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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案件還未完結

這名嶺南人當時還告訴了我一句,能夠在天光墟交易的物件,都不是貴重的文物。在這裡交易的,要麼是普通文物,要麼是贗品,每件文物的交易價錢從幾百元到幾萬元不等,他在這裡浸泡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見過一件幾十萬的文物,更何況是商代玉盤這樣的稀世珍寶。

大個子和小個子也在文物行業浸泡日久,想來他們也懂這個道理,沒有人會趁著夜色帶著上百萬元來到天光墟,也不會有人攜帶價值百萬的文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借助手電光交易。再說,天光墟是廣州文物土著熟知的交易場所,而生活在遙遠西北的大個子和小個子也不一定會知道地域遼闊的廣州,會有這麼一個隱秘的角落,在日出之前進行交易。

所以,在天光墟尋找到大個子和小個子的希望,微乎其微。

要尋找這兩個罪犯,還得依靠旗袍女人。可是,他們會再次尋找旗袍女人嗎?

大個子在離開前,告訴了旗袍女人一個電話號碼,既然能夠留下電話號碼,那麼說明他還抱著希望;既然還抱著希望,那就說明他還會尋找旗袍女人。

如果他繼續找旗袍女人,那就剛好落入我們設置的圈套中。在我和譚警官來到天光墟的時候,廣州警方已經開始密切關注旗袍女人的家。

可是,等待了三天,廣州警方沒有消息傳來,那就說明大個子和小個子一直沒有來找旗袍女人。

而大個子的手機,也一直關閉。

其實,就在我們苦苦尋找大個子的時候,大個子已經死亡了。

第四天早晨,廣州同行打來了電話,有一個陝西口音的男人,按照聯絡信號敲開了旗袍女人的房門,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們所要尋找的人。

我和譚警官立即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派出所,看到問訊室裡坐著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頭髮亂糟糟的,好像長了一頭刺蓬,神情萎靡,尖嘴猴腮,和問補充的悶騷情婦給我們描述的小個子長相完全一樣。

這就是我們奔波千里所要尋找的盜墓賊小個子。

在大量事實面前,無法抵賴的小個子很快就交代了他的罪行。

小個子隸屬於銅老大的手下,他從事盜墓行業已經有二十年了,而他的手下,則有一支盜墓工程隊,這些人個個都是穿山甲,有著精湛的挖掘技術。

這支盜墓工程隊就是一支活躍在黃土高原上的游擊隊,他們分工明確,晝伏夜出,互相配合,像老電影中掃雷的鬼子一樣,所到之處,古墓無一倖免。這支工程隊中,有人專門踩點,有人專事挖掘和爆炸,有人鑽進古墓盜竊,他們的技術爐火純青,專業考古隊無法找到的古墓,都能被他們查找到。他們將現代的高科技手段和古老的探勘技術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他們有花費巨資從國外購買的探測儀,只要地下有金銀銅鐵鋅這些金屬物,就能夠探測出來;他們還能夠從可能會有古墓的地方,抓一把土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就能夠判斷出是哪個朝代的古墓,因為屍體腐爛揮發的氣味會滲透到土壤裡。他們個個都是這方面的專業人才。

他們的設備都武裝到了牙齒,往往世界上最先進的探測和挖掘設備,面市不出一個月,就會出現在他們手中。他們有的是錢,沒有他們買不起的設備,而且他們也深深懂得「磨刀不誤砍柴工」「有了金剛鑽,就敢攬瓷器活」的道理。他們的交通工具更是先進。每次出外盜墓的時候,他們都開著其貌不揚的麵包車,這是因為麵包車裡有足夠的空間可以放置他們的盜墓工具。他們的盜墓工具齊備,甚至還有抽水機和發電機,如果古墓被地下水或者雨水淹沒,他們就要將水抽乾淨,這樣才能進入古墓;他們的盜墓工具中甚至還有輸氧機,古墓深埋地下,長期不見日光,空氣稀薄,一氧化碳濃郁,他們可以在十分鐘內把地面上的氧氣輸送到幾十米深的地下。他們開著麵包車來到鄉村的時候,誰也不會聯想到他們是一夥盜墓賊。而一旦盜墓被發覺,他們的麵包車就會如獵豹一樣,以超過一百邁的時速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駛,而文物管理部門的北京吉普只能跟在他們的屁股後面,望塵興歎。

