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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

在陝北的小河村,毛澤東問陳賡:「你聽說過『破釜沉舟』的典故嗎?」

陳賡回答:「我明白主席的意思,是叫我們過了黃河,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當然,打運動戰是要大進大退,但不能退到黃河北岸來。」

毛澤東說:「兩千多年前,在你們將要渡河的渡口以東,項羽去巨鹿打秦軍章邯,他率部一過黃河,就把船沉了,鍋也砸了,向全軍表示只能勝利不能後退。你們這次過黃河南征就要有這樣大的決心。劉、鄧挺進大別山,搞得敵人手忙腳亂,到處調兵去追堵,胡宗南又被鉗制在陝北。這樣,豫西的敵軍不多,是個空子。你師出那裡,具有戰略意義:東向配合劉、鄧和陳、粟,西向配合陝北,東西機動作戰,大量殲滅敵人,開闢豫陝鄂新區。」

小河會議結束後,毛澤東將陳賡送至小河村外。陳賡勸毛主席過黃河以東躲避一下。毛澤東說:「不要擔心。你們打得越厲害,打的勝仗越多,陝北人民的安全越有保障,我的安全也就越沒問題。」他再次交代陳賡:「彈藥不足,由蔣介石來『補充』,傷員的安頓靠群眾,我們從來是這樣辦的。根據地是創造出來的,不是一切都搞好了才去革命。」

一九四七年七月十九日,中央軍委電:

(一)為著協助陝甘寧擊破胡宗南系統,同時協助劉、鄧經略中原,決將陳謝縱隊使用方向改為渡河南進,首先攻佔潼洛鄭段,殲滅該區敵人,並調動胡軍相機殲滅之。爾後,向豫西、陝南、鄂北進擊,創建鄂豫陝邊區根據地,作為奪取大西北之一翼。陳謝縱隊仍屬彭(彭德懷)習(習仲勳)序列不變,同時仍屬晉冀魯豫建制。(二)提議趙基梅縱隊(第十二縱隊)、秦基偉縱隊(第九縱隊)及孔(孔從周)汪(汪鋒)三十八軍與陳謝縱隊一同南進,統受陳、謝指揮。(三)上述陳、趙、秦、孔四部統於電到二十天內完成一切政治、軍事、經費、幹部等項準備工作,未(八月)皓(十九日)以前渡河。

七月二十七日,晉冀魯豫野戰軍主力對羊山集發動總攻的那天,中央軍委正式下達命令:以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四縱隊、第八縱隊二十二旅、第九縱隊以及西北民主聯軍第三十八軍,共二十九個團八萬餘人,組成「陳謝集團」以執行南渡黃河挺進豫西的作戰任務。

此時,除了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之外,陳謝集團是最靠近陝北的一支部隊,他們出擊的路線是:從晉南和豫北的現集結地向南渡過黃河,直接攻擊隴海鐵路,威脅胡宗南重要的後方補給線。一旦陳謝集團出擊成功,胡宗南不可能不調動攻擊陝北的部隊回防,而這正是毛澤東試圖解決陝北危機的最直接的辦法。

八月十一日晚,陳謝集團各部隊從駐地向黃河岸邊出發了。

部隊剛一上路,便遇瓢潑大雨,本來常年乾旱的晉南地區突降如此猛烈的大雨令官兵們驚訝不已。暴雨導致山洪突發,山路全被衝斷,行軍變得異常艱難,三天之後,隊伍才走到陽城以西的一個鎮子,這裡距離黃河還有很遠的路程,陳賡預定十五日趕到黃河岸邊的計劃已無法完成。

就在他們出發的第二天,中央軍委催促渡河的電報到了,原因是劉鄧方面壓力甚大需要配合,更為嚴重的是陝北的局面也面臨著危險:

陳謝韓(韓鈞)並告劉鄧:

