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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 宗

哲宗皇帝,名煦,是神宗之子,在位十五年。

原文 詔詳定役法。蘇軾言於光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斂民財,十室九空,斂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緣為奸。此二害輕重蓋略等矣。」光曰:「於君何如?」軾曰:「法相因則事易成,有漸則民不驚。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谷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光不然之。軾又陳於政事堂,以為役法可雇不可差,第不當於雇役實費之外,多取民錢。若量入為出,不至多取則自足以利民,何必改法。

直解 宋初役法,僉民丁壯,輪流官府應役,叫做差役。及王安石變法,令民計丁出錢,徵收在官,僱人應當,叫做免役。哲宗初即位,用司馬光為相,凡熙寧新法不便於民的漸次更罷。至元佑元年閏二月,詔資政殿大學士韓維等詳定役法所宜因革,中書舍人蘇軾與司馬光說:「差役、免役這兩樣法各有利有害,皆不能無弊。免役之害在於斂財太重,以至十室九空,財聚於官,而民間匱乏,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在於羈民在官,常用供役,不得專力務農,更兼貪官猾吏,因緣為奸,抑勒剝削,困辱賣放,無所不至。這兩者之害,輕重略同,所宜審擇便宜以為行止也。」光問說:「於君之意當何如?」軾答說:「大凡立法,因舊而為之,則事勢便而易成,以漸而改之,則民情安而不驚。且如三代之法,不分兵農,無事則散而為農,有事則起而為兵,兵無坐食之患,農無養兵之費。豈不是善制。至秦並天下,始分兵農為二。歷兩漢、魏晉、六朝皆遵行之。至唐太宗乃立府兵之法,以仿古者寓兵於農之意。然行之未久,府兵廢壞。比及玄宗時復募民為兵,叫做長征卒,仍用秦法。自此以來,民不習兵革戰鬥之事,兵亦不知稼穡耕獲之事。然農得一意耕作,出谷帛以養兵。兵得一意戰守,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亦以為便,雖三代聖人復起不能改也。今免役之法,鄉戶人出了錢,得一意於耕作,官府有錢雇役,也不缺人差使,正與兵制相類。公欲驟然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要罷長征而復民兵,反致驚擾而無益於事,蓋未易也。」司馬光不以其言為然。軾又詣宰相政事堂言之,說:「雇役便民,不必更改,但不當於實費之外多取民財,民所不便,只是這一節耳。若嚴為禁令,使有司量入為出,不許於實費外多取分毫,則民力易供,自不至於十室九空,無錢荒之患矣。何必紛紛改法為也。」大抵法無古今,要在因時宜民而已。時勢既改,民所不宜,雖聖王之法,安得不變;果合時宜,順民情,雖非賢聖所立,然其法不可改也。王安石輕變宋朝祖宗之法,紛紛為百姓患苦,如青苗、方田等法,誠當急罷之以利民矣。至於免役、保甲之類,卻又民之所便,豈可概以其人而廢之哉!蘇軾之言,可為議法之準,保治者所當深念也。

原文 五月,以韓維為門下侍郎。初神宗崩,維以提舉嵩山崇福宮赴闕哀臨。太后勞問,維對曰:「人情貧則思富,苦則思樂,困則思息,郁則思通。誠能常以利民為本,則民富;常以憂民為心,則民樂;賦役非民力所堪者去之,則勞困息;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則鬱塞通。推此而廣之,盡誠而行之,則子孫觀陛下之德,不待教而成矣。」

直解 元佑元年五月,哲宗以韓維為門下侍郎。史臣敘說,初,神宗崩時,維以提舉嵩山崇福宮赴京哀臨。太皇太后因維是先朝舊臣,特加慰勞,且問以當今政務何者為先。維對說:「為政在順人情。今日之切務,惟察人情之所思者為之處置而已。彼人情當貧窘之時,則思財富;當疾苦之時,則思快樂;當勞困之時,則思安息;當拂郁之時,則思通暢。此自然之情也。今天下民情有所思而不得久矣。誠能知民之思富也,為之薄其稅斂,常以利民為本,則財不在官而在民,民自富矣。知民之思樂也,為之御其災患,常以憂民為心,則憂以一人,而樂以天下,民自樂矣。知民之思息也,凡賦役之重,非人力所堪者,悉罷去之,則不盡人之力,而勞困者得息矣。知民之思通也,凡法禁之苛,非人情所便者,悉蠲除之,則不盡人之情,而鬱塞者得通矣。即此數者而推廣之。凡人情有所思而無以自遂者,莫不為之經營,而又以實心行之,不徒以虛文塞責,則不惟天下窮民如解倒懸,而聖子神孫觀感陛下之德者,亦皆約己裕民,無敢侈然肆於民上,不待教而自成矣。豈非今日之切務哉!」然欲富、欲樂、欲息、欲通,乃人之恆情,君民之所同也。惟在上者,但知遂己之欲,而不復體民之情,剝下以奉上,拂民以從欲,至於人心怨叛而上不知,覆亡之禍率繇於此。誠能以己之心,度民之心,所欲與聚,所惡勿施,則民心悅而邦本固,君之所欲者,亦未嘗不兩遂矣。此又君天下者所當知。

