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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抉擇

  一個星期後,接到白昌星傳真的威廉·馬修斯從紐約直飛東州,於傍晚時分到達東州機場。何振東和市建委主任武志強代表市委市政府前往機場迎接,同去的還有白昌星和白志剛,這是白氏兄弟第一次以騎士大飯店開發商的身份接觸這位主管房地產的副市長。
  何振東看見白昌星和白志剛為小青樓一事心力交瘁的窘態,心情頗為得意,因為在東州的大房地產商當中,白昌星和白志剛兄弟倆是惟一與自己這個土地爺保持一定距離的。何振東心想:「也該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吃點苦頭了,人在屋簷下竟敢不低頭,不低頭也可以,撞了個鼻青臉腫停不住了吧,把美國佬搬來也沒用,好戲才剛剛開始。」何振東在機場並沒有給白昌星和白志剛好臉。
  威廉·馬修斯走出機艙後,市建委辦公室的一位漂亮女秘書送上了鮮花,何振東迎上去熱情地與威廉·馬修斯握手,「馬修斯先生,我代表洪書記和夏市長非常歡迎您再次蒞臨東州,一路辛苦了!」
  「何副市長,非常感謝您能親自來機場接我,不勝榮幸。我是專程為騎士大飯店的工程而來的,我的時間很緊,非常想盡快見到洪書記和夏市長。」威廉·馬修斯一邊握著何振東的手一邊直言不諱地說。
  「不急,馬修斯先生,您先回賓館休息,晚上洪書記和夏市長在草河口迎賓館為您接風洗塵。」何振東微笑著說。
  「非常好,非常感謝!」
  威廉·馬修斯說完與武志強等人一一握手,當握到白昌星和白志剛的時候,威廉·馬修斯改成了擁抱。
  本來洪文山是想親自到機場接威廉·馬修斯的,洪文山對這位美國朋友情有獨鍾,因為是美國騎士基金的慷慨投資才使胭脂屯的居民住上了彩虹城,也帶動了自己提出來的「金街銀帶」工程的快速實施。
  本來胭脂屯改造是一項惠民的德政工程,洪文山卻萬萬沒有想到,這種德政工程也會出現「釘子戶」事件,而且鬧得上百家媒體、數千萬網民捲入其中,轟轟烈烈的報道、評論、質疑和爭論,如同洪水一般向東州襲來,其至香港、澳門、台灣、新加坡、英國、美國等媒體也相繼報道了小青樓事件,眼下小青樓的命運正嚴重考驗著東州市委市政府的執政能力。
  迫於壓力,在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趙國光的提議下,就在威廉·馬修斯到達東州機場之時,市委常委會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趙國光之所以提議召開市委常委會,是因為他覺得市人大成立特別司題調查委員會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需要向各位常委通報。
  其實洪文山和夏聞天都沒有想到,市房管局在沒有向市委市政府匯報的情況下就申請司法強遷,也沒有想到司法強遷的裁決書下得這麼快,更沒有想到一座普通民宅的動遷會在全國掀起軒然大波。人們關注的不僅僅是柳文龍和許天鳳的合法權利,而是透過小青樓在考量剛剛通過的憲法修正案,看看公民合法的私有財產是真的不受侵犯嗎?
