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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大案都是偶然破獲的

那個帶著向大明去往山西煤礦的向海,卻在運城火車站丟失了向大明,這件事情實在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所以,向海有重大嫌疑。按照我和譚警官的推斷,向海應該屬於這個連環殺人案的第一個犯罪團伙。如果屬於第一個犯罪團伙,那麼向海一定還在安康活動,專門尋找那些智障人和少年,或者是向大明這樣老實巴交,沒有多少社會經驗,很容易上當受騙的莊稼人。

第二天,我們立即通過老支書向中發,查找到向海的所有親戚關係和他的身份證號,然後通過公安分局,向安康各地的公安發出了協查通知,查找一個名叫向海的人。到了夜晚,反饋的結果是,沒有關於向海的任何情況。

很有可能,向海在黑吃黑中,被犯罪分子殺死了。

在黃河那邊的山西,這伙瘋狂的、喪盡天良的犯罪分子,一定正在加緊犯罪。我們在多年的偵破中發現,犯罪分子有一種上癮的心理,如果第一次犯罪後僥倖逃脫,沒有受到懲罰,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們作案次數漸漸增多,防範心理就會慢慢減弱,越發相信自己不會被抓獲,他們的犯罪次數越發會增多。

如果在山西煤礦裡被砸成殘疾的向高樓所說的是真實的,如果向高樓所說的犯罪團伙,與山西小煤窯的老礦工所說的犯罪團伙,是同一夥人,那麼,這伙犯罪分子就已經作案七八年了,作案這麼長時間,他們會殘害多少人啊。這麼長時間沒有被抓住,他們此刻一定還會在山西的小煤窯裡繼續作案。山西的小煤窯儘管非常多,但是只要我們下功夫尋找,就一定能夠找到。這伙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他們就是上天入地,我們也要拽住他們的尾巴把他們拉回人間,接受審判。

我從業時間不長,也就十年;譚警官從業時間比我長,有二十多年,但是,我們都從來沒有接觸過如此凶殘的犯罪分子。這些犯罪分子,簡直就是滅絕人性的畜生。

就在我們準備動身前往山西中部那座城市的小煤窯查找這伙畜生的時候,戴冠全突然打來了電話。戴冠全,就是譚警官的同學,現在負責那個地方的勞動仲裁。

戴冠全在電話裡說,有一夥陝西口音的人,目前正因為礦難問題和煤礦主討價還價。這家煤礦死了一個人,據礦工們反映,死者說話口音是山西口音,而過來領錢的死者家屬,居然是陝西口音。戴冠全感覺到口音不對勁,就趕緊給我們打電話。

我們聽後一陣興奮,難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們一直在尋找的犯罪分子,就在戴冠全的鼻子底下?我讓戴冠全想方設法控制住這伙陝西口音的人,我們會在最短的時間趕去。放下電話後,我又擔心不保險,撥打了當地警方的電話,要他們協助控制這伙犯罪分子。

從陝西安康去往山西中部的火車,一天只有一趟,這時候已經錯過了發車時間,而要坐下一趟車,只能等到明天。無可奈何之際,我們通過分局與安康警方協商,從安康警方這裡借到了一輛越野車。我們連飯也顧不上吃,從路邊的小店裡買了兩包餅乾,兩瓶礦泉水,風馳電掣地趕往山西中部。

趕到山西中部那座城市時,剛好是第二天早晨上班時間。我們在勞動局的大院裡見到了戴冠全,戴冠全很羞赧地說:「狗日的昨天晚上跑了。」

我問:「怎麼就能讓他們跑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戴冠全說:「我昨天下午去一家煤礦處理勞動仲裁上的事情,經過了一座小鎮,就在鎮子上的小飯店裡吃飯。剛剛吃了兩口飯,就聽見鄰桌有兩個礦工模樣的人在交談,才知道前一天這家小煤礦裡死了人。煤礦死人的事情,這些年時有發生,一點也不新鮮,新鮮的是,這兩個人從死者和死者家屬中看出了問題,他們說,死者說的是山西口音,應該就是本地人,可是死者家屬全都說的陝西話,這事情很奇怪,難道是這死者自小就被陝西人送給了山西人撫養?他們說的時候沒有在意,但是我聽了後就很上心了。上次你們來的時候,專門問過煤礦死人的事情,所以再聽到煤礦有人死亡,我就特別多一個心眼。我過去和他們攀談,敬他們酒,但是我絕口不提死人的事情,只和他們聊家常。他們沒有上心,就告訴了我他們挖煤的那家小煤窯的名字。然後,我就借口走出去,趕緊給你們打電話。」

