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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比兇殺案更殘忍的失蹤案

三天後,我又見到了徐蓓蕾。

這次是在警車上,警車開往郊外。駕駛警車的司機一臉冷峻,一言不發,目視前方,徐蓓蕾和我坐在後排。徐蓓蕾不斷地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我想,他們可能是去執行任務吧。

徐蓓蕾沒有繼續向我講述褚麗麗的案件,而是講起了另外一個案件。

前不久,法院審判了一起這樣的案件,一個農民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從古到今,弒母一直是重罪,是被認為最大逆不道的罪行之一,可是這次,法官卻從輕判處,既沒有槍斃這名兒子,也沒有判處他無期徒刑,只是判處了他四年有期徒刑。針對這起案件,當地的報紙展開了討論,辯論雙方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殺死自己的母親,從古到今都是最為人所不齒的行為,可是,為什麼法官和讀者還在替他辯白?因為這個做兒子的殺死母親,另有原因。

這位母親身患重症,家中無錢醫治,而自己又無法忍受疾病的折磨,一再要求兒子弄點老鼠藥,把自己毒死。兒子不忍心,母親就一再哀求,兒子看到母親這樣痛苦,也想讓母親一死解脫,終於有一天,兒子在母親的水杯中下毒,母親死了。

這個兒子的行為應該如何定罪?是不是謀殺罪?法官們被難住了,後來,院長力排眾議,從輕判處。而有些讀者認為,這個兒子的行為夠不上犯罪,應該無罪釋放。也有人說,無論怎麼說,他也不能殺死自己的母親,他是故意殺人。

我對徐蓓蕾說,確實應該無罪釋放這個兒子,判斷一個人是否構成犯罪,應該看他是不是存有惡意,如果沒有惡意,就不應該認為構成犯罪。

徐蓓蕾說,很多案件,不是那麼容易定罪的。我們刑警感到很多案件難以偵破,而法官也感到很多案件難以下結論。以前,我們總是說以法律為準繩,其實,有些案件當法律與道德交織的時候,就很難作出判斷。

徐蓓蕾接著又講了一個故事。

她說,有一個人是孤兒,一直夢想著能夠坐船遠航。有一次,他遇到了遠航的機會,有一艘貨輪要出海,孤兒纏著要登船,船員們不答應。可是孤兒一定要去,船員們沒有辦法,就帶上了他。

這艘船在海上行駛了一周後,遇到了風暴,桅桿折斷了,他們漂到了一座荒島上。

來到荒島上後,他們發現僅剩下了五個人,四個船員,還有那個孤兒。

荒島很小,他們尋找一切能夠果腹的東西,草根、蜥蜴、樹皮……這樣又維持了一周。

第八天,他們餓得都走不動了,也沒有力氣再去尋找食物,事實上荒島上再也找不到食物了。五個人就坐在一起,商量怎麼辦。有人提議,他們之中的一個人要充當食物,以挽救另外四個人的生命。也就是說,另外四個人吃其中的一個人。

可是,吃誰呢?

誰都不想被吃。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就決定吃了那個孤兒,因為那個孤兒死亡時,無牽無掛,沒有人悲傷,沒有人想念。而另外的四個船員就不同了,因為他們上有父母,下有妻兒。

到了晚上,四個船員實在熬不下去了,就開始吃那個孤兒。他們的生命得到了延續,而那個孤兒卻死了。

第九天,海面上出現了一縷青煙,那是輪船上的青煙。他們欣喜若狂,急忙點燃篝火。輪船上的人看到荒島上的煙火,就派人救了他們。

他們回到家鄉後,受到了審判。

徐蓓蕾問我:「你說,他們該定什麼罪?」

我說:「肯定是故意殺人罪。」

徐蓓蕾說,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必須有一個人死亡,來給另外的四個人提供食物。如果這一個人不死亡,那麼五個人都要死亡。

我想了想後,說:「那就應該無罪。」

徐蓓蕾又說,每個人都是生而平等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剝奪另外一個人的生命。

我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孤兒無罪,船員殺死他,就是犯了故意殺人罪;可是,孤兒不死,五個人都要死,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有一個人必須死,那就只能選擇孤兒了。

可是,他們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真的讓我很糾結。

警車開到了郊外的一座收費站旁,徐蓓蕾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然後走下了警車。我們也跟著下來了。我看到,在收費站前,排著長長的想要進城的車輛。那些排列整齊的車輛,就像甲殼蟲一樣。

在收費站的另一邊,也開來了一輛警車,警車停下來後,從裡面鑽出了我三天前在茶館門口看到的那名中年男子,還有三名看起來從警校剛剛畢業的年輕警察。他們向徐蓓蕾打了一個手勢,然後向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等待繳費的車輛走去。