原文 九月,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司馬光卒。時兩宮虛己以聽光為政,光亦自見言行計從,欲以身徇社稷,躬親庶務,不捨晝夜。賓客見其體羸,舉諸葛亮食少事多以為戒。光曰:「死生,命也。」為之益力。病革,不復自覺,諄諄如夢中語,然皆朝廷天下事也。及卒,太皇太后為之慟,即日與帝臨其喪,贈太師溫國公,謚文正,年六十八。京師為之罷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及如陝葬,送者如哭私親,嶺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都中四方皆畫像以祀,飲食必祝焉。

直解 陝,即今河南府陝州,是司馬光原籍。嶺南,是廣東地方。封州,即今肇慶府封川縣,是極南界上。元佑元年九月,宰相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司馬光卒。是時哲宗幼沖,太皇太后高氏臨朝,以光名德宿望,用以為相,虛心委任,凡朝廷政事,一切聽光整理,無毫髮疑沮。光亦見己之所言必行,所謀必從,感激非常知遇,誓欲委身致命,以為社稷,凡一應機務,雖至纖細之事也都身親經理,不肯放過,以夜繼日,未嘗休息。賓客見其形體漸漸衰弱羸瘦,舉漢時丞相諸葛亮故事,勸他節勞。說諸葛亮為相,自較簿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所食不至數升。司馬懿說他食少事煩,豈能久活,果然不久而死。今公當以此為戒可也。司馬光答說:「人之死生有命,非關勞佚,我豈可自愛其身,而不為國家盡力乎?」於是為之益力。及到病危之日,精神昏憒,不復自覺,口裡猶諄諄說話,不甚明白,如夢中語,卻都是朝廷天下的事。其精誠為國至死不休如此。及卒,太皇太后因失了賢相,不勝哀慟,即日與哲宗親到他家哭臨,贈官為太師溫國公,謚文正,一應恩數,尊隆無比,年止六十八歲。京師人爭去弔喪,雖常日市井人多的去處,也都空虛無人交易,至於典賣衣服以供祭奠,喪車過時,合巷聚哭。及歸葬陝中,送喪的人,如哭其私親一般。至於嶺南封州極邊去處的父老,也相率具祭。京中及四方人皆畫他形象,朝夕祭獻,一飲一食必告祝焉。按司馬光自元豐八年五月入相,至是才一年有餘,而身死之日,天下痛惜之如此,何哉?史稱光生平不欺,誠心自然,雖兒童婦女皆知其名,蓋惟至誠故能動物,不期月而化成,良有本也。若光者,可為萬世人臣之法矣。

原文 三月,程頤請就崇政、延和殿講讀。頤又上疏曰:「臣近言邇英漸熱,只乞就崇政、延和殿。聞給事中顧臨以延和講讀為不可。臣料臨之意,不過謂講官不可坐於殿上,以尊君為說爾。臣不暇遠引,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召王昭素講《易》,真宗令崔頤正講《尚書》,邢昺講《春秋》,皆在殿上。當時仍是坐講。立講之儀,只始於明肅太后之意。此又祖宗尊儒重道之盛美,豈獨子孫所當為法,萬世帝王所當法也。今世俗之人,能為尊君之言,而不知尊君之道。人君惟道德益高則益尊。若勢位則崇高極矣,尊嚴至矣,不可復加也。」又曰:「天下重任,惟宰相與經筵。天下治亂系宰相,君德成就責經筵。」