真日(十一日)二十時電悉。現敵大軍向劉鄧追擊,若你們於劉鄧出隴海線後半個月之久方能渡河完畢,則對劉鄧援助過於遲緩。又胡宗南主力正向榆林增援,三十六師兩個旅本日到橫山、榆林間,劉戡五個旅本日到石灣。彭習亦甚盼你們早日渡河,變動局勢。

軍委

未(未時)文

陳賡同時致電中央軍委和劉伯承與鄧小平:「深感不能如期過河,萬分焦急。只要河水降到打不翻船時,就堅決渡河。」陳賡開始督促部隊克服一切困難向黃河岸邊突進。劉伯承、鄧小平回電:「我們開進順利,並不太緊張,你們晚些天過河沒有關係。渡河要確保安全,不要急躁。」陳賡見電,萬分感動,因為此時在晉冀魯豫野戰軍周圍,有國民黨軍三十多個旅,陳賡知道這是野戰軍首長為了寬慰他才這樣說的。在以後的歲月裡,每逢想起南渡黃河的往事,陳賡總是說:「我們吃的是劉鄧的飯。」

二十日,四縱和九縱先後到達河南濟源縣黃河北岸的官陽渡口,第三十八軍和八縱二十二旅也到達了山西平陸縣的茅津渡口。

陳謝集團的渡河部署是:四縱各旅為左路,從官陽至青河口、大教至馬灣段實施渡河,爾後主力迅速向隴海路突擊,相機奪取洛陽;第三十八軍和八縱二十二旅為右路,從茅津以東渡河,爾後一部向東奔襲觀音堂車站,策應左路的攻擊,主力則向西南發展;九縱為第二梯隊,尾隨四縱渡河,爾後向東南發展。

陳賡選擇的渡河地段,是黃河的孟津至潼關段。這裡自古便是黃河要衝,河道狹窄,水流湍急,兩岸地勢險峻,陡壁高聳,溝壑縱橫。古老的渡口原本往來密集,但自抗戰以來,北岸成為共產黨控制區後,國民黨軍封鎖了渡口,在南岸加築起河防工事,部署了長達兩百多公里的防禦線。同時,在洛陽至潼關之間,國民黨軍還有兩個師外加一個旅的二線防禦部隊。當劉鄧大軍在黃河下游突破河防強渡黃河後,這一河段的國民黨軍急忙趕修堡壘和交通壕,並開始晝夜在南岸巡邏。

陳賡站在黃河北岸心急如焚。連日的大雨使黃河暴漲,河水流速更加迅猛,北方籍的官兵會泅水的不多,依靠小木船在如此洶湧的水流中強渡,一旦翻船,人船都難以自救。況且,如果行動在此受阻,難免被南岸的國民黨守軍發覺,一旦敵人增強防禦兵力,渡河將更加困難。

二十一日,四縱情報科長從上游來電報說:黃河上游的陝北和晉綏地區都沒有下雨,因此漲水持續不了多久。

陳賡下達了強渡的命令。

二十二日,各部隊秘密移動到河邊的泛水線。

南岸的國民黨軍守軍沒有異常——黃河水急浪高的時候,不要說是共產黨軍隊,就連有經驗的船工都歇了。

二十三日凌晨,大雨。左路先頭部隊四縱十旅的突擊隊員下河了。一般情況下,陳賡是不同意指揮員跟隨突擊隊行動的,但在周希漢旅長的一再要求下,陳賡不但破例同意了,而且對周希漢說:「你過去,就只有前進,不要回來了。」突擊隊乘坐的是小木船。跟隨他們下水的,是一群由濟源縣民兵組織的「葫蘆隊」。這些身上綁著葫蘆的青年農民,個個是泅渡好手,他們在湍急的濁流中游在木船的前面和兩側,用充滿血性的年輕的生命為突擊隊探水護船。船到河中央時,南岸的國民黨守軍發覺了,但是船上突擊隊員的機槍響了,「葫蘆隊」員手上的槍也響了。霎時間,黃河黑暗的河面上火光迸濺,爆炸聲大作。突擊隊員和「葫蘆隊」的青年農民們不顧一切地向對岸靠近。

