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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代表縣委書記查處國企腐敗案 一張小紙條

一天工作結束以後,孔正友徑直回家,此時,他還不知道常委會的結果。
在臥室裡,他習慣性地打開筆記本,卻發現本子裡面多出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跡笨拙,似乎是左手所寫:「你們查的是假賬,中山東路115號,保險櫃裡面放著真正的賬冊和憑單,已經涉嫌犯罪。不要讓張浩天知道,切記。」
「是誰把條子放在了我的手包裡?這事的牽涉面到底有多大?」
孔正友雖然到縣監察局只有兩年,卻已經辦倒兩件案子,將兩位局級領導拉下馬,拿到這張紙條以後,他本能地相信這張條子的真實性,換了衣服就下樓。
到了辦公室以後,他就直接給監察局局長劉凱打手機:「劉局長,我是孔正友,有重要情況給你匯報。」
劉凱正在院子外面陪著幾個老領導下象棋,聞言把手中的炮一架,道:「付縣長,雙炮逼宮,你的老帥無處可逃了。」
付縣長是退休副縣長,因為本人姓付,所以被人戲稱為永遠的副縣長,他痛快地認輸,道:「這盤不算,被你偷襲了個馬,再來一盤。」
劉凱笑著道:「我有事要回辦公室,明天陪你老人家下棋。」
付縣長退休的時候沒有進行公改,退休金就比參加公改的幹部低了很長一截,看見以前手下的小年輕都坐上了小車,心裡愈發的不平衡,陰暗潮濕的話層出不窮:「你就瞎忙吧,貪官在公路上跑來跑去,還用得著查?想當初,我們縣級幹部下鄉都是走路的,你看看現在這些人,每天用小車送到家門口。紀委監察就該出文件,制止這種公車私用的行為。」
劉凱所居住的院子老幹部成堆,他對這些話早就有了免疫力,道:「付縣長,我可是天天騎單車上班。」
付縣長又道:「別的局長都有小車坐,有的局連副職都配有專車,你一個堂堂的監察局局長,居然騎自行車,太委屈了。我去給老祝說說,給你換個實惠的部門。」
在益楊縣,紀委監察配有兩輛車。一輛是縣委常委、紀委書記錢治國的專車,平時誰也動不了;另外還有一輛吉普車,但是這車比監察局局長更老爺,在修理廠的時間比工作時間長得多,昂貴的修理費吃掉了大家不少福利,紀委監察局的同志都非常痛恨這輛吉普車。
劉凱不屑於坐這輛老吉普,寧願騎著這輛伴隨多年的單車。
到了辦公室,看了孔正友遞過來的紙條,劉凱一時也沒有下評語。易中嶺是益楊名人,與益楊的頭頭們接觸緊密,雖然益楊土產公司這幾年事情不少,反映情況的信件收到不少,最終無疾而終。
他意識到問題不簡單,沉吟了一會兒,道:「這事重大,必須給錢書記打電話。」
錢治國聽了電話匯報,道:「你和孔正友馬上到辦公室,通知胡家彬一起過來。」
錢治國、劉凱以及另一位副書記胡家彬輪流看了小紙條,錢治國道:「這是一條重要線索,劉局長,你與檢察院聯繫,務必在今晚按程序搜查中山東路115號。」
劉凱道:「易中嶺是人大代表,又是著名企業家,如果查他,是不是要跟祝書記匯報一下?」
錢治國參加了常委會,知道祝焱的態度很明確,對劉凱道:「你去準備人手,如果在中山東路115號查到了賬冊,立刻控制易中嶺、張浩天等人。」
安排妥當,錢治國找到了祝焱。
祝焱看過了小紙條,兩眼放光,誇道:「錢書記,這事辦得好。迅雷不及掩耳,務必將證據掌握在手中,務必將相關人員控制住。」
錢治國一臉憤慨,道:「這次挖到了一窩侵蝕國有資產的碩鼠。」
祝焱嚴肅地道:「益楊土產公司是典型的公司加農戶,如果保持著當初的發展勢頭,就算與四川的涪陵搾菜相比,也絲毫不會遜色,可惜出了一窩碩鼠。查實以後,一定嚴懲,絕不姑息。」