他們走到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跟前,打開車門,低頭詢問著什麼。他們做著讓車子裡的人走出車廂的手勢,可是車廂裡的人就是不出來。徐蓓蕾和司機走過去,我跟在後面。走到桑塔納前一看,看到開車的是一個乾瘦乾瘦的男子,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女人,後面坐著兩個女人,他們的懷中都抱著嬰兒。

雙方糾纏了許久,後面的車輛一直摁著喇叭,桑塔納這才開到了一邊,裡面的人走了出來。

三名年輕的警察從三名女人的懷中抱過了孩子,三名女人沒有掙扎,她們的眼中都是驚慌。

乾瘦男人質問:「憑什麼抱走我們的孩子?我們又沒有違反計劃生育。」

徐蓓蕾說:「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抱走嬰兒。計劃生育不屬我們管。」

一輛麵包車開了過來,三名女人和乾瘦男子上了麵包車,被拉走了;三名嬰兒被抱在三名年輕警察的懷中,也被拉走了;徐蓓蕾和我繼續坐上了我們來時的那輛警車,開往城裡。

在車裡,徐蓓蕾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一個車子裡,居然有三名嬰兒,三個婦女,這絕對有問題。」

可是,這一男三女有什麼問題,徐蓓蕾沒有說。

在回城的車子裡,我問起了三天前徐蓓蕾講過的褚麗麗的案件。徐蓓蕾向我繼續講起來:

那年,張糰子早就注意上了褚麗麗,但是褚麗麗沒有注意到有人在注意自己。

張糰子在這座職工小區外的一家包子店裡打工,褚麗麗每次出小區進小區,都要經過那家包子店。褚麗麗衣著時尚,又喜歡在大街上打手機,很張揚,張糰子認為褚麗麗很有錢。

而張糰子沒有錢,他每月的工資只有幾百元,連租房子的錢也沒有,他夜晚就住在包子店裡。

有一次,張糰子跟蹤褚麗麗,知道了褚麗麗租住的房間位置。張糰子記住了褚麗麗的房間,此後他就謀劃著怎麼進入褚麗麗的房間裡偷東西。

這幢樓房裡,每家每戶的窗戶外都安裝著防盜網,而房門外還安裝著防盜門,要從門窗進去,是不可能的。

很多個夜晚,包子店關門了,張糰子就悄悄地從一處破損的圍牆鑽進來,偷偷地來到褚麗麗的窗戶外,尋找著進入房間的機會。他在這裡看到了、聽到了褚麗麗房間裡發生的一切,包括褚麗麗把不同的男人領進房中。

有一天夜晚,他意外地發現褚麗麗的房門外插著一把鑰匙,而且防盜門也沒有關閉。可能進門匆忙,褚麗麗先用鑰匙打開了防盜門,然後又打開進戶門,鑰匙忘在了進戶門的鎖孔裡,然後就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

張糰子將鑰匙輕輕地抽出來,拿走了。

房門鑰匙弄丟了,褚麗麗應該更換門鎖。可是門鎖一直沒有更換,可能粗心的褚麗麗沒有想到會有人拿走了她的鑰匙。

此後,一有機會,張糰子就會偷偷潛入褚麗麗的房間裡,偷竊財物。張糰子並不貪心,他為了避免褚麗麗懷疑,每次只從褚麗麗放錢的抽斗裡拿走一兩張百元大鈔他偷竊了好多次,而褚麗麗一直不知道。

後來,張糰子膽子越來越大,他不再滿足於偷竊褚麗麗的錢,他要偷取褚麗麗的手機。因為一部手機可以賣很多錢。

那天晚上,包子店關門後,張糰子就偷偷地潛伏在了褚麗麗的窗外,他聽到房間裡褚麗麗和一個男人一直在爭吵,一直沒有入睡。將近午夜的時候,房間裡沒有了爭吵聲,而改成了褚麗麗的叫床聲。後來,那名男子離開了,房間的燈關閉了,聲音也靜下來。張糰子估計褚麗麗睡著了,就繞到房門前,輕輕打開房門,摸了進去。

房間裡,褚麗麗一直在睡覺,她根本就想不到房間裡會有人進來。張糰子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後,看到褚麗麗的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電。

張糰子把手伸向手機,拔下了牆壁上的充電器,突然手機響了一下。那時候的手機充電和切斷電源的時候,都會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聲音驚動了睡在床上的褚麗麗,她驚叫一聲:「誰?」

張糰子看到褚麗麗突然醒了,他擔心褚麗麗會叫喊,下意識地撲上去,卡住了褚麗麗的脖子。褚麗麗極力掙扎,張糰子越卡越緊,終於將褚麗麗掐死了。

褚麗麗不再掙扎時,張糰子才知道闖下了大禍,他不敢久留,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帶上門出去了。

