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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愛情

  我父親曾經跟我說過,「一兩酒,人吃酒,三兩酒,酒吃人。」我很長一段時間不理解,現在懂了。李國藩是很能喝酒的,張國昌有糖尿病不能喝酒,但很能抽煙。不管是誰,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這就猶如蛇的七寸。張國昌小的時候吃過觀音土,但他並沒有普度眾生。雖然他見佛就拜,爬起來以後還是個賭徒。
  楊娜出國時,我閒得無聊仔細研究了李國藩和張國昌的名字,以前在崗時,整天忙忙碌碌,竟無心去想,原來兩個人的名字中間居然都有一個國字,我查了詞典,「藩」有屏障的意思,從李國藩的結局看,他確實是一個給國家設置屏障的人。至於張國昌雖然名字有「國昌」二字,但是這樣的人怎麼能讓國家昌盛。此二人皆為名中有國,而實為心中無國之人。
  張國昌被雙規以後,孟麗華找過兩次李國藩。她哭著對李國藩說:「李市長,我家國昌被雙規了,他在裡面托了夢給我,說只有李市長能救他,他讓我來找你,求你救救他吧,你是東州市市長,一定知道他在裡面的情況,告訴我,我不會忘記你的。」
  李國藩讓孟麗華哭得心裡直發毛,板著一副面孔說:「這個案子是省委書記陸清同志親自點名過問的,都驚動了中紀委,我又沒去澳門賭博,組織上又沒有讓我進去看國昌,我怎麼知道他在裡面的情況,這個忙我幫不了。」
  孟麗華一聽立刻翻了臉,她冷冷地說:「好,李國藩,咱們走著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匿名信就是你寫的,國昌有今天就是你害的,我就不信你做了那麼多虧心事就不怕鬼叫門,從今天起,我就是那個鬼,我看你下不下地獄。」
  孟麗華走後,李國藩如一隻驚弓之鳥,坐立不安,他隱隱感到自己弄巧成拙要引火燒身,為防止東窗事發,他想起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
  李國藩有一個相處十幾年的情人,他做得很隱蔽,外界知道的人並不多。這是他最神秘、最隱晦的一段隱私。
  情人比他小二十四歲,叫陳梅。陳梅是李國藩當縣長時認識的,梅是縣辦公室的打字員。梅長得美,充滿青春活力,據說還報名參加過縣裡的選美大賽,是李國藩點的頭名。
  當時,李國藩看見梅的第一眼時,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梅對李國藩也從崇拜轉向愛戀,與梅在一起的感覺是美好的,在梅身上李國藩有一種在肉體上取之不盡的東西,這種東西讓他在精神上也感到愉悅。
  自從認識梅以後,李國藩的靈魂就附屬於一個特定的肉體,梅也為李國藩整日牽腸掛肚。陳梅離婚了,她是為李國藩離的婚。
  但是,李國藩不敢離婚,他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他必須考慮政治影響,儘管他對眼前越來越粗鄙的妻子已經有些不屑,好在梅讓他的靈魂與肉體有了溝通。
  在辦公室裡,在酒店的房間裡,在梅的家裡,李國藩都顫抖過,他只顧說我愛你,瘋了似的說我愛你,他說話的聲音低低的,梅喜歡聽他用男低音說話,做愛時他把梅想像成雞、下流貨,他就喜歡這樣的愛,梅喜歡聽李國藩做愛時滿口的髒話。
  梅認為愛情是無道德的,但愛情必須承受道德的衡量。所以尋找真正的愛情必須衝破道德的堤壩,愛情是道德的破壞者,婚姻是道德的製造者,但李國藩和梅的愛情不敢接受道德的評價,他們只能將愛隱藏起來,因為這種愛在道德面前還很軟弱,梅顧及的是羞恥心,李國藩想的是政治生命,他們成了在道德邊緣地帶的人。
  應該說,梅的愛是不顧一切的,那是一旦開始就要不可遏制地進行下去的愛情,愛本身是無辜的,但這種愛由於不敢接受道德的評價,只能默默地忍受,所以愛情一開始就帶有悲劇色彩。
  梅對李國藩的愛是不可理喻的,吻在身上,暖在心上,催人淚下。這種愛在悄悄地傷害著另一個女人,這就是李國藩的妻子林桂花。
  林桂花出生在小縣城,父母都是樸實的工人,苗紅根正,而李國藩的父母都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門不當戶不對。
  李國藩大學畢業不久就變成了「臭老九」,一位熱心的老工人牽線搭橋,李國藩終於與小他五歲,貌不出眾的林桂花見了面。
  初戀是不鹹不淡的。起初林桂花的母親對女兒的婚事是不同意的,一個「臭老九」,家裡還有歷史問題,女兒嫁給他,哪裡有福享?