盜墓工程隊盜墓成功後,小個子就會將這些文物交給銅老大,銅老大按照文物的質量和數量,給小個子一定量的資金,小個子留下自己那部分外,其餘的按照功勞大小,分給工程隊的每個人,踩點的分得最多,挖掘的分得最少。

這些剛剛出土的文物來到銅老大手中後,銅老大就與廣東老闆聯繫,然後派人運用各種方式和途徑,將文物帶到廣州。文物到達廣州後,盜墓賊基本上就安全了。

文物在廣州幾乎不會停留,廣東老闆會很快派人將文物轉運到香港,參加拍賣會,或者賣給國外的收藏家,只要文物在香港賣出去了,盜墓賊就徹底安全了。收藏文物的人只會觀賞,哪裡會追問這件文物哪裡來的,是不是盜墓得來的。這就像你只會吃雞蛋,只會感受雞蛋好吃不好吃,哪裡還會管雞蛋是哪只母雞下的。

廣東老闆,不但小個子見不上,而且銅老大也見不上。廣東老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黃皮膚的中國人還是金髮碧眼的老外,是住在廣東還是住在境外,幾乎沒有人知道。即使他的手下,廣東老闆也是依靠最古老的通信手段和最先進的網絡技術取得聯繫。要找到廣東老闆,千難萬難。

如果說銅老大是文物販賣行當的大鱷,那麼廣東老闆才是這個行業的巨獸。之所以把這頭巨獸稱為廣東老闆,是因為文物一到廣州後,這些文物就和銅老大們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了。他們想當然地認為,背後運作這些文物出境的,一定是廣東本地人,天長日久,在這個行業裡,人們總是把最後一道關口的人,稱為廣東老闆。

其實,這些巨獸是不是廣東人,沒有人知道。

如果小個子一直在他的盜墓行業裡幹著,也許永遠都不會被抓住。全國盜墓大軍十萬人,每年被抓住的還不到百分之一,一是因為盜墓大軍人數眾多,他們的人數遠遠超過文物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二是幾千年來傳下來一套行事準則,盜墓賊的行蹤極為隱秘,即使對父母兒女也不會告知自己是盜墓賊。所以,盜墓賊白天人模狗樣地招搖過市,衣著光鮮,受人尊敬,而到了夜晚才會露出本來面目。可是,小個子偏偏想發一筆橫財,夢想快速致富。古人云,緊走無好步,功到自然成。小個子走得太快了,這一下子就跌倒了。

那天,小個子和大個子在郊外的荒草灘匆匆掩埋了問補充後,就帶著玉盤來到快遞公司。他們只說要托運一個紙箱,快遞公司連問也沒有問,就給他們辦理了托運手續。

辦理完托運手續後,他們來到火車站,買了兩張開往廣州的臥鋪票。第二天,當他們來到廣州的時候,快遞公司托運的玉盤還沒有到,他們就在賓館住下來,焦急等待。

在賓館裡,小個子問大個子:「貨到了,我們賣給誰?」

大個子說:「我有的是辦法,我這裡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地址。」大個子炫耀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上面是一串串的數字,小個子看不懂,他疑惑地望著大個子,大個子說:「這是密碼。」

然後,大個子就說了他每次從銅老大那裡拿到密碼紙後,如何參照密碼本破譯。小個子聽得如癡如醉,他感慨地說:「這麼機密啊,過去只在電影中看過。」

大個子得意地說:「咱們就是地下黨,警察抓住了咱們,也不知道咱們是幹什麼的。」

小個子說:「廣東老闆真是能行,連密電碼都能想出來。」他想起了革命樣板戲《紅燈記》,裡面的李玉和就是用密碼和上級聯繫的。《紅燈記》中不叫密碼,而叫密電碼。

來到廣州的第二天上午,大個子去新華書店買了一套《水滸傳》,躲在賓館裡破譯出了新的接頭地點,然後,他們一起去快遞公司領取已經托運到了廣州的玉盤。

按照地址,他們來到了白雲山下的一個小區門口。

大個子說:「你在外面盯著人,有什麼異常情況,趕快來通知我。」然後,大個子就懷揣玉盤走進了小區。

小個子看著大個子的身影漸離漸遠,他似乎終有所悟,趕忙快步跟在大個子的後面。他想,大個子這樣說,肯定有陰謀,他把玉盤交給對方後,然後拿著錢溜走,而他一個人還會傻不啦唧地站在門口等大個子。小區肯定不止這一個門,大個子會從別的門溜走。就算大個子不會溜走,他也會私吞一部分錢,比如,玉盤賣了80萬,而只告訴他60萬,這樣,他就會少分很多錢。

長期在黑道上混,小個子渾身都是心眼。再說,想在黑道上混下去,沒有心眼怎麼行?哪一個在黑道上混出點名堂的人,不是又狡猾又凶殘?

