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邊緣罪惡:中國P民生存現場實錄 > 陸 千里追兇 >

陸 千里追兇

我們把那幾張白紙和《水滸傳》拿出來,其餘的東西都照原樣放在了房間裡,並派人蹲點守候,我們盼望著奇跡會發生,大個子會突然出現在這套房間門口。他說過他會回來,會回來接走那個女人的。

但是,我們也知道這種希望是微乎其微的。大個子如果真的把那件文物出手了,他就會坐擁百萬。一個坐擁百萬的富翁,怎麼可能娶一個千瘡百孔的破鞋?

消極等候不是辦法,必須主動出擊,趕在文物出手前,將大個子和小個子抓起來。

可是,該去哪裡找他們呢?

賊王說過,本地文物販賣有三大幫派,銅老大、鐵老二和鋅老三,我們和銅老大、鋅老三都沒有聯繫過,只和鐵老二有過來往。大個子是這條文物販賣線上的運輸工人,小個子是一個盜墓賊,那麼他們應該屬於鑭老大這個幫派,因為銅老大是盜墓賊的上線,只要找到銅老大應該就能夠找到大個子和小個子。

既然都是搞文物行當的,鐵老二應該和銅老大有來往,只要鐵老二願意,就一定能夠找到銅老大。

我們撥打了鐵老二的電話,他說他在北京召開文物工作會議。真想不到,這個文物大盜,居然人模狗樣地去首都召開文物工作研討會。這種人表面上是文物工作者,張口閉口都是文物保護,而背地裡卻是販賣文物的賊,將文物從北方運到南方,從中獲利,中飽私囊。

要找到銅老大,只能選擇其他途徑。

我們又找到賊王,在那片陽光無法照射的黑暗世界裡,賊王對那個世界的瞭解,遠遠超過我們。

賊王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了一個人,這個名叫小五子的人,以前跟著賊王撈世界。後來,加盟了鋅老三的幫派,他嫌跟著賊王混收穫小,又風險大,就跟著鋅老三混。鋅老三的生意多好啊,他的生意不但做得安全可靠,而且風生水起,他的手下有好幾撥人,第一撥人踩點,看哪裡的寺廟和文物保護單位疏於防範,哪些地方存在管理漏洞,哪些文物便於偷走。鋅老三他們要找這些地方太容易了,寺廟裡都香火很盛,而文物保護單位都對外掛牌,他們連誰都不需要問,就能夠直接找到目標,而且,這些地方一般都是老弱病殘,他們可以放心地偷盜、搶劫。第二撥人去往河南禹州,拿著文物的全方位照片和錄像帶,找到作假高手,讓作假高手製作一個和這件文物一模一樣的贗品,然後又帶回來。這些作假高手,要製造一件十公斤重的贗品,不超過三天。第三撥人則帶著贗品,趁著夜色,來到寺廟和文物保護單位,將真正的文物盜走,把贗品放置在文物的地方。第二天,即使寺廟裡的和尚跟文物保護單位的工作人員看到贗品,也不會懷疑文物已經被偷梁換柱了。

鋅老三的生意利潤豐厚,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他沒有銅老大那樣的風險,銅老大的手下都是些盜墓賊;也沒有鐵老二那樣的投資,鐵老二必須從別人手中買到文物。鋅老三的生意輕而易舉,空手套白狼,財源滾滾。他的生意擴大的時候,跟著賊王混江湖的小五子就離開賊王,投奔鋅老三,鋅老三倒屣相迎,他太需要小五子這樣擁有豐富「工作經驗」的人才了。

小五子在鋅老三手下做的第一樁生意是,將一座元代寺廟裡的泥塑像的頭部盜走了。元代泥塑像的頭部本來就很值錢,而小五子盜走的這個頭像更有特別之處,這個頭像是用純金製作的,外表包了一層泥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只是一個泥塑,而知情的人才知道裡面是貨真價實的純金。在古代,一些寺廟為了防備土匪搶劫,經常把一些純金塑像的外面糊上一層泥巴。

這個金頭像給鋅老三帶來了五十萬的進賬,所以,鋅老三對小五子刮目相看,很快就把他提拔為獨當一面的第三撥成員的首領。

小五子帶著他的手下,從南向北掃蕩,凡是他盯上的寺廟和文物保護單位,都無一倖免。寺廟裡看門的老和尚和文物保護單位裡看門的老頭子,小五子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他登堂入室,手到擒來,萬無一失。他很快就成為了文物販賣行業裡的傳奇。