三十分鐘後,第一批突擊隊員上了黃河南岸。

北岸部隊開始了大規模的強渡。

因為船隻很少,絕大部分官兵直接跳進河水中。不會水的官兵抓住的是一種黑糊糊的東西。這種奇特的渡河工具是當地老百姓幫忙做的,他們說元宵節耍龍燈的時候他們玩過這玩意兒,即用油布把棉花和秫秸包裹起來,份量輕但在水中浮力很大,而且即使中了子彈也僅僅是鑽個孔。小船、油布包、木筏,甚至是門板,夾雜著巨大的膽量和勇氣在黃河的急浪中翻滾。兩岸的炮火都很猛烈,河面上水柱沖天。先上岸的突擊隊人數不多,但都是精選出來的官兵,他們勇猛地衝向國民黨守軍的防禦據點。

在左路部隊強渡的同時,右路先頭部隊二十二旅六十六團的兩個連用偷渡的方式登上黃河南岸,之後迅速強佔了五公里寬的灘頭陣地,後續部隊蜂擁而渡。

二十四日拂曉,陳賡乘船渡過了黃河。

這個夜晚陳謝集團的渡河行動引起了當地百姓的嘖嘖稱奇,以至多年以後這一帶還流傳著「騎龍過黃河」的傳說,說是陳將軍的隊伍到了河邊,只見狂風怒號,河水翻騰,正無策的時候,一條巨龍自雲中而落,頜首領命,大吼三聲,馱起十萬將士直飛南岸。

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四縱官兵,長久地難忘那天晚上游在他們身邊的那些「葫蘆隊」隊員。這些青年農民知道自己的隊伍為什麼要離開豐衣足食的解放區,為什麼要冒著槍林彈雨渡河到國民黨統治區去,於是,這些精壯的青年漢子捨棄妻兒父母跟隨至此,並決心為自己的隊伍冒死一拼。在四縱官兵的心中,這些俠肝義膽的鄉親就是無所不能神通廣大的「龍」。

二十四日,渡過黃河的四縱十旅二十九團突襲了石頭山國民黨守軍,主力逼近洛陽外圍的橫水鎮。十三旅三十九團僅以傷亡八人的代價攻克了新安縣城。二十六日,十三旅三十七團冒雨強渡洛河,全殲宜陽城守敵。二十七日,十三旅三十八團沿隴海鐵路急行軍三十公里,與三十九團一起攻佔澠池縣城。隨著右路第三十八軍和八縱二十二旅攻擊張茅鎮和觀音堂車站的成功,陳謝集團突破黃河天險之後,以傷亡千人的代價,將隴海鐵路截斷,開闢了洛陽至陝縣之間的戰場。

洛陽,古都老城,豫北重鎮,此刻已被陳謝集團包圍。

不論是陳賡還是謝富治,面對洛陽城,都不禁陡生攻佔的慾望。

二十七日,蔣介石急令胡宗南將董釗的整編第一軍和劉戡的整編第二十九軍從陝北的米脂、綏德南撤,以加強西安的防守。同時,命令追擊劉鄧大軍的整編第三師、整編十五師、整編四十一師和青年軍二六師各派一個旅向西增援,連同原來駐守洛陽地區的四個旅,組成由李鐵軍為司令官的第五兵團;以分佈在靈寶、陝縣地區的新編第一旅、一三五旅、二十七旅、一六七旅以及青年軍二六師一部組成陝東兵團,由西安綏靖公署陝東指揮官謝甫三指揮。兩路大軍的作戰計劃是:從東西兩面形成夾擊之勢,殲滅陳謝部於立足未穩之時。

