到那時,我還從來沒見過一位記者。我倒覺得他像個化裝成醫生模樣的神父。我以為他是不知道怎麼開始談話,實際上他是在琢磨用什麼辦法支開警衛。

「勞駕您辛苦一趟,去幫我拿一張紙來。」他說。

他或許認為警衛會去辦公室找紙。可警衛接到的命令是不能留我一個人。他沒有去找紙,而是走到走廊上高聲喊道:

「喂,快拿幾張能寫字的紙來。」

紙一會兒就送到了。五分多鐘過去了,醫生一個問題也沒問我。在紙拿來之後,他才開始給我做檢查。他遞給我一張紙,讓我畫一艘軍艦。我畫了一艘軍艦。他又讓我在畫上簽名,我也簽了。接下來他讓我畫一座鄉下的房子,我盡量把房子畫得像模像樣的,還在旁邊畫上了一叢芭蕉。他讓我簽上名。這時我確信他是一位喬裝的記者了。可他還堅持說自己是醫生。

等我畫完之後,他端詳了一番那幾張紙上的畫,含含糊糊地嘟囔了幾句,開始就我的遇險提問。警衛插話了,提醒說不允許提這一類問題。於是他檢查了我的身體,就像一般醫生通常做的那樣。他的手冰涼冰涼的。假如警衛碰到這雙手的話,一定會把他從病房裡趕出去。可我一句話都沒說,他那副緊張的神情,還有他可能是個記者這件事,都使我對他抱有強烈的同情。還沒待滿特許的十五分鐘,他便帶著那些畫飛奔出了病房。

第二天,出大事了!那幾幅畫被登在了《時代報》的頭版,上面還加了些箭頭和說明。「我當時在這個地方。」有一條說明這樣寫道,還用一個箭頭指向艦橋。這不是事實,因為我當時並不在艦橋上,而是在艦尾。不過那些畫確實出自我手。

他們跟我說我應該出面闢謠,還說我可以起訴他。我覺得這太荒唐了。一個記者敢於喬裝成醫生闖入一家軍隊醫院,我對他很是欽佩。要是他當時能讓我明白他是記者的話,我一定會想辦法讓警衛到房間外面去的。因為事實上,從那天起,我已經得到許可,可以講出我的故事了。

故事裡的生意經

記者喬裝成醫生這件離奇的事讓我清楚地知道,新聞界對我這海上十日漂流很感興趣。大眾也都很有興趣。就連我的夥伴們也不止一次地讓我講給他們聽。後來我到了波哥大,那時我的身體已經差不多完全恢復了,我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已經變了個樣。我在機場受到了熱烈歡迎。共和國總統給我授了勳。他還讚賞了我的英雄壯舉。也是從那天起,我知道自己還將留在海軍,而且當上了士官生。

此外還有一件我不曾預料到的事:各種各樣的廣告商都在聯絡我。我十分感謝我那塊手錶,它在我整個海上歷險中走得十分精準。我沒有想到這對手錶廠家有所幫助。可他們給了我五百比索,外加一隻嶄新的手錶。因為我嚼過某個牌子的口香糖,又在一個廣告裡把這事兒說了出來,他們給了我一千比索。我又在另一個廣告裡提了一下我那雙鞋,廠家給了我兩千比索,這真是運氣來了。電台為了讓我在廣播裡講自己的故事,又給了我五千。我完全沒有想到,不吃不喝在海上漂流十天還能掙大錢。可確實如此:到現在為止,我差不多賺了快一萬比索。可即便如此,要讓我再去受一遍罪,給我一百萬我也不幹。

我作為英雄的生活沒什麼值得一說的。我早上十點鐘起床,去咖啡館和朋友們聊聊天,或者去某家代理商那裡轉轉,他們在以我的海上歷險為藍本製作廣告。我差不多每天都會去看場電影。而且總是有人陪著。不過和我去看電影的女人的名字,我就不方便透露了,這屬於個人隱私。

每天我都會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信件。都是不認識的人寄來的。有一封從佩雷拉寄來的信,署名是首字母縮寫J.V.C.,他寫了一首長詩,裡面提到筏子和海鷗什麼的。瑪麗·埃德瑞斯,那位當我還在加勒比海上漂流時為我做過一場安靈彌撒的女人,現在也常給我來信。她還給我寄來了一張題了詞的相片,就是讀者們見過的那張。

我已經在電視上和廣播節目裡講過了我的故事。我也對朋友們講過這個故事。我還對一位年邁的寡婦講過,她有一本厚厚的相冊,邀請我上她家去講。有些人對我說,這些故事都是我憑空編造出來的。而我是這樣反問他們的:那麼,我在海上漂流的十天十夜裡,又做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