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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借市委書記之手敲打」老同志」 市委書記眼中的」刺兒頭」

當選為副市長,請喝酒的人絡繹不絕,有些人情推托不了,侯衛東著實喝得不少。
侯衛東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家中,坐在書房裡,面對滿滿一櫃子書,喧囂這才暫時遠去了。他有些無所事事,數了數書櫃第三排的書,自語:」我這幾年,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買了這麼多書。」
小佳端了一杯蜂蜜水進來,道:」沒醉吧。」
甜甜的蜂蜜水流進腹部,酒意似乎淡了一些,侯衛東揉了揉額頭,抱歉地道:」今天新班子聚餐,多喝了兩杯。」
小佳坐在旁邊,隨手從書櫃中抽了一本,也沒有翻看,只是握在手中,道:」老公,祝賀你,當年的上青林田坎幹部終於修成了正果。你高興嗎?」
「談不上高興,反而覺得心裡有沉重感。」侯衛東將蜂蜜杯子放在桌子上。當上了副市長以後,他的心境又發生了變化,副廳級的職位似乎將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激活了。當選為副市長當天,黃子堤帶領著市政府一班人,站在主席台上。所有光線和目光聚集到了台上,此時此刻,侯衛東心裡湧起了一陣崇高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前,這句話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句話,如今,這句話有了現實意義。
小佳靠著侯衛東的肩頭,道:」官場體系是金字塔,越往上走越難,以後的路還難,不知會有多少風波。」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實在走不動了,到時候就周遊世界。」
「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我對單位的生活也厭倦了。」
在這成功之夜,原本應該很高興,可是小佳卻沒有來由地有些壓抑,她盡量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道:」不管怎麼樣,我的老公成為全省最年輕的副廳級幹部,我為你驕傲。」
侯衛東見氣氛有些壓抑,撫了撫小佳的肩頭,道:」路剛剛開始,還早。」
早上,一家三人正在吃早飯,委辦趙誠義打來電話,道:」侯市長,朱書記請你上午9點30分到他辦公室。」
侯衛東匆匆吃過飯,穿上厚夾克就準備出門,小佳連忙把他叫住,道:」你現在是副市長,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穿西服去上班,我昨天晚上給你準備了。」
「你看外面是什麼天氣,穿西服是涼起操。」
小佳把侯衛東拉到衣櫃旁邊的穿衣鏡前,道:」當了市領導,檔次不一樣。和以前當縣委書記也不一樣,在縣裡你是老大,穿得隨便些,別人會主動適應你,現在不同了,你是副市長,上面有許多領導,得注意形象。你注意看,沒有市領導上班會穿夾克。」
「不見得,很多領導穿著不講究。」
小佳拉著侯衛東的賂膊,道:」這次你得聽我的,在裡面穿保暖內衣,外面套風衣,辦公室有空調,冷不著你。」
在小佳監督之下,侯衛東換上了西服和風衣,穿著這一套行頭出門,他調佤道:」如果再戴副墨鏡,那就是黑社會,如果提個大手包,就是搞傳銷的。」
到了市委辦公樓,這一身行頭弄得侯衛東很是不自在,總覺得別人的眼光有異。
9點15分到了市委辦,侯衛東見朱民生辦公室關著,來到楊柳丈—室等候。楊柳辦公室只有一人,她見侯衛東進來,趕緊給他泡茶,道:」侯市長,找朱書記嗎?」
9點30分,朱書記找我談話。」侯衛東隨口問道,」黃書記當了市長,楊騰要跟著到市政府嗎?」
楊柳朝外面瞅了兩眼,低聲道:」這一次很讓人吃驚,黃市長把」坤帶到了市政府,楊騰到臨江縣任縣長助理去了。」
聽說劉坤成了黃子堤的秘書,侯衛東覺得一隻讓人很膩味的蒼蠅在眼前飛舞,心道:」劉坤怎麼陰魂不散,和《大話西遊》裡的唐僧一般讓人心煩。」侯衛東原本與黃子堤有隔閡,有劉坤在黃子堤身邊,自然不是好事。
9點29分,侯衛東準時來到朱民生辦公室。
朱民生態度很嚴肅,未作寒暄,開門見山地道:」衛東同志,市委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在市級崗位上發揮更大的作用……如今身份變了,進入高級領導幹部行列,需要有更高的政治素質,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應該貫穿到生活和工作中去,這是我來到沙州就經常強調的,以後還得繼續強調……」以前聽到這些話,侯衛東多半會覺得這是空話、假話。當上了副廳級幹部,此時再聽朱民生的講話,結合自身實際,倒覺得有些針對性了。