可是,小五子幹了一段時間後,就在陰溝裡翻船了。

因為每次偷盜都非常輕鬆,所以他大意了,而他的大意就給他帶來了牢獄之災。

有一年冬天,小五子盯上了一座小鎮上的寺廟,那座寺廟的對面是派出所,如果要在寺廟裡偷竊,就相當於在虎口中拔牙,稍有偷竊常識和經驗的小毛賊都知道,這種地方是不能偷竊的。可是,小五子很自負,他認為自己藝高膽大,偏偏要在虎口拔牙。那些反特電視劇中不是說了嗎?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座寺廟建於南北朝,寺廟裡的東西,除了電視機和錄音機,剩下的都是文物。而寺廟裡有一座觀音像,觀音菩薩手中抱著淨瓶,而淨瓶竟是純金製造。很久以前,鋅老三的團伙都盯上了這個純金淨瓶,但是因為幾十米遠處就是派出所,他們不敢下手。

小五子來了,小五子放出豪言壯語,他能夠把這個淨瓶偷到手。

那天夜晚,北風呼嘯,漆黑一團,這是偷盜的最好時節。小五子不要人接應,他獨自帶著贗品出發了。

寺廟外有一棵老榆樹,小五子爬上榆樹,登上寺廟的圍牆,然後從腰間解下繩子,順著繩子溜進了寺廟。他本來想將繩子收走,但是想到一會兒偷盜成功,還要再將繩子繫上樹枝,再從這裡爬出去,他嫌麻煩,就沒有收走繩子。小五子想著他偷走淨瓶,再把贗品放在觀音菩薩的懷中,僅需幾分鐘。這短短的幾分鐘裡,是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

可是,這天夜晚颳大風,大風掩蓋了他偷竊的腳步聲,卻也把他吊在樹上的繩子吹出了寺廟牆外。這天夜晚,當小五子來到觀音菩薩像前開始行竊時,兩名巡邏的警察開著車子過來了,他們準備回派出所。燈光打過來,他們看到了樹上的那條繩子。

樹上吊著繩子,說明有人順著繩子爬進了寺廟,夜半時分,私入宅院,非奸即盜,而夜半時分進寺廟的,只能是偷盜。而繩子還沒有解下來,說明還要順原路返回。兩名警察不動聲色,將車子熄火,停在路邊,又將繩子拋進了寺廟,然後埋伏在樹下,等候偷盜的人出來。

他們剛剛埋伏好,就聽到寺廟的院牆裡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然後,一個黑影爬上了院牆。黑影爬在牆頭上,向四周觀察,看到沒有異常,就像隻老鼠一樣順著繩子溜了下來。黑影剛剛溜出來,就被抓住了。警察從他的懷中找到了金色的淨瓶。

黑影就是小五子。

人贓俱獲,小五子無法抵賴。但是,小五子很頑固,無論警察怎麼審問,他都拒不交代是誰派他來的,他只說是自己財迷心竅,才偷走了這個淨瓶。

後來,小五子被判五年徒刑,至今還沒有放出來。

打聽到小五子的消息後,我們立即與監獄管理局取得聯繫,查找小五子在哪座監獄服刑。很快地,監獄那邊反饋的消息是,小五子因為在監獄中表現良好,獲得減刑,還有一個月就服刑期滿,可以出獄了。

我們是後來才知道,小五子進了監獄後,鋅老三對小五子的忠誠很滿意,他定期派人給小五子送來錢物,並用金錢疏通關係,打通關節,讓小五子獲得減刑。小五子出獄後,準備再度加入鋅老三的文物盜竊團伙。

我們需要立即提審小五子。

在監獄警察的陪同下,我們審問小五子。小五子很強硬,絕口不提文物盜竊團伙,而且口口聲聲說他不認識鋅老三,也沒有聽過鋅老三。我們審訊了兩個小時,依然毫無進展。譚警官以前所有的審訊技術,今天都失去了效力。他外表威猛,其實是一個很善良、很有耐心的人,可是,今天在溜光圓滑的小五子面前,他終於失去了耐心。他突然站了起來,衝上去,一隻手抓著小五子的衣領,拎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摜在地上,他怒喝:「操你媽的,老子給你說了半天,你到現在還沒有一句實話。」

