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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到公安局討要文物

有一天早晨,我剛剛來到辦公室上班,突然聽到樓下傳來吵嚷聲。公安局,這種單位有它的特殊性,上班的時候都是靜悄悄的,各人忙各人的工作,沒有人聊天,沒有人串門,我來這裡上班十餘年了,這是第一次聽見吵鬧聲。

儘管樓下的吵鬧聲不絕於耳,但是我還是忙我的事情,我當時正在寫一份工作報告,懶得理那些鹹淡事情。

樓下的吵鬧聲停息後,過了一會兒,電話響了,是局長打來的。那時候,我還沒有想到樓下的吵鬧聲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走進了局長辦公室,局長拿出一張紙,讓我看看,我看到上面寫著:

今將走私文物一個,收為國有,並將走私分子兩名,押解你處,聽候處理。

後面的簽名是公安局的名字,而公安局的名字後面,赫然是我的名字和譚警官的名字。我們的名字後面,是日期,日期所寫為前天。

我看著這張紙,摸不著頭腦。什麼走私文物?什麼走私分子?我和譚警官的名字又怎麼會出現在這上面?

局長說,剛才來了兩個人,在樓下爭吵,說是你們前天夜晚在西安八仙庵拿了他們的文物,給他們寫了這張收條,現在來索要。

前天?前天我一整天都在外地辦案,回到西安的時候已經到了昨天夜晚,怎麼會在西安八仙庵給他們寫這張收條?

我問局長:「他們人呢?」

局長說:「我叫進來。」

局長打過電話後,從門外進來了兩個人,一個老年,一個中年,他們看了我一眼後,又把眼光移到了局長身上。

局長問:「如果你們再見到沒收你們文物的那兩個人,還能夠認識嗎?」

老年人斬釘截鐵地說:「認識。」

局長又打電話叫來了譚警官,這兩個人用默然的眼睛看看譚警官,眼光又回到了局長身上。

局長又問:「你們確定能夠認識拿走你們文物的兩個人嗎?」

老年人回答得剛勁有力:「絕對認識。」

局長指著我和譚警官,笑著說:「看看是不是這兩個人?」

老年人搖頭說:「不是。」

局長說:「這兩個人就叫紙條上寫著的兩個名字。」

老年人神色大變,他驚叫:「怎麼會這樣?這是咋回事?公安局不興騙人。」

我們都笑了,局長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從來不騙人的。」

老人帶著人來到公安局索要文物,我們的名字出現在紙條上,老人說叫這兩個名字的人拿走了他的文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這個老人著了文物販子的道了,他被人家騙走了文物。

前天下午,老人拿著他家祖傳的古董,從大荔縣來到西安八仙庵,想賣個好價錢。八仙庵是西安古玩一條街,這條街上一街兩行都是出售收購古董字畫的,有上百家之多。當然,這裡大多數都是贗品,但有時候也會碰到真正的古董,這得靠運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遇到稀世珍寶。我就聽說八仙庵一家老闆,到鄉下收購了一堆不知道來由的字畫和古書,僅花費了幾百元,而他回到西安後,從裡面居然發現了明朝八大山人一幅山水畫,價值上千萬元。也有人花費幾十元,從八仙庵買回了一尊石佛像,搬回家中,小心供奉著,有一次打掃房間,不小心把石佛像打碎了,而裡面居然是一個金佛像,僅重量就達到了三公斤。八仙庵裡,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著這樣的傳奇。

老人走進一家古玩店,拿出他的古董讓店裡面的人查看,看能出什麼價錢。查看古董的人是一個小伙子,是這家店舖的夥計,不是老闆,老闆去鄉下收購古董去了。老闆對古董很有研究,但是小夥計不在行,他不敢開價收購,就拿出一個數碼相機,給老人的古董拍了幾張照片,然後,讓老人第二天再拿過來,第二天老闆就回來了。

八仙庵的古玩店一家挨一家,這家不行,就去下一家。老人把他的古董小心包起來,裝在背包裡,又去往下一家。

這家的老闆在店舖裡,但是他仍然拿不準這到底是不是一件古董。旁邊還有一個胖子,好像是來買東西的顧客。還有另外幾個低頭查看商品的顧客。胖子很熱心地拿起老人的古董翻來覆去地看,然後交還給老人,悄聲對老闆說了些什麼話,但是老人聽不清楚。