  與陳梅一樣,林桂花也是一眼就被李國藩吸引住了,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就是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林桂花沉浸在幸福的感覺之中。
  在與林桂花相處的日子裡,李國藩覺得林桂花土得很,離自己理想中的愛情差得太遠,便保持沉默並有意疏遠。
  文化大革命對李國藩來說,每天都是絕望的日子,他是因為絕望而活著,那就是死亡近在咫尺地活著。李國藩把自己的智慧、怪誕、霸道、張揚全部隱藏在內心,內心生活是一條湧動不息的河流。
  林桂花從他的沉默中感知了李國藩並不愛她,他怎麼能不愛自己?他是高攀了自己的,桂花的自尊心受到強烈的打擊,沒有愛情便選擇死亡,桂花割了腕,那血也變成湧動不息的河流。
  桂花躺在醫院裡,是李國藩為她輸的血。李國藩忽然間感動了,一個肯為自己去死的女人,一輩子能遇上幾個?林桂花的自殺行為在全縣掀起了軒然大波,一個小資產階級的「臭老九」,敢甩掉苗紅根正的工人階級的女兒,是不是太狂了?
  李國藩又多了一層輿論上的壓力,他痛苦了很久,懷著對林桂花愧疚的心情,舉行了婚禮。兩個人結婚以後是有過幸福的,他們是從風雨中牽著手走過來的,直到李國藩遇到了陳梅。
  陳梅怕對李國藩的政治前途有影響,毅然辭了職。自從遇見陳梅,李國藩的官運亨通,從縣長升到副市長,又升到省裡的廳長,省長助理,副省長,直到東州市市長。梅就是旺夫相。
  世界上沒有一次戀愛能代替愛情。李國藩認為與林桂花那種不鹹不淡的戀愛不能叫愛情,真正的愛情必須有靈魂與肉體的對話,必須有瘋狂的做愛,人們往往把性慾混淆為愛,真正的愛是離不開性的,但性完全可以離開愛。
  李國藩不僅對偷情越來越老到,在官場上也游刃有餘。他覺得東州是他實現人生價值的最好載體,他認為自己天生就是當一把手的料。不用看別人的眼色行事,自己可以天馬行空,獨往獨來,運籌帷幄,做出最英明的決策。
  到東州後一切都挺順利的,只有張國昌讓自己總像有塊心病,起初提名張國昌為自己的助手,是想為我所用,沒想到此人工於心計,在東州根基雄厚,雖然還算俯首帖耳,但總讓人睡不安穩。也難怪,如果圈子裡除了一把手,還有一個全面型的二把手作為次級核心,那一把手晚上肯定睡不著覺。李國藩覺得張國昌就像幽靈一樣,隨時盯著自己。
  感覺不好是政治鬥爭的開始。終於抓住張國昌境外豪賭的把柄,本以為可以拔掉眼中釘了,沒想到天天都有鬼叫門。他想,或許離婚可以避免東窗事發。
  林桂花素質低,平時就信個佛呀神兒的,無緣無故與林桂花離婚,她會跟自己拚命的,她可是說自殺就割腕的人。離婚只能智取不能強求。
  李國藩讓秘書陳建祥去北京拜訪一位算命「大師」,事先向「大師」交代清楚怎麼說。林桂花不僅很相信算命,而且很喜歡算命。
  「桂花,我認識一位算命的高人,此人經常給名人政要算命,準得很,咱們兩個是不是也讓他給算一算?」李國藩對妻子說。
  林桂花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自從她耳聞丈夫與陳梅的事兒以後,她真想知道丈夫是不是能跟自己過一輩子。
  陳建祥陪李國藩和林桂花去了北京,李國藩照例住崑崙飯店總統套。陳建祥請來了「大師」。
  「你們二人現在遇上了血光之災,如果不能趕快離婚,就會有一人必死無疑。如果離婚,兩個月後再復婚,就會消禍化災,平安無事,白頭偕老。」