小五子倒在了地上,譚警官依然不放過,他用穿著皮鞋的腳狠狠地跺著小五子。小五子鬼哭狼嚎,瑟瑟發抖,就像一隻狂風暴雨中無處躲藏的老鼠一樣,譚警官邊跺邊問:「你他媽的說不說?說不說?」

小五子受不了這種折磨,他哭著說:「我說,我都說。」

譚警官停止了毆打,小五子再站起來的時候,鼻子、嘴裡都是血。

兩名獄警在交換著驚愕的眼神,我聽見一個獄警悄悄說:「上面來的這個刑警,真橫。」我把這兩名獄警拉到旁邊,悄聲告訴他們:「今天的事情別說出去,拜託兩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一會兒出去了請你們吃飯。」

譚警官的拳腳起到了作用,小五子供出了他的上線鋅老三。這些年過去了,他忘記了鋅老三的電話,但是他知道鋅老三經常會去的一個地方:轆轤把胡同六號。

轆轤把胡同,只有老省城的人才會知道。這個胡同古木參天,鬧中取靜,裡面都是別墅,居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而轆轤把胡同六號,是鋅老三好幾個家中的其中一個。

我們展開了對文物巨梟鋅老三的抓捕。

那天夜晚,鋅老三沒有出現,那幢別墅裡沒有燈光,我們在這裡守候了一夜,一無所獲。

從那件名叫玉盤的文物被騙走,到現在已經好幾天了,估計大個子他們已經到了廣州,聯繫上了廣東老闆,也說不定文物已經在香港拍賣了,但是,我們要找到文物,必須找到大個子;要找到大個子,必須找到銅老大;要找到銅老大,必須找到鋅老三。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路徑。

那天晚上,在蹲點守候鋅老三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著,大個子房間裡搜出的那幾張紙上,那一串又一串的數字代表什麼意思?它是大個子隨手寫上去的嗎?沒有人會隨手寫出這麼多的數字;它是大個子的記賬單嗎?大個子的收入也不會僅在個位數和百位數上徘徊。它是中學生的數字填充題嗎?這些數字毫無規律可循,更不會是填充題。

那麼,這一連串數字是什麼呢?

後半夜,天氣變冷,困意襲來,自從接手這個文物詐騙案件後,連續幾天來,我還沒有好好睡過一次,估計譚警官也和我一樣。我在打哈欠,譚警官也在打哈欠。為了避免睡意,我們不得不輕聲交談,依靠交談來驅趕睡意。

譚警官問:「這個案件實在棘手,有那麼多的文物稽查大隊,為什麼不派他們破案,而派我們來?」

我說:「文物稽查大隊的人,他們的工作就是身穿制服,檢查文物交易市場,維護交易秩序。這種破案的事情,他們壓根就不懂。」

譚警官說:「我們破獲了那麼多難纏的案件,每破獲一次,都要死好多腦細胞,我估計我們這樣下去,都能少活十年。」

我說:「是啊,話是這樣說,可是我們合作了這麼多年,破案也上癮了。每偵破一次案件後,都會筋疲力盡,心裡說再也不幹這種苦差事了,可是哪一回不是聽說有了新案件,渾身的細胞又在勃勃跳躍?」

譚警官自嘲地笑著說:「是的,我們都是賤命啊。」

突然,天空中一顆流星劃過去,落在了遙遠的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譚警官望著星空,望星空讓他變得很浪漫、很懷舊,他說:「小時候聽老人說,天空中劃過一顆流星,地上就要死一個人。」

我說:「我倒沒有聽說過,我看到流星就想起了小時候看的一部電影《閃閃的紅星》,長大後我覺得這部電影名字有問題啊,天空中的星星都是白色的,哪裡有紅色的啊,更沒有一直在閃爍的啊。」

譚警官笑著說:「是的啊,過去的電影名字,都很古怪,你看看,《雲崖初暖》,有雲的山崖怎麼會暖呢?如果暖了,那就是火山爆發。《小兵張嘎》,讓那麼小的孩子去和日本鬼子打仗,男人都幹什麼去了,怎麼忍心呢?《霓虹燈下的哨兵》,哨兵站在霓虹燈下,那不被敵人發現了,還怎麼放哨呢?《永不消逝的電波》,電池沒電了,電波就會消逝,怎麼會永遠不消逝呢......」