談了一些抽像的東西,朱民生道:」今天找你來,除了進行任職前的談話以外,還想就市政府分工問題徵求你本人的意見。」
侯衛東楞了楞,他想暫時繞開這個問題,道:」我服從組織安排。」
「你總有個人看法?」
「我個人還沒有考慮成熟,請朱書記指示。」朱民生是市委書記,而市政府市長是黃子堤,因此關於政府分工的問題,侯衛東謹慎地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
朱民生道:」現在算是徵求你的意見。」
侯衛東知道朱民生肯定有想法,否則不會找自己來談,態度誠懇地3開此話題,仍然道:」請朱書記指示。」
「你是市政府班子中最年輕的老領導,在鎮、縣、市三級都工作過,有機關工作經歷,又有地方實際經驗,在行業部門當過一把手,又當過縣委書記,這種經歷在市級領導中不多見,我想給你加擔子。
「俗話說,無農不穩,無工不強,沙州要想更進一步上台階,還得從工業上做文章。周省長在全省主抓工業,由你來抓工業,有著天然的優勢,這是第一副擔子。其二,南部新區這幾年做出了很大的成績,但是還做得不夠,距離市委的要求還有差距,你有開發區主任的經驗,又當過縣委書記,我把南部新區交給你,希望你徹底扭轉南部新區不死不活的局面。」
關於市政府分工,侯衛東進行過推測,他猜到有可能分管工業,萬萬沒有料到會讓他分管南部新區。侯衛東沒有矯情,道:」感謝市委對我的信任,感謝朱書記對我的厚愛,我會盡心盡力將工作做好,為黨負責,為人民負責,請朱書記放心。」
講完正事之後,朱民生恢復了冷面部長的表情,略略點了點頭,道:」就這樣吧。」
徵求侯衛東意見以後,朱民生馬上給黃子堤打電話。在電話裡,主動談了如何狠抓南部新區,同時建議由侯衛東來分管南部新區。黃子堤原先準備讓錢寧來分管南部新區,聽了朱民生的建議,心裡挺不情願,可是他初掌政府,儘管朱民生的做法稍嫌霸道,他還是捏著鼻子同意了,沒有同市委書記斤斤計較。
打了電話,朱民生背靠著椅子,面孔冷冷的。
今天霸道之舉,他是特意為之。黃子堤愛同老闆打交道,這是一個擺不上檯面的缺點,有時卻可能致命。他考慮良久,有意將侯衛東這個與黃子堤有矛盾的刺兒頭安排在南部新區,用來限制黃子堤。
想著侯衛東的倔強脾氣,朱民生臉上慢慢地有了一絲笑意。
侯衛東走出了朱民生辦公室,摸了摸短髮茬子,暗道:」這次談話有些怪異啊,朱民生想讓我到南部新區,而黃子堤與建築老闆關係好,十有八九不希望我來分管南部新區,我現在成了夾心餅了。」
將這個話題放在腦子裡慢慢地轉了一會兒,侯衛東心態放開了:」心底無私天地寬,不管馬打死牛,還是牛打死馬,當前最重要的是把工作抓起來。」
來到了樓下,他拿出手機,在與朱民生談話時,手機一直靠著大腿在振動,宛如傳銷產品搖擺機。
「湘渝,剛才有事,沒有接你的電話。」
「衛東市長,辦公室佈置好了,你抽時間過來看一看,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
市政府秘書長蔣湘渝以前是成津縣縣長,兩人合作得很好,如今兩人又在市政府會師。不過,此時侯衛東已經是副市長了,正兒八經的副廳級幹部。
到了蔣湘渝辦公室,辦公室秘書很快端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
蔣湘渝道:」你看這是什麼茶?」
侯衛東嘗了一口,品了品,道:」這個味道很熟悉,應該是上青林的茶葉,不過又不是益楊茶廠的茶葉。」
蔣湘渝笑呵呵道:」昨天我到省銀監局開座談會,閒聊的時候,省銀監局一位年輕女同志送給我的茶葉。」
「我知道是誰,是不是姓鐵,叫鐵瑞青?」蔣湘渝道:」就是她,從益楊鄉鎮飛出來的金鳳凰。」
侯衛東解釋道:」鐵瑞青的爸爸是益楊上青林小學的校長,這是他做的手工茶。以前我在上青林工作時,她還在讀高中,我經常到他們家蹭飯吃。小姑娘長成材了,我們也老了。」
他腦海中回憶起當年趴在綜合商店櫃檯上做作業的小姑娘模樣,感覺很是親切,道:」你有鐵瑞青的電話沒有?喝了她的手工茶,我還是得表示感謝。」
蔣湘渝在名片夾裡找了一會兒,找到了鐵瑞青的名片。」你好,我是侯衛東,在蔣秘書長這裡,爸爸媽媽還好嗎?」
鐵瑞青驚喜地道:」侯老師,我還是第一次接到你的電話,我爸身-好,我媽還是老樣子,不過做了手術以後,一直沒有復發。侯老師,祝賀你當了副巿長,你是我們上青林的驕傲。」
「你在省銀監局工作,才是上青林真正的驕傲。」侯衛東興致很高地道,」這是好事,以後銀行方面的事,你們銀監會要幫著我說話。」
鐵瑞青有些羞澀,道:」我才參加工作,人微言輕,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侯衛東笑了起來:」終究有一天,你會成為領導的,到時人重言重,沙州的事可要放在心上。」
掛了電話,蔣湘渝道:」我帶你去看辦公室,有什麼要求我們馬上去辦。」
兩人並排著走進了新裝修的辦公室,辦公室放著些切開的洋蔥,用來吸附裝修的氣味。這一瞬間,侯衛東忽然想起了他初當副鎮長時,鎮黨政辦主任歐陽林帶著他看辦公室的情景,數年時間,一個輪迴。