小個子對大個子多了個心眼。

大個子按照暗號,敲門進入了旗袍女人的家中,可是他們沒有談妥。問補充給情婦說過,這個文物可以賣200萬元,情婦又把這個信息告訴了大個子,大個子就相信這個文物肯定能賣200萬,老實忠厚的問補充是文物販賣中的專業技術人才,他絕對不會看走眼。

旗袍女人只願意出100萬,從200萬到100萬,價格相差了一半,這個價格是大個子無法接受的。他本來想著有了200萬後,他可以和小個子各分到100萬,100萬就能夠在廣州買一套房子,然後找份工作,有了房子就有老婆,此後在廣州娶妻生子,永遠也不回西北了。如果接受了旗袍女人的100萬,他和小個子只能一個人分到50萬,50萬能幹什麼?在富裕的南方城市廣州,50萬都買不到別墅區的一個廁所。

大個子看到旗袍女人這邊沒有鬆口的跡象,他就轉身離開了,臨走時,他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他幻想著旗袍女人想通了後,會撥打他的電話。回到賓館後,大個子有些後悔了,如果當時賣給旗袍女人,現在就不會擔驚受怕了,文物一出手,就幾乎沒有危險了。文物一到旗袍女人手中,很快就會到香港,到了香港,那就萬事大吉了。

大個子盼望著旗袍女人能夠再加點錢,稍微加點錢就賣。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旗袍女人不願意再加一分錢,他也會賣的。在陌生的廣州,他除了賣給旗袍女人,還能賣給誰。趕快拿到100萬,總比賣不出去強。

在賓館裡,大個子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小個子,但是小個子不相信,小個子的心中現在開始先入為主了,他猜想大個子在欺騙他,大個子不願意告訴他實話,是為了自己多吞些錢。大個子說賣了200萬,兩個人可以一人分100萬;大個子說賣了100萬,他只能分到50萬,而大個子可以分到150萬。小個子和大個子一樣,他們都很篤信問補充,問補充說價值200萬,那就一定能夠賣到200萬。至於當初和那個女人說的「三一三剩一」,那是權宜之計,兩個人都不會想到還要給女人一份錢,就讓女人傻乎乎地在西北那座城市的出租房裡等著吧,她愛等多久就等多久,等得頭髮白了都沒人管她,只要有了錢,還能沒有女人?三條腿的母雞找不到,兩條腿的女人遍地都是。

小個子開始動了殺機,他準備殺死大個子後,自己獨自一個人拿著玉盤給旗袍女人,他知道旗袍女人的家在哪裡。

在遙遠的西北,他們殺死了問補充,神不知鬼不覺;在陌生的廣州,他殺死大個子,也同樣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小個子想,他們登記住宿的時候,是登記了大個子的身份證,但是那是一張假身份證,大個子有好幾張假身份證,他對自己的真實姓名一直諱莫如深,包括那個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也不知道。所以,小個子殺死大個子後,沒有人會知道死者是誰,也沒有人會找到小個子。

那天晚上,小個子和大個子在外面吃夜宵,然後他們又喝了酒,小個子準備在當天晚上動手,所以,他回到賓館的時候,又帶了一瓶酒。小個子在那天晚上非常慇勤,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總是在不停地向大個子敬酒;大個子像一隻豬一樣,在危險即將來臨時還渾然不覺。

到了後半夜,大個子沉沉睡去,小個子用房間的電話線勒死了大個子,然後移開床板,將大個子沉重的屍體放進去,再蓋上床板。幹完這一切後,小個子還安生地在床板上睡了一覺,天亮後,他才打開房門,背著裝有玉盤的背包,施施然離去。