直解 元佑二年三月,崇政殿說書程頤,請哲宗每日講讀,移就崇政、延和二殿。頤又上疏說:「臣近言邇英閣漸熱,只乞就崇政、延和殿者,恐聖躬臨幸未便故也。今聞給事中顧臨以延和講讀為不可。臣料臨之意無他,不過謂延和殿乃天子臨御朝群臣之所,不可使講官坐於殿上,以尊君為說耳。臣以為此非所以尊其君也。臣不暇遠引異代,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嘗召布衣王昭素講《易經》,真宗嘗令直講崔頤正講《尚書》,邢昺講《春秋》,皆在殿上。當時都是坐講。立講之儀只起於仁宗時明肅皇太后之意,非祖制也。此可見祖宗尊儒重道不以勢分為拘,誠曠古之盛節,昭代之美事,豈獨子孫所當遵守,實萬世帝王所當法也。今世俗之人,見人主稍自謙損,便以為褻尊,是徒能為尊君之言,而不知所以遵之之道也。蓋天下至尊者道,至貴者德,人君惟講學親賢,使道德益高,則其尊益至,故以道德責成於君,乃為尊君之至也。若只以勢位論之,則其崇高已到極處,尊嚴已到至處,不可復有加了。區區堂陛之節,乃其分所固有,何足以尊其君哉!」又說:「天下至重之任有兩件:一是宰相之任,一是經筵之任。宰相佐天子理萬幾,得其職則天下治,失其職則天下亂。是天下之治亂系宰相也。經筵乃輔養君德之地,養之善則君德日就,養之不善則君德日非。是君德之成就責經筵也。」夫經筵之任,與宰相並重如此,則雖坐而講讀,豈為逾哉!然君德雖責經筵,而朝夕納誨未嘗不繫於宰相也;治亂雖系宰相,而端養化原,未嘗不繫於君德也。人君知此而親賢講學,與躬行實踐,並行而不廢焉,則道德有於身,而至尊至貴,又有出於勢位之上者矣。萬世太平之業至豈外是哉!

原文 會夏暑,權罷講筵,祖禹上言:「陛下今日之學與不學,系他日治亂。如好學,則天下君子欣慕,願立於朝,以直道事陛下,輔佐德業而致太平;不學,則小人皆動其心,務為邪諂以干富貴。且凡人之進學,莫不於少時。今聖質日長,數年之後恐不得如今日之專,竊為陛下惜也。」

直解 史臣記哲宗在位時,適因夏天暑熱,傳旨暫輟講筵。著作佐郎兼侍講范祖禹上疏說:「天下之治亂在君德,君德之成否在講筵。今陛下輟講,必謂暫時優閒,未為大害。然今日之學與不學乃他日之治亂所關,非細故也。陛下若好學,則聖志清明,君德日進,天下之賢人君子皆歡然欣慕,以為聖君在上,無不願立於朝,或敷陳正言,或修舉正事,皆以直道事陛下,而輔佐德業以致太平,天下自此治矣。陛下若不學,則無義理養心之助,無賢人夾輔之功,天下之小人皆謂有隙可投,而動其不肖之心,務為邪佞諂諛以干富貴,苟可以蠱惑君心,濁亂朝政者亦無所不至,而天下自此亂矣。且學者難進而易退,時者難得而易失。人之進學莫不在於少年之時,蓋以情慾未開,志慮專一故也。今聖質日長,正當汲汲學問之時,豈可一日放過。若失今不學,臣恐數年之後,情慾漸廣,志慮漸分,必為他事所奪,不得如今日之專矣。臣竊為陛下惜此光陰,須及時勉學可也。」范祖禹此言,明白痛切,至於慮數年之後,恐不得如今日之專,尤當深省。夫人方年少,未嘗不謂將來之日尚多;至於長大,未嘗不以少年失學為悔。苟有遠慮,則所以愛惜光陰者,宜無不至矣。

原文 以蘇轍為御史中丞。時熙豐舊臣爭起邪說以惑在位。呂大防、劉摯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謂之調停。太皇太后疑不決。轍面斥其非。復上疏曰:「君子小人,勢同冰炭,同處必爭。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者?小人貪利忍恥,擊之則難去;君子潔身重義,沮之則引退。此輩若返,必將戕害正人,漸復舊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禍,蓋不足言,所惜者祖宗朝廷也。惟陛下斷自聖心,勿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進,後有噬臍之悔,則天下幸甚。」疏入,太皇太后曰:「轍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極有理。」調停之說遂已。