蔣湘渝站在辦公室中央,道:」上次你提到吳海縣任林渡,是否還要將他調到市政府辦公室?」
當初侯衛東答應調動任林渡到辦公室,由於副市長候選人尚未明確,如果趙林是副市長候選人,任林渡將會顯得很尷尬,調動工作暫時停止。此時大局已定,蔣湘渝重提此事。
侯衛東沒有立刻回答,道:」這事我再徵求任林渡的意見,他能說會道,當過多年縣委辦主任,如果能到市政府這邊來,應該能成為你的好助手。」又問,」你到市政府這邊也有些時間了,感覺如何?」
蔣湘渝到了市政府當秘書長,與市長劉兵相處得挺好,剛剛與正、副市長們混熟,卻一下子來了一個大換血,這讓他無比鬱悶,道:」一個領導一種風格,不知黃市長執政是什麼風格,我心中沒數。」
侯衛東沒有評論新市長,委婉地提醒道:」蒙秘書長道行很深,你要注意和他搞好關係。」
「我很尊敬這位老前輩,聽說你和蒙秘書長也有些親戚關係。」
「我大哥娶了蒙秘書長的外侄女,害得我在老蒙面前矮了一輩。」
其實侯衛東知道蒙厚石和楊森林有著更親密的關係,但是他沒有在蔣權渝面前主動提及。
兩人從新辦公室走出來,蔣湘渝看了看手錶,道:」中午有安排沒有,我請你吃飯。」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就是11點,今天中午算了,我有安排。-下了樓,侯衛東給季海洋打了電話,道:」季局,中午有事嗎?我請你喝酒。」
季海洋道:」侯市長,你還真是忙裡偷閒。別在外面吃,就在財稅賓館,我把最好的頂樓小間留下,我們哥倆好好喝一杯。」
在選舉前,季海洋也有心再上一步,做了些工作,他還挺有信心。誰知臨到了選舉卻是風雲突變,在最後關頭被擠出了候選人行列。他儘管曠達,心裡或多或少有些怨氣,卻又發作不得。官場如戰場,輸了就輸了,或者找機會翻盤,或者老老實實地認輸。
侯衛東是副市長,但是副市長不能直管財政局長,他很清楚季海洋的實權,特意到財稅賓館來喝酒。
12點,侯衛東上了財稅賓館頂樓。
劉莉已在樓上等著,道:」海洋到市政府去了,黃市長找他,侯市長先坐一會兒。」她泡了茶,坐在侯衛東身邊,陪他說話。」我弟弟現在給黃市長當秘書,還請你多照顧。」
「我們是同學,自然會互相幫助。而且,他現在是黃市長秘書,主要領導身邊人,我想照顧都沒有機會。」
劉莉有意為弟弟說好話,道:」他這人從小被我媽寵壞了,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這幾年在社會磨煉一番,還是很有進步,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要多批評。」她膚白,儘管滿了三十,仍然不顯老,雙眼靈動,頗有幾分嫵媚。
侯衛東一邊與劉莉聊天,一邊想道:」劉莉和季海洋好上了,劉坤又是黃子堤的秘書,有了這一層關係,以後在季海洋面前有些話就得注意了。」
到了1點,季海洋這才上了頂樓,進門就道:」讓衛東市長久等,實在不好意思。」
「你是老領導,又是財神爺,我當兄弟的應該等一等。」季海洋落座以後,對劉莉道:」下午事情還多,喝葡萄酒。」劉莉知道兩人有話要說,對侯衛東嫣然一笑,道:」我安排了幾樣下酒菜,你們慢慢喝,慢慢聊。」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上來從歐洲原裝進口的高檔葡萄酒。季海洋端著酒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在我印象之中,這是寫葡萄酒最早的詩吧,很有些意境。」他搖了搖葡萄酒,放在鼻尖嗅了嗅,道:」真正的好葡萄酒,還保留著陽光的味道以及鮮活的生命力。」
在房間角落裡,放著舒緩的背景音樂,這是一首《桑塔露琪亞》的老歌,正是季海洋的最愛。
喝著酒,話題很快就聊到換屆選舉,季海洋歎道:」沒有想到省裡方案會在宣佈之前發生變化,這一次落選,大意失了荊州!」
侯衛東並不明白季海洋做了什麼工作,他並不多問,安慰道:」季局還有機會,屆中也可以調整。」
季海洋用手蕩了蕩紅酒,道:」我偶爾翻了翻財政局局志,沙州財政局風水不太好,一屆局長進了監獄,一屆局長醉死,另外兩屆局長都是被調到了人大。財政局權力太大,遭人嫉恨,反而不容易再往上走。」
「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變的,改變就來自季局這一屆。」侯衛東士氣正盛,他能理解季海洋的心情,卻沒有太多共鳴。」你分管哪一塊,黃市長找你談過沒有?」侯衛東繞開了這個話題,道:」不管哪一塊,都得經過財神爺這一關,所以先敬財神。」
季海洋失了一會兒神,道:」我不想在沙州干了,想到茂雲工作。」季海洋曾經當過祝焱的大管家,他此次沒有當上副市長,到茂雲去投靠祝焱也很正常。
侯衛東道:」祝書記手裡正缺人手,你若去,他肯定歡迎。」季海洋又搖了搖頭,道:」以前祝書記倒說過此事,現在他們那邊也剛搞完換屆選舉,我錯過了機會,而且我這樣過去,若祝書記調走.我的日子就難過了,還不如留在沙州當財政局長。到茂雲去,只能說說而已。」