胖子走出後,老闆對老人說:「現在社會上,假文物太多了,河南禹州有很多地方專門生產這些假東西。你要當心啊。」

老闆沒有點明老人的古董就是假的,但是老人聽出來了他的弦外之音,老人就氣沖沖地離開了這家店舖。他本來還想再去下一家碰碰運氣,可是,剛才被那家老闆一通譏諷,弄得心情很不好,再加上旅社還沒有找到,老人就決定先住下來,明天等第一家店舖的老闆回來。如果第一家老闆仍然認為這是件假文物,他就扔掉算了,自己一個人回家。

老人正在路邊走著,身後突然趕上來一個人,就是剛才在店舖裡的胖子。胖子主動和老人說話,他說:「老人家,你是不知道,西安和鄉下不一樣,這裡騙子小偷多的是,你身上背著一個寶貝,可千萬要小心啊。」

胖子一席關切的話說得老人心裡暖洋洋的,胖子又說:「你身上背著這麼一件東西,被搶匪盯上了很不安全,城裡亂著呢,大白天就敢亂搶東西。我給你說實話,你背上的這件寶貝值錢著呢。」

老人眼前一亮,終於有人說自己的東西是真文物了。

胖子又問:「你賣多少錢?」

老人在討價還價方面還是有一些經驗的,他在鄉鎮的集市上買東西經常討價還價,遇到拿不準的東西,他都會說:「你出什麼價錢?」這次,他還是這樣說。

胖子很認真地說:「說實話,你這樣拿到那些店舖去賣,人家會壓價,出不到我的一半,我給你十萬元。」

十萬元?老人聽得差點暈過去。十萬元?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而背上的這塊銅疙瘩,一下子就能賣到這麼多錢。

但是,在鄉下集市上經常和人做小生意的老人,馬上就鎮靜下來,他問:「能不能再添點?」

胖子依舊很認真地說:「不能再添了。現在文物的行情很不景氣,說不定就會砸在手中,砸在手中了,就一錢不值。」

老人把背包取下來,揭開,準備拿出文物,可是胖子伸手制止了他,胖子說:「這裡人多眼雜,你還是先住下來,我晚上帶著錢來找你。」

老人答應了。

老人找到八仙庵附近的一家設施簡陋的旅社住下來後,胖子也就離開了。此後,老人就再沒有出門,他拿出家中帶來的坨坨饃,就著旅社電壺裡的開水吃了兩個,然後就躺在床上,等著胖子上門送錢。

沒想到這天晚上,就出事了。

大概是晚上十點,胖子敲門進來了,他還帶著一個提包,打開提包,裡面是十捆嶄新的百元大鈔,讓人看著就心旌搖曳。

胖子把提包推給老人,說:「這些錢都歸你了。」

老人也把自己藏在床下的背包抽出來,打開,從裡面取出他的東西,交到了胖子手中。老人打開背包的手指有些顫抖,他沒有想到這個東西真的就能賣十萬元。十萬元,這是很多農民一輩子也掙不到的錢啊。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門了。

胖子三下兩下就將老人的背包包好,藏在了床下,也讓老人趕緊把錢收起來,他對老人說:「開門去吧,你就說我是你的朋友,找你聊天。」門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了兩個警察,一男一女。男子又高又胖,女子又矮又瘦,藍色的警服穿在他們的身上,總顯得很滑稽。那兩個人一進來就關上了房門,然後質問他們幹什麼。

胖子說:「我們在聊天。」

男警察說:「聊天?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覺,待在一起鬼鬼祟祟,絕對沒好事,老實交代,在幹什麼?」

老人嚇壞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旅社的房間很小,地面上站立著四個人,就顯得非常逼仄。兩名警察開始在房間裡翻檢搜查,很快就在床下找到了那十萬元和那件準備交易的東西。

男警察說:「你們居然敢倒賣文物,膽子不小,文物贓款全部沒收。跟我們走一趟。」男子一手拎著老人裝東西的背包,一手拎著胖子的十萬元錢,準備走出去。

老人沒有挪動腳步,他看到事情敗露了,反而鎮靜下來,他問道:「你們是哪裡的警察?憑什麼沒收我的東西?」

男警察說:「我們是公安分局的警察,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每一寸土地都由我們管,你販賣文物,按照法律就要沒收。」