  「大師」一張口便讓林桂花大吃一驚。
  從北京回來後,林桂花三天沒說話,後來,她突然問李國藩:「大師算得準嗎?」
  「怎麼不准?我看咱們還是照大師說的做,把婚離了吧。」李國藩慫恿地說。
  「離婚以後,你會和陳梅結婚嗎?」林桂花疑惑地問。
  「天理良心,我怎麼會拿自己的市長形象開玩笑呢?」李國藩發誓跺腳。
  可憐的林桂花,她不知道,今天,就連謊言也不再真實了。李國藩怕林桂花變卦,和她約定協議離婚後雙方都不要告訴老人,更不要對外人說,兩個月後悄悄復婚。李國藩把家裡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林桂花,自己淨身出戶。就這樣,一對患難夫妻離婚了。
  林桂花太善良了,她不知道自己用生命愛著的這個男人正在導演金蟬脫殼的鬧劇。為了掩人耳目,林桂花仍然在李國藩有政治需要時隨叫隨到。
  我是在李國藩與陳梅結婚後才知道他和林桂花離婚的。消息是孟麗華用電話通知我的。「雷默,我告訴你,」孟麗華興奮地說,「李國藩上鉤了,他坐不住了,他狗急跳牆了。他想金蟬脫殼,沒門!」
  李國藩與陳梅的婚禮是在西州市舉行的,很低調,只有幾個朋友在場。李國藩不覺得與比自己小二十四歲的梅結婚有什麼不光彩,而是怕事情鬧大了輿論的壓力受不了。就連省委班子、市委班子的成員也不知道。
  陳梅幸福極了。新房裡,大紅的喜字,溫柔的燭光裡,映照著李國藩和陳梅,兩個人的目光裡充滿了柔情。
  「國藩,為了這一刻,我苦苦等了你十年。你知道這十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孤獨、更多的是思念就會爬上我的心頭,伴著我的只有自己的淚水。」陳梅說著說著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梅,我知道,你真的不容易,你為我付出的太多了,承受的太多了!」李國藩激動地摟住梅說,「現在好了,你是我的妻子了,我們終成眷屬,我會永遠善待你的!」
  陳梅還是有些不相信,「國藩,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傻丫頭,這是真的。我們的愛情終於有了歸宿,再也不漂泊了。」
  「我總覺得是在做夢。國藩,除了愛,我什麼都不要,我希望我還是從前的我,我希望和你平平淡淡地生活。」
  「不管怎麼說,你畢竟是市長夫人了。」李國藩有些自豪地說。
  「我能做個好妻子,但還不會做市長夫人。」陳梅嬌柔地說。
  李國藩笑了,他知道梅向來是小鳥依人的,小鳥依人的女人很少有願意過平淡生活的,梅與自己的苦戀本身就不平凡。他的最大心願就是愛她、寵她、慣她,這也是自己的樂趣。林桂花沒想到,離婚不到一個月,李國藩就娶了陳梅,離婚前她就有預感,但她沒想到李國藩為了梅竟敢自毀前程。
  林桂花恍然大悟,原來這是李國藩預謀好的圈套,他的秘書、司機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裡。她快氣瘋了,她大鬧市政府,哭訴自己的不幸,痛斥這個忘恩負義的丈夫,大罵梅是個臭婊子。
  那些天,孟麗華高興極了,她每天都給我打電話,說李國藩在東州市的威信掃地,連出租車司機都罵他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