季海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心思沒有說出來:」在當財政局長期間,他瞭解黃子堤的為人,如今黃子堤成了市長,這個財政局長就會被架三火上烤,更容易犯大錯。」這才是他想離開沙州的真實原因。
喝完了兩瓶不知價格的原裝洋酒,季海洋有了三分酒意,侯衛東不准他喝了,道:」夠了,下午還有事。」
出了門,見到劉莉坐在外面,專心看著電視,侯衛東低聲道:」季局有些酒意了,你讓他稍稍休息一會兒。」
下了樓,侯衛東給高健打了電話,道:」高主任在忙什麼?我想到你的老根據地泡澡,我們赤誠相見。」
高健道:」衛東市長真是禮賢下士,那我到水平的澡堂子等你。」
侯衛東道:」也不急,現在時間還早,下午五點半,我過來泡澡,晚上兄弟兩人喝一杯。」
高健為人極精明,試探道:」侯市長,你來分管南部新區嗎?」
「這事還沒有定論,高主任,莫非你只接待分管領導嗎?」
高健呵呵道:」衛東不僅是市長,也是好兄弟,我隨時歡迎。」又問道,」需要叫上南部新區的其他領導嗎?」
侯衛東道:」不必了,有你在就行了。」
侯衛東跟高健取得聯繫以後,回家睡了一覺,四點鐘,開了奧迪車,直奔南部新區。
南部新區與益楊開發區基本上同時起步,按理說,沙州條件遠比益楊要好,可是開發區給人的感覺很不好,第一是凌亂,第二是圈起來的空地多,第三是工業區和生活區混雜。
將奧迪車停在一片殘缺的圍牆處,侯衛東站在圍牆朝裡看,正巧見到兩個人在草叢裡喀嚓照相,順著這幾人的鏡頭,可以看到一大片一人多深的茅草。
侯衛東在開發區工作過,馬上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他等了一會兒,這幾人越來越近,他認清了來人,不禁一樂,喊道:」杜記者,劉記者。」裡面的人正是《嶺西日報》的記者杜成龍和劉瑞雪。
杜成龍與侯衛東是老相識了,他走過來與侯衛東握了手,沒有隱瞞意圖,道:」王主任又搞了一個命題釆訪,叫做再訪開發區,我們是在這裡拍照的。」
「你們覺得南部新區如何?」
劉瑞雪指了指土裡一人深的茅草:」總體上還行吧,與沙州的經濟地位相稱,在省裡排在前五位,不過在我看來也是問題成堆,這個工地至少放了三四年,否則茅草不會這麼深,這不符合規定的。」
侯衛東胡亂找了理由,道:」東南亞金融危機以後,沿海製造業成了企業明星,內地企業沒有便利的交通條件,難以參與國際大分配,因此開發區難搞,這是大環境使然,要破解這個難題,還得利用西部大開發政策。」
劉瑞雪認真地記了下來,道:」侯市長說得很對,企業發展也有內在的規律,沿海城市搞開發區有先天優勢,我們內地生搬硬套,效果不明顯。」
侯衛東又把話繞了過來,道:」儘管取得的效果不明顯,但是總有些效果,如果沒有開發區,嶺西發展更吃力,開發區有存在的價值,我們要辯證地看問題。」他又問道:」就你們兩人嗎?」
「是段主任帶隊。」
「段英當主任了嗎?」
「年初就當了主任,接了王輝主任的班,王輝當副總編了。」侯衛東熱情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見了面,我們一起去採訪高健。雖然他調至建委,可是論到對南部新區的瞭解,他還是數一數高健沒有想到侯衛東帶著一幫子嶺西記者來到了脫塵溫泉,將記者安置好以後,他將侯衛東拉到了一旁:」侯市長,怎麼還有記者護駕?」
侯衛東笑道:」你這位南部新區的老領導得好好感謝我,我經過南部新區,正好看見這幾位記者在開發區裡拍照,他們是來重訪開發區的,我就把他們正式請了過來。這些記者都是雙刃劍,關係好了,能幫南部新區辦不少事情,關係弄得僵了,四處煽風點火,麻煩。」
高健完全明白侯衛東的意思,道:」侯市長這是在幫南部新區,我作為南部新區的老同志,會辦好此事。」
高健出去找辦公室的人,侯衛東回到小會議室。
段英與幾年前在絹紡廠相比,已經脫胎換骨,她戴了一架時髦的窄邊眼鏡,脖子上圍了一條小方巾,很有女性知識分子的氣度。
「侯市長,你可是我們沙州學院的驕傲,近十年的畢業生中,你的職務是最高的。」
侯衛東謙虛地道:」我覺得不能這樣算,沙州學院出來的專家教授和其他行業的知識分子不少,他們才是沙州學院的驕傲。」
兩人曾經數度春風,如今各有自己的人生,恰好兩條鐵軌,曾經又錯過,然後各自沿著自己的軌道繼續前行,奔向不同的終點,這是成熟社會成人間最好的遊戲。
「幾年前王輝主任對全省開發區的釆訪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全市星羅棋布的開發區終究只剩下了十六個,這是媒體的力量。」
「我們在全省走了一大圈,大部分關閉的開發區又恢復了,包括成津縣曾經被關閉的開發區,現在也重新搞了起來,只不過換了一個名字而已。
侯衛東笑了笑,道:」當時我是成津縣縣委書記,成津要發展,必須要有合適的載體,搞國有企業實驗區是必由之路,我無法選擇。」他開了個玩笑:」這是私言,不能出現在公開的報紙上,出現了我也不會承認的。」