老人說:「沒收可以,你得給我寫一個收條,我總能知道是誰沒收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女警察猶豫了一下,她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寫了一張紙條,就是上面那張我在局長辦公室看到的紙條。她把紙條交給了老人,還說了這麼一句:「你看寫得行不行?」

老人說:「行。」把紙條裝進了口袋裡。當時,老人感覺這個女警察說話聲音怪怪的,總像是用假聲說話一樣,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然後,四個人一起走出了小旅社。

午夜的街頭,行人寥落,只有淒冷的路燈孤獨地照著,也只有風吹落葉的窸窣聲,兩名警察走在前面,胖子和老人走在後面。兩名警察頭也不回地走著,老人的心如同重槌擂響鼓。

胖子悄悄對老人說:「趕緊跑吧,販賣文物是要判死刑的,即使不判死刑,也是無期。」

老人說:「我的東西還在他手上。」

胖子說:「現今哪裡還顧得上東西,逃命要緊,你趕緊跟著我跑。」胖子說完後,就扭轉身向後跑去,老人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也下意識地跟著胖子跑了。身後傳來了警察的喊聲:「別跑,站住。」可是,胖子和老人跑得更快了,他們追了幾步,就放棄了。

老人慌慌張張鑽進了一條小巷,跑到巷子盡頭,看到警察沒有追上來,而胖子也跑散了。老人不知道這是哪裡,就在迷宮一樣的窄巷裡轉來轉去,一直轉到了天亮。

天亮後,老人就東打聽,西打聽,找到了外甥的單位。外甥在一家外貿公司打工。老人講了自己昨夜的遭遇後,外甥說:「文物是你家的,又不是偷的,你有權利賣,想賣給誰,就賣給誰,警察沒有權利沒收你的,走,我們去要。」

就這樣,兩個人來到了公安局,向我和譚警官索要他們的文物。

這顯然是一起詐騙案,胖子和那兩個假警察是一夥的,他們演雙簧,把老人的文物騙走了。而且,說不定八仙庵那家文物店老闆,也和他們是一夥的。

至於騙子怎麼會知道我們的名字,估計他們是從報紙上看到的。幾天前,本地的幾家報紙都登載了我和譚警官破獲的一起大案,我們破獲了四十年前的一起謀殺案。這在全省都引起了轟動。

這起大案說好破也好破,說難破也難破。秦嶺山中有個柞水縣,柞水縣有個邊水村,村中有幾十戶人家,交通不便,幾乎與世隔絕。幾十年前,村子人丁興旺,糧產充足,很多人家都願意把女子嫁到這裡,因為能吃飽肚子。改革開放後,村子裡年輕人都去了外地打工,而本地女子都爭著搶著要嫁出山村,外地女子也不願意嫁到這個山旮旯,所以,邊水村就慢慢衰敗了,到了最後,連一個人都沒有了,村民都搬遷到了山外。

一個月前,秦嶺山中下大雨,洪水淹沒了廢棄的邊水村。水退後,人們突然發現村口池塘邊的淤泥裡有一具屍骨,屍骨從哪裡被水沖到池塘邊,沒有人知道。

因為只剩下了屍骨,沒有了肉體,說明死去很長時間了,所以當時也沒有人在意,也沒人報案。我和譚警官辦案的時候,路過距離邊水村不遠的衡水村,無意中聽到村民說起這具屍骨,出於職業敏感,就一起上山去查看那具屍骨。

那具屍骨長約一米,可以斷定是一名未成年男子,按照骨齡來推斷,這個孩子年齡在六歲左右,而且已經死亡了四十年。

四十年前,醫療不發達,死亡事故經常發生,尤其是在偏遠的鄉村,醫療條件不具備,死亡率更高。查看屍骨,我們無法推測這個孩子的死因,屍骸完整,沒有任何傷痕和骨骼斷裂,我們初步認定,這個孩子是死於疾病。比如,那時候在鄉村,每年都有很多兒童,死於肺結核。現在,肺結核對於兒童來說,不算什麼,提前打一針就可以預防,但是在那個時候,預防針沒有普及,孩子因患肺結核而死亡的很多。