錢治國此時還有顧忌,因為馬有財與易中嶺的關係非同一般。但是在祝焱和馬有財之間,他選擇了祝焱,組織搜查中山東路115號,是他作為紀委書記的應有職責,同時這也是他對祝焱的政治表態。
侯衛東雖然在鄉鎮政府混了一段時間,當了一段時間的副鎮長,也有實踐經驗,可是論起玩弄手腕,他還太嫩。錢治國對於小紙條事件的處理,融合了對當前形勢的判斷,來來回回動了多少心思,侯衛東暫時還不能體會。
在侯衛東眼中,錢治國就是一位大膽開展工作、勇於承擔責任的紀委書記。
在錢治國的佈置下,紀委、檢察院幹部以及公安民警依法將中山東路115號封鎖。經搜查,在房間裡找到了一個保險櫃,千方百計將保險櫃打開以後,裡面有領導批條,重要的借據、收條,還有兩年的賬冊,好些條子裡有縣長馬有財的簽字。
檢察院的人拿到這些東西,臉色凝重起來。柏寧副檢察長倒吸了一口涼氣,暗道:「就憑這些東西,易中嶺完了,益楊政府只怕也要地震。」
錢治國接到電話以後,感覺自己賭對了,再次撥通了祝焱電話。
聽說查獲了大量物證,祝焱雙眉一挑,道:「同意紀委意見,由檢察院接手。此案政策性強,要在第一時間成立專案組,錢書記要親自到檢察院去交代政策,有什麼進展要隨時報給我,縣委辦侯衛東做我的聯絡員。」
祝焱定下了調子,錢治國帶著侯衛東連夜來到了檢察院。
檢察長李度已經五十來歲,頭髮花白,瘦得很是精神,道:「錢書記,檢察院堅決按照祝書記的指示辦理,抽調精兵強將成立專案組,由柏寧同志為組長,立即開展工作,進展情況隨時報告給紀委和縣委。」他見侯衛東坐在一旁,特別加了一句,「柏檢要隨時給侯秘報告。」
檢察長和法院院長都屬於縣級領導,侯衛東很有分寸,連忙道:「李檢別這樣說,折殺小侯了,我就是一名聯絡員。」
錢治國道:「此事移交檢察院辦理,辦案的具體情況就不必報紀委了。等案子結束以後,將結論報到紀委,紀委將根據案件結論,對相關人員進行紀律處理。」
李度暗道:「錢治國這個老滑頭,見案子涉及馬有財,就想躲到一邊。」口中道:「沒有紀委的監督和指導,就沒有正確的方向,紀委還是要報的。」
他對於此事的複雜性有心理準備,吩咐柏寧:「柏檢,以後就由你與侯秘隨時保持聯絡,一定要及時、準確地將案件的進展報告給縣委。有了縣委的支持,我們才能辦好這個案子。」他所說的縣委,其實是特指祝焱,在場之人都是心知肚明。
錢治國滑如泥鰍,手捂著胸口,道:「我人有些不舒服,先走了,有事再聯絡。」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的態度已經清晰地傳達給了祝焱,投名狀已經交了出去,他不必再留在此地。
李度也就不好挽留,將錢治國送到大門口,目送他上了小車。
侯衛東跟隨著柏寧,重遊了檢察院。他上一次是被帶回檢察院配合工作,經受了連續四十八小時審問,此時階下囚翻身,他在檢察院柏寧副檢察長的親自陪同下,到檢察院來當特別聯絡員。
雖然是藉著祝焱的權勢,侯衛東還是感覺到了權力帶給人的快意。他來到了柏寧的辦公室,柏寧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唐小偉出現在柏寧辦公室。
唐小偉從商游口中,早就得知了侯衛東成為祝焱秘書,此時驟然見面,神情頗為尷尬。
柏寧知道這段往事,也不點破,道:「唐科長是檢察院辦案能手,多年的先進工作者,這個案子由唐科長具體辦理。今天先由唐科長給侯秘匯報辦理此案的思路。」
侯衛東再次謙虛地道:「柏檢,千萬別說匯報,我只是聯絡員。」
唐小偉還是按照給縣委匯報的架勢,將辦案思路說了一遍。