中央軍委的電報連續到達。電報明確指出陳謝集團渡河後,主攻方向不應該向東,而應該向西,洛陽地區不應該使用主力,應該趁敵尚未部署完畢之時,出擊陝東南地區,迫使胡宗南向陝南佈防:

陳謝:

艷(二十九日)十五時電悉。(一)西面空虛,攻取較易,洛陽附近敵所必爭,不應使用主力。(二)速以四縱全力、三十八軍及二十二旅搶佔陝縣、靈寶、閿鄉、洛寧、盧氏,相機搶佔洛南、商縣、商南。秦(秦基偉)縱位於新孟洛(新安、孟津和洛陽)地區,牽制洛陽之敵,以一部攻佔宜陽、嵩縣。(三)避開強固設防據點,專打守備薄弱據點,併力求運動戰,求達機動迅速、廣占敵區、多殲敵人之目的。(四)你們現在作戰比在晉南時環境大不相同,每一大的行動計劃必須事前報告軍委,必須迅速報告敵情、我情、民情,我們方能及時幫助你們。此次渡河將重點放在東面,現在改變,喪失幾天寶貴時間,給了胡宗南在西面完成部署的機會,極為可惜。但胡軍主力尚在綏米(綏德和米脂)地區為我軍所抑留,洛川以南只有幾個旅及若干特種部隊〔炮兵等〕,這點對於你們極為有利。

軍委

三十日十三時

陳賡、謝富治立即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當時我們的主力在洛陽附近,如果攻洛陽,雖然敵人的第三師等部還未趕到,但亦無必克的把握。即使攻克,也不能鞏固。」且「東西兩面的敵人一旦靠攏,我們就很難展開,難於大量殲滅敵人。主力向西,乘虛殲滅陝縣以西敵人,斬斷敵人的東西聯繫,既能有利配合西北野戰軍作戰,又便於多路向陝南、豫北挺進,開闢廣大新區,更好地配合挺進中原的主力作戰」。

陳謝集團立即全力向西。

九月七日,主力部隊到達陝縣地區。陳賡將指揮部設在陝縣東南的菜園鎮。這時,第三十八軍和八縱二十二旅也前來會合了。

就在陳謝集團陳兵洛陽的時候,國民黨軍陝東兵團已經向東推進,到達了潼關以東地區,其兵力分佈是:一三五旅和兩個保安團重點防守陝縣;新編第一旅和青年軍二六師的一個團在靈寶東南一線防守,二十七旅的一個團由潼關增強靈寶方向,另一部和一六七旅的一個團在洛南和朱陽鎮一帶佈防;整編三十六師的一個營和保安團防守盧氏縣城。

陳賡決定:以一部監視陝縣,另以一部奔襲盧氏,主力則繞過陝縣,奔襲靈寶,割斷潼關、陝縣、盧氏之間的聯繫,創造各個殲敵的戰機。

奪取靈寶,首先要攻克中國戰爭史中一個著名的要隘:函谷關。唐《元和郡縣志》:「函谷關城,路在谷中,深險如函,故以為名。其中略通,東西十五里,絕岸壁立,岸上柏林蔭谷中,殆不見日。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號曰天險。」

攻擊函谷關的是四縱十一旅。十一日夜,官兵們趁黑摸上去,接近關下的時候,國民黨守軍發覺,但是攻擊已近在眼前。十一旅連續發起衝鋒,最終把敵人壓下山頭,攻擊中帶頭衝鋒的三十三團一營營長熊廣模陣亡。佔領了函谷關,靈寶城盡收眼底。國民黨守軍為了穩定軍心,加之認為共產黨軍隊兵力不多,於是貿然離城出擊,試圖奪回函谷關上的高地。十一旅乘機發動全面攻擊。混戰中,新編第一旅旅長黃永贊及其部下五千六百餘人被俘。

