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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委常委會結束的當天夜裡,肖道清竟甩下一大攤子事不管,連夜驅車四五百公里跑到省城去了。次日早上,束華如一到市府上班,就接到肖道清從省城掛來的長途電話,說是他已在省委副書記謝學東辦公室裡,馬上要向謝書記匯報工作,問束華如還有什麼事情沒有?束華如心裡不高興,可又不便在電話裡多話,便略帶譏諷地交待了一句:「肖書記,你別太累了,來日方長,要注意身體呀。」
    放下電話,束華如的情緒就變壞了,越想越覺得肖道清做得太過分。肖道清提出要到省城去,他不想阻攔,也不便阻攔,可肖道清連夜就走卻是他沒想到的。按他的想法,肖道清就算走,也得在今天上班後,和他碰一下頭再走。家裡的事這麼多,一樁樁都火燎眉毛,有的事還得拍板做決定,他總要和肖道清這個共同負責人商量呀。現在倒好,這個共同負責人手一甩走了,許多事情只能先擱在一邊了。
    到市委主樓一看,又見了一景:市委辦公室的幾個年輕人正一頭汗水地忙著給肖道清搬家。把肖道清三樓辦公室的東西大都搬到了二樓郭懷秋的辦公室裡,郭懷秋的辦公桌和遺物則擺了一走廊。
    束華如真是火透了。郭懷秋屍骨未寒,肖道清竟想到了佔下郭懷秋的辦公室!本想上前去問問,誰讓搬的家?可沒容他開口,市委秘書長葉青卻從郭懷秋的辦公室走出來,先問起了他:「束市長,肖書記搬到郭書記這裡來,是不是你定的?這……這好像也太急了點吧?」
    「郭書記的追悼會畢竟還沒開嘛,遺物萬一丟了幾件,可就……」
    這真讓束華如有苦難言。束華如強壓著一肚子火,不耐煩地擺擺手,模稜兩可地說:「搬家這種事我管不著,不過,郭書記的東西不能少,少了一件都得由你們市委辦公室負責!」說罷,掉頭就走,「登登登」上了樓,去了吳明雄辦公室。
    這一天,真把束華如折騰得夠嗆。常委會上定下的郭懷秋治喪事宜要馬上落實,肖道清在省城跑官,陳忠陽又躲著不見面,束華如只好把昔日做過自己上級的吳明雄硬拖出來,「共同負責」,去徵求郭夫人對治喪工作的意見。郭夫人不是郭書記,不那麼好說話,一口咬定郭懷秋是倒在工作崗位上的,不能算病逝,要算因公殉職。為悼詞和訃告的措詞又爭個不休,耗去了整整一上午時間,也沒能解決問題。快12點時,吳明雄坐不住了,說是有兩個重要的會下午非開不可,要先走一步。束華如知道,自己一人和郭夫人更沒法談下去,加上手頭也有許多事要處理,便也起身告辭了。
    在機關小食堂吃飯時,束華如對吳明雄說:「你看這事鬧的,郭書記說走就走了,平川這一攤子事咋辦呀?我都愁死了。」
    吳明雄說:「別愁,別愁,愁也沒用。我看,你就權當郭書記還活著,該幹啥照舊去幹啥好了,至少目前得這樣。」
    束華如直歎氣:「吳書記,你是我的老領導了,我的底你清楚。不瞞你說,現在我心裡真是空落落的哩。」
    吳明雄說:「在這種時候,你這種心態可不能流露出來!就是硬撐,你也得撐住,總還有我們大家嘛!」
    束華如感歎地說:「大家要都像你吳書記這樣負責就好了!我只怕有些人只想陞官,不想負責任,你沒看見有人把辦公室都換了?!」
    吳明雄笑了笑:「這你就隨他去嘛,你總不能讓人再把肖書記的辦公桌硬搬出來呀?!」
    束華如原還想和吳明雄再深談一下,把自己對肖道清和陳忠陽的看法說一說,不料,副市長曹務平和市公安局長畢長勝一前一後來了電話,說是郭懷秋去世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平川機械一廠不少待崗工人借口悼念郭懷秋,喊出了要無能之輩辭職的口號,欲往市政府集體上訪,目前事態還在發展中。
    情況嚴重。吳明雄接過電話,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吳明雄匆忙地對束華如交待了一句:「老束,我馬上把公安局警衛科長派給你,你該幹啥幹啥。在這種非常時刻,你一市之長的陣腳千萬不能亂!」
    束華如問:「要不要馬上和肖道清通一下氣?」
    吳明雄沉吟了一下說:「我看還是先不告訴他吧!」