段英雖然遠離了侯衛東,卻一直在關注著侯衛東的發展,她每個星期都要專門到圖書館去看《沙州日報》和《成津日報》,對侯衛東公諸於報的事情瞭解得基本清楚。隨著對社會瞭解越來越深,她對侯衛東越來越讚賞,這是女人對男人的讚賞,也是一位媒體從業人員對一位地方官員的肯定。
「每一件事情都有背後的推力,我能否這樣理解,各地為了重新啟用開發區,主觀上是為了政績,而為了政績是為了陞遷,客觀上也促進了當地經濟發展?」
侯衛東對段英的直接印象是豐滿的身體,在思想上並沒有太多交-.今天與之交談,不覺有些驚奇,暗道:」段英這幾年很有進步,看問二」離了女性的眼光,現實而有洞察力,這和她的經歷、職業有關。」
正談著,高健笑呵呵地走了進來,後面跟著脫塵溫泉老總水平。水平道:」侯市長,歡迎到脫塵溫泉視察。歡迎省報大記者到脫塵溫泉檢查工作。」水平是商人,由於脫塵溫泉接待了不少領導,也就學會了不少官腔,這兩句歡迎語是脫口而出,很是自然。
段英、劉瑞雪詢問了高健一些關於南部新區的問題以後,水平在一邊道:」到了全省最好的溫泉,各位領導怎麼能坐在岸上談話,我建議泡一泡溫泉,邊泡邊聊。」
水平又對侯衛東道:」請侯市長指示。」
侯衛東看著水平一本正經說官話的樣子,不禁一樂,道:」我哪裡有什麼指示,徵求客人的意見。」
水平又道:」各位大記者,入鄉隨俗,檢驗嶺西省最好的溫泉。」
段英與劉瑞雪對視一眼,段英大大方方地道:」脫塵溫泉是全省最好的溫泉,我早就來體驗過,既來之,則安之,聽從主人安排。」
水平老總見嶺西報社的漂亮記者妹妹點了頭,連忙安排服務員帶領導和女士們去換衣服。在貴賓間,所有衣物都是高檔貨,而且是一次性使用。
在男賓室,高健看著侯衛東腹部的肌肉,道:」侯市長,你有什麼秘訣,當了副廳級幹部還沒有把肚子長出來?你看看我的肚子。」
高健肚子上堆滿肥肉,很有些規模了。
侯衛東笑道:」第一是人到中年,新陳代謝緩慢,容易發胖;第二是天天坐車,缺乏必要鍛煉;第三是應酬太多,裝滿了酒肉。」
高健拍了拍肚子,道:」關於減肥的計劃我做過無數次,回回都落空,我們這樣的幹部,要麼求人,要麼被人求,總之都要吃飯,我現在最想每天晚上喝稀飯。」
這是他的心裡話,說到此,他覺得失言了,道:」當然,衛東市長不是外人,我是舉雙手歡迎。」
侯衛東哈哈笑道:」你別解釋,越解釋越黑。」
幾人說說笑笑到了貴賓廳,貴賓廳也就四十來個平方,將白毛巾掛好,侯衛東和高健等人就下了水。外面世界寒風襲人,水面熱氣騰騰,熱水在41度左右,很快,全身的毛孔就張開了。
段英和劉瑞雪換好了泳衣說笑著出來,她倆來自大城市,談笑間沒有扭捏之態,在男人們或端正或隱蔽的注視下坦然下水。
透過薄薄的水霧,段英渾圓的身體出現在了侯衛東眼前,儘管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豐滿的胸部刺激了一下,趕緊將眼光移開。
貴賓池只有四十平米,侯衛東、高健、杜成龍坐在一面,段英和劉瑞雪坐在另一面,三男兩女依靠著一池熱水而曖昧地聚在一起,溫暖而曖昧地說話。
在整個泡澡的過程中,男人和女人們漸漸移動著位置,侯衛東和段英肩並肩坐著,兩人在溫暖的水中,有一句無一句地說著。當準備起身時,侯衛東眼光快速地滑過水面,停留在段英身上數秒,段英慢慢地站了起來。兩人都明白此生再無重新相聚的道理,站起時,互相打量著對方的身體,眼光中情慾不多,更多是對自己青春的回憶。
重新換上衣服以後,水平老總在高健的吩咐之下,暗地裡給三人送上紅包。
段英看著紅包並不厚,也就沒有推辭,順勢將紅包放進了口袋裡。離開時,高健悄悄問侯衛東:」你知道哪位領導分管南部新區?最好是侯市長,侯市長搞開發區是專家,若真是你,那開發區就算是燒了高香。」
在沒有正式公佈市長分工之前,侯衛東不會輕易承認此事,含糊地道:」我不管分管哪一塊工作,都要和建委打交道,到時你可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你是南部新區的老領導,如今班子成員的總體情況如何?」
高健知道自己猜對了,聞言精神一振,詳細向侯衛東介紹了班子的情況,包括班子每個成員的優點和缺點,這一次,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然,這其中也帶有自己的觀點。
侯衛東聽得很詳細,一點一點記在心裡,隨後又問了些南部新區的具體事。
高健知道侯衛東精明,不敢打馬虎,將壓箱底的東西都講了出來。
等到市政府領導班子正式分工以文件形式下發以後,高健看著侯衛東的名字,有些出神。晚上,他對枕邊人道:」果然是侯衛東分管南部新區,這人很硬,以後辦事得小心一些。」
枕邊人抱緊了高健,道:」我就是挖些土石方,粗笨活,利潤也不高,你和侯衛東關係不錯,難道他這點面子也不給?」
高健道:」南部新區是一塊大肥肉,我這位前一把手要應付方方面面的人,是坐在火藥桶上,不敢稍有鬆懈,讓你來挖土石方,這已是底線了,你別小瞧了土石方,還是很有賺頭的。」
枕邊人頭靠在高健胸口,道:」你放心,我沒有野心,做點土石方,簡單勞動,簡單賺錢,滿足了。只是做了土石方有時不好收錢,你是建委主任,得給工程老闆打招呼,及時給錢,別拖我。」