十一旅攻擊靈寶的同時,十旅和第三十八軍十七師攻佔閿鄉,十二旅攻克盧氏。陳賡一鼓作氣,命令十旅、二十二旅和十七師逼近潼關,十二旅向洛南發展,十一旅和十三旅包圍陝縣。

十七日,在掃清陝縣外圍之後,十一旅攻東門,十三旅攻南門,五十五師攻北門,陳謝集團三路部隊對陝縣發動了全面攻擊。國民黨守軍擁有十五門大口徑榴彈炮,炮火被集中起來封鎖東門,十一旅爆破組在僅有的六門山炮的掩護下,前仆後繼,把兩百公斤炸藥送到了城門下。炸藥引爆之後,整個陝縣地動山搖,修築城門工事的鋼鐵、木料、水泥、石塊和大量的磚瓦在黑色的硝煙中飛濺起來,城牆被炸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排長王榮泰大喊一聲「上」,突擊隊員撲了上去。從突擊出發地到被炸開的城門之間,有一片百米左右的開闊地,敵人在開闊地的一端構築了工事和碉堡,機槍火力構成了密集的子彈封鎖線。王榮泰的突擊隊中不斷有人倒下,先是袁萬才,然後是景文明,接著二班長包國士的胳膊被打斷了。王榮泰喊:「我們要是英雄,敵人就是狗熊!」他把官兵們分成兩個小組繼續衝擊。寧子清的四班佔領了兩個方形碉堡,然後掩護後面的兩個班奪取殘存的城樓。城樓上的守軍拚命往下扔手榴彈,第一個衝上去的二班長包國士再次負傷倒下,副班長蕭金來命令一個俘虜把班長背下去。班長剛被背走,他自己也中彈了。已經攻到城樓跟前的四班,只剩下副班長譚連城和戰士袁竹林,兩個人頑強地與國民黨守軍對峙著。王榮泰突擊隊打開了開闊地上的衝擊道路,後續部隊蜂擁而上。三個小時之後,陝縣被攻佔,國民黨守軍一三五旅旅長蔣公敏以及四千七百名官兵被俘。

陳謝集團主力西進之後,在東線留下了秦基偉的第九縱隊,目的是給敵人造成主力仍在豫西的錯覺,以牽制國民黨軍東線李鐵軍兵團。

第九縱隊的轉戰歷盡艱難。

對於第九縱隊來講,黃河以南完全是新區。這裡「沒有群眾基礎,沒有後方支援,沒有情報來源」,走到哪裡都有槍聲,朝他們射擊的除了國民黨正規軍外,還有大量的土匪和地主武裝。

在伊河附近,九縱險遭滅頂之災,拿秦基偉的話講是「差點被李鐵軍的整三師包了餃子」。當時,九縱前指率二十五、二十七旅冒雨南渡洛河,並開始攻擊宜陽,而秦基偉率領的縱隊機關和數千民工正在伊河以北等待渡河。晚上,秦基偉親自帶人查看水情,夜間實在看不清楚,加上只有兩隻小木筏,於是只好在河邊宿營,等待天亮。宿營的時候,秦基偉很不放心,因為這裡距離洛陽城僅十五公里左右,一旦有情況,駐守洛陽的整編第三師個把小時就能趕到。白天的時候,部隊受到飛機轟炸,雖然敵人不一定知道伊河邊的部隊是九縱的首腦機關,但我軍的行蹤肯定是暴露了。另外,已經過河的二十七旅收縮了警戒,秦基偉身邊只有一個警衛營。為了安全,秦基偉讓警衛營營長任登仕派一個排前出三里之外,向洛陽方向偵察警戒。第二天,天還沒亮,秦基偉就帶著警衛員沿著河邊查看水情,天上飛來的飛機讓他驟然緊張起來:如果是轟炸的飛機,應該是從東往西飛,但此刻的飛機卻是南北橫飛,顯然是為地面部隊偵察來的。秦基偉正在琢磨,遠處槍聲響了,是警衛營派出偵察排的那個方向。