既然是死於疾病,那就沒有什麼值得偵查了,我們決定離開。

我們在池塘裡洗了手,然後就走向下山的道路。走出了幾十米遠,身後傳來了一聲鷓鴣的叫聲,我無意中一回頭,突然看到那具孩子的骷髏上,有什麼細小的東西在閃爍。那時候,西斜的太陽剛好照在骷髏上。能夠在陽光下閃爍的,除了金屬,就是玻璃。玻璃是不會有的,四十年前的鄉村裡,糊窗戶都用的塑料紙,更差的家庭用的是廢報紙,哪裡能有玻璃啊。那麼,剛才閃爍的,就是金屬了。金屬怎麼會在孩子的骷髏中閃爍?

我和譚警官又回到了那具屍骨跟前,對著骷髏細細查看。突然,我們都驚呆了,骷髏的腦門位置,居然插入了一根細若頭髮的鋼針。鋼針在骷髏外面只露出了一個小點,如果不是專門查找,是根本查找不到的。經過了四十年,鋼針居然還沒有生銹,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而就是這微小的一點點亮光,喚回了我們。當時西斜的太陽剛好照在了骷髏頭頂,如果我們早走兩步或者晚走兩步,即使我們回過頭來,骷髏頭都不會閃光。當時,我覺得這真是天意啊,是老天爺讓我們偵破這一起四十年前的案件,為這名六歲的孩子洗冤。

顯然,這是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虐殺幼童案。

要破獲這起案件,先要弄明白死者是誰。我們來到山下,走訪那些搬遷來的邊水村老村民,詢問四十年前,有誰家六歲左右的孩子失蹤或者死亡了。經過三天查找,終於確定了一個名叫顧建武的孩子,據他的父母說,有一年夏天,他家的孩子夜晚出去乘涼——那時候的夏夜,全村人都喜歡去打麥場乘涼——孩子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們找遍了山村周圍的角角落落,也都沒有找到。後來,有人推測孩子是讓狼叼走了。農村孩子命賤,父母找不到孩子,也就不再找,也沒有報案。人們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如果我們不去尋找,再不會有人會想起這個世界上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他的生命在六歲的時候就戛然而止。

是誰對這個孩子下的毒手?

能夠如此殘忍地殺害孩子的,一定是和他的父母有矛盾,那麼,四十年前,顧建武的父母又得罪了誰?誰和他們有著如此深的仇恨?

按照這個線索尋找下去,我們走訪了邊水村所有六十歲以上的人,最後將目標鎖定在當年邊水村的赤腳醫生身上。而且,能夠把鋼針插入孩子的腦門,如此專業的作案手段,如此冷靜的心理素質,也確實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醫生見慣了血液和屍體,而且熟悉人體結構,符合這個案件的特點。

當年邊水村的赤腳醫生姓彭,他早就搬離了邊水村,住在了城市裡的兒子家。彭醫生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

我們找到彭醫生的時候,彭醫生正坐在城市小區的花園邊曬太陽,身邊靠著枴杖。我們一說到顧建武的名字,彭醫生就驚得倒在地上,他說:「我造孽啊,我造孽啊,為當年的這件事情,我愧疚了四十年。」

當年,彭醫生喜歡顧建武的媽媽,總是趁著給她看病的時候,欲行不軌,但是每次都遭到拒絕。彭醫生妒火中燒,就遷怒於她的兒子顧建武。那一天晚上,顧建武從家中走出,經過彭醫生家,彭醫生以讓顧建武看連環畫為借口,把顧建武騙回家中,看看四外無人,就關上房門。他在顧建武正看連環畫的時候,手持鋼針,從顧建武腦門的穴位上直插而入。顧建武沒有吭一聲,甚至沒有流一滴血,就倒下去了。

顧建武死後,彭醫生就連夜在後院砌牆,將顧建武的屍體砌在了牆中,這樣,顧建武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沒有人知道他就在距離父母僅有幾十米遠的彭醫生家中的後牆裡。

後來,邊水村荒蕪了,人們都搬遷到了山下,邊水村每戶人家的老房屋老土牆,都和彭醫生家的後牆一樣,風吹雨打日頭曬,無人問津,邊水村已經徹底荒廢了,這裡只有狐狸和野兔的足跡。