侯衛東沒有對辦案思路進行評價,只是道:「祝書記特別交代,此事牽涉面很廣,為了益楊的安定團結,要特別注意保密,辦案人員要精選業務素質強、政治覺悟高的同志。」
柏寧道:「此事李檢已經交代了,這個案子除了給祝書記匯報以外,對外嚴格保密。」
隨後,益楊檢察院李度、柏寧、唐小偉等人和侯衛東都齊聚會議室,幾個人都是大煙鬼,將屋子弄得煙霧繚繞。他們一邊等著專案組的消息,一邊討論著案情。
「這些賬本反映的問題可謂觸目驚心。我舉一個例子,順發公司多次與益楊土產公司發生交易,以極低的價格買了土產公司在嶺西的門面和房產。光是嶺西的這幾筆交易,按市價來算,土產公司就虧了上百萬元,沿著順發公司這條線去查,絕對有大魚。」
唐小偉業務能力很強,雖然時間很短,他還是基本上抓住了重點。
李度瞇著眼睛,並不急於表態,道:「老柏,你談一談看法。」
柏寧抽了好幾口煙,又在煙灰缸裡按滅,空調冷風將煙灰吹得亂飛,他又拿起茶水,倒了一些在煙灰缸裡,把煙灰浸濕,這才開始說話:「賬本暴露出來的問題很多,足以讓益楊縣政府出現危機,我們必須慎之又慎,找出確實可靠的證據。哪怕是很小的證據,只要能固定下來,我們控制易中嶺等人的理由才充分,才能為下一步偵查創造條件。」
此案涉及縣長馬有財,由於有縣委書記秘書侯衛東在場,柏寧並沒有把話點得很透,但是在座諸人都聽得很明白。
晚上11點,各組人員相繼回來,只在益楊賓館找到了醉醺醺的楊衛革。易中嶺、李虎、財務室主任等關鍵人物卻如憑空蒸發一樣,家裡人都不知他們的去向,手機也完全關機。
檢察長李度沒有料到是這種情況,聽說從絹紡廠只帶回來楊衛革一個人,氣得拍了桌子,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麼多人總要在益楊露面,你們打起十二分精神,在這幾人落腳的地方給我守住。」
他對侯衛東道:「今天只能這樣了,有什麼新情況隨時同你聯繫。」
等部下離開以後,李度暗忖道:「今天的行動很迅速,沒有道理會撲空,難道有人通風報信?此人是誰,是專案組的人嗎?」
侯衛東離開檢察院的時候,唐小偉跟了過來,主動道:「侯秘來車沒有?」侯衛東來的時候是跟隨著錢治國,此時錢治國走了,他還真沒有車,道:「沒有車。」
唐小偉熱情地道:「我開車送你。」在車上,他尷尬地道:「侯秘,以前的事情實在對不住了,我請你吃夜宵。」
侯衛東大度地笑道:「這叫不打不相識。心意我領了,太晚了,下次吧。」
唐小偉態度很誠懇:「我已經約了商局長,就我們三人,大家敘一敘。」聽說公安局商游局長出面,侯衛東點頭道:「好吧,那恭敬不如從命。」
侯衛東與商游、唐小偉吃過夜宵,一個人回到家裡。想起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很有些感歎:「祝焱看上去文質彬彬,辦起事來還真是雷厲風行。」
跟隨祝焱的時間不長,侯衛東並不瞭解祝焱與馬有財到底有多深的矛盾,此時身不由己地捲入了表面平靜卻急流湧動的暗河,讓他暗自心驚。
在小紙條事件的第二天下午,縣長馬有財來到了沙州,悄悄與土產公司經理易中嶺見了面。易中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馬縣長,祝焱在把土產公司往死裡整,您無論如何也要說句話。」
馬有財心裡很生氣,檢察院在晚上查抄了益楊土產公司,他居然在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問道:「被查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你這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這幾年所有領導批條,包括您的批條,還有一些借據,以及這兩年的真實賬目。」