直解 噬臍,是以口咬臍,勢不相及,比喻事勢已成,救之無及的意思。哲宗以翰林學士蘇轍為御史中丞。是時正人在朝,新法盡革,把熙寧、元豐年間神宗所用的舊臣一概擯斥不用。於是失志之人怨入骨髓,乃捏造不根之言以離間朝廷,搖惑在位之士。宰相呂大防、劉摯恐激成大變,心甚憂之,因奏請太皇太后欲稍稍引用一二舊人以平夙怨,使兩下和解,叫做調停之法。太皇太后心中疑慮不決。蘇轍深以宰相之議為不可,乃於太后前面斥其非。又退而上疏說:「君子小人,道各不同,其勢如冰之與炭不相容入。若同處一朝必至爭競。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也?小人貪著利祿,忍得恥辱,雖被人排擊,不肯便去;君子潔己不污,守義不屈,少或沮之,即引身而退。今君子所以得安其位者,幸不與小人同處耳。此輩若返舊位,必將乘機肆毒,戕害守正之人,漸復熙寧之法,以快其私忿。小人安得不勝,君子安得不敗乎!夫人臣被禍害止一身,猶不足言,所可惜者祖宗之基業,朝廷之法度,一旦為小人所壞,可為寒心耳。願陛下為祖宗朝廷萬世之慮,斷自聖心,勿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進,致後來擊之不去,救之不能,有噬臍無及之悔,則天下幸甚。」疏入,太皇太后深自感悟,謂丞相說:「蘇轍疏中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夫邪正豈可兼用,其言極有理。」於是宰相皆同聲和之,調停之說,遂罷不行矣。夫國之有小人猶田之有莠,芟之尚恐不盡,況復引用,則蔓延之勢益難圖矣。漢時陳蕃、竇武協心同力而不免黨錮之禍。張柬之等方中興唐室,而武三思一得志,即相繼竄移,皆除惡未盡之故也。蘇轍之言,蓋監於此。惜乎哲宗不悟,卒致群邪害正,而漢唐之禍復見於紹聖、元符之間,可為永鑒矣。

原文 翰林學士范祖禹上疏,其略曰:「陛下方攬庶政,延見群臣。今日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機,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際,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可不畏哉!太皇內決大策,擁立陛下,斥奸邪,抑僥倖,九年之間,雖德澤深於天下,然失職怨者多矣。今必有小人進言曰:『太皇不當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此離間之言,不可聽也。」

直解 元佑八年十月,是時太皇太后高氏既崩,哲宗初親政事,舊朝亂政的小人,久被斥逐,都要夤緣起用,人情洶洶。翰林學士范祖禹上疏,大略說:「陛下臨御以來,賴太皇太后主持調護,得以坐享太平。今太皇太后賓天,陛下初攬庶政,延見群臣,訪求治理。今日不是尋常的時候,乃宋室隆替之本原,社稷安危之機括,生民休戚之端倪,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界限。上而天命之去就,下而人心之離合,皆在此時。一念正,則延無疆之休;一念偏,則貽無窮之禍。可不兢兢業業深加敬畏哉!昔先帝晏駕之時,中外危疑,賴太皇太后以至公之心,決定大策,擁立陛下,又斥退奸邪以正朝廷,裁抑僥倖以清左右,九年之間興利除害,海宇清寧,德澤之被於天下者深矣。然而先朝小人失職怨望者亦多。臣料今日必有小人捏造邪說以惑聖聽,說:『先帝孜孜圖治,所行的都是正事,所用的都是正人。太皇太后只宜件件遵守,不當更改先帝之政,斥逐先帝之臣。』這等的說話皆非忠言,乃欲離間陛下,構起釁端,以開群邪進用之門耳。陛下宜審察之,不可輕聽也。」大抵小人心懷不測,舌辯難窮。苟欲遂其私,則離間人之骨肉而不顧;苟欲行其說,則傾敗人之國家而不惜。其為害有不可勝言者。祖禹此言,至為剴切,而哲宗不悟,卒至奸邪柄用,國事日非,讒間之說一行,則禍亂之關已啟,豈非萬世之鑒哉!

