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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釜沉舟 「共軍北渡黃河公算最大」

「我這一生,這個時候最緊張。聽見黃河的水要來,我自己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臟在怦怦地跳!」——四十多年後,鄧小平依舊對那個時刻記憶猶新。

羊山集戰鬥之後,晉冀魯豫野戰軍主力南下,準備進行休整。

然而,戰場形勢突變。

國民黨軍各路部隊開始向魯西南戰場移動而來。一九四七年八月六日,整編第七師和整編四十八師進至定陶、曹縣之間地區;整編第三師和整編四十師及騎兵第一旅進至紅船口和臨濮地區;整編六十八師進至鄄城以南;整編五十八師進至巨野以南;整編第五師和整編八十四、八十五師已西渡運河。國民黨軍大兵力快速推進,於魯西南的一角,對晉冀魯豫野戰軍主力形成鉗形攻擊態勢。

更嚴重的是黃河南岸老堤即將決口的傳聞。連日的大雨使黃河水位猛漲,灤口附近的水位已經由平時的兩米猛增到三十米以上,每秒流量已達到兩千零三十四立方米。這一驚人的水情數據表明決口的傳聞並不虛妄。如果國民黨軍要炸毀黃河大堤,那麼,劉伯承和鄧小平一方面要面臨兵力佔據絕對優勢的敵軍的合圍,另一方面要面臨黃河之水滔天而來,這對於聚集在狹窄地域裡的晉冀魯豫野戰軍來講無疑是滅頂之災。

所以,躍進大別山必須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晉冀魯豫野戰軍政治委員鄧小平說:「中原的戰略地位非常重要,正當敵人的大門,其中大別山是大門邊。」

兵分三路躍進大別山的部署是:西路由楊勇的第一縱隊組成,並指揮中原獨立旅,沿曹縣、寧陵、項城之線以西南進,直插河南南部;東路由陳錫聯的第三縱隊組成,沿城武、虞城、鹿邑、界首之線以東南進,直插安徽西部;中路由中原局、陳再道的第二縱隊和王近山的第六縱隊組成,沿單縣、虞城、界首、臨泉之線以西南進。

劉伯承催促參謀人員迅速瞭解黃河水情,確切瞭解隴海路以南、淮河以北、津浦路徐州、蚌埠段以西、平漢路鄭州、信陽段以東地區的地形、河流、交通和道路情況,並在地圖上準確地標示出來。劉伯承說:「當前隴海路南至長江邊廣大地區,敵兵力薄弱,後方空虛,正是我躍進大別山的大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我待,我們要立即行動了!」

大雨還在下,劉伯承指揮部的院子裡漲滿了水。已經來不及與陳毅、粟裕詳細溝通了,劉伯承只與他們通了一次電話:

「我們上馬了。」

「牌怎麼打法?」

「一張鵝牌。」

「鵝牌」,牌九中的一張牌,一邊一點,一邊三點。劉伯承的意思是:以少數兵力牽制敵人,掩護野戰軍主力出發。

為了掩護劉鄧大軍躍進大別山南下作戰,毛澤東命華東野戰軍第一、第三、第四、第八、第十共五個縱隊,暫由劉伯承、鄧小平指揮。華東野戰軍的任務是:在劉鄧大軍躍進的反方向,堅持內線作戰,以牽制國民黨軍。

一九四七年八月七日黃昏,劉鄧大軍兵分三路,開始了中國革命史上一次著名的軍事行動——千里躍進大別山。

為了保密,野戰軍各縱隊都更換了代號,代號是以縱隊參謀長的姓加上村莊地名組成的。野戰軍直屬縱隊參謀長是李達,縱隊代號就叫李家莊;一縱參謀長是潘焱,縱隊代號是潘店;二縱參謀長是王蘊瑞,縱隊代號是王家園;三縱參謀長是曾紹山,縱隊代號是曾家莊;六縱參謀長是姚繼鳴,縱隊代號是姚關屯。是夜,西路的第一縱隊和中原獨立旅,從馬樓和孟莊之間約八公里的縫隙間,鑽出了國民黨軍的合圍線;東路的第三縱隊避開獨山集和羊山集之間的敵人,向南繞行,順利穿越封鎖線;中路部隊在略有小戰之後,也開始向隴海路急促接近。

蔣介石接到劉鄧部大規模南移的情報後,立即命令各路部隊迅速南追。但是,在徐州的陸軍總司令顧祝同的判斷卻是:劉鄧部要渡黃河北退。於是,命令各部隊立即向北阻截。顧祝同的判斷來自空軍的情報:「黃河邊有共軍甚多,正紛紛北渡黃河。」——空軍的情報無大失誤,因為劉伯承特別命令第十一縱隊和冀魯豫軍區部隊在黃河邊架設浮橋,佯作大規模渡河之勢——陸軍總部徐州司令部因此認為:「共軍主力似已北渡黃河,如未能渡過,明日必在鄆城一帶發生戰鬥……」蔣介石和顧祝同一南一北的作戰命令,讓國民黨軍各路部隊不知所措。八日,當顧祝同終於明白劉鄧部北渡黃河是虛晃一槍的時候,急令部隊掉頭南下追擊。但是,此時蔣介石又判斷劉鄧部主力南下必是佯動,隱藏著「北渡黃河北竄」的目的,因此下令各部隊再次掉頭向北,趕在劉鄧部之前達到黃河岸邊。對此,陸軍總部徐州司令部參謀長郭汝瑰深為不滿:「蔣介石這些處置,都是代替前方指揮。前方報了情況,他才決定處置;等到命令下達,情況又已變化。他毫無統帥的越前處置,徒追隨情況下命令干涉瑣事,除拘束指揮員外,絕不能適應戰況……」