最不想與敵人接觸的時候,敵人來了。

秦基偉和警衛員跑回宿營地,大喊:「有情況!」還在睡覺的人匆忙穿衣服拿起槍。作戰處長連圖釘都來不及取就把作戰地圖從牆上抓了下來。

短促間部署的分工是:秦基偉組織警衛營抵抗掩護,政委黃鎮組織其他人員撤退。

秦基偉給警衛營下的命令是:「就地抵抗,一步也不能退!」

營長任登仕帶著兩個連鑽進青紗帳,副營長王德遠帶著一個連上了北山制高點。很快,警衛營就與圍過來的一個營的敵人接火了。

在黃鎮的指揮下,機關、文工團和民工隊不顧一切地渡河。

夜幕再次降臨時,九縱所有的人都已轉移到韓城附近,警衛營卻一直沒有消息。秦基偉派出尋找警衛營的人仍舊沒有回音,如果天亮之後還找不到他們,弄不好就是一個營全打完了。秦基偉既焦慮又難過。半夜時分,突然有戰士闖了進來,是警衛營的!戰士剛喊了一聲「司令員」,眼淚就掉了下來。不一會兒,營長任登仕也回來了,說傷亡一大堆,仗打得太窩囊。秦基偉說:「誰說窩囊?這是勝仗!你們掩護了縱隊機關和這麼多人安全過河,你們立了大功!」

九月上旬,九縱二十七旅分東西兩路攻擊嵩縣。東路由副旅長唐萬成指揮,部隊先克白楊鎮,再克鳴皋,但是打到田湖的時候,遇到了大麻煩。田湖是個大寨子,守軍是由一個叫宋天才的國民黨軍退役師長指揮的一群土頑和保安部隊,這些人打仗光著脊樑,雙手駁殼槍左右開打,一股不要命的勁頭,加之寨子工事堅固,二十七旅攻擊三次均未成功。最後,一個連用打穿寨牆潛進去的辦法才解決了戰鬥,但是攻擊部隊傷亡很大。二十七旅的西路部隊在攻擊西趙堡的寨子時,也遇到同樣的麻煩。國民黨守軍大喊:「當年日本人沒打開西趙堡,八路皮定鈞也沒有打開西趙堡,你們更不行!」部隊連續攻擊三次均沒奏效,晚上的強攻也沒能得手。第二天重新部署,八十一團三營營長劉占華率隊連續突擊,最終打了進去,但同樣傷亡巨大。

「離開了解放區,我們就變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唯一能幫助我們渡過難關的只有我們的弟兄姐妹——來自太行山的七千多名民工。」——第九縱隊離開太行山南下的時候,解放區的數千翻身農民隨軍作戰——「部隊打到哪裡,參戰民工就跟到哪裡,太行人民要用全力支援部隊打出去!」這些民工每人負重八十斤以上,在連綿的陰雨中長途行軍,戰鬥打響時既要上前運送彈藥又要向後轉運傷員,每天都會遭到土匪武裝的騷擾和敵人飛機的轟炸,但是他們的堅定而無畏令秦基偉終生難忘:

坦白地說,當時部隊都有逃兵,但民工隊伍中沒有一個開小差的。形勢那樣緊張,那樣混亂,但民工沒有丟一點彈藥,沒有一個人掉隊,沒有一個人說怪話,那真是不穿軍裝的軍隊,甚至比軍人還要過硬。毛主席寫了一篇《愚公移山》,論起籍貫來,愚公也是太行山人。較起真來,太行山人何止能搬掉太行、王屋兩座大山?在幾十年風火血雨的革命鬥爭中,太行兒女同全國人民一道,搬掉的是整整一個黑暗的舊世界。