原文 「陛下初立,上書言法不便者萬數。太皇因人心之欲改,與陛下同改之,非以己之私而改也。既改其法,則作法之人,及主其法者,有罪當逐,亦以眾言逐之,皆上負先帝,下負天下者也。惟陛下清心察理,敢以奸言進者,痛懲一人,以警群慝,則帖然無事矣。若稍入其言,則奸言繼進,萬一追報之禮少有不至,於太皇聖德無損,而於陛下孝道有虧。今初攬政事,乃小人乘間伺隙之時,故不可不謹防之。此等既上誤先帝,今又將復誤陛下,天下事豈堪小人再破壞耶!」

直解 范祖禹疏中又說:「陛下初即位時,中外臣民上書言新法之不便者至有萬數。太皇太后因人心之所欲改,與陛下同改之。蓋出於天下之至公,非一人之私意也。夫既以法為病民而改之,則當時立法之人,與附和而行其法者,自然有罪當逐。太皇太后亦因天下人心之共憤而逐之。蓋此輩皆誣上行私,蠹國害民,上負先帝知遇之恩,下負天下仰望之意,罪不容誅者也。太皇亦豈以私意逐之哉!願陛下清心察理,鑒太皇憂勤保國之心,燭群小挾私興謗之故,敢有以離間之言進者,重處一人以警群邪,則小人自知懾服,朝廷帖然無事矣。若陛下一不主持,稍入其言,則奸言望風而興,凡可以上誣太皇而陰間陛下者,必相繼而進。萬一陛下追報太皇之禮少有未至,於太皇聖德固無所損,而於陛下孝道則大有虧缺,所繫豈小小哉!今陛下初攬萬幾,人懷觀望,正小人乘間伺隙之時,不可不謹防之也。此輩昔日既上誤先帝,今又結黨窺伺,將復誤陛下。天下事被此輩破壞久矣。以太皇十年之培養尚未全復,豈堪小人再壞之耶!」按哲宗以沖年踐祚,賴太后同政,信用諸賢,故元佑之政庶幾仁宗。及太后一崩而群奸窺伺者望風而至,雖以祖禹輩之極諫而不能阻章惇諸人之頻進,議論紛紜,國是不定,以致國家破壞,卒不可收拾,豈非萬世之明鑒哉!

原文 按元佑中,帝御邇英殿,呂大防等進曰:「祖宗家法甚多,所立最善。自古人主事母后,朝見有時。祖宗以來,事母后皆朝夕見,此事親之法也。前代大長公主用臣妾之禮,仁宗以侄事姑,此事長之法也。」帝曰:「今宮中見行家人禮。」大防等曰:「前代宮闈多不肅。本朝宮禁嚴密,此治內之法也。前代外戚多預政事。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預事,此待外戚之法也。前代宮室多尚華侈。本朝宮殿止用赤白,此尚儉之法也。前代人君雖在宮禁,出輿入輦。祖宗皆步自內庭,出御後殿,此勤身之法也。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簡。祖宗以來,燕居必以禮,此尚禮之法也。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須遠法前代,但盡行家法,足以為天下。」帝深然之。

直解 史臣記元佑年間,一日哲宗御邇英殿,宰相呂大防等侍側,因奏說:「本朝祖宗家法極多,立得規矩最好。前代人主事母后,朝見有定期,情禮疏簡。祖宗以來事母后皆朝夕朝見,以盡昏定晨省之禮,此事親之家法也。前代大長公主入宮則行臣妾之禮,是以姑拜侄。我朝仁宗皇帝以侄禮事姑,不敢少慢,此事長之家法也。」哲宗說:「今宮中姑侄之間,見行家人禮,尊仁宗故事。」大防等又奏說:「前代宮闈之內,多不嚴肅,致多穢德。我朝宮禁嚴密,內外肅清。此治內之家法也。前代皇親外戚,多於預政事,致有擅權亂政害國亡家之禍。我朝母后之族,但榮之以爵祿,並不委任政事。此待外戚之家法也。前代宮室多尚華侈,竭民財力以作無益。我朝宮殿止用赤白二色,並無五彩輝煌之制。此尚儉之家法也。前代人君雖在宮禁近地,出入必乘輿輦。我朝祖宗皆從內廷步行出到後殿,宮中無乘輿之制。此勤身之家法也。前代人主在宮禁中適情自便,冠服多苟簡非禮。我朝祖宗以來,燕居獨處,必正衣冠,尊瞻視,依禮而行。此尚禮之家法也。此等都是祖宗以來世守之家法,故家齊國治,累世安享太平,皆繇於此。陛下不須遠法前代之君,但盡行祖宗家法,即為守文之令主,而足以治天下矣。」哲宗深納其言。按宋之立國規模不及漢唐,而家法則遠過之。若呂大防等之所宣述,皆修身齊家要務,誠其子孫所當世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