    束華如想想也對,人家把「無能之輩辭職」的口號都喊出來了,自己再去和肖道清講,豈不是自找難堪麼?對目前平川的現狀,應負責任的首先是郭懷秋,其次就是他這個市長。心裡亂得很,也煩得很,有一陣子,甚至想到機械一廠去一趟,和那些不明真相的工人們見個面,告訴他們,在過去郭懷秋主持工作的兩年多裡,他束華如過的什麼日子。然而,最後還是鎮定了下來,在警衛科長的陪同下去了國際工業園,繼續主持召開昨日沒開完的現場工作會議。在會上,束華如指出,不管郭懷秋書記在與不在,日本大正財團都要來,工業園起步區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在7月底全部完成。工業區門外的配套國道,要突擊拓寬500米。自來水廠要馬上動作,加班加點臨時接條管線過來。就算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得先把表面文章做好。
    工業園主任江偉鳴再次提出資金問題。
    束華如手一擺,說:「你沒錢,我也沒錢。你們要滾動發展。」
    江偉鳴嘀咕說:「滾動發展談何容易?出租廠房,賣地,就算有主顧,也都不是馬上就能進錢的。日本人8月初就來,咱等不了了。」
    束華如歎了口氣說:「要不,就想法再貸點款吧,反正債多不愁,虱多不癢了,三個億的貸款都欠著,再多欠個千兒八百萬的又算什麼?!」
    財辦主任挺為難:「束市長,這只怕也不行呢。建行和工商行早就有話了,就是流動資金貸款也不會再給我們了。」
    束華如說:「多說說好話,多做做工作嘛。告訴他們,只要大正的日本人一過來,國際招商成功,我們還貸是不成問題的嘛!」
    江偉鳴說:「這些話我們早說過,曹市長也和他們說過,問題是,人家銀行可沒咱這信心。人家行長見咱就躲,咱請人家吃飯人家都不敢來呀。」
    束華如沉下了臉:「那你們除了伸手問我要錢,還能做什麼?昨天郭書記倒在了這裡,今天你們是不是也想讓我倒在這裡?我現在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問題怎麼解決我不管,反正我下個星期再來看,要還是這種不死不活的樣子,我看可以考慮把你們換下來!」
    這話一說,大家都不敢做聲了。束華如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和銀行講清一個道理,咱國際工業園真要因為這千兒八百萬的資金上不去,這已貸下的三個億就更還不了了。我們和銀行現在可以說是一根線上的兩隻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呀。」
    離開國際工業園,束華如按計劃趕往市供銷大樓,參加全市鄉鎮企業工作會議。坐在車裡,瀏覽了一下秘書小白送來的會議材料,束華如意外地發現,民郊縣河東村金龍集團上半年的產值竟達7000萬,心裡生出一絲難得的喜悅,當即問小白:「這個金龍集團的頭兒是誰?」
    小白說:「是田大道,民郊縣的名角。」
    束華如說:「好,在全面緊縮的經濟形勢下,這個田大道能把一個村的產值搞到7000萬,真是有能耐。我看可以樹個典型,讓大家都好好向他學學。」
    小白說:「束市長,只怕還得慎重一些才好。這個田大道名聲可是不太好哩,就在昨天還惹了事,把民郊變電站包圍了。」
    束華如的臉掛了下來:「哦?昨天沖砸變電站的是他呀?!」
    儘管如此,束華如在講話中還是三次脫稿提到了河東村的金龍集團,再三強調金龍集團的發展經驗應該好好總結一下。原還想見一下田大道其人,可一看時間來不及了,只得作罷。講完話後,束華如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平川紡織機械廠,參加紡織機械集團總公司的國有資產授權經營簽字儀式。
    平川紡織機械集團總公司是由機械工業部、紡織工業部設在平川的重點大型企業。這是由北方紡織機械公司、平川紡織機械廠及其下屬12個分廠為龍頭,以市屬骨幹企業———平川鑄造總廠、紡織機械修配廠等27個相關紡織機械廠家為成員,新組建的一家跨行業、跨地區的特大型企業集團。在此之前,郭懷秋曾親自出面五次赴京和機械工業部、紡織工業部商談,做了大量的工作。最後確定:在集團成員行業歸口不變的前提下,打破條塊分割,將集團成員的全部現存國有資產授權給新成立的平川紡織機械集團總公司統一經營。