九月二十日,陳謝集團主力向西安方向前進,計劃奪取潼關、華陰、華縣、渭南、臨潼、藍田、商縣、洛南、商南和山陽諸縣,建立陝東根據地。

該日,蔣介石到達西安。

前一天,胡宗南從陝北回到西安。

無論是蔣介石還是胡宗南都認為,陳謝主力西進威脅西安乃是心腹大患。蔣介石命令:「三個月內徹底肅清陝北共匪,半個月打通隴海路。」胡宗南要求增加軍力。無奈之下,蔣介石命令剛剛調往大別山的整編六十五師、位於晉南運城的整編第十師八十三旅和整編十七師八十四旅一部、位於陝北榆林的整編三十六師二十八旅等部隊緊急空運西安。

如果陳謝集團主力繼續向西,勢必會與兵力強大的國民黨軍相遇。

劉伯承、鄧小平來電,命陳賡部破壞洛陽至潼關間的隴海鐵路,切斷陝北戰場與中原戰場之間的陸路聯繫。部隊奉命出擊,炸毀觀音堂附近的一座鐵路大橋。陳賡親自騎馬到現場查看,指示工兵不要把大橋完全破壞了,只要炸掉兩三個橋孔就可以了,他的理由是:現在不是抗日戰爭時期,而是我們的戰略進攻時期,這個地區經過反覆爭奪最後定是我們的,因此炸橋時「既要使敵人不能在短期內修復使用,也要考慮到我們將來修復時方便」。

陳賡已經把這一帶當成自己的區域了。

但是,繼續西進的道路已被蔣介石緊急調來的幾萬大軍封堵。

二十五日,中央軍委發來電報,指示陳謝集團改變部署,主力秘密折回向東,打東面的李鐵軍兵團的六個旅。兩天後,中央軍委再次來電,強調說明如果打李鐵軍成功,不但對陳謝自己有利,對陳粟和劉鄧也是有利的:

……你們南渡後第一個月作戰成績很好,殲敵二萬餘,控制澠(澠池)、陝(陝縣)、靈(靈寶)、閿(閿鄉)、寧(洛寧)、盧(盧氏)六縣。原定第二步打西潼線(西安至潼關)上之敵,第三步出漢水、豫西南。因西潼敵已先我集中兵力,把握較少,故改變計劃,東打李鐵軍,並相機佔領鄭洛(鄭州至洛陽)以南、平漢以西若干縣。包括作戰與休息在內,估計大約一個月左右時間。如此舉成功,不但對你們有利,對陳粟、劉鄧亦有利〔陳粟現正在曹縣打十一師,估計羅廣文十師將向曹縣增援,劉鄧主力亦在豫東南作戰〕。在你們打李鐵軍期間,胡宗南可能集中三四個旅向陝、靈、閿、盧進擾,援助李鐵軍。故在打李鐵軍之後,你們還要準備回頭打可能進至陝、靈、盧之敵,以期在幾個月內,殲滅幾萬敵人,控制新(新安)、澠、陝、靈、閿、寧、盧數縣於我手。此數縣群眾,看見我軍殲敵這樣多,勝利這樣大,加上你們的群眾工作,就會敢於起來向地主鬥爭,並援助你們〔群眾最快要幾個月內才能廣大發動起來,不要企圖在幾星期內就能發動〕。那時你們就可以一部留在北面,主力南進,攻佔豫西南及漢水流域,把局面向前開展一大步……

部隊之所以要從解放區打出來,目的就是在國民黨控制區裡開闢出一片新的根據地,建立支持持續作戰的基地,這就是「將戰爭引向國民黨區域」的真實含義。

二十六日,陳謝集團主力開始隱蔽東進。

這個舉動完全出乎李鐵軍的預料。蔣介石正在西安督促胡宗南在潼關一線佈防,東面的李鐵軍認為,共產黨軍隊將從潼關附近繼續西進,於是他命令整編十五師六十四旅佔領鐵門、整編第三師進佔宜陽。他的部隊一路向西推進,是為了配合胡宗南向東設防,以對陳謝部實施東西兩面夾擊——然而,陳謝部隱蔽東進,正是為了尋機作戰,他自己卻迎面而來了。

