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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同流合污

  省紀委研究室的老羅說話很不客氣,「雷默,今天的談話咱們開誠佈公,我們是搞研究,不是找你的麻煩,你和我們說句實話,你腐沒腐敗過?我有點不相信你給張國昌那樣的人當秘書能不腐敗?常言道,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呢!」老羅的眼睛露出懷疑的目光。
  「老羅,這個問題不只一個人問我。別人問我,我都不正面回答,今天你既然問了,我索性就跟你說說我的心路歷程。」
  我高中時就喜歡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在波洛涅斯送兒子雷歐提斯上船時,他囑咐兒子:「不向人借錢,也不借給人錢,因為借出去往往人財兩失,借進來會使你忘了勤儉。」他提醒兒子警惕才能安全。這話從上高中時就在我耳邊縈繞。當一個人對前程抱有巨大希望的時候,都會嚴於律己,兢兢業業,我當時對政治前途是非常抱有希望的,千方百計樹立自己的形象,根本就沒想到要腐敗,怕腐敗毀了得之不易的前程。
  如果說有一些同流合污的行為也是被動的。比如有一次楊儒斌請張國昌在玲瓏花園吃飯,席間請了著名笑星馬偉明。馬偉明還帶了一個關門弟子叫姜彤。姜彤擅長模仿領袖講話,楊儒斌讓姜彤表演一段。
  姜彤看了看馬偉明的臉色,馬偉明慈祥地說:「演吧,別給我丟臉就行。」
  姜彤就模仿毛主席的聲音:「說什麼一句頂一萬句,屁話,一句就是一句,實際上他一句也不聽。」
  姜彤表演得惟妙惟肖,逗得眾人哈哈大笑。酒足飯飽之後,楊儒斌請大家到他家做客,玲瓏花園是楊儒斌開發的,他家就住在玲瓏花園內,是座四百多平方米的小別墅。張國昌看後嘖嘖稱讚,他心態很不平衡。
  「儒斌,我們這些吃官飯的沒白沒黑地幹,這輩子也住不上這樣的房子了。」張國昌嫉妒地說。
  「大哥,玲瓏花園是你給批的,這院子裡的房子你隨便挑。」楊儒斌大方地說。
  「儒斌,即使你送給大哥,大哥也不敢住啊!」張國昌苦笑著說。
  馬偉明擅長書法,楊儒斌又號稱儒商,平時手裡就捻著佛珠,還與清江省幾位頗有名望的佛教大師結交很深。張國昌和楊儒斌都要討馬老一幅字,馬偉明欣然應允。楊儒斌在書房準備了文房四寶。
  「雷默,咱們讓馬老寫點什麼?」張國昌脫口就問。
  「就寫『為人民服務』吧。」我順嘴就說。
  「雷默,是不是俗了點?」楊儒斌蹙著眉頭問。
  「不俗,不俗,張市長是父母官,心裡應當謹記這幾個字呀!」馬老的話語重心長。
  「也好,也好,如果我在辦公室掛一幅『為人民服務』,與政府官員的公僕形象很吻合。如果掛『難得糊塗』、『寧靜致遠』什麼的,就太膚淺了。」張國昌附和道。
  其實我很懂張國昌的心理,他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又是一個愛耍小聰明的人,他的城府讓他把自己裹得很神秘,他的小聰明又往往使自己露餡。殊不知聰明永遠是智慧的天敵。
  我之所以讓馬老寫這幾個字,就是因為這幾個字掛在牆上看不出主人是愛好書法,還是借字言志,既大眾化又很中庸,極符合張國昌的心理。
  馬偉明揮毫潑墨寫了這五個大字,楊儒斌是懂字的,我也略知一二,馬老的字剛中有柔,剛柔相濟,自成一體,大家無不叫好。
  我正要收好字,楊儒斌攔住說:「雷默,先放我這兒吧,我裱完再送去。」
  字就放在楊儒斌家,大家告辭。
