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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舊事

「科學揭開了衰老之謎。」那天我們的報紙上的頭條如是說,我嚇了一跳,因為我根本不覺得衰老是個什麼謎,只不過是自然現象罷了。

在我看來,慢慢變老至少有三種好處:一、我可以坐著就睡著;二、我可以翻來覆去地看《宋飛外傳》,而不用斬釘截鐵地判斷出究竟我看過沒有;三、我不記得了。當然,衰老會伴隨一個問題,那就是你的記性是越來越差了。

對於我來說,記性真的是江河日下。我和太太之間的電話交談越來越像如下這樣了:

「嗨,親愛的。我在市中心,我是來幹嘛的?」

「你是去給打印機買墨盒的。」

「謝謝你。」

你可能認為隨著我年事漸高,我的記性會好起來,因為大腦裡可以開小差的部分是越來越少,不過事實似乎並非如此。你明白,隨著歲月流逝,你發現自己經常站在屋子裡某處你不常去的地方——比如說洗衣房——噘著嘴巴,若有所思地四處張望,盡力想回憶起自己為什麼在這裡。我以前是沿著自己的腳步往後退,退到起點就自然會想起這次怪異探險的目的何在了。不過好景不長,現在我連自己是從哪裡開始的都不記得了,完全沒有印象。

因此我不得不在房子裡兜上20分鐘,尋找近來活動的痕跡——比如說一塊掀開的地板啊,或者是爆裂的水管啊,還有可能是一隻電話聽筒被擱在一邊,裡面有個好奇的聲音在抗議:「比爾?你還在聽嗎?」不管怎樣,有什麼東西把我從床上叫起來,到處尋找便箋紙或者水龍頭或者是天知道的什麼東西。通常當我在家裡這麼轉來轉去的時候,我會發現需要處理的其他問題——比如說,燈絲燒斷了的電燈泡——所以我跑到廚房的櫥櫃裡去拿儲備的燈泡,然後打開櫃門……好了,完全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廚房裡。於是剛才的一幕又重演一遍。

時間對於我來說簡直是場災難。一旦什麼東西變成過去時,我就完全把它給拋諸腦後。生命中最最讓我覺得害怕的事就是被逮捕,然後警察問你:「1998年12月11日早晨8點50分到11點02分之間你在哪裡?」如果真的發生這一幕,我只會乖乖伸出手來讓他們銬住我把我帶走,因為我絕對不可能想得起來我當時在哪裡。我從能記事開始就一直是這樣,當然時間不算太長。

我太太就沒有這個問題,她能夠回憶起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和事情已經發生的時間。我的意思是每個細節她都記得。有時候她會突然對我說:「16年前的這個星期你的祖母過世了。」

「真的,」我驚愕地回答道,「我有祖母嗎?」

這段時間經常發生的另一件事就是,當我和太太一起出門的時候,某個我發誓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會上前來和我們友好地聊天,還擺出熟人的樣子。

「那人是誰?」等那人走了以後我問我太太。

「是洛蒂·魯巴卜的丈夫。」

我思考了一陣,仍舊沒想起任何事情。

「洛蒂·魯巴卜是誰?」

「上次去大熊湖塔爾馬吉家的燒烤派對上你見過她。」

「我從來沒去過大熊湖。」

「你去過。參加塔爾馬吉家的燒烤派對。」

我又思考了一分鐘。「那麼塔爾馬吉一家都是誰啊?」

「住在公園街的那家人,為斯科沃爾斯基一家舉行燒烤派對的。」

這時我已經開始感覺到絕望了。「斯科沃爾斯基是誰?」

「你在大熊湖碰到過的那對波蘭夫婦。」

「我沒去過大熊湖的燒烤派對。」

「你當然去過了,你還一屁股坐在了烤肉叉上。」

「我坐在了烤肉叉上?」

三天以來我們的對話一直就像是這樣,最終我也沒有變得聰明起來。

恐怕我這個人一直都很心不在焉。我小的時候曾經在下午給得梅因市的富人區送報紙。聽上去是個肥差,其實不是,因為首先,富人們在聖誕節那時候其實最最吝嗇(特別是聖約翰路27號的阿瑟·J.尼德邁爾夫婦、林肯宮小區裡住大磚房子的理查德·甘貝爾博士夫婦,還有德林克沃特銀行產業的塞繆爾·德林克沃特夫婦。我希望你們現在都進了老人院。特此記錄備案),還有就是那裡的每座房子都離大街向後推了四分之一英里,門前的車道很長還七彎八拐的。

即使是在假想的理想環境下,送完那片區域的報紙也要好幾個小時,可是我從不覺得時間漫長。我的問題是:當腳在走路的時候,腦袋卻沉浸在半夢半醒的白日夢中,所有心不在焉的人都有這個問題。

每次送完所有的報紙,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袋子,然後長歎一聲——還有六七份報紙沒有送出去,每一份報紙就代表了我去過的一座房子——我跋涉過的漫長的車道,穿過的門廊,打開的紗門——但就是忘記把報紙放在那裡了。不用說,我完全不記得沿線的80座房子裡到底有哪些我忘記留下報紙了。於是我又長歎一聲,沿著來時的路再走一遍。我的童年就是這麼度過的。我在想尼德邁爾家、甘貝爾家和德林克沃特家是否知道,我每天把愚蠢的《德莫因論壇報》送上他們家門的經歷這種地獄般的遭遇?還有,他們過聖誕節都不給我小費是否真的那麼開心呢?大概是吧。

不管怎樣,你可能想知道我在第一自然段提到的衰老之謎。根據報紙文章所述,西雅圖退伍軍人管理局醫學研究中心的傑拉德·謝倫博格醫生已經成功分析出衰老現象背後的基因黑手。似乎在每一個基因裡都深藏著一種叫作「解旋酶(helicase)」的東西,是酶的一種。這個解旋酶不懷好意地將組成你DNA的染色體的兩條鏈給剝裂開來,然後你所知道的就是站在廚房櫥櫃前拚命想回憶起你為什麼跑到這裡來。

對於這個我沒法再提供更多細節了,因為很自然地我不知道把文章給放在什麼地方,然後就找不到了。不過這個也不要緊,因為再過一兩個星期就會有人跟進揭示衰老背後的其他謎底,然後大家都會忘記謝倫博格醫生和他的發現——當然我正在做的恰好就是這件事。

總結一下我們會發現,健忘可能不一定是件壞事。我相信這就是我想說的,不過實話告訴你,我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