八月十二日,劉鄧大軍各路部隊全部越過隴海鐵路。中央軍委特發來電報,電報中提到了共產黨人十幾年前的長征:

劉鄧,並告陳粟:

有三點請你們斟酌:(一)鑒於二萬五千里長征時期休息太少,疲勞太甚,減員太多,而那種性急有許多是不必要的;此次我軍南進,必須減少不必要的性急,力爭少走路、多休息;情況緊急時應當走幾天長的,但應跟著休息幾天,恢復疲勞。(二)在目前幾個星期內,必須避免打大仗,專打分散薄弱之敵,不打集中強大之敵,待我軍習慣於無後方外線行動,養精蓄銳,又在有利於我之敵情、地形條件下,方可考慮大仗。(三)不要希望短期內就能在大別山、豫西、皖西等地建立鞏固根據地,這是不可能的,這些都只能是臨時立足點。必須估計到我軍要有很長時間〔至少半年〕在江河之間東西南北地區往來機動,宣傳群眾,發動群眾,並在殲滅敵人幾十個旅之後,方能建立鞏固根據地。(四)以上三點,如劉鄧認為可行,則請告知陳(陳士矩)唐(唐亮)、葉(葉飛)陶(陶勇)一體遵行,使大家有精神準備,以利戰勝蔣介石。

軍委

未(未時)文

在隴海路以南休整兩天之後,十六日十一時,劉鄧大軍開始向黃泛區前進。

此刻,蔣介石依舊認為「共軍北渡黃河之公算最大」,而劉鄧部越過隴海路不過是「北渡不成向南流竄」,下一步劉伯承的企圖必是「越過平漢路西竄」。國民黨軍國防部新聞局局長鄧文儀稱:「山東共軍敗北,已瞭如指掌。為策應山東而竄魯西南之劉伯承殘部又陷入泥潭,一部在黃河南岸成了死棋,一部在單縣、曹縣、虞台彷徨,一部抱頭鼠竄誤入睢杞包圍圈,強大的國軍已經完全控制魯西南局面,最後決戰即將展開,聚殲頑敵計日可待。」

造成蔣介石與顧祝同判斷失誤的根本原因是,國民黨方面知道共產黨人往往不按常規出牌。但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劉鄧大軍的十萬人馬會不要後方,孤軍從黃河邊直下國民黨統治區的腹地。國民黨方面認為共產黨人還沒有這個膽量與實力,況且這種類似自殺的舉動也違背基本的軍事常識。

劉鄧大軍陷入了黃泛區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泥沼中。

一九三六年,國民政府為阻擋日軍南下,在黃河鄭州段的花園口掘開了大堤,人為地迫使黃河改道,由安徽北部注入淮河。黃河決堤,給河南、安徽和江蘇三省一千多萬百姓帶來空前的災難,中國國土中部的遼闊平原變成一片汪洋——「洪水猛溢,屍浮四野,赤地千里,餓殍載道。」十年後的一九四七年,蔣介石下令將黃河恢復故道,其真實意圖是以黃河天險阻止共產黨軍隊南北機動。結果,黃河大水一退,在豫東鹿邑至項城之間,出現了寬約四十里的沼澤地域,沼澤內,積水淺處沒膝、深處齊腰,如逢雨季寸步難行。

夜晚,步兵、騎兵、炮兵、輜重、擔架、大車一齊踏入泥漿,官兵們在齊膝深的泥沼中艱難地移動,炮兵、輜重和擔架隊很快陷入困境。平日,野炮都是由大車拉的,最重的榴彈炮得用十輪卡車拉,現在官兵們只能把那些炮卸下拆散,再用人力扛著或抬著通過泥沼,但仍有十分沉重的部分無法移動。馬匹嘶鳴,掙扎著往下沉,眼看著就沒了蹤跡。大隊人馬整整走了一夜,天亮時,發現僅僅前進不足十公里。在薄明的天色下,逐漸清晰起來的大沼澤讓官兵們心驚肉跳:一眼望去,茫茫一片,除了泡在泥水中的三四棵枯樹或一兩個房屋的屋頂外,四野荒涼,空氣中瀰漫著從污泥裡冒出的腐腥味。

第六縱隊排長劉占魁回憶說:

敵人的飛機飛過來了,幾乎貼著水面飛,機槍子彈嗖嗖地射著,扔下的炸彈一掀就是幾丈高的水柱,沒有地方隱蔽的騾馬、大車被輪番轟炸,趴在車下的許多戰士,連同車輛和牲口一起被炸死了。炮兵連的一個戰士腿被炸斷了,抱著斷腿在叫:「排長!排長!」我顧不得頭上的敵機嗡嗡地叫,爬到他身邊,剛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要給他包紮傷口,這個戰士頭一歪在我懷裡犧牲了。