    上個星期,北京的批文終於拿到了,郭懷秋卻不在了。
    在授權書上簽字時,束華如心裡直打鼓:誰知道這個紡織機械集團未來的路怎麼走?這兩年全國的紡織行業和機械行業都不景氣,日後集團工作若搞不好,國有資產不能保值增值,這板子打不著去世的郭懷秋,還得打到他束華如的屁股上,不明真相的人又得罵他無能了。
    想到此,心頭不禁有些酸澀。
    看著面前的紡織機械集團總經理兼黨委書記張大同,束華如說:「咱這個實體化集團公司可是郭懷秋書記生前抓的一個點呀,將來它能不能搞好,我就看你張大同的了。」
    張大同近乎悲壯地說:「束市長,你放心吧,不論怎麼困難,我們紡織機械集團都一定要為中國紡織機械工業的大發展殺出一條血路來。」
    束華如點點頭說:「好,我等著聽你們的捷報。」
    這日,束華如本打算留在紡織機械集團吃晚飯,飯後和張大同好好談談。卻不料,在飯桌上剛坐下說了幾句話,手機就響了,吳明雄打電話過來,先說了一下機械一廠鬧事工人的情況:廠裡的工人已經散去,估計今天不會再發生什麼事情;後又說國家安全部來了一位副部長,問束華如是不是過來和副部長見見面,陪他在香港大酒店吃頓飯?
    束華如不想去。
    吳明雄提醒說,這位副部長可是管三產的,手裡有錢,有可能在工業園投資。
    這句話讓束華如改變了主意。
    趕到香港大酒店,天已完全黑下來了。
    宴會還沒開始,束華如一進門就看見,吳明雄正坐在虛席以待的宴會廳裡打電話。電話裡談的內容仍是平川機械一廠。吳明雄要公安局長畢長勝不要掉以輕心,仍要注意突發事件發生的可能性。
    束華如情緒很壞,卻強笑著問:「咦,咱們的部長客人呢?咋還沒來?」
    吳明雄說:「部長正和咱們安全局伍局長和經委的權主任在樓上客房談投資意向呢。」
    束華如說:「那我們是不是上去看看他們?」
    吳明雄說:「算了,算了,人家馬上就下來了。」
    在等待部長的時候,束華如用手機撥了個長途到省城謝學東書記家,找肖道清。省城那邊接電話的是謝書記的夫人,謝夫人先說肖道清不在,待束華如叫著「周大姐」自報了家門,謝夫人才笑著,喊肖道清接了電話。
    束華如不提機械一廠的事件,只向肖道清通報了一下上午向郭夫人徵求意見的情況,要肖道清快些回來,說是郭夫人的工作恐怕還得他出面來做才好。肖道清卻在電話裡說,自己還要向省委書記錢向輝匯報工作,一下子還走不了。謝學東也接過電話說,省委對平川市委新班子的安排很慎重,想多聽聽各方面的意見和建議,因此,肖道清可能要在省城多呆兩天。另外,省委組織部馬上也要派人到平川去徵求大家的意見。
    放下電話,束華如對著吳明雄搖搖頭,帶著明顯的嘲弄口吻說:「吳書記,肖書記還要向錢書記匯報工作,郭夫人和市裡這一大攤子事,還得咱們來對付。」
    吳明雄點點頭說:「是呀,是呀,革命的分工不同嘛。」
    束華如一下子把肚裡的火全發了出來:「肖道清這種樣子,以後的工作能幹好麼?1000萬人口,2.8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問題堆成山,他肖道清真對付得了?我就不信!學歷和資歷可不等於實際工作能力。」
    吳明雄擺擺手說:「這不是咱們考慮的問題,班子總沒最後定嘛。咱們想到的,省委不會想不到,也許省委會外派一個市委書記過來吧?」
    束華如抬起頭,緊盯著吳明雄突然地說:「老領導,你,你就沒想過做這個市委書記麼?!」
    吳明雄大吃一驚:「老束,你開什麼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年56歲了,又沒有文憑,哪有這個可能?!」
    這時,國家安全部的那個副部長和幾個隨行人員,在伍局長和經委權主任的陪同下,來到了宴會廳。束華如和吳明雄不好再談下去了,二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做出一副輕鬆自然的樣子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