回到包子店,張糰子左想右想,不敢再在省城待下去,黎明時分,他乘上了回家的長途汽車。

過了好多天,褚麗麗一直不交房租。房主就氣沖沖地上門催討,沒料想看到褚麗麗死在了床上。

張糰子離開省城後的好多天,人們才看到褚麗麗的屍體。沒有人把褚麗麗的死亡與張糰子的消失聯繫在一起。再說,誰會想到,一個包子鋪又黑又髒的小夥計,會和一名野模有關係。

張糰子回到家鄉後,很長時間不敢露面,他擔心警察會找上門來。可是過了半年時間,平安無事,張糰子就認為沒事了。褚麗麗的那個手機,張糰子一直不會用,他連怎麼開機都不知道。

春節臨近的時候,有小時候的同伴從廣州回來,說起南方的大老闆有手機,張糰子就炫耀地拿出手機,說:「我也有手機。」

同伴看到過老闆開機關機,他接過張糰子手中的手機,就打開了。可是這個手機能不能使用,同伴表示懷疑。張糰子就說:「你要不相信,就撥打村口小賣部的電話,聽聽有沒有聲音。」

那半年時間裡,張糰子閒得無聊,經常去村口的小賣部玩,他知道小賣部的電話號碼。同伴撥打了小賣部的電話,果然在手機裡聽到了小賣部老闆的聲音。

張糰子謊稱這部手機是省城的老闆拖欠他的工資,便用手機充當工資的。

春節過後,張糰子跟著同村的夥伴來到廣州打工,租住在廣州最大的城中村冼村。連續幾天,張糰子在廣州找不到工作,身上沒錢了,就在天河電腦城外把手機變賣了。

賣掉手機後,張糰子也找到了一份在飯店打工的工作。沒想到,幾個月後,因為參與打架,他被帶到了派出所,身份暴露了。

徐蓓蕾說:「其實很多大案要案,都是靠一個偶然的契機才偵破的。」

模特被殺案,原來是這樣的經過,我真沒有想到。這樣看似簡單的案件,居然是女刑警徐蓓蕾耗時最長的一個。記得徐蓓蕾上次說過,有兩種人的作案,一般都會成為懸案,一種是兇手作案後,突然死亡了;另一種是兇手屬於過路客,殺人後就立即遠走高飛,永遠也不出現在案發現場。這兩種人的作案,確實是難以偵破的。而張糰子殺害女模特,就屬於後一種情況。

在徐蓓蕾偵破的那麼多案件中,一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匪夷所思的案件,我想繼續聽她說。

我問:「在你的職業生涯中,你覺得最恐怖、最殘忍的案件是什麼?」

徐蓓蕾說:「每個兇殺案都是很恐怖的,也都是很殘忍的。只要是兇殺案,總會有一些線索,即使是蛛絲馬跡,通過分析推理,找到兇手的概率就會增加。兇殺案也有一些定律,我們叫作鐵律。比如結過婚的人,丈夫被殺,第一個被懷疑對像一定是他的妻子;妻子被殺,第一個被懷疑對像一定是她的丈夫。因為結婚後的人,情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不是說妻子死亡了,就一定是丈夫殺害的?如果一定要按照這個邏輯推理,那就會造成冤假錯案,比如佘祥林殺人案,這就是轟動全國的大冤案,最後將被關押八年的佘祥林放出來,國家進行了賠償。」

我問:「那麼最難破的是哪類案件?」

徐蓓蕾想了想說:「最難破的是失蹤案。失蹤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比兇殺案難破得多。」

我接著問:「你有沒有破獲過失蹤案?」

徐蓓蕾說:「當然有過……有這麼一件失蹤案,比兇殺案更為恐怖,也更為殘忍。」

徐蓓蕾說,有一年,我接連接到好幾個失蹤案,失蹤者都有這樣幾個特點:智力有缺陷,男性,年齡在十多歲到三十多歲不等。

在西北,智力有缺陷的人,被稱為憨子,他們儘管成人了,但是智力還相當於三四歲的兒童。現在的孩子都很嬌貴,能夠把一個孩子養大到十幾歲,很不容易;而把一個憨子養大到十幾歲,甚至養大成人,就更不容易,他的父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所以,父母愛護憨子,勝過愛護正常的孩子。

因為憨子智力有缺陷,到處亂跑亂竄,所以走失了就沒有什麼奇怪。可是,這麼多憨子集中走失,時間相隔如此緊密,就有些奇怪了。

而在憨子失蹤案的前後,還有三起少年走失案,這三個少年都是農村初中的住校生,都是在上學路上走失的。也就是說,在一個相對集中的時間段裡,有十來個人走失了。

如果你覺得這些失蹤案奇怪的話,那麼還有更奇怪的,這些少年的家庭地址都在秦嶺山中。相同的地點,相同的時間段,有十來個人失蹤,稍有辦案常識的人,都會知道這裡面肯定有犯罪分子在操縱。

這些少年在哪裡?這些犯罪分子在哪裡?他們是用什麼手段犯罪?我們一無所知。犯罪分子像空氣一樣無聲無息,無影無蹤,我們是在和空氣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