許多年後,劉伯承也回憶說:「有的地方,明明看著水已乾涸,但一腳下去,卻是稀爛的膠泥。前腳起後腳陷,使勁越大陷得越深,甚至拔不出來,馬匹的馱鞍早就卸下了,各種炮也都盡可能地拆散,扛著涉渡。馬匹吼叫著,越掙扎越下沉。炮車輪越旋轉越往下鑽。」

十八日夜,劉鄧大軍終於走出黃泛區,在河南東部渡過了南下途中的第一條大河——沙河。

此時,有關劉鄧部動向的情報被不斷地送到蔣介石面前,劉鄧大軍沿途所過之處的地主民團也不斷地紛紛告急。最令蔣介石吃驚的是,一張地圖被十萬火急地送到南京,說是河南某縣的官員在共軍宿營的地方撿到的,而這竟然是一張湖北省地圖!劉鄧的部隊已經渡過沙河,蔣介石從地圖上順著河南、湖北一路看過去,他終於醒悟到:劉鄧部並非在向南逃竄,而是有目的地在向湖北的某個地方奔襲,而這個地方只能是大別山,因為那裡是共產黨武裝的老巢。蔣介石立即部署各路部隊火速趕往河南南部,以阻止劉鄧大軍渡過汝河。

汝河,「河床深陷,河堤陡峭,水深丈餘,無法徒涉」,是劉鄧大軍南下需要面對的第二條大河。

二十二、二十三日兩天,第一、第二、第三縱隊順利渡過了汝河。而由縱隊副司令員韋傑率領的第六縱是最後一支渡河部隊,其先頭部隊是十八旅。劉伯承和鄧小平率野戰軍指揮部跟隨六縱抵達汝河北岸的黃劉營。十八旅旅長蕭永銀並不認為渡過汝河有什麼難處。河不寬,水不急,對岸只有一些零星的槍聲。蕭永銀命令五十二團立即渡河,上岸後搶佔地勢較高的大、小雷崗村,構築掩體,以待掩護後續部隊渡河。二十三日拂曉,五十二團順利地過去了一個營,佔領了小雷崗村,並向大雷崗村延伸。

二十四日上午,河岸四野一片寂靜。中午時分,汝河南岸突然煙塵滾滾,在西側的公路上,黑壓壓的國民黨軍蜂擁而至。五十二團參謀長沈伯瑛頓時緊張起來,立即請示旅指揮所,建議趁敵不備之時衝擊一下,但是他沒有得到同意的答覆。這時候,國民黨軍開始炮擊小雷崗村。

十八旅的官兵冒著敵機的轟炸在汝河上架起了浮橋。

天黑了,縱隊副司令員韋傑趕到了,蕭永銀將旅指揮部前移到汝河北岸一間距渡口只有百米遠的草房裡。

國民黨軍把汝河南岸一線的村莊都點燃了,大火將夜空照得黑裡透紅。

十八旅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對岸敵情不明,不敢貿然打過去;可如果繼續等待,一旦敵人在南岸佈防完畢,後續部隊渡河將面臨巨大危險。

韋傑和蕭永銀均舉棋不定。

深夜,劉伯承和鄧小平來了,他們對十八旅整整一天沒有採取有效行動感到十分不滿。野戰軍參謀長李達說:現在,我們的前面有整編十五師和整編八十五師,後面追擊的是整編第七師和整編四十八、五十八師,敵人追擊部隊的前鋒已經與我們的後衛部隊四十六團接上火了。

韋傑和蕭永銀這才感到情況的嚴重。

劉伯承說:「如果讓後面敵人趕到,把我們夾在中間,不但影響戰略躍進,而且還有全軍覆滅的危險。自古狹路相逢勇者勝!從現在開始,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敵人的飛機大炮,我們要以進攻的手段對付進攻的敵人,從敵人陣地上殺出一條血路衝過去!」

鄧小平說:「現在除了堅決打過去以外,沒有別的出路。橋斷了,再修!敵人不讓路,就打!今天過不去汝河,後面敵人明天就趕到了。我們決不給敵人以時間……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和犧牲,堅決打過去!」

劉伯承親自部署了渡河方案:「十八旅從中間殺出一條路,抗住兩邊敵人,作為野司、縱直的前衛,奮力攻擊前進。十六旅接替五十二團的防務,固守大、小雷崗村,保護浮橋,保護大軍安全渡河。十七旅繼續在左翼遲滯敵軍西援。」

尤太忠的十六旅立即接防了大、小雷崗村陣地,蕭永銀的十八旅開始準備衝擊。旅政委李震率五十二團為左翼,蕭永銀率五十三團為右翼,共同組成第一梯隊,沿著大雷崗村向南殺出一條路來。五十四團為第二梯隊,前後各一個營,保護野司和縱直過河。蕭永銀對官兵們說:「劉司令員和鄧政委就在五十三團,他們要和我們一起衝鋒。我們要誓死保衛首長,我們要準備犧牲。大家槍上刺刀,手榴彈開蓋,遇到敵人就打,打完了再往前衝。我們旅打剩一個團,團打剩一個營,就是全部打光,也要打開一條通路!」