譚警官問:「後來呢?」

戴冠全說:「後來,我就跟著他們來到那家小煤窯,見到了煤礦主和那幾個陝西人。其實我一看到那幾個陝西人就感覺不對勁。怎麼了?家裡有人死了,可是他們沒有一點悲傷的樣子,相反,我能夠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掩藏著興奮。我找到煤礦主,問他,死人的事情處理完了嗎?煤礦主哄騙我說,他們煤礦沒有死人,一切都很正常。我說,你不要蒙我了,我什麼都知道。我把自己的工作證讓他看。煤礦主就說,我們同意私了,已經處理好了,錢都給了,沒有你們什麼事情。煤礦主邊說邊把香煙向我手裡塞。我一聽說錢都給了,就感覺壞了,顧不得再和煤礦主嘮叨,跑出門去找那幾個陝西人,可是找遍了整個煤礦,也沒有見到他們。天黑後,公安部門來人了,多方尋找,一直找到了半夜,還是沒有找到,這伙兔崽子逃跑了。」

我說:「真是可惜啊。」

戴冠全說:「他們一夥人,足有七八個,我就是找到他們,也留不住他們。公安距離這家小煤窯,有幾十里山路,要趕過來,也需要幾個小時。小煤窯都選在人煙稀少,交通不便的地方,天高皇帝遠,所以,就讓兔崽子們溜了。」

我想,這伙犯罪分子應該沒有跑出多遠,小煤窯道路崎嶇,行走不便,這伙犯罪分子即使行走一夜,也沒有走出多遠,他們肯定還在方圓百里的範圍之內。

可是,這次我判斷錯了。這伙犯罪分子在這一帶長期經營,殺人越貨,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異常熟悉,比當地人還要熟悉。他們知道哪一道梁、哪一條溝裡有煤礦,他們對小煤窯的分佈情況,比煤礦管理部門還熟悉。他們的交通工具早就不是腿腳了,而是大馬力的摩托車。

最後,他們的事情爛就爛在這些大馬力摩托車上。

山西中部溝壑縱橫,一道道溝來一道道梁,就像衣服的褶皺一樣,而這伙犯罪分子,就是藏在衣服褶皺裡的虱子,要找到它們,需要把衣服剝下來,一道褶皺一道褶皺地慢慢尋找。它們隨便藏在哪道褶皺裡,就夠讓我們尋找很多天,而且還不一定就能夠尋找到。

因為死了人,又因為無照挖煤,這家小煤窯被勒令關閉。

我們在問訊這個煤礦主的時候,他說,這一夥陝西人來到煤礦僅有一周時間,沒有想到過了一周時間,就出了事故。他非常懊悔當初收留了這伙陝西人。

我問:「他們一共有幾個人?」

煤礦主說:「六個人。他們來的時候,就要求把他們六個人分在一個班下井,說這樣相互之間能夠照應。」

我問:「六個人都是陝西人嗎?」

煤礦主想了想說:「簽合同的時候,有一個人說的是山西話,有五個人說的陝西話。但是,我看到他們在一起很熟悉。」

我感到很好奇,想不到這家煤老闆還和礦工簽有合同。如果有合同,那就應該有他們的名字。如果有他們的名字,案件的偵破就會有很多便利。我讓煤礦主把合同拿過來,沒想到,看了合同,我差點笑出聲來。

這份合同不是勞動局統一制定的合同,而是煤老闆自己起草的合同,合同只有三條:

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乙方出事與甲方無關。

二、乙方損壞甲方財產要照價賠償。

三、工資一月一結,幹不夠一月,沒有工資。

合同後面的簽名,甲方後面的名字是這位煤礦主的名字,而乙方後面的名字五花八門,有的簽洪常青,有的簽魏振海,有的簽周仁,還有一個人簽名是來輝武。這些名字只能蒙住沒有文化,又不是陝西人的山西煤老闆,而陝西人一看,就知道這些都是假名。洪常青是那個樣板戲中《紅色娘子軍》的黨代表的名字;魏振海是發生在西安的一系列槍擊案件的主角,這起發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的案件,直到今天還被人提起;周仁是著名秦腔《周仁回府》的主人公,陝西農村裡,幾乎找不到不喜歡看秦腔的成年人;至於來輝武,這是真有其人,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陝西電視台的所有廣告時間幾乎都給了這個人,都在替他和他的養生產品作宣傳,讓這個人成為了最先富起來的人,至於他的養生產品神功元氣袋,據老中醫說,不像宣傳的那麼神奇。

我問煤礦主:「你看了他們的身份證嗎?」

煤礦主說:「沒有。」

我問:「為什麼不看?」

煤礦主說:「這些挖煤的人,很多人都沒身份證,他們嫌辦理那個證件要花錢,我們找礦工,也不看身份證,只要人來就行了。」

我又問:「你的煤礦死了這個人,你賠償了多少錢?」

煤礦主說:「23萬。」

我問:「你們不是簽有合同嗎?『乙方出事與甲方無關』,怎麼你還賠償?」

煤礦主老老實實地說:「他們威脅我說要上告。如果上告了,煤礦就要關停,損失嚴重,所以只能賠錢了事,他們好像對法律很懂。唉,現在賠錢了,煤礦還是關停了。」

我繼續問:「你覺得這個礦難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嗎?」

煤礦主想了想後說:「一個人死了,怎麼同來的五個人都離開了,連聲招呼也不打,干了七天活,工資也不要了。」

我問:「死者家屬都和你說了什麼?」

煤礦主說:「死者家屬當天晚上就趕來了,還給我看他們的火車票。啊呀,不對呀,死者家屬都是陝西人,說的是陝西話,死者說的是山西話,應該是山西人……還有啊,從家屬進煤礦到出煤礦,都沒有聽見他們哭一聲,他們只是和我說錢,總是想多要點錢。」