侯衛東在星期六抽時間來到了省城,陪著周昌全打了網球。在吃晚飯之前,侯衛東向周昌全報告了市政府的分工情況。周昌全道:」有意思啊,讓你管南部新區。」
侯衛東道:」周省長,南部新區如何管,請您指點小侯。」南部新區是周昌全一手搞起來的,他很熟悉那邊的情況,隨口道:」目前省裡掌控各地的核心激勵制度是政績競爭,政績與陞遷掛鉤。這種模式有短期效應、政績工程等弊端,但是這種模式能充分調動各地的積極性,總體來說是利大於弊,如果沒有這種模式,你覺得應該如何調動各地積極性?」
他揮了揮手,道:」假話、大話、空話是不能發展經濟的,必須得實幹,當前模式其實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合理選擇。」
獲得了新一屆五年任期,周昌全精神狀態明顯比前一階段好轉,又有了當沙州市委書記時的模樣。
侯衛東如海綿一樣,靜靜地吸取著周昌全的從政經驗。
「過去十幾年來,經濟增長被當做最重要的政治任務,上級主要以GDP和財政收入增長速度作為考核下級官員的主要指標,官員們當然也就圍繞這個』錦標』展開了激烈競爭,那麼,官員會選擇何種競爭策略?在投資、消費、出口三個GDP構成部分中,由於官員任期過短,天然會選擇投資見效最快的一一投資,這也就是各地紛紛要搞開發區的內在原因之一。你分管南部新區,所有工作圍繞著這個目標來開展,自然也就符合了主要領導的執政方針。」
侯衛東來了一個換位思考:」周書記說的是真話,如果我當了市委書記,也會狠抓南部新區的工作,這是見效最快、最容易出政績的地方。」兩人正在深人交流時,柳潔敲了敲門,道:」兩位領導,客人都到齊了。
侯衛東站起身,真誠地道:」聽周省長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回去如何操作,也就心中有數了。」
周昌全的客人是老熟人一慶達集團董事長張木山。張木山與周昌全握手以後,再與侯衛東握手,道:」衛東市長,祝賀你,全省最年輕的副廳級領導。慶達集團在沙州投資很大,如今集團六分之一的利潤都在沙州,集團上下都很看重沙州,很需要沙州市政府的支持。」慶達集團在沙州佈置了兩個中型水泥廠,以及集團所有機械類企業。機械類企業只能說是勉強不虧,而兩個水泥廠為集團帶來了不少利潤,基於此,慶達集團決定對鐵肩山中型水泥廠搞技改,爭取產量突破到八十萬噸。張木山所說需要政府支持並不是虛言,而是有實實在在的內容。
侯衛東分管企業,對慶達集團張木山很有興趣,道:」沙州很需要木山老總這樣的實業家,還請多支持沙州發展。」
十四樓頂級包間,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室內金碧輝煌,菜式精緻。
「慶達集團旗下慶達高科是集團最優質的資產,經過一年上市準備,希望獲得省政府的支持。我們企業不是國字頭,融資相對困難,希望周省長能大力促成此事,只要能夠上市,慶達高科必將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張木山為了此事巳經做了充分準備,慶達高科從各方面都具備條件,只是慶達集團並非國有企業,這在競爭中有些吃虧。
周昌全很清楚張木山的意圖,他沒有明確表態,道:」這事我心裡有數,省裡將綜合考慮。」
侯衛東沒有具體管理過企業,也沒有在企業工作的經歷,因此,當周昌全與張木山交談時,他謙虛地當起小學生,少說多聽。
吃完晚飯,將周昌全和柳潔送走,跟在張木山身邊的女秘書悄悄塞給了侯衛東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恭敬而禮貌地道:」慶達集團搞了一個活動中心,有健身、餐飲、娛樂等項目,這是貴賓卡,歡迎侯市長隨時光臨。」
侯衛東接過貴賓卡,並沒有太在意,順手就放進了口袋裡。當夜,侯衛東再次住進了金星大酒店。
早上8點30分回到沙州,侯衛東沒有回家,直接上了市政府辦公樓。剛到樓梯口,見到一位村民模樣的人被保安逮在一旁盤問。那位村民衣服還算整潔,皮鞋也乾淨,可是常年戶外勞作還是讓他具有了農民的所有特點,被火眼金睛的保安攔在了樓梯口。
村民道:」找侯市長,我是誰?我是他的朋友。」
這些日子,上訪群眾太多了,保安壓力挺大,他根本不相信這位農民是侯衛東副市長的朋友,不屑地道:」你是侯市長的朋友,那我就是周昌全省長的朋友。」
來人是益楊青林鎮紅壩村支部書記晏道理,晏道理口才不錯,又有侯衛東在背後撐腰,倒是不怵保安,道:」就算我不是來找侯市長,這裡是沙州人民政府,我是不是人民,人民到人民政府辦事,你憑什麼不讓我上樓?」
保安見村民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發起脾氣,道:」你這個刁民,不准進就不准進。」
侯衛東暗自發笑,走過去,招呼道:」晏書記。」又和氣地對保安道:」這位是晏書記,來找我的。」
保安有些侷促,道:」對不起,侯市長。」
「沒事,這是你的職責。」侯衛東順手給保安和晏道理髮了支煙,上樓時,晏道理得意地看了保安一眼。
每次看到晏道理笑瞇瞇的神情,侯衛東就知道肯定有事,寒暄了句,道:」晏書記,有什麼事情?」