小個子打的徑直來到旗袍女人的家門口,他已經牢牢記住了旗袍女人家的地址,但是他不知道要敲門進去,還有那麼多繁雜的暗號。

小個子敲門,門打開了,小個子完全沒有料到給他開門的,是蹲點守候的警察,他還以為是旗袍女人的同夥。小個子進門後就直奔主題,拿出了玉盤問:「這個東西賣給你們,你們能出多少錢?」

警察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從皮帶上解下手銬,給小個子戴上了。

小個子癱坐在地上,他後悔到了腳後跟。

玉盤追回來了,兇手抓住了,這起詐騙兇殺案應該能夠結案了,但是,這起案件又不僅僅是詐騙和兇殺這麼簡單,它是一起文物大案,和所有的文物案件如出一轍。如果能夠釐清這起案件的文物販賣途徑,就能夠明白為什麼每年有那麼多的文物會被偷運出境,為什麼打擊文物販賣會如此困難。

西北這邊的貨源,我們已經切斷了,三大巨頭,分別操縱著一條文物倒賣渠道,源源不斷地向廣州供貨。可是廣州這邊的搜捕,才剛剛開始。

旗袍女人是一個異常頑固的女人,她只承認自己進行過文物販賣,也承認有聯絡暗號,但是,她不願說出她的上線和上級。

她不願意說,案件只能陷入僵局。譚警官可以對小五子那樣的小偷拳打腳踢,但是對待這樣一個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如果施以拳腳,則顯得太不人道了。

所以,旗袍女人只能暫時被看管起來。

我在想,旗袍女人在楊箕村居住的時候,住在樓頂;而現在住在這座小區裡,又是住在最高層,她會不會有特殊的目的?

現在科技非常發達,旗袍女人要與上線聯繫很方便,電話、手機、QQ、電子郵件、MSN、網站、網店等,但是這些現代化的聯繫方式,也都能夠很輕易地被警察察覺並掌握,那麼,他們之間又是通過什麼方式聯繫的?越是古老的越安全,難道他們運用的是密碼、飛鴿傳書、信號旗這些業已消失了的通信方式?

在偵破這個案件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著,文物該不該販賣,該不該經營。如果所銷售的是真正的文物,那麼就違犯了目前的《文物保護法》;如果所銷售的是贗品,那麼就違犯了目前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既然都違犯了現行法律,那麼就要全部取締文物交易場所。可是,要取消文物交易場所,又不符合市場經濟,目前,全國有文物交易市場3000多家,文物交易店舖100萬家,從業人員最少有300萬人。既然取締不可能,那麼,就必須修改目前的《文物保護法》。因為目前的《文物保護法》,存在一些漏洞和不嚴密的地方。

有一些數據,很能說明當前文物倒賣方面的嚴重性,中國目前有上億人在收藏,有十萬人在盜墓,被盜墳墓高達200萬座,中國的古墓,十室九空,這些文物都散落民間或者流往國外,而最近30年來,走私出境的文物,相當於40座故宮博物院。

問題相當嚴重。

廣州這邊的案件陷入了僵局,而西北那邊又傳來了不好的消息:鋅老三從看守所逃跑了。

在戒備森嚴的看守所,鋅老三怎麼會逃跑呢?鋅老三坐擁億萬,手下門徒眾多,其中不乏亡命之徒,而且他們私藏槍支,既參與盜墓和文物販賣,又參與黑社會活動,莫非是黑社會從看守所把鋅老三搶走了?

傳說中,鋅老三在黑道上一呼百應,手下人對他唯命是從,鋅老三想讓誰發財,誰就能發財;鋅老三想讓誰倒霉,誰就會倒霉。在黑道上,沒有鋅老三幹不成的事情,他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每個人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他就是黑道上的霸主。

徐蓓蕾正在講述著,突然前面疾速開來了三輛警車,一路按著刺耳的喇叭,車上的警燈閃閃爍爍。譚警官看了一眼那些車子,說:「是交警的車。」

三輛交警車開得愈來愈近,第一輛交警車上有人在用喇機高聲喊著:「讓開,讓開!」在這三輛交警車後方幾十米處,是龐大的車隊,兩邊是幾十輛嶄新的摩托車。摩托車上的交警目不斜視,身體筆直,摩托車按照相同的速度緩慢而威嚴地駛向前方,而在幾十輛摩托車的中間,是三輛黑色的轎車,黑色轎車車窗緊閉,也是緩慢而威嚴。

徐蓓蕾冷冷地望著窗外的車隊,不再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