可是,不久前的一場大雨,引起山洪暴發,顧建武的屍骨在彭醫生家的後牆塵封了四十年後,終於見到了陽光。而一聲鷓鴣的鳴叫,也將我們帶到了這個案件中,讓四十年前的兇犯,終於被繩之以法。

正義會遲到,但是正義從來不會缺席。

彭醫生七十多歲的年紀了,本來應該頤養天年,而現在只能在監獄裡待著,估計他到死也走不出監獄。彭醫生也是目前中國年齡最大的囚犯。

破案中,有一些定律,比如,丈夫死亡,首先受到懷疑的是妻子;妻子死亡,首先受到懷疑的是丈夫;孩子死亡,首先受到懷疑的是和父母有仇恨的人。彭醫生這個案件,又一次驗證了這個定律。

接著再說說這起文物案件。

老人手中的文物怎麼來的?他怎麼就知道這東西值錢?這件文物是不是商代的玉盤?

先說這件文物的來歷,文物怎麼就會到了這名老人手中?明朝那年,華州大地震,岳王廟的主事陳立方盜走了玉盤,藏匿家中,此後,玉盤成為了他家的傳家寶。陳立方的死亡也很蹊蹺,他的死亡都被記載在了明朝的《華州府志》。《華州府志》說,陳立方晚年納了一房小妾,突然有一晚,小妾房裡傳來尖叫,人們奔過去後,發現陳立方口鼻出血,不著一縷,死在了小妾的肚皮上。當時的醫學不發達,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死,現在醫學發達了,人們就可以推斷,陳立方可能有心肌梗死之類的疾病,這類疾病的人,如果過度興奮或者過度激動,就會引起死亡。

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也就是所說的三年困難時期,華陰很多地方的人,都沒有飯吃。陳立方的後人陳解放,就用先人留下來的玉盤,換取了一口袋麩皮。麩皮就是小麥磨完麵粉後留下的殘渣。麩皮本來是給牲口吃的,可是當時人都沒有東西吃了,就吃麩皮。如果在現在,這一口袋麩皮,充其量也就幾十元錢。而玉盤,則價值連城。不過,那時候人們都保命要緊,誰還顧得上文物。再說,當時全國各地的文物都被砸毀了,上千年的廟宇和古建築付之一炬,人們也沒有保護文物的意識。

陳解放一家人,就依靠這一口袋麩皮,渡過了難關。

用麩皮換玉盤的這個人,姓戴,名叫志鵬,也就是現在找我要文物的這個老人。

到了1963年,糧食豐收了,人們有東西吃了。陳解放就找到當初賣給他麩皮的這戶人家,要用一口袋麵粉,換回那個玉盤。可是,戴志鵬不答應。陳解放就繼續加碼,提出用十袋麵粉換回玉盤。戴志鵬也很聰明,他想到,陳解放越加碼,越說明這個玉盤重要,越不能換給他。所以,儘管後來陳解放說,用他家的院子和房子要換回玉盤,戴志鵬都沒有答應。

戴志鵬是一個不識幾個字的農民,他並不能認識玉盤的價值,但是陳解放的表現,讓他認識到了玉盤的珍貴價值。

玉盤,最終就被戴志鵬所得。

現在再說這個玉盤是不是商代的,是不是價值連城。

判斷出戴志鵬上當受騙後,我們就帶著他來到了八仙庵,尋找他走進去過的那兩家店舖。第一家店舖曾經給玉盤拍過照片,我們拿著照片,找到古文物研究所,研究所的人仔細看過照片後,確切地說,這就是商代文物玉盤,價值難以估量,而玉盤上的那四個甲骨文漢字,就是「盜我者死」。現在,屬於商代的文物,少之又少,而像這件屬於部落酋長供奉的文物,絕無僅有。

我們又來到了第二家店舖,詢問起昨天的事情,店老闆說:「我不知道胖子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裡。他經常在八仙庵晃悠,也從我的店舖買過幾件不值錢的東西,我和他只是見面認識,沒有交往。」

我問:「胖子昨天在你耳邊說了什麼?」

店老闆說:「我拿不準老人手中的貨是真是假,不敢開價,胖子拿著貨翻來覆去地看,然後悄悄告訴我說是假的,這種假貨在河南禹州非常多,一百元可以買到一車廂。所以,我就放棄了。」