聽到譚警官所說的《永不消逝的電波》,我頭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那一連串的數字,大個子寫在白紙上的那一連串毫無關聯的數字,會不會就是密碼,像《永不消逝的電波》中所發送的密碼一樣?對的,只有這一種解釋了,沒有人會在一張白紙上毫無目的地寫下那麼多毫無關聯的數字,而能夠寫在上面的,只有密碼了。在白色恐怖的年代,地下黨發送電報要冒著殺頭的危險,所以他們是用密碼;而在現在,走私國家珍貴文物,而且大批量地走私,也要冒著殺頭的危險。那上面所寫的,一定是密碼。

一語驚醒夢中人。

然而,要破譯密碼,必須有密碼本,沒有密碼本,密碼也就只是一組毫無意義的數字,那麼,密碼本在哪裡?按照最基本的密碼常識,密碼是不能和密碼本放置在一起的。

我們翻遍了大個子的房間,除了那一本《水滸傳》上冊和幾本粗俗不堪的黃色小說,再也沒有見到任何書籍,甚至連一片紙也沒有見到。大個子會不會在每次收到密碼後,又專門出去拿密碼本,拿到密碼本後再破譯?如果是這樣,那麼大個子會把密碼本放在哪裡?城市的空間是如此狹小,如果藏在某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那麼會不會被老鼠咬爛,或者被野貓叼走?如果放在某一個熟人家中,那麼每次收到密碼,都需要去熟人家中取密碼本,如果這個熟人不在家呢?如果這樣頻繁地去取,引起熟人懷疑呢?

所以我斷定,大個子的密碼本很可能就在他的房間裡,就是那幾本書籍中的其中一本。那幾本黃色小說是不可能的,因為發行量太小,而且是地下銷售,不可能發送密碼的人和接收密碼的人都能看到,都能買到。那麼,密碼本肯定就是那本已經被大個子翻得卷邊的《水滸傳》上部了。我告訴譚警官:「你仔細盯著,我趕快去破譯密碼。」

譚警官點頭說:「你放心,只要鋅老三出現了,我就不會讓他溜走!」

因為擔心會引起鋅老三的警覺,我們在潛伏的時候,沒有開車子,是打的過來的。現在已經到了後半夜,街上車子很少,的士更少,我攔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才攔到了一輛的士。的士一路疾駛,開到了分局門口。我臨下車的時候,師傅關切地提醒我說:「要報案是去前面的派出所,不在分局,要不要再送你過去。」

我沒有顧得上和師傅多說,一路快走走進了辦公室,打開門鎖,找到那本《水滸傳》,攤開了那幾張密碼紙。這些密碼數字,按照順序,每三個數字為一組,每一組的第一個數字代表頁碼,第二個數字代表從上向下數第幾行,第三個數字代表從左到右數第幾個字。第一張白紙上的第一個數字是286,我翻到286頁;第二個數字是3,我從上向下數,數到第三行;第三個數字是12,我從左向右數,數到12時,這個字是「貨」。然後,我繼續如法炮製,第二組第一個數字是巧,我翻到45頁;第二個數字是6,我數到第六行;第三個數字是25,我數到第二十五個字,這個字是「送」。

僅僅破譯出了兩個字,我就斷定出來,發明密碼聯絡的,絕對是手眼通天又聰明過人的廣東老闆,不是本地這些只知道像老鼠打洞一樣盜墓的土鱉。

我繼續破譯,第一張白紙透析出這樣一句話:貨送廣州市越秀區楊箕村紅光巷九號六。看後即毀。

我欣喜若狂,楊箕村是當年廣州非常有名的一個城中村,這裡居住著十幾萬來到廣州打工的人群,只要有這個地址,我們就能夠按圖索驥,順籐摸瓜,找到文物的去向。密碼中所說的「貨」,肯定就是文物了。發送密碼的人叮哼說「看後即毀」,可是自以為是的大個子卻沒有銷毀。如果真的銷毀了,我們查找無據,又會成為一起懸案。謝天謝地!

我繼續破譯第二張密碼,這張密碼內容為:「切不可將密碼和密碼本放在一起。」這句話更加堅定了我對密碼是廣東老闆發來的判斷,廣東老闆倒賣文物出境,每年獲利上億,他們被抓住是絕對要判處死刑的,所以他們不得不步步小心。這些廣東老闆智商都很高,有的甚至還有博士以上的學歷。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廣東老闆處處叮嚀不能把密碼和密碼本放在一起,可是粗枝大葉的大個子還是將密碼和密碼本放在了一起。再說,廣東老闆富可敵國,一定擁有多套房產,處於食物鏈頂端的他們,可以把密碼和密碼本放在不同的房間裡,可是,處於食物鏈底端的大個子們,連這一套房子也是租賃的,他們把密碼本不放在自己的出租屋裡,而放在別人家中,怎麼能放心呢?