子夜二時,十八旅的衝擊開始了。

炮火沖天,彈雨橫飛,腹背受敵,決死一戰。十八旅官兵攻下一個村莊,接著又向前面的村莊撲過去。劉伯承守在電話機旁,蕭永銀不斷地打來電話報告說:「還在繼續打!」泥樓、大楊莊、王莊、車桓莊,衝擊迅速向南延伸,一條長約五公里、寬約三公里的通路被打開了。

有史料說,十八旅之所以能在國民黨軍重兵布下的防線上打開南渡汝河的通道,當面整編八十五師一一旅旅長廖運周有意避戰起到了重要作用——廖運周,中共地下黨員,在後來的淮海戰役中率部於戰場起義。新中國誕生之後,有人曾問及廖運周當年在汝河邊的戰事,廖運周回答說他的部隊「根本就沒怎麼打」。他曾向團長們交代:「共軍打到哪個村莊,你們就撤出那個村莊」,共軍要是「不要命地往前衝,我們就把槍往天上打,不能去硬碰硬。」戰後,當他的上司指責他有意放走共軍時,廖運周聲辯說他這是為了保存實力。

當十八旅不顧一切衝擊的時候,在河邊擔負掩護渡河任務的十六旅承受著巨大的作戰壓力。十六旅的當面,是國民黨軍整編八十五師六十四旅。十八旅政委李震戰後回憶說:

他們任務顯然比我們艱巨。我們現在是從敵人的薄弱部位打開一條通路,把部隊掩護出去,而他們則要遏住橋頭堡壘裡的敵人,使其不能前進一步。這樣他們就得受敵人的三面火力夾擊,並一直要堅持到天黑……部隊傷亡很重,有的連隊三分之一,有的連隊三分之二,營長犧牲,派作戰參謀前去指揮,剛到營指揮所,就又犧牲了,於是教導員代替指揮。有的連隊沒有幹部了,戰士便獨立作戰……

此時的汝河渡口一片混亂。機關人員、炮兵部隊、後勤部隊和大量輜重擁擠在狹窄的浮橋上。搶渡的隊伍中還有野戰軍文工團的隊伍。出發前,文工團員們每人發了一張麵餅,並通知他們渡河後的集結地是彭店。指揮部怕他們把這個地名忘了或是失散後需要尋找部隊,特別要求文工團員們把地名寫在手背上。後來成為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的徐懷中,曾是搶渡汝河的晉冀魯豫野戰軍文工團中的一員,他記下了當時的情景:

路上看到機要部門在焚燒文件地圖,一輛吉普車在燃燒,人喊馬叫,氣氛相當緊張。文工團隊伍登上汝河浮橋,浮橋是由小船排列搭成的,上面鋪了木板和秫秸,踩上去便劇烈地搖晃,許多人一上橋就摔倒了,爬起來又跑。數架敵機輪番向浮橋投彈掃射,河裡不斷衝起高高的水柱,兩個男同志架一個女同志,腳不挨地,很快衝過河去。抬頭看,劉伯承司令員站在岸邊,他保持著素有的軍人姿態,在看著部隊通過浮橋,時不時揮一揮手,示意跟緊隊伍。大家很受感動,又擔心著,希望劉司令員盡快離開渡口才好。

二十五日下午十六時,劉鄧大軍後續部隊四萬多人和兩百多輛大車渡過了汝河。

第六縱隊副司令韋傑最後一個通過浮橋。

然後,浮橋被後衛部隊四十六團的工兵炸毀。

一年零四個月之後,率部在汝河當面阻擊劉鄧部的國民黨軍整編八十五師師長吳紹周,已經升任國民黨軍第十二兵團副司令官兼第八十五軍軍長。在淮海戰役中,吳紹周在雙堆集乘戰車逃跑時被中原野戰軍俘虜。劉伯承和鄧小平在戰俘所見到了他,提到汝河邊的戰鬥往事時,吳紹周說,當時雙方兵力懸殊,我們又有飛機大炮,阻擋你們很有把握。但是,還沒等我部署完畢,你們就衝過來了。劉伯承告訴他,自己是二十五日早晨從大雷崗村方向渡過汝河的。吳紹周聽後大為吃驚,當時他的指揮部就在大雷崗村附近。他對劉伯承說:「天呀!幸虧沒有打上你們任何一位!」

追擊到汝河邊的國民黨軍看見河邊躺著不少劉鄧部的傷員。

在前有阻擊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付出巨大犧牲的十六旅只帶走了部分輕傷員。這裡不是解放區,沒有百姓跟隨在部隊的後面轉運傷員,而部隊還要長途奔襲作戰,重傷員只能被遺留在戰場上——「部隊要走了,帶不上你們,只能靠自己,能回家的先回家,回不去的將來再去找部隊。」那些身負槍傷、彈傷的重傷員躺在依然繚繞著硝煙的汝河邊,看著自己的隊伍迅速遠去;而那些因鮮血即將流盡而奄奄一息的官兵,很快就長眠在了這條大河的岸邊。