胖子之所以給店老闆這樣說,是擔心店老闆在他之前買走了玉盤。店老闆放棄了,胖子就跟蹤戴志鵬,在大街上和他談生意,然後在小旅社裡行騙。

所有的疑點集中在胖子身上,我們首先需要的是趕快找到胖子。

店老闆一念之差,錯失了一筆大生意。

其實,這不能怪店老闆,應該怪那些製造假文物的不法分子,他們實在太狡猾了。

前段時間出了這麼一件事情:四個河南農民,製作了一件假金縷玉衣,他們找到專家,想作個認證。四位中國一流的考古專家,據說各拿到一筆巨款後,分別寫了認定書,把這件當代農民手工製作的贗品,認定為價值十三億的西周時代稀世珍寶金縷玉衣。四個農民拿著認證書,以假金縷玉衣作為抵押,從銀行貸款七億元,然後迅速潛逃到了國外。因為國內的法律和國外的法律對接有些困難,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個大騙子逍遙法外。銀行的這七個億,就作為呆賬壞賬,轉嫁到百姓頭上。而那四位所謂的專家,因為沒有直接的證據,行賄人逃往國外,無法聯繫,法律也拿他們沒辦法。

這個案件,歸根結底在於這四位所謂的專家。現在很多學者教授壞透了,沒有良知、沒有道德,只要給錢,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都能做出來。

店老闆無法提供更多的關於胖子的資料。我們又走訪了八仙庵的好幾家店舖,都不知道胖子的具體情況。

要在偌大的西安城裡找到胖子,談何容易,而且,胖子很可能現在不在西安。

這個案件和我們以前偵查的所有案件都不一樣,以前的案件可以用時間慢慢偵破,比如上次說到的模特被殺案,前前後後用了一年時間,但是這個案件不同了,我們必須在兩三天內就破案,否則,再偵破就沒有價值了。每一件文物,從交易到出境,只有三天時間,第四天,香港的拍賣會上就會出現這件文物,文物被拍賣後,文物販子手中的黑金就洗白了,文物就永遠流落海外,永遠也追不回了。

現在,一天時間已經過去了,屬於我們的時間只有兩天。

時間從來沒有這麼急迫過。

而我們現在還毫無頭緒。

突然,我想到了賊王。

賊王曾經在省城的賊界享有赫赫聲名,不過,三年前他已經金盆洗手了。

要做一名合格的刑警,你不但要有敏銳的觀察和分析能力,還要熟悉各個行業;你不但熟悉陽光下各個行業的規則,還要熟悉在黑暗中活動的各個行業的潛規則。過去上海灘上有一種人叫作「包打聽」,你遇到任何疑難問題去找他們,他們都能給你辦好,實際上這就是上海灘那時候的私人偵探。刑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包打聽」,什麼都要知道,什麼都要通曉。

賊王以前威風八面,手下的徒子徒孫多達數百,賊王出門的時候,非常氣派,前後都有越野車護駕,他坐在中間的寶馬上。看到這個排場的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欽差出巡,知道的人鄙夷地說,不就是一個賊頭嘛,擺什麼譜!其實我們早就盯上了賊王,當時想放長線釣大魚,將他們一網打盡。

沒想到的是,我們還沒有動手,黑社會替我們動手了。

現在的黑社會和過去的黑社會不一樣,過去的黑社會,尤其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黑社會,打架鬥毆,持刀行兇,只要他們打架,就一定會有重型傷害,進監獄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可是,現在的黑社會變了,不再打架鬥毆,而是做一些壟斷生意,比如長途運輸、工程承包等這些關係到民生的生意,這種生意,坐著也能收錢。現在,那些一言不合,動不動就拔刀相向的,都是黑社會一些小毛賊。

有一天,賊王和黑社會裡的一個成名人物在小巷裡狹路相逢,賊王是越野車加寶馬,黑社會是寶馬加越野車,誰也不想失去面子,誰也不給誰讓路。在這種黑暗行業混的人,最看重的是面子,面子沒有了,就沒法再混了,誰都能夠欺侮;如果誰都能夠欺侮,那就不能當老大了。