晏道理抽著煙,道:」侯市長,你聯繫紅壩村的時間不長,可是為村裡辦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提起你,都會豎起大拇指一一沒有侯市長,就沒有今天的紅壩村。」
侯衛東聽晏道理彎彎曲曲說了一堆,還沒有點到正題上,道:」晏書記,我等會兒要開辦公會,我們這種關係,有什麼話你直說。」
晏道理嘿嘿笑道:」聽說侯市長還沒有秘書,我家春平想給你當秘書,他臉皮薄,我給他說侯市長是最仁義的人,有什麼不好說。我家春平也跟了你一段時間,你覺得他如何?」
侯衛東到了市政府以後,想自己物色一個秘書,晏春平是一個人選,只是晏春平和原秘書杜兵相比,人稍顯浮躁,並不是太滿意。不過相比蔣湘渝推薦的兩個秘書,他寧願選用晏春平。晏道理這個人雖然浮一些,但是腦瓜子靈活,人品好,晏春平和他爹有八分相似,屬於可造之材。
晏道理表面平靜,但是內心很緊張,眼巴巴看著侯衛東。
侯衛東道:」晏書記開了口,我暫時調晏春平過來,話說到前頭,如果用著不合適,我會馬上退回去。」
晏道理懸著的心落了下去,道:」你是春平的領導,又是他叔,有什麼不對的,罵著不過癮,還可以打,我不心疼。」
侯衛東道:」我又不是軍闊,還打打罵罵。」
這時,蔣湘渝從辦公室門口經過,停了腳步,道:」侯市長,開會時間到了。」
侯衛東趕緊到了會議室,幾分鐘以後,市長黃子堤沉穩地走了進來,他坐下來,清了清嗓子,道:」現在開會吧。」
兩個半小時,隨著他一聲」散會」,結束了辦公會。
黃子堤奮鬥二十來年,終於成了有四百多萬人口的沙州市長,這讓他很有成就感,開始昂首闊步地走路。
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黃子堤從企業宣傳隊初到地委當秘書時,最大的理想是去糧食部門當個實惠的小官。在他當上了市委常委、秘書長以後,也沒有當市長的奢望,打打牌,喝點酒,收點小紅包,日子過得瀟灑自在。當上了市委副書記以後,他的生活發生了徹底變化,五十萬元大紅包如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也讓他走向了一條不同以往的路,這條路充滿著奢侈、糜爛和瘋狂。
從收到五十萬元以後,黃子堤經常夢到珵亮的手銬,醒來時,手腕的痛楚宛如真實。
他站在窗外極目遠眺,在城市的遠方有幾根白色的煙囪,冒出的白煙在裊裊往上升,然後消失在無限廣袤的天際。
漸入詩情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黃子堤拿起手機,看了看號碼,他將手機放進了抽屜,清脆的鈴聲變得沉悶,就如一個人嘴裡被塞了玉米棒子。
過了一會兒,手機再響了起來,黃子堤這才接了手機。」黃市長,我已經到了嶺西,晚上有精彩的節目。」易中嶺聲音在話筒裡聽起來就如四川版的《貓和老鼠》的聲音,極具喜劇性,也透著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易中嶺口中的精彩節目,是兩人都意會的東西,黃子堤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那晚上見吧。」
黃子堤是一株大樹,易中嶺就是纏樹的籐,遠看是一片綠,實際上是細籐在吸取大樹的營養。
批了些文件,黃子堤正欲出門,侯衛東找了過來,他進門就道:」黃市長,剛才接到報告,市絹紡廠的工人罷工了。」
聽到這個消息,黃子堤的牙齒就有些發酸,道:」我下午在省政府有一個重要會議,你先把情況摸清楚,事情要解決,但是不能罷工。」對於絹紡廠的事情,他並不陌生,以前在當市委秘書長時,就處理過市絹紡廠的事情,如今身份變了,以前是當好參謀助手,現在他要負主要責任。
侯衛東沒有想到他的副市長生涯是以一場罷工開始,請示道:」黃市長有什麼要求?」
黃子堤道:」穩定壓倒一切,先讓工人們復工,然後調查罷工原因,有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但是對於罷工組織者,要堅決處理,不能縱容。」
離開了黃子堤辦公室,侯衛東來到了行政辦,道:」出通知,讓市經委、東城區等相關部門領導到市政府開會。半個小時到會議室集中。」
半個小時,市經委主任王越州、發展和計劃委員會主任江津和東城區區長歐陽勝陸續來到了會議室。
侯衛東準時來到了會議室,面對著昔日的同僚們,他沒有過多客氣,只是點了點頭,道:」絹紡廠工人罷工,請大家商量對策。」
等了幾十秒,他又對坐在一邊的任林渡道:」任科長,你催一催蔣希東廠長。」第一次發通知時,他沒有通知蔣希東,回到了辦公室以後他馬上意識到有所遺漏,又給行政辦打了電話,讓行政辦立刻通知蔣希東參會。
在等蔣希東時,侯衛東給幾位重要職能部門領導扔了煙,自己先吸了一口,道:」幾年前,一個沙州棉織廠毀掉了財政局三位科長、當時計委一位副主任,絹紡廠和棉織廠昔日是雙雄並立,但願絹紡廠不要舊事重演。」