  其實自從洪文山委託朱文錦介入小青樓動遷的那天起,朱文錦就一意孤行地認為,洪書記從骨子裡是主張強遷的,之所以讓他介入,是因為洪書記需要一個唱黑臉的市領導。朱文錦對主管副市長何振東在小青樓力遷問題上態度前後不一致,非常反感,他一直看不慣何振東工於心計、黽營狗苟的做派,於是他暗中給市房管局、市拆遷辦施加壓力,這樣做於公來說有利於「金街銀帶」工程的建設;於私來說也是為了討洪書記的歡,卻在無意之中幫了森豪集團。
  因此,市委常委會一開始,朱文錦第一個發言質疑市人大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的合法性。
  「趙主任,據我所知,市人大成立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在全國尚無先列,再說一座普通的民宅動遷,也算不上什麼特別問題,全國幾百座城市,每天都在發生,有必要成立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嗎?」
  「文錦同志,我認為你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小青樓是一座普通民宅,但它建在了火山口上。什麼是火山口,就是剛剛通過的憲法修正案,為什麼上百家媒體、數千萬網民捲入其中,連美國之音都進行了報道?就是因為小青樓以及它下面的土地是私有的,而且是合法的,柳文龍、許天鳳既是在捍衛自己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也是在捍衛憲法的尊嚴。我們強調依法治國,首先要依憲治國。人們之所以關注這件事,就是要看看在社會主義中國,憲法規定的公民合法的私有財產到底受不受侵犯!人大也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才成立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的,這是成立的必要性。至於在全國有無先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立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有充足的法律依據。所謂特定問題調查是指人大及其常委會組織,為查證某個重大問題而依照法定程序組織的調查,特定問題調查不同於人大的一般調查,它是人大及其常委會依法行使監督職權的活動。根據憲法和組織法的規定,縣以上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委會可以組織特定問題調查委員會。什麼是特定問題,就是指某些特殊事件或特殊重大的問題,如重大的違憲違法事件,國家機關負責人嚴重失職、瀆職行為,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嚴重違法的重大典型案件,影響範圍大的人民群眾反映特別強烈的重大問題,代表提出的罷免案。市人大成立的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經過緊張的工作調查認為,強遷小青樓是違憲的,而且是人民群眾反映特別強烈,我市有影響的律師都在向市人大呼籲停止司法強遷,一些人大代表也在呼籲書上簽了字,反映非常強烈。另外,經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調查,中山區人民法院副院長吳貝貝是森豪集團總經理白志剛的同學,白志剛利用吳貝貝影響合議庭,吳貝貝有瀆職行為。由於特定問題調查不同於人大的一般問題調查,由於小青樓事件已經嚴重影響了東州改革開放的形象,也嚴峻考驗著市委市政府的執政能力,因此我認為,我作為市委常委、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有必要在市委常委會上匯報一下這個問題。」
  趙國光的發言有理有據,朱文錦不以為然,「趙主任,我覺得你把問題看得太嚴重了,我認為不存在考驗市委市政府的執政能力問題,我認為市政府完全有能力依法、冷靜、妥善地處理好這一事件,但絕不允許賴著不走或毫無道理地漫天要價。胭脂屯改造不僅涉及到開發商的利益,更涉及到老百姓的公共利益,沒有胭脂屯的土地出讓金,老百姓怎麼可能住上寬敞明亮、環境優美的彩虹城?所以胭脂屯改造和彩虹城建設是一個整體,是一項民生工程。」