賊王的車隊和黑社會的車隊就這樣頂牛,從早晨頂到了中午,誰也不給誰讓路,那條小巷平時少有行人,所以,他們頂了那麼長時間,才有人看到了,這個人就打電話報警。交警當即就出動了幾十號人,開來了六輛大拖車,準備將這六輛豪華轎車全部拖走。

警察的車輛在遠處一出現,這兩撥人就看到了,他們二話不說,緊急倒車,加大油門,沿著不同的道路逃走了。他們開的都是豪車,警察的車子無法追上他們。

頂牛的事情結束了,然而報復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賊王當年得意忘形,他以為自己開著豪車,就能夠向黑社會叫板,目無黑社會。其實,賊王再有錢,哪怕坐著火箭,也不能惹黑社會。偷竊是賊王的特長,然而,打架是黑社會的特長。兩個黑暗中的行業發生了衝突,最終還是要依靠打架來解決,而不是通過偷竊來解決。

這件頂牛的事情,在賊王心中,過去就過去了;可是,在黑社會眼中,卻不能這麼輕易過去。

有一天晚上,賊王的家中翻牆進來了幾個人,都蒙著面,他們衝進了客廳裡。當時賊王還沒有睡覺,正在看電視,這幾個蒙面人掄起長刀,一下子就砍掉了賊王一隻手臂,賊王慘叫一聲,就昏了過去。當賊王的家人從二樓跑下來時,那幾個蒙面人已經打開門跑遠了。

家人將賊王送進了醫院裡,然後就要報案,但是賊王堅決不讓報案,儘管賊王不明白是誰對自己下這樣的毒手,但是賊王這些年作惡多端,如果招來警察,他的舊事就會被翻個底朝天。

賊王在醫院住了三天後,他被砍斷手臂的事情,我們就聽到了。儘管賊王沒有報案,但是我們聽到了,就不能不管。只要黑社會行兇,不管行兇的對象是誰,我們都要管。

這個案件很好偵破,我們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將行兇的幾個人抓捕歸案。

這個案件帶出了一大串人,失去了一隻手臂的賊王,在出院後就被拘留,供出了自己的徒子徒孫;砍人手臂的兇徒也被逐個抓捕,供出了一個人數眾多的黑社會集團。我們一箭雙鵰。當時,看守所都不夠用了,借用了一座小學校關押這些不法分子。

因為賊王認罪態度好,有立功表現,最後賊王就只被判處了五年。五年後,賊王金盆洗了他僅剩的一隻手,在街邊開了一家小商店,因為是殘疾人,工商稅務都照顧他。賊王現在生意還不錯,夠一家人生活。生意不忙的時候,他就在商店門口和人下下棋,喝喝茶,日子過得優哉游哉。

這樣舒服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三年。

賊王不但有一手精湛的偷竊手藝,而且熟悉西安城裡的黑道情況。賊王從小就浸淫在黑道裡,黑道的各個行業,他都熟悉。他在黑道認識的人,比他在白道認識的人還要多。

前幾年,曾經有一個作家,用鋼筆寫了一部厚厚的小說手稿,提在公文包裡,來到省城,想交給出版社出版。他剛走出火車站,就被小偷盯上了,小偷看著作家器宇軒昂的樣子,以為是大款,再看那個公文包,以為裡面都是錢。作家穿過火車站廣場,坐在公交站台上等車,公文包放在身邊。公交車來到的時候,一摸,公文包不見了。寫那一部小說可不容易啊,那是一年的心血啊。作家像瘋了一樣,見誰就問見沒見一個公文包。後來,作家在熟悉黑道的人的指點下,買了糕點香煙來到賊王家中,說了自己的事情。賊王說,三天後你過來拿書稿就行了。作家將信將疑,等候了三天。三天後,他忐忑不安地來到賊王家中,賊王交給了他一個公文包,他一看,正是自己的;再拉開拉鏈一看,手寫的小說靜靜地躺在裡面。作家當時就激動得熱淚盈眶。

這是真實的事情。作家後來把這段奇遇寫成了一篇文章,刊登在當時的刊物上。不過,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他沒有寫賊王這個稱呼。

這個文物詐騙案件,時間緊迫,而現在還毫無頭緒,也許,我們能夠從賊王這裡打聽到一些線索。

只是,已經告別了黑道江湖的賊王會不會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