這幾句話聽起來平淡,其實語意很重。侯衛東初當副市長,人亦年輕,原本應該客氣一些,最好不說這種含沙射影的話,可是一團和氣解決不了絹紡廠的四千人罷工問題,此時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下,這就容不得他溫良恭儉讓了,因此他不想兜圈子,他相信這些職能部門的領導會適應他的領導風格。
蔣希東氣喘吁吁地來到會議室,他與侯衛東打了招呼,就一臉苦大仇深地坐在角落,並不與幾位職能部門領導說話。
侯衛東看著精瘦的蔣希東,暗道:」這個蔣希東倒還有些脾氣,在眾多職能部門領導面前不帶一絲笑容。」等到蔣希東坐穩,他道:」蔣廠長,你把絹紡廠的罷工情況說一說。」
蔣希東咳嗽兩聲,道:」昨天下午廠裡就傳出風聲,廠領導向市政府報告的同時,分別下去做了工作,副廠長高小軍在做說服教育工作時還挨了打,如今還在醫院裡觀察。」
他頓了頓,道,」今天上午開始,工人們陸續開始罷工,到11點,已經是全廠四千人罷工,我們做了大量勸導工作,工人們這才沒有圍攻市政府。現在情況不穩,只要有人煽風點火,事態就有可能升級。」
最後一句話,讓侯衛東眉毛一緊,隨即又分開,平靜地問道:」為什麼要罷工?主要原因是什麼?工人們有什麼訴求?」
蔣希東面容黑黑的,面無表情地道:」絹紡廠是國營老廠,負擔重,加上效益年年下滑,日子不好過,廠裡前後拖欠了四個月的工資,年關將近,家家都缺錢,這是職工罷工的主要原因。」
侯衛東追問道:」我想聽一聽你的應對措施?」他剛剛分管工業,對絹紡廠的情況並不熟悉,他打定了主意,先應付眼前的危機,徹底解決問題還得放在春節以後。
蔣希東沉默了一會兒,道:」廠辦同志在上訪時聽到消息,如果春節前不發工資,工人們要到省裡上訪。」
侯衛東沒有再問蔣希東,看了看幾位職能部門的負責人,道:」各位是什麼想法?」
發展和計劃委員會主任江津看到侯衛東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道:」今年絹紡廠停工停產的時間長,有市場原因,也有廠裡內部的問題,
這些都是滴水穿石的事情,是積累起來的毛病,當務之急不是解決絹紡廠的問題,而是如何確保穩定。」他以前在經委工作過,對企業工作和市絹紡廠不陌生,這也是侯衛東示意他的原因。
蔣希東道:」職工手裡是真窮,最好先貸點款,讓職工們能先過上春節。過了春節,要改革、要整頓、要撤職,我都沒有意見;但是在春節前要想辦法給工人發錢,六千工人沒有飯吃,這不是一件小事。」侯衛東轉過頭問江津,道:」你和銀行熟悉,有辦法嗎?」江津一臉無奈,道:」我給幾個銀行都說了此事,他們聽說是絹紡廠貸款,我好話說盡,他們還是不答應,朋友歸朋友,銀行也得考慮風險問題。」
蔣希東硬邦邦地道:」發不了工資,工人們鐵定要集體上訪。」侯衛東見蔣希東沒有絲毫愧疚之色,眼光還能與自己直視,暗道-」這個蔣希東還真有特點,心理素質很好。」
眾人接著討論了幾句,最終都得扯到錢上,便閉了嘴,等著侯衛東拍板。
發展和計劃委員會主任江津參與過與勝寶集團的談判,知道侯衛東是個厲害角色,沒有絲毫輕視之心。
而資格頗老的經委主任王越州沒有與侯衛東直接接觸過,對於這位年輕的副市長很有些不以為然,他肚子裡還有主意,不肯多說一句。
侯衛東已經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並沒有被困難嚇倒,更明白三板斧之第一板斧的重要性,略作思考,神情嚴肅地道:」為了處理好市絹紡廠的罷工事件,我建議成立市絹紡廠領導小組,作為巿政府處理絹紡廠的臨時性又是綜合性的組織,我為組長,在座諸位為副組長,江津同志為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蔣希東同志為辦公室副主任,下午3點給出一份情況通報,我要向市委、市政府匯報處理情況。」
江津正想說這是王越州的事,侯衛東不容他插話,道:」情況緊急,不討論了,我講四點意見,提兩點要求。
「一是找一些有代表性的工人,在今天開一次座談會,聽一聽他們的意見和要求。我們是人民政府,必須要敢於直接和工人對話,這樣掌握的情況才準確。
「二是廠黨委行政要負起責任,耐心做工人們的思想工作,要通過廠區廣播反覆講政策,我在這裡強調一點,不許說威脅的話,不許激起矛盾,只能講政策,要保證春節絕對平安。
「三是想盡辦法也得給絹紡廠工人弄些過年錢,否則解決不了工人問題,當然,此事要經過調查以後,報市政府同意才能實施。
「四是按照轄區負責制,東城區要做好應對措施,安排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切實確保一方平安。」
聽到侯衛東這四點,幾位職能部門領導都不以為然,當慣了領導,
這些話他們聽得太熟悉了。
「另外講兩點要求,一是盡快落實,絕不能敷衍;二是對會議內容要嚴格保密,誰洩密誰負責。」侯衛東接著道,」今天情況緊急,我就下請大家吃午飯了,等事情處理完畢,我好好同大家喝一杯。」散會以後,江津等人愁眉苦臉地去處理棘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