  朱文錦話音未落,周永年接過話茬說:「既然是惠民工程,就應該辦成民心工程,我認為只要胭脂屯有一戶老百姓不滿意,就談不上民心工程。十六大以來我黨一直踐行『和諧社會』的執政理念,要求政府工作要惠民於實,怎麼惠民於實?就是從點點滴滴的事情做起,誰都知道安居才能樂業。目前小青樓的業主不願意搬遷,人家的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有合法的房地產所有權證,在協商不妥的情況下,就應該尊重人家的選擇。我建議聞天同志找開發商談一談,能不能也學一學發達國家的做法,改一改設計。」
  周永年話一出口,常委們立即議論紛紛。此時的夏聞天心情非常複雜,他不得不承認,小青樓事件提出了許多問題,僅僅通過憲法修正案是無力回答的,國家急需《物權法》盡快出台。
  最近一段時間,夏聞天對什麼是公共利益進行了認真的思考。他認真瀏覽了網民們針對小青樓發表的意見,他發現無論是網民還是媒體,對小青樓事件爭論的焦點之一就是對於公共利益的認定。柳文龍夫婦以開發項目的商業性,來否認其公共利益性質;政府則以關係胭脂屯居民居住質量為由,來突出其公共利益性質。起初,夏聞天認為改造胭脂屯完全是出於公共利益,但是彩虹城竣工以後,胭脂屯的地皮亮出來以後,孤島一般的小青樓的確讓他對什麼是公共利益產生了困惑。這些年來,城市建設無不打著公共利益的盾牌,長此下去,一方面難以避免一部分人躲在公共利益這個盾牌的後面,繼續侵犯另一部分人正當的私人利益;另一方面,真正的公共利益也很難建立起信用,很難得到公民的尊重。當真正需要為了公共利益規範一部分人的私人利益時,就會很難行得通,真正的公共利益也就很難得到保障。應該說,小青樓事件給夏聞天上了一課。
  想到這兒,夏聞天呷了一口茶說:「同志們,毫無疑問小青樓可以稱之為事件,也的確上升到了特定問題,這件事處理得好,其好的影響可以說是無法估量的,對民心的深刻影響是多少堂課、多少本書都難以企及的。處理不好,其影響也是無法估量的。我同意國光同志和永年同志的意見,我接受市人大的監督。騎士基金的威廉·馬修斯現在已經到達東州,會後我將和洪書記一起宴請他。威廉·馬修斯是為小青樓事件而來的,想不到一座小青樓竟然影響到了東州市委市政府的國際信譽。」
  夏聞天的最後一句話讓會場的氣氛輕鬆了一些。洪文山將手中的半截煙頭摁在煙灰缸裡坦誠地說:「今天的常委會給我這個當班長的上了一課。我是一直主張動遷小青樓的,市人大成立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深深觸動了我。應該說,在現存框架內,解決小青樓事件的制度資源遠遠不夠,這是一個基本事實。正是這個基本事實,才使得開發商與小青樓業主之間僵持不下。媒體的反響這麼大,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借助網絡的力量,另一個是剛剛通過的憲法修正案。小青樓事件不得不讓我們深入思考這個事件的宏大語境,柳文龍、許天風夫婦的抵抗既是對新憲法關於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的拷問;同時也是一種呼喚,對改革整個法律體制乃至制度文明的呼喚。當然,在期待制度變革的同時,事件本身的妥善處置更是刻不容緩。越是僵持下去,越是強制和對抗下去,解決問題的成本就越大,很可能是雙方都難以承受的。如何使雙方的合法利益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使雙方都有體面的退路,雙方都是勝利者,這既是對東州的一個考驗,也是對東州的一個機會,我希望東州抓住這個機會,為我國的民主和法制建設作出貢獻。」
  洪文山的話贏得全體常委的熱烈掌聲,洪文山的表態讓夏聞天也鬆了口氣。夏聞天參加常委會之前,就做好了說服洪文山的準備,他以為在會上難免要與老洪有一番唇槍舌劍,沒想到洪文山頭腦這麼清醒。
  最後,常委們都對市人大撤銷市房管局下達的行政強遷裁決書表示支持,同時,對市人大針對小青樓事件成立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表示支持。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趙國光懸著的一顆心落了地。
  晚宴後,洪文山和夏聞天在草河口迎賓館十五號小會議室與威廉·馬修斯、白昌星和白志剛進行了深入的磋商。
  起初威廉·馬修斯非常不理解在騎士基金付清土地出讓金後,為什麼會出現小青樓事件。夏聞天只好從德國的「磨坊」講到美國的「擁有自己的樹」的故事,還講了去年發生在美國非常著名的斯普瑞格斯先生因為不肯出賣他的小樓,建築商只能重新修改設計的案例。威廉·馬修斯聽明白了,夏聞天在闡述西方的法律,但是中國法律怎麼解決這一難題,他並不清楚,他看了看白昌星和白志剛。