我繼續破譯下去,第三張的內容為:「敲門要三快一慢,連續敲三次。進門先邁右腳,切記。見面第一句話問:公孫先生在否?」

第四張的內容為:「急需西周文物,香港市場火爆,先錢後貨。」

說實在話,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文物倒賣團伙居然有如此嚴密的組織機構,有如此隱秘的聯絡暗號。我以前破獲過多起盜竊團伙,每個團伙都用暗語聯繫,也就是江湖黑話。他們當著我們平常人的面說暗語的時候,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比如,他們說「在東廂房」,或者說「在上地道」,意思是說,你的錢包裝在左邊的褲兜裡,聽懂黑話的同夥,就準備行竊。聽說小偷的江湖黑話,是從明末傳下來的。那麼,盜墓團伙的這套聯絡暗號,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發明,也一定歷史悠久了,從他們釆用的密碼本是《水滸傳》就能夠看出來。密碼本一定要選擇一本能夠買到的,發行量極大的書籍,《新華字典》和《魯迅全集》的發行量更大,更容易買到,然而他們卻沒有選擇,因為《新華字典》和《魯迅全集》的歷史只有幾十年,《水滸傳》的歷史,已經有了好幾百年。

如果西北這些盜墓派的土鱉嚴格遵守密碼規程,那麼這起文物詐騙案和兇殺案,到了這裡,線索就中斷了,正因為這些盜墓土鱉不懂得密碼管理的重要性,將密碼和密碼本放在一起,密碼破譯後沒有當即銷毀,終於讓我們抓住了狐狸尾巴。既然抓住了狐狸尾巴,我們就要把這只即將鑽進洞中的狐狸,生生地拽出來。

當時,時間十萬火急,我一邊給分局領導報告,一邊給譚警官打電話,又一邊電話訂購飛機票。譚警官一來到辦公室後,我們連任何行李都沒有帶,就直奔飛機場。

三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從寒風呼嘯的北溫帶城市省城,來到了鮮花搖曳的亞熱帶城市廣州。

一出飛機場,我們就打的向著楊箕村疾駛。楊箕村是廣州最大的城中村之一,最少有十幾萬從全國各地來的打工人員居住在這裡,因為這裡房租很便宜,當然環境也很惡劣,治安很混亂,小巷四通八達,密如蛛網,一些犯罪分子也藏身在這裡。

到了楊箕村,看到這裡簡直就像一座大集市,各色服飾各種表情的人穿梭來往,摩肩接踵,你走進去,簡直就像一滴墨水融進了大海裡,很難再找到了。各種方言的聲音,各種飯菜的氣味,在空中飄蕩。每條小巷都曲裡拐彎,異常狹窄,你昂起頭來,只能看到一線天。這是一個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這裡的人口密度也許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塊地方。我們拿著地址,打聽很久,最後才從一個賣拉腸的老太太嘴裡聽到了準確的地點,老太太說一口難懂的廣東話,通過旁邊一位吃拉腸喝稀飯的小伙子翻譯,我們才能聽懂。拉腸,是廣東一種特色顯著的小吃,廣州的平民早點都吃拉腸,和我們北方的豆漿油條一樣。廣東的有錢人早點喝早茶,就是吃各種糕點麵包,這和西北的羊肉泡饃差不多,一般平民是吃不起的。

我們一路腳步不停地直奔紅光巷,終於費盡周折找到了九號,卻看到這是一幢獨立的小樓,有一道黑暗的樓梯直通樓頂。和廣州所有城中村的樓房建築一樣,這裡的樓房都建得又細又高,像當年日軍的炮樓一樣,樓房與樓房之間彼此緊挨,這邊打開窗戶,那邊的窗戶就要關上,人們形象地稱它為「握手樓」。

密碼上寫著「九號六」,那麼,接頭地點是在這幢九號樓房的一樓第六個房間呢?還是六樓的第一個房間?不管那麼多了,我們先進去再說。走進一樓,在昏暗中我仔細一數,一樓僅有五個房間。那麼這個六,應該是代表第六層的第一個房間。

廣州城中村的房主,一般都不會居住在城中村,他們有自己的生意,或者依靠這些年的房租收入,早就在外面買了漂亮的房子。城中村髒亂差的環境,只有剛來到廣州的打工仔才會居住。所以,我們走進這幢樓房的時候,沒有人盤問,也沒有人阻擋。