劉鄧大軍一路南下,國民黨軍的佈防形同虛設,怒不可遏的蔣介石斥責國軍追擊部隊「遲出早歸,形似旅行」。為此,他撤銷了陳誠的參謀總長職務,這一職務由他自己親自兼任。

二十六日,劉伯承、鄧小平到達淮河北岸。

淮河是這支十萬人的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的最後一道關口。

此時,這條位居中原的大河正值高水位期。劉鄧大軍到達岸邊,只找到十幾條小船。十幾條小船如何把全部人馬短時間內渡過河去?劉伯承親自來到渡口,拿根竹竿試探水情,認為完全可以架設浮橋。部隊正在架橋的時候,一個小個子馬伕連同他喂的馬徒涉過河的情景引起了劉伯承的注意,他立即命令各部隊:停止架橋,按照馬伕過河的路線迅速徒涉。

大隊人馬部隊就這樣浩浩蕩蕩渡過了淮河。

二十七日晚,在汝河邊未能截住劉鄧大軍的整編八十五師追抵淮河北岸。師長吳紹周命令部隊立即在劉鄧部過河的地方徒涉,不料,國民黨軍的前衛人馬剛一下水就被陡然暴漲的河水沖走了。

淮河的洪峰到了。

吳紹周哀歎道:「共產黨有命,剛剛過去水就漲了。」

之後到達淮河邊的國民黨軍十多個旅全部停在了北岸。陸軍總部徐州司令部參謀長郭汝瑰說:「追擊劉伯承各路國軍均為淮水所阻。據云:劉軍渡淮河系徒涉,國軍一到即漲水,可謂奇矣。劉部進入大別山,陳賡部進入伏牛山,已形成掎角之勢,從此中原無寧日矣。」

如果說在國民黨軍的眼裡,劉鄧部向南縱深躍進的舉動不合軍事常理,而在兵力、武器和機動手段上均佔據優勢的國民黨軍隊,竟然讓劉鄧部在其控制區內衝過了千里征途,這一現實更加不可思議。

劉鄧大軍看見了前面高聳的山峰——大別山。

連綿的山脈是共產黨軍隊永遠的家園。

大別山,綿亙於鄂、豫、皖三省交界處,平均海拔千米,是淮河與長江的分水嶺。山脈的北部荒山聳立,南部漫坡上植被茂盛。腹地的潛山、霍山、英山等縣境內崇山疊嶂、人煙稀少、土地貧瘠,是共產黨領導的紅色武裝的發源地之一。土地革命時期,紅四方面軍在這裡建立根據地。自那以後,一九三二年,由張國燾率領的紅四方面軍在受到嚴酷「圍剿」時從這裡西撤四川;一九三四年,由吳煥先和徐海東率領的紅二十五軍在這裡轉戰之後撤向陝北;一九三八年,由高敬亭率領的新四軍第四支隊曾從這裡東進;一九四六年由李先念率領的中原軍區主力被迫從這裡突圍而出。這裡是中國腹地的戰略要地——「中原形勢決定於兩個山,一個是大別山,一個是伏牛山。敵人最關切的還是大別山,它比伏牛山更重要,中原要大定就要把大別山控制起來。大別山是一個戰略上很好的前進的基地。它靠近長江,東面一直頂到南京、上海,西南直迫漢口,是打過長江的重要跳板……」一九四七年八月下旬,萬分疲憊的劉鄧大軍循著共產黨紅色武裝的足跡,第五次踏上了這塊承受了太多血雨腥風的土地。

劉鄧大軍中的一部分官兵,當年在這裡參加紅四方面軍,經過萬般殘酷的轉戰之後,他們再一次回到了故鄉。

十七旅旅長李德生出生在大別山中李家窪村,母親早逝,他十四歲參加紅軍,紅四方面軍撤離鄂豫皖根據地後,整整十五年他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部隊向大別山腹地行進途中,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李德生決定回家看看。到了李家窪村,李德生找到自家門口,別說家人,連老屋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找到叔伯嫂子家,叔伯嫂子認出他後驚喜地喊:「是德生回來了!德生回來了!」叔伯嫂子告訴李德生,因為他當了紅軍,父親被國民黨軍抓走折磨死了。圍過來的鄉親摸著李德生的滿是補丁的灰布軍裝,嘖嘖感歎道:「穿得這麼好啊!」叔叔給李德生做了麵條,麵條上有一塊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又黑又硬的雞肉。跟隨李德生的參謀張方山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雞肉嚼爛吃了。離開李家窪後,李德生對張方山說:「窮人家來了客人,要面子,上面放塊肉,客人都知道這塊肉不能吃,主人下次還要用的。你吃了,他們上哪裡再弄雞肉去?」張方山參謀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三縱司令員陳錫聯聽說母親找到他的司令部來了,有點不相信。參謀們對他說,六縱昨天行軍時找了個嚮導,嚮導說他哥哥當紅軍走了快二十年了。六縱就問你哥哥叫什麼,嚮導說叫陳錫聯。參謀們正說著,一個戰士用一輛木製手推車推進來一位老太太,陳錫聯一看,正是他的母親。母親和陳錫聯說了三天的話,整整三天,母親一邊說話一邊流淚,因為她找自己的兒子找了整整三年,直到有人說她的兒子已經死了。部隊又要走了,陳錫聯把自己的毛毯和被子留給了母親。幾年以後,部隊攻打襄陽的時候,有人對陳錫聯說,在炮火最猛烈的城西北角,有位討飯的老人到處打聽陳錫聯,因為戰場上太危險,老人被戰士們勸走了。陳錫聯始終沒有弄清楚這件事是怎麼一回事,但自在大別山裡與母親見了一面之後,此生他再也沒見過萬般惦念他的可憐的母親。