  白昌星是個聰明絕頂之人,他原本想利用一下洪文山與夏聞天之間關於小青樓態度的不同而導致的矛盾,希望洪書記能繼續支持強遷小青樓。但是,他發現自己錯估了形勢。
  白昌星萬萬沒有想到洪文山與夏聞天的態度是一致的,於是白昌星提出了如果不能強遷小青樓,退賠部分土地出讓金的請求。這是一個非常體面的退路。
  夏聞天原本也打算送給他們這個台階,於是承諾,一切等市人大關於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報告的決議而定,如果市人大作出撤銷中山區人民法院司法強遷之裁決,市政府將退賠騎士基金相應損失的土地出讓金。
  談話在愉快友好的氛圍中結束。最後分手時,威廉·馬修斯說了一句讓洪文山和夏聞天印象深刻的話:「小青樓事件不僅讓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東州,更讓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中國!」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剛送威廉·馬修斯上了飛機,還沒回到森豪國際大廈,毛小毛就給白昌星打電話,告訴了一個讓他極為震驚的消息:森豪國際中心工地停工了。
  白昌星讓老關掉轉車頭去森豪國際中心工地。跟在後面的白志剛不明白怎麼回事,立刻給大哥打了手機。白昌星在電話裡簡單說明了情況後,白志剛的心立刻揪了起來。
  兩輛轎車風馳電掣般駛向森豪國際中心工地。白昌星心裡非常清楚,這都是三期地上工程合同沒簽惹的禍,但是責任都在熊華山獅子大開口,雙方談了幾次都談不下來,熊華山一直以停工相威脅,沒想到這個『地耗子」動真格的了。
  遠遠地就望見體育中心工地紅旗招展,建築工人們幹得是熱火朝天,當白昌星和白志剛下了奔馳車走向森豪國際中心工地時,高高的吊塔像是孤獨的巨人默默地矗立在工地上,工人們一個也不見了,整個工地空空蕩蕩,只有幾個保安在指揮部打撲克。
  白昌星默默地望了一眼遠處的體育中心工地,心情非常沉重。這時,幾個保安發現了他們,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
  「你們是幹什麼的?」領頭的保安問。
  「混蛋,跟老闆說話規矩點。」站在旁邊的老關斷喝道。
  「怎麼,你們是森豪國際中心的老闆?」領頭的保安繼續問。
  白昌星點了點頭,「兄弟,這工地停幾天了?」
  「停了一個星期了。」保安回答。
  「什麼原因停的知道嗎?」白昌星擰著眉問。
  「咱一個小保安上哪兒知道去!」保安苦笑了笑說。
  「志剛,給熊華山打手機,不管什麼原因,限他一個星期馬上開工,否則市仲裁委見!」白昌星低沉地說。
  「好的。」白志剛掏出手機撥通了熊華山的手機。
  「地耗子,你這空城計唱得不錯,怎麼,把我們哥兒倆當成司馬懿了?」
  「志剛,想開工不難,把地下一期工程款給了,把三期地上工程的合同簽了,馬上施工。」熊華山的聲音甚為清脆,很顯然他正在為自己這招空城計而得意。
  「熊華山,我也再重申一遍,不解決工程質量問題,你也休想拿到一分錢。」白志剛強硬地說。
  「那好啊,那咱們就這麼耗著,看誰耗得過誰。」熊華山無所謂地說。
  「熊華山,你以為用停工就能要挾住我們?告訴你,限你一星期馬上開工,一切好商量,否則,咱們市仲裁委見!」白志剛毫不讓步地說。
  「白志剛,你不找市仲裁委,我也要找。我懷疑森豪集團根本沒有支付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付工程款,你們這是欺詐行為。」熊華山上綱上線地說。
  「熊華山,你們不打招呼擅自停工,單方面終止合同,背信棄義,既然如此,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白志剛氣憤地掛斷了手機。
  「大哥,看來地耗子是鐵了心不開工了,他想用停工要挾我們支付地下一期工程款,同時簽三期地上工程合同。」
  「他想得美!」還沒等白志剛說完,白昌星氣憤地說,「工程質量問題不解決,他休想得到工程款。志剛,看來與東州建工的官司在所難免了,馬上委託依倩的律師事務所全權介入這件事。」
  「大哥,我和依倩已經分居了,能不能換一家律師事務所?」白志剛面露窘色地說。
  「依倩是森豪集團的首席法律顧問,她最瞭解森豪國際中心的情況。大丈夫能屈能伸,低低頭就過去了,聽大哥的話,找依倩好好談談。」
  白昌星說完拍了拍自志剛的肩膀,頭也不回地上了車,老關趕緊鑽進駕駛室。白昌星先走了,白志剛惆悵地望著一片蕭條的工地,心裡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