來到五樓後,卻發現再沒有樓梯了,通往樓頂的是一架竹梯,這幢樓房只有五層。既然來到了這裡,就按照密碼上的地址繼續走上去。那個六,代表的一定是樓頂。

來到樓頂,看到樓頂上只加蓋了一間板房,房頂鋪著石棉瓦,顯得很簡陋。城中村的房主為了多收房租,絞盡腦汁,想出了種種創造房屋的辦法,這片城中村裡,家家的樓頂上都加蓋了這樣的板房,這樣可以多收一個房屋的房租。

板房沒有上鎖,裡面應該有人。我按照密碼上的提示,用三快一慢的節奏叩響門板,本來想著會敲一會兒,房門才會打開,沒想到剛剛敲了幾秒鐘,房門就打開了。門裡站著一個氣勢洶洶的男人,渾身都是滾滾肥肉,像是一個屠夫,他惡狠狠地問道:「什麼事?」

我依然按照密碼上的提示問:「公孫先生在否?」

屠夫嘟嘟囔嚷地說:「什麼公孫母孫,這裡沒有。」說完,就準備關門了。

毫無疑問,他不是接頭的人,他也不懂密碼的內容。我們奔波幾千里,竟然找錯人了,也找錯地方了。

可是,我還沒有死心。我把著門框問:「你是不是在這裡住?」

屠夫說:「是的,怎麼了?」

我繼續問:「你住多久了?」

屠夫說:「兩個月了,怎麼了?」

我說:「不怎麼。」然後就和譚警官順著梯子下來了。這個屠夫態度很不友好。其實,在廣州,因為外來人口很多,人員複雜,幾乎所有人都對別人存有戒心,你在大街上想找一個問路的人,很少有人回答你。每個人都懷有戒心。儘管如此,廣州又是一個機會很多的城市,一個相對富裕的城市,還是一個比較自由的城市,所以很多人都願意去那裡。

我們走在楊箕村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心情跌到了冰點。這個地方毫無疑問以前是西北的文物販子和廣東老闆的接頭地點,但是,現在他們的地點更換了。而要尋找這間房屋以前居住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和我說過的那個名叫褚麗麗的模特一樣,租住這樣的房間,是不需要身份證的,只要給錢,房主就會讓你居住,房主不會管房客在這間房子裡做什麼。

如果這裡不是接頭地點,那麼,大個子去哪裡和廣東的文物販子接頭?

突然,我醒悟過來,大個子在來廣州前,一定收到了最新的密碼,這個最新的密碼,一定就是他們新的聯絡地點。和往常一樣,大個子只要懷揣這張密碼紙就可以登上火車,來到廣州。如果在火車上被檢查到這張密碼紙,除了他自己,再沒有人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乘警即使發現了這張密碼紙,也會還給他,因為不會想到這上面隱藏的驚天秘密。

來到廣州後,大個子找到一家新華書店,在這個版本最普及的《水滸傳》中,尋找那些數字所代表的漢字,然後,他懷揣著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也懷揣著那張密碼破譯出的最新地址,走出書店。

大個子會在賓館居住一兩天,等到文物通過快遞公司運到了廣州後,他簽字接收。大個子所在的幫派屬於盜墓派,盜墓派的首領是銅老大。這個幫派和鐵老二的幫派又不一樣。鐵老二的幫派,他們的文物是收購的,可以堂而皇之地帶上火車或者飛機,如果抓住了,也就是沒收;但是銅老大這個幫派,他們的文物都來自地下的古墓裡,如果抓住了,就不僅僅是沒收那麼簡單,還會被殺頭或者判刑。

大個子簽字收到文物後,就會去接頭地點聯繫。接頭地點,就是他新破譯出的那張密碼紙。

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個錯誤就是,大個子是不可能把密碼紙放在家中而獨自上路的。廣州這樣複雜的地址,這樣複雜的聯絡暗號,依靠他的記憶是很難記住的,他一定會帶著密碼上路,才會保險些。大個子沒有在自己家中破譯密碼,而是來到廣州才破譯密碼。大個子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聰明,而是很愚蠢。他記不住密碼,就要帶上密碼,而他帶走的密碼,不是我們在他的房間裡翻出的密碼。

為了逃避打擊,這些犯罪團伙的接頭地點肯定是經常更換的。而我卻把他們以前的接頭地點,當成了現在的接頭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