馬有財一股火氣就升了上來,怒道:「給你說了多少遍,辦事要光明正大,你搞兩本賬幹什麼?我的幾張批條?什麼批條?」
易中嶺暗道:「不留幾手,誰知道哪一天就被賣了。」他表情還是很沮喪,道:「去年廠裡搞技改,方案是您簽字同意的,原件就放在裡面。還有,去年我們廠裡要擴建廠房,劃撥土地的報告簽字也在裡面。」
馬有財道:「這些報告很正常,是通過府辦交接的,你怕什麼?保險櫃裡還有什麼東西?」
「這些年,益楊土產公司效益不好,有些中層幹部需要用錢救急,給公司打了借條,也在保險櫃裡。」
「有多少?」
「不太多,我記得十幾個幹部約一百來萬。為了怕群眾有意見,我們把賬沖平了,但是內部還是掌握了借條的事情,正在逐個催款。」
馬有財臉青面黑,指著易中嶺的鼻子道:「易中嶺,你是多年的老廠長,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情?憑這件事也夠進檢察院了!」
易中嶺其實還有許多話沒有說,除了這些東西,許多隱秘的交易憑證也被檢察院搜去了。
他當了七八年國有企業的廠長,撈了不少錢,早就一門心思想跳出來單干。他利用在農村遠房親戚的名義,在沙州註冊了一家私營企業,名為順發公司。順發公司與益楊土產公司做了不少生意,當然都是順發公司佔了大便宜,益楊土產公司賠錢賺吆喝。
他的算盤打得很精,等到益楊土產公司正式破產,他就可以大搖大擺去做順發公司的老總,成為民營企業家,成功地完成私有化的過程。
易中嶺挑撥道:「這幾年市場競爭太激烈了,銅桿茹罐頭嚴重滯銷,效益是越來越不好。這是體制的問題,怎麼能怪到我們頭上?這一次明著針對我,其實是祝焱想對馬縣長下手,我聽說祝焱還將他的秘書派到了檢察院去督辦此事。」
「身正不怕影子歪,祝焱想通過這事來弄倒我,只怕沒有這麼容易。」馬有財抽了一支煙,心情漸漸平穩了下來。雖然他近幾年從土產公司先後拿了一百多萬,可是兩次拿錢都是點對點的交易,一次還是在美國,他相信沒有任何把柄留下來。而報告上的簽字,算是正常的批件,檢察院拿到手裡,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可是他很快又煩躁不安,如果易中嶺真的出事,對他的影響不容小視,甚至是致命的。
「老易,我知道你膽子大,你給我說老實話,除了這幾件事,還有什麼貓膩?」
易中嶺輕描淡寫地道:「這兩年的賬本也在裡面,包括在美國的五萬美元,賬上都能反映出來。伯母在上海治病的單據,我也保存在裡面。」
馬有財氣得咬牙,道:「易中嶺,你這是什麼意思?」
易中嶺一臉苦相:「我大意了,以為把這些材料單獨放在一邊,沒有什麼問題,誰知家賊難防。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如果查出這人是誰,我非撕了他不可。」他拍著胸膛道,「馬縣長,你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有辦法將事情抹平。易某一生好結交朋友,總會發揮作用的。」
「你,先去躲一躲,別在沙州露面。」
易中嶺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道:「馬縣長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