我說:「你再仔細回想回想,還有沒有不靠譜的地方。」

煤礦主想了想,又說:「那天在殯儀館,一字排開三具屍體,輪到這個人火化時,家屬把屍體都給抬錯了,抬著人家的屍體向煉屍爐走。人家的家屬不答應了,攔住了,嘴裡罵罵咧咧,他們不敢還嘴……啊呀,我總覺得這事情蹊蹺,是不是我上當受騙了?」

我說:「等到案件偵破了,你也就明白了。」

煤礦主低著頭,若有所思。

我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煤礦主說:「向千里。」

我和譚警官都一驚,怎麼又是向千里?!

煤礦主給我們拿來了向千里的身份證複印件。向千里的籍貫居然就是陝西安康三道關村。煤礦主接著說:「我向他們要身份證看,就感覺他們能把屍體都認錯了,這事情有點奇怪,就要了這個人的身份證複印件,還有家屬的,一個是他哥哥,一個是他弟弟。」

我問:「他哥哥是不是叫向萬里?他弟弟是不是叫向百里?」

煤礦主大為驚異:「是啊,你怎麼知道?這名字你怎麼知道?」

我沒有再理煤礦主,只是感到心中隱隱作痛。向千里?怎麼被害死的人又叫向千里?在相隔上百公里的兩家小煤窯,在一個月內死了兩個人,死者姓名、年齡、籍貫完全一樣,說明這是同一夥犯罪分子所為。如果我們能夠盡早抓住「向萬里」和「向百里」,這個「向千里」就能免於受害。

犯罪分子在和我們比賽速度啊。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和譚警官假扮成一對兄妹,來到小煤窯找工作,我們在每座小煤窯裡,都特別留意是否有智障人或者少年的身影。犯罪分子在黑暗中,我們也在黑暗中,雙方在黑暗中黑摸黑,能夠碰上的概率實在太小了。與此同時,當地警方也介入了煤礦檢查。

有一天,當地警方打來電話說,他們發現了一起盜竊案,很可能和我們要找的犯罪分子有關聯。

我和譚警官欣喜若狂,但是又不敢相信奇跡真的發生了。直到我們在當地派出所瞭解到了詳細經過後,長久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放下了。

就在這天中午,當地警方開著警車,突然看到迎面駛來了一輛摩托車,摩托車陡然看到警車,立刻轉身逃竄。遇到警察如此心慌,說明心中有鬼,如果坦坦蕩蕩,沒做壞事,突然見到警察,怎麼會跑?這就叫做賊心虛。犯罪分子見到警察,難免會膽怯害怕,這一膽怯害怕,就露出了馬腳。福州火車站有一名老警官,是全國公安系統的先進個人,他一生抓住了八百多名罪犯。怎麼抓獲的?全憑他那雙眼睛。這老警察有一雙火眼金睛,他往火車站的進出口一站,看著來來往往旅客的眼睛,就立馬判斷出誰有問題。我曾經和他交談過,他說,有案在身的人,看到警察的眼神很不自然,躲躲閃閃,並且下意識地向遠離警察的方向走。你立即跟上去,抓住他,一查,果然就有問題。這老警察從業三十年,每月都能抓住兩三個犯罪分子。

這輛摩托車見到警察就跑,警察開著車就追。追出了幾公里,摩托車拐上了一條土路,繼續追,又追出了幾公里,前面是一道路面坑坑窪窪的土坡。摩托車加大油門向上衝,卻一頭栽倒了,壓住了騎摩托的人。警察趕上去,把還沒有來得及爬起來的一個青年抓住了。

經過審訊,這名青年供出來,他所騎的摩托車是從一名出租車司機手中買到的舊車,還沒有來得及上牌照,他一見到警察,就害怕,以為要沒收他的摩托車。這青年情急之下就扭頭狂奔,也沒有分辨他迎頭碰上的是刑警還是交警。交警才管摩托車沒有牌照的事情,刑警哪裡有時間管這些?

刑警遇到這種事情,本來都懶得管,摩托車沒上牌照,多大的事兒呀!可是,刑警無意中問了一句話,就將挪開了的腳步再收回來,將這名青年帶到了派出所。

刑警問:「你這輛摩托車多少錢買的?」

青年答:「五百元。」

刑警收回了已經跨出去的腳步,這是一輛八成新的日本雅馬哈摩托車,市面上要賣八千元,而這名青年居然才掏了五百元買到,這裡面絕對有問題。就這樣,刑警將這名青年帶上了警車。

慘絕人寰的礦井殺人案,從此開始破獲。

那些喪心病狂的殺人犯,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的事情爛在一輛摩托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