  在楊儒斌家門口,趁張國昌與馬偉明和姜彤寒暄告別時,楊儒斌塞給我一包東西,「雷默,前些日子去美國,我給張市長帶了件小禮物,你替我給他。」楊儒斌小聲說。
  我接過包裝十分精美的包並未多想,也不容我多想,我和張國昌就上了車。到張國昌家後,我把包送給張國昌。
  「這是什麼?」
  「是楊儒斌從美國帶給你的小禮物。」
  張國昌二話沒說就收下了。直到案發後,省紀委的人找我核實,我才知道那個包裡根本不是什麼從美國帶來的小禮物,而是四萬美金。
  當時,省紀委和省反貪局的人就是不相信我不知道這包裡裝有四萬美金,審了我三次,最後不得不承認,雷默這小子真不知道,是我們把他想歪了。這就是被動的同流合污,鞋濕了是因為地濕了。值得慶幸的是只弄濕了鞋底。
  與老梁、老羅談話後,我的心情一直很沉悶。每次想起與張國昌的往事都要調整自己好幾天。
  隨著「李張大案」真相大白,一些小報的炒作也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報告文學、紀實小說。令我不解的是,無論是記者還是作家,在創作過程中總要替李國藩說幾句好話,好像李國藩是冤枉的。而對張國昌卻有一種踏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痛恨。而實際上,李國藩是主動尋找「糖彈」的典型。
  我記得省委書記陸清曾經在全省廳局級領導警示會上說過:「如果把經受不住『糖衣炮彈』進攻的腐敗分子稱為以權謀私的小人的話,那麼李國藩則是用權力去『攔路搶劫』的江洋大盜。他最高的一次索賄高達二百萬元。」
  我著力分析了這一現象。我分析的目的是要安慰我自己,讓我自己面對這個世界時不至於倉皇。我看了很多揭露李國藩和張國昌的文章,文章一直在解釋李國藩受賄兩千多萬是客觀條件造成的,主觀上並未積極主動有計劃有目的地索賄,而是既來之則安之,大大咧咧不當一回事,因為他抗拒不了強大的客觀條件。
  我敬佩李國藩平時善於利用媒體做秀的慣性影響,讓一些善良的人不願意接受殘酷的事實。而張國昌在懺悔書中卻說:「李國藩在東州當市長,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工作作風和明目張膽以權謀私的惡劣行徑,直接誘發助長了我的貪慾和犯罪的膽量。」
  老百姓痛恨賭博的貪官,稱張國昌為紙醉金迷的賭徒,賭徒賭場瘋狂,彈指間千金散盡。而李國藩何嘗不是一個賭徒,他自己都承認:「我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私心和貪慾,不惜昧著良心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蓋自己的醜行,不惜用自己的政治生命進行冒險賭博。」
  我在夢中不再是一塊石頭,而是孫悟空身上的毫毛,被風一吹,我就變成了新我。新我的血液是火焰,眼睛放著月亮的光。這種目光可以透過黑夜,可以看見心靈的莊園。
  心靈不是神,他是一個巫師,可以讓精神出軌,但我的血液可以燃燒心靈,讓心靈的莊園成為伊甸園的聖殿。
  我站在聖殿上長髮若白雲,肉體已經被我的血液燒成信仰去滋補心靈的莊園。我發現我的前生不過是一個脆弱的夢境,夢魘過後,生命就像個易碎的笑容。夢魘是華麗而驚心動魄的,我在堅硬的現實裡崩潰之後,又在虛無中重生。這虛無填滿了我的胸腔,讓心靈一陣陣劇痛,每一次劇痛都在心靈的莊園如同地震般產生深深的裂痕。這裂痕有時化作一幕幕的回憶,影子手舞長劍,化作簌簌黃葉飄落。我獨自站在心靈深處,任無邊落木蕭蕭而下,一地落葉,徹眼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