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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八章 一曲忠誠的讚歌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辦公桌上留下斑斑駁駁的影子,省委書記趙勝達批閱了幾份文件,把筆丟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旁邊的一份材料上,不禁微微皺眉。
    眼看著,黨代會就要召開了,可南粵這邊依舊是事情不斷,先是資本市場上,發生了震盪,南粵省本地幾家著名上市公司,股票被人惡意做空,不到一周的時間,居然蒸發掉六億的市值。
    緊隨其後,常務副省長杜山忽然發難,給自己製造了一個難題,杜山的姿態極為強硬,不但壞了規矩,貿然插手濱海的事物,還拉著兩位舊部,拋出一份措辭強硬的報告來。
    這份材料,與其說是工作報告,不如說是彈劾的奏章,裡面列數了濱海市市委書記王思宇到任以來,一些離經叛道的言論,還有些被批為冒進的改革措施。
    其中,有很多內容,都是東拼西湊,捕風捉影而來的,破綻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拷問,只是一味地扣帽子,編織罪名,整人的手法極其惡劣,盡顯黨棍嘴臉,讓人頗為不齒。
    然而,這件事情又不能不謹慎對待,杜山做出這樣激烈的舉動,不像是一時衝動,更像是在逼宮,在向自己攤牌,也是在鄭重宣示:「在濱海的問題上,已經沒有多少迴旋的餘地了!」
    這就讓趙勝達感到為難了,實際上,他非常清楚,杜山心裡有火,肚子裡有氣,早在那位王書記剛剛上任的時候,杜山就已經在會上發過牢騷,當著常委們的面,公開表達過不滿情緒。
    與會的省委大佬裡,誰都清楚,在濱海市市委書記的人選上,杜山的態度極其鮮明,是傾向於老部下盧金旺的,而濱海市的許多官員,都是杜山的嫡系,在外界素有『杜家幫』之稱。
    而這位京城太子來到南粵也就罷了,竟然不當不正,直接進了杜山的後花園,這就不能不令杜山惱火了,不過,因為是天子欽點來粵,在趙勝達做了工作之後,杜山也表示了理解。
    可接下來,形勢就發生了微妙的轉折,那位京城太子去了濱海不久,就發起了打黑專項行動,搞得風風火火,熱鬧非凡,在省裡也引起了極大反響,甚至還引發了幾個地市的跟風效仿。
    然而,這樣的行為,對杜山來講,卻是一種莫大的刺激,甚至是羞辱,道理是顯而易見的,王書記在濱海打黑,那黑社會氾濫的狀況,是誰在任上造成的呢?誰又該承擔這個責任呢?這位初來乍到的市委王書記,有沒有把濱海的前任領導放在眼裡呢?
    這一連串的疑問,雖然沒有人公開提出來,但很顯然,杜山有些坐不住了,就找了機會,發動這樣的反擊,威力雖然不大,卻把他的態度準確無誤地擺了出來:「趙書記,我要和他開戰了,你看著辦!」
    「還真不太好辦。」趙勝達很頭疼,杜山的威信,是他親手樹立起來的,不但可以約束南粵謝家,更加可以牽制省長馬千里,是一枚非常好用的棋子,也是自己在南粵重要的得力助手。
    至於那位王書記,他也挑不出什麼毛病,畢竟,在濱海的打黑行動,王思宇並沒有壞了規矩,至少,到目前為止,兩人私下定的『約法三章』,王思宇是一條沒破的。
    作為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趙勝達心明眼亮,他也明白,王思宇的打黑行動,既然把當地根深蒂固的黑惡分子連根拔起了,那搞掉一兩位常委,甚至是發動一場官場地震,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直到現在,濱海官場還很平靜,沒有出現大的震盪,並且,那位年輕的市委書記,也沒有提出調整常委班子的要求,這足以證明,人家王書記還是講政治,聽招呼的,對他趙勝達這位省委書記,也是足夠尊重的!