十月一日,四縱十三旅在新安以西的鐵門附近與國民黨軍整編十五師六十四旅遭遇,當時整編十五師師長武庭麟正跟隨著這個旅行動。雙方都對如此迅速地接觸沒有思想準備,十三旅倉促攻擊,六十四旅倉促防禦,戰鬥很快形成僵持。六十四旅發覺陷入包圍後決定突圍,但被十三旅頑強地打了回去。第二天,十三旅和剛剛趕到的十一旅一起再次對六十四旅展開攻擊,六十四旅支持不住突圍潰敗,四縱官兵緊追不放,除師長武庭麟帶領少數人逃脫外,六十四旅兩千一百餘人被俘。

李鐵軍獲悉六十四旅被殲,頓時醒悟,立即命令整編第三師放棄洛寧,向洛陽收縮。陳賡決定趁熱打鐵,命令官兵不顧一切前撲,將整編第三師截住。十月三日,陳謝集團主力逼近韓城鎮。這時候,天降暴雨,伊河水猛漲,部隊無法渡河,致使整編第三師的三個旅在韓城鎮靠攏,並與位於伊河南岸的宜陽守軍形成掎角之勢。

兩軍隔著伊河對峙數日。

陳賡盤桓良久,決定以佯攻洛陽的辦法調動當面之敵,尋找戰機。

此時,洛陽城內國民黨守軍力量薄弱,只有青年軍二六師和少數保安部隊。

十月八日,陳謝集團十三旅、二十六旅向洛陽以西迂迴,分別攻擊偃師、孟津;九縱攻擊伊川和宜陽;十旅、十一旅攻擊洛陽西部的工業區。陳賡的真實想法是:如果不好打,就算是佯攻,吸引韓城鎮的敵人回援,然後組織打援;如果好打,索性就把洛陽打下來。

洛陽受到攻擊,城內的國民黨守軍不斷告急,韓城鎮的整編第三師匆忙回援。由於陳謝集團沒有有效地控制洛河渡口和橋樑,致使整編第三師很快就到達洛陽城郊,接著一二四旅突破陳謝集團的阻擊進入洛陽城內。

洛陽已經失去被攻克的可能。

陳賡果斷決定停止對洛陽的攻擊,將部隊轉移到鐵門、新安一帶。

至此,陳謝集團自南渡黃河以來,連續攻佔縣城十二座,殲滅國民黨軍四萬餘人,控制了隴海鐵路兩百五十公里的地段,割斷了國民黨軍胡宗南與顧祝同兩大軍事集團間的聯繫,調動了進攻中原和進攻陝北的國民黨軍回援,並先後在嵩縣、欒川建立起豫陝鄂第三軍分區;在新安、澠池地區建立起太岳第五軍分區;在盧氏、靈寶地區建立起豫陝鄂第一軍分區,為豫陝鄂邊根據地的創建奠定了基礎,初步實現了中央軍委預定的作戰目標。

胡宗南的側後被徹底攪亂了。

蔣介石也許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劉鄧、陳謝南渡黃河從解放區出擊的行動,遠不像一些平庸的軍事參謀們所說的那樣,是共產黨軍隊走投無路的絕望逃竄;也不像一些軍事將領們所分析的那樣,是共產黨人為克服控制區內部的軍事和經濟危機而進行的攻城掠地,這實在是一次帶有戰略意圖的協同軍事行動。儘管蔣介石對這一行動將導致的後果還無法清晰地判斷,但排解不開的複雜心緒卻是異常真實的:毛澤東是個極難對付和揣摩的莫測之人。一九三四年秋,他從江西瑞金的根據地跑出來,國軍上下都說赤匪在末路窮途之時開始倉皇逃竄。可是,結果呢?讓蔣介石至今想起來都心驚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