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後所面臨的生存困境,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大別山一直是桂系的地盤。

蔣介石一生除了無法戰勝共產黨人外,另一個心腹大患便是桂系。一九二六年,在北伐戰爭中不斷擴充的桂系已經兵強馬壯。因對桂系龐大的勢力深感不安,蔣介石密令第一軍軍長何應欽解散桂系的第七軍,何應欽認為極其不妥難以執行。消息走漏後,八月,桂系軍隊總指揮李宗仁聯絡武漢、浙江、湖南的軍力開赴南京外圍,重壓之下蔣介石第一次被迫辭職下野。一九二八年一月,蔣介石復職,為了統一中國,以忍讓的態度借桂系之力討伐北方軍閥,而此時桂系已經發展到十六個軍外加七個獨立師。一年以後,國民黨統一了全國的軍隊,桂系各部隊雖然番號改變,但其強大的實力在國民黨軍中依舊咄咄逼人。一九二九年三月,蔣介石下令兵分三路會攻桂系控制的戰略要地武漢,蔣桂戰爭終以桂系兵敗而結束。但是,桂繫在這一年的年底重組「護黨救國軍」,聯合粵軍起兵反蔣。正當起兵因粵軍首先撤退而面臨危境時,北方的閻錫山和馮玉祥也起兵反蔣了,桂系軍隊立即成為閻錫山反蔣大軍中的一部分,中原大戰就此爆發。雖然桂繫在大戰中因內部分化兵退廣西,但是一九三一年五月,一個與蔣介石的南京國民政府相對立的廣州國民政府成立了,李宗仁出任廣州國民政府委員及軍事委員會常委。抗戰爆發後,桂軍參加了空前慘烈的台兒莊會戰與武漢會戰,以凶悍的戰鬥力和頑強的意志力威震日軍。抗戰勝利後,李宗仁被任命為北平行轅主任,白崇禧被任命為國防部長,桂系的兩大軍事首領均位居要職。一九四八年秋,當林彪的百萬大軍從東北南下入關後,國民黨政權已經岌岌可危,李宗仁和白崇禧立即重組軍力,於一九四九年一月再次逼迫蔣介石下野。在桂系的歷史上,諸多起伏與諸多征戰皆有賴於桂軍的實力。桂軍以治軍嚴格、作風頑強著稱於國民黨軍中。

桂系經營大別山區的時間長達二十多年,建立了周密完善的保甲聯防制度,並培植起大量的地主民團武裝組織,不少軍官和老兵甚至已在這裡娶妻生子。

大軍所至,必需糧草。如果沒有群眾的支持,數萬官兵的吃穿將成為最緊迫的問題。因為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曾經四進四出大別山,這裡的百姓不再相信共產黨軍隊進來就不走了,所以劉鄧大軍每到一村,村中的百姓皆躲避一空。不要說徵糧,即使拿錢買都買不到。而如果進入敵占區買糧,官兵們的北方口音只要一說話就會暴露。更為嚴重的是,追擊劉鄧大軍的國民黨軍也隨即進入大別山,國共雙方的軍隊在大山裡來回周旋,當地百姓無以供給如此眾多的部隊,他們要活命就必須保護自己的糧食,唯一的辦法就是「堅壁清野」。六縱十八旅副政委劉昌回憶道:「我們雖然說不走了,但誰相信你?老鄉們就看你能不能待下去。我們來了,敵人也跟著來了,老鄉知道你的部隊好,但你不佔優勢,再一拍屁股走人,他們就要遭罪。國共鬥爭可是生死之爭,沒有半點含糊,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所以,老百姓怕國民黨,也怕共產黨,不敢和解放軍接觸。這個我們沒有估計到,以為是老根據地,有群眾基礎,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官兵們一路奔襲作戰,腳上的鞋子都已經爛了。可這裡不是晉冀魯豫解放區,沒有人給隊伍上的官兵縫製軍鞋,即使官兵們想買貧窮的大山裡也買不到,於是只好赤著腳行軍。六縱政委杜義德指著自己腳上的一層層稻草對官兵們說:「這叫草鞋,紅軍長征就是穿著它走過來的,我們在大別山裡再苦,能有長征苦嗎?」他號召南方的戰士教北方的戰士打草鞋。六縱十七旅參謀陳品德剛參軍,因為不會打草鞋,只好找來些破布用繩子把腳包起來,可是沒走多遠繩子就散了架,雙腳被山石磨得直流血,為了不掉隊只能忍痛堅持著。陳品德回憶說:「正走著,我看見路邊有一隻膠鞋,就是國民黨兵穿的那種,上面有個破洞,可能是人家覺得破,不要了。我那個高興呀,忙撿起來穿上,鞋小,擠得腳難受,可是好多了。只有一隻鞋,我就兩隻腳輪流穿,走了四十多里鞋也沒破。我就想,這鞋真好,將來能有一雙多好,起碼能穿好幾年。我還想,這個國民黨兵扔了一隻鞋,總不會也像我一樣只穿一隻鞋吧,另一隻鞋說不定也會扔掉。我就很注意路兩邊,希望再撿到一隻,可注意了兩三天也沒發現另一隻……」

面對部隊在困境中出現的動盪,鄧小平說:「我們必須打幾個大的勝仗,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大別山站住腳,群眾才能真正發動起來。不然,你再說絕不再走了,他也會懷疑的。」

十月初,三縱盯上了追蹤他們的國民黨軍整編八十八師六十二旅,並經過七個晝夜的急行軍把敵人圍住了。戰鬥打響之後,美式裝備的六十二旅拚命突圍,三縱官兵拚死阻擊,戰鬥從早上打倒晚上。三縱打六十二旅的時候,桂系的整編四十六師前來增援,三縱七旅二十一團拚死阻擊。攻擊六十二旅的九旅和八旅加緊攻擊,最後突進對方陣地,六十二旅副旅長唐家楫被俘。

接著發生的高山鋪戰鬥戰果巨大。這次劉伯承盯上的是國民黨軍整編四十師和整編五十二師的八十二旅。整編四十師在劉鄧大軍南下途中,一路追擊糾纏。最近,這個師又加強了八十二旅,八十二旅原屬黔軍序列,雖然擁有美式裝備,但終究來自國民黨軍中戰鬥力最弱的部隊。整編四十師和八十二旅在蔣介石的命令下拚命追擊,以至於孤軍深入。劉伯承和鄧小平認為機會來了,送上門來的不但是塊「大肉」,而且是塊上好的「臀尖肉」。

戰場選在一個叫高山鋪的山谷裡。

一縱和中原獨立旅佔領了山谷兩端的制高點,佈置了一個大口袋;六縱尾追敵人並負責繫緊口袋嘴,二縱和三縱待機殲敵。十月二十五日,大霧瀰漫中,整編四十師的隊伍行走在公路上。中原獨立旅的四團九連化裝成游擊隊,穿著各色服裝,拿著老舊武器,引誘敵人上鉤。上午九時,進入山谷的整編四十師遭遇突然攻擊,一下子亂了的隊伍不久就擺成了反擊陣形,雙方在公路兩側反覆爭奪,傷亡巨大的戰鬥一直持續到夜晚。國民黨軍的偵察情報稱「高山鋪最多只有共軍一個旅」。位於蘄春城裡的師長李振清開始催促部隊全速前進。第二天上午,整編四十師在各種火力的掩護下,向一縱的阻擊陣地發起猛烈攻擊,在洪武垴陣地阻擊的官兵全部陣亡,後續部隊用刺刀和手榴彈又把陣地奪了回來。中午,國民黨軍開始分兩路迂迴前進,遭到猛烈阻擊後,決定回撤時已經無路可撤。夜幕再一次降臨,六縱十八旅旅長蕭永銀命令五十四團官兵:「衝上去,與敵人混戰,用刺刀、手榴彈把敵人的敢死隊搞垮。」五十四團撲了過去,即刻與敵人開始了肉搏戰,四十分鐘後敵人潰退。二十七日早上,大雨,整編四十師和八十二旅多方向組織突圍,但均沒有成功。劉伯承命令六縱投入戰鬥,此刻的戰場兵力對比已達到我十七個團對敵五個團。下午十四時,戰鬥結束,共殲滅國民黨軍一萬三千多人,其中俘虜九千五百餘人。

面對豐富的繳獲,官兵們紛紛把敵人屍體上的鞋扒下來,穿在自己已經磨爛的腳上。

國民黨軍方認為,疲憊不堪的劉鄧部無論如何都打不過兵強馬壯的整編四十師。二十八日早上,高山鋪的戰鬥已經結束,武漢行轅還在為整編四十師準備饅頭和大餅。李振清師長在蘄春城內一再給武漢行轅發電報,說他的部隊堅持下去絕對沒有問題,要求派飛機去空投彈藥。但是,空軍飛行員卻報告說,高山鋪一帶沒有發現任何人影,反過來詢問李振清的部隊到哪裡去了。

圍困大別山的國民黨軍總指揮是白崇禧。

十一月三日,國民黨軍「大別山作戰會議」在南京國防部召開。蔣介石說:「共軍劉伯承部自強渡黃河,配合陳毅作戰以來,屢遭我軍重創,以逃逸大別山區,意圖苟延殘喘。為徹底剿滅劉伯承部共軍,阻止其負隅頑抗,死灰復燃,進剿大別山已刻不容緩。須知戰機稍縱即逝,不能有半點遲疑。希望諸位,制定出切實可行的作戰計劃,徹底肅清劉伯承部共軍,則全國軍事即將進一步改觀。」會議制定的作戰方針是:「集中主力先於大別山擊破劉伯承部,同時並在魯中、魯西、膠東、黃泛區各方面以一部兵力追剿,不讓陳毅部恢復或妨礙我大別山方面的作戰。」在討論大別山戰區的作戰指揮時,蔣介石的心腹們都主張大別山作戰不同一般,應該由國防部統一指揮,至少也得讓陸軍總司令顧祝同指揮。但是,當有人提出讓國防部長白崇禧指揮時,蔣介石竟然同意了。

我聽到這一意見時,心中一驚,認為蔣介石平時不願意白崇禧掌握兵權,未事先得他同意而在會議上提出,必使他尷尬不堪,這時我特別注意蔣、白二人的表情。這天蔣坐會議桌頂端正中的一把椅子上,這把椅子靠背比所有椅子的靠背都高些,據說這是由於他在西安事變時腰部受傷,要高背椅子使他坐直才不疼痛。這時,他的右邊坐的是白崇禧,蔣聽見這一建議後,並不煩惱,從容地扭轉身問白:「健生兄,你看如何?」「看主席怎麼決定吧,我服從命令。」白崇禧也滿不在乎似的,臉上毫無表情地回答。

於是,白崇禧在九江設立了國防部長九江指揮所。

面對國民黨軍的向心合擊戰術,劉鄧採取了「敵向內,我向外,敵向外,我亦向外,將敵牽到外線,以小部牽制大部,以大部消滅小部」的戰略戰術,打擊或拖散敵人。一九四七年底,野戰軍第十、第十二縱隊分別向桐柏、江漢進擊,隨之成立了桐柏軍區和江漢軍區,讓淮河和漢水變成了中原解放區的兩條內河。

白崇禧始終沒有足以集中進攻大別山的兵力,因為此刻國民黨軍的精銳部隊都在陸軍總司令顧祝同手中。

不久,國防部長九江指揮所後移到了武漢。

冬天到了,劉鄧大軍的十萬官兵還沒有棉衣。中央軍委為他們籌措了十五萬套棉衣、一百萬銀元和大量的藥品物資,但是無法運進敵軍圍困的大別山。大別山區不種植棉花,部隊就地籌措布時,不惜違反紀律向店舖「借布」。四十九團到達團風鎮,發現鎮上有一家布店,官兵們要求向店主借布,店主小心地問:「借幾尺?」官兵們說,店裡所有的布都要借走。店主急了,說:「我們全家要靠這些布吃飯呀!」官兵們只好說可以給他寫借條。可是,借條並不能讓百姓維持生存。二縱六旅政委劉華清的部隊到了廣濟縣的周家灣村,幹部們對百姓說:「我們來這裡徵集棉花和棉布,請你們積極支持我們,現在誰幫助了我們,將來全國解放了,人民政府是不會忘記他的。」一個叫李玉秀的大娘把自己準備做壽衣的黑土布送來了,大娘說:「你們打老蔣是為我們窮人好,這塊布說啥你們也得收下。」好容易有了布,但是顏色不一,就用稻草灰、黑鍋煙或是黃泥水做染料,把布放在大鍋裡用染料煮。染出灰黑色的軍裝布,隊伍中卻沒有人會裁縫。劉伯承要求官兵自己動手,並親自給大家做示範,他用個碗扣在布上,畫出個大圓圈,然後說:「這就是領口!」於是上上下下都照著裁,但還是有人把領口開在了胸口或者後背。

一九四八年新年,晉冀魯豫野戰軍官兵穿著自己做的各式各樣的棉衣,在寒冷的晨霧中列隊站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晨曦初露的時候,他們看見了身材高大的司令員劉伯承和矮個子政治委員鄧小平。鄧小平面容消瘦,走路很快,穿著一件肥大的軍棉襖,他對全體官兵們喊道:「緊緊把敵人拖住!堅持到最後勝利!給大家拜年了!」

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吸引了國民黨軍近九十個旅的兵力,打亂了國民黨軍向山東和陝北進攻的計劃。與此同時,陳謝大軍挺進豫皖鄂邊區,並向伏牛山完成展開;陳粟大軍挺進豫皖蘇邊區,直接威脅著隴海路沿線。至此,解放戰爭中「三軍鼎立,經營中原」的局面已經形成。

毛澤東撰寫了《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

中國人民的革命戰爭,現在已經達到了一個轉折點。這即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打退了美國走狗蔣介石的數百萬反動軍隊的進攻,並使自己轉入了進攻……現在,戰爭主要地已經不是在解放區裡進行,而是在國民黨統治區裡進行了,人民解放軍的主力已經打到國民黨統治區域裡去了……這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這是蔣介石二十年反革命統治由發展到消滅的轉折點。這是一百多年以來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統治由發展到消滅的轉折點。這是一個偉大的事變。這個事變所以帶著偉大性,是因為這個事變發生在一個具有四萬萬五千萬人口的國家內,這個事變一經發生,它就將必然地走向全國的勝利。這個事變所以帶著偉大性,還因為這個事變發生在世界的東方,在這裡,共有十萬萬以上人口〔佔人類的一半〕遭受帝國主義的壓迫,中國人民的解放戰爭由防禦轉到進攻,不能不引起這些被壓迫民族的歡欣鼓舞……

解放戰爭剛剛進入第二年,無數共產黨官兵為了戰爭的轉折付出了生命。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時約十二萬四千餘人,轉出的時候僅剩下五萬八千多人。但是,即使在最艱難困苦的時候,中國共產黨人依舊堅定這樣一個信念:「建立一個愛國、民主、不貪污的政府」和「一個獨立的、自由的、富強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