    其實,從他的立場上來說,趙勝達是很不希望王思宇來到南粵的,不只是王思宇,這幾大派系中的任何一位太子,他都不歡迎,如果那位王書記能夠離開南粵,他是會熱烈歡送的。
    當然了,既然來的時候沒擋住,也就不方便把人擠走了,對於王思宇,趙勝達的策略很簡單,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不支持,不反對,不來往,敬而遠之,嚴加防範。」
    趙勝達看得很清楚,對於這兩人,眼下都不能打壓,而是應該盡力安撫,免得他們起了衝突,引發連鎖反應,影響到省裡的政治平衡,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要分別找兩人談話,調解糾紛。
    另外,這份由濱海兩位市委副書記署名的材料,是斷然不能讓那位太子看到的,否則,事情一定會鬧大,不要說其他人了,單單是省委副書記周松林,都沒有辦法輕易擺平。
    釐清思路,趙勝達心中篤定,把材料裝進檔案袋,拉開抽屜,放了進去,又撥打電話,沒過多久,房門被推開,常務副省長杜山走了進來。
    趙勝達微微一笑,抬手指了下沙發,親切地道:「老杜,快請坐。」
    杜山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接過秘書遞來的茶水,放在茶几上,指了下腕上的歐米茄表,微笑道:「趙書記,等會那邊還要開會,我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
    趙勝達繞過辦公桌,走了過來,坐在他的身邊,表情嚴肅地道:「那就長話短說,兩件事情,第一呢,再過些日子,我和馬千里同志,周松林同志要去參加黨代會,你要看好家,會議期間,家裡絕對不能出亂子。」
    杜山笑了笑,聲音冷淡地道:「好的,趙書記,請您放心。」
    趙勝達點點頭,繼續道:「第二件事情,是你上次的提議,讓盧金旺同志去梅嶺當市委書記,我覺得是恰當的,應該支持。」
    杜山眼睛一亮,情緒變得飽滿起來,拿手摸了下額頭,爽朗地笑道:「趙書記,這可是件好消息,要是讓金旺同志知道,會開心得睡不好覺的。」
    趙勝達也笑了,輕聲道:「金旺同志確實不錯,不但經驗豐富,集體意識,組織觀念都很強,能夠擔當大任。」
    杜山有些吃味了,含蓄地一笑,沒有接茬,而是低頭喝茶,點頭道:「確實不錯,我對金旺同志比較瞭解,他老成持重,做事穩當,更適合擔任市委書記。」
    趙勝達皺了下眉頭,目光平視前方,淡淡地道:「老杜,金旺同志離開濱海,你覺得哪位同志接任比較合適呢?」
    杜山知道,這是在要態度了,也想見好就收,就笑著道:「趙書記,在這個問題上,還是應該聽取王書記的意見吧?咱們都給做主了,怕他有意見,到時會鬧情緒哩!」
    趙勝達擺擺手,風輕雲淡地道:「沒關係,王書記能力雖然很強,但畢竟年輕,在關鍵的事情上,咱們這些老傢伙,也應該幫他把把關,這也是對他的愛護嘛,我想,他應該能夠理解。」
    杜山有些意外,但馬上明白,為了安撫自己,這位趙書記是打定主意,要大力提攜自己這邊的幹部了,他心中一寬,想了想,就試探著問:「趙書記,許伯鴻同志怎麼樣?」
    趙勝達詫異了一下,笑著道:「老杜,我還以為,你會提議錦溪同志,他可是給你做過多年的秘書,耳聞目染之下,也學了你不少的本事,是位搞經濟的行家裡手!」
    杜山擺擺手,沉吟道:「趙書記,錦溪同志能力還是有的,不過,缺點也很明顯,太年輕了,還是有些不放心,讓老許上吧,王書記身邊有位老同志扶持,對他的成長也有利,是吧?」
    趙勝達含笑點頭,沉吟半晌,又輕聲道:「好,我再考慮下,不過,許伯鴻同志的那份材料,好像有些問題,我怕他上來,會和王書記打對台,那樣就不好了,容易耽誤事兒!」
    杜山笑了,輕描淡寫地道:「不會,趙書記,我對老許還是很瞭解的,他那個人比較正派,從來都是從工作的角度出發,對事不對人,沒有私心。」
    「那就好。」趙勝達拿起杯子,笑著道:「不過,保險起見,你還是應該做做工作,新老搭配,難免會出現觀念上的衝突,也不好說誰對誰錯,是吧?」
    「是,是,趙書記說的對。」杜山對這樣的安排,非常滿意,就順著話頭道:「其實,我對王書記也是極為讚賞的,年輕人就應該要有朝氣,有魄力,只要肯做事,有擔當,就算犯了些小錯誤也不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嘛!」
    趙勝達點點頭,看了他一眼,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老杜,能這樣想就好,一切以大局為重啊!」
    杜山展顏一笑,轉過頭,風趣地道:「趙書記,不必擔心,我的脾氣,您最清楚了,經常發火,但很少記仇。」
    趙勝達見調解順利,也就少了一樁心事,臉上的笑容更加親切起來,又小聲道:「老杜,藉著去中央開會的機會,你的事情,我會再和上面提提。」
    杜山對空頭支票不感興趣,但還是笑了笑,壓低聲音道:「趙書記,有心了。」
    兩人相視一笑,就轉移了話題,聊起了輕鬆的事情,過了幾分鐘,杜山抬腕看了下表,就趕忙道:「趙書記,時間快到了,得趕緊過去,不然,老馬又要發火了。」
    「快去吧。」趙勝達也站了起來,客氣地把他送到門口,目送著他離開,才轉頭問秘書:「和那邊聯繫了嗎?」
    秘書放下手頭的工作,站了起來,恭敬地道:「趙書記,已經聯繫過了,證監會那邊正在搜集資料,他們對這件事情,也非常重視,會盡快查清。」
    趙勝達皺起眉頭,擺手道:「要記得勤催催,請他們盡快查明原因,早不跌,晚不跌,幾百億多國有限售股快解禁的時候往下砸價,這是在犯罪!」
    兩天後的下午一點半鐘,省委組織部安靜的大樓裡,響起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艾蓉蓉穿著一身綠色碎花連衣裙,手裡拎著挎包,來到位於三樓的部長辦公室,敲門走了進去。
    秘書是認得艾蓉蓉的,趕忙放下手頭的工作,把她讓到沙發上,泡了茶水,拿手向裡間指了指,小聲道:「艾處長,葉部長在和幾位幹部談話,估計要等一會。」
    「沒關係,不急。」艾蓉蓉展顏一笑,把包放在旁邊,拿了一份報紙,信手翻了起來。
    原本,艾蓉蓉是想調到省政府那邊的,可葉向真沒有同意,直接把她安排到省委組織部,任幹部二處處長,原來的那位甘處長,因為犯了錯誤,被調整到了政策研究室,坐上了冷板凳。
    其實,艾蓉蓉是不大喜歡到組織部工作的,每次來到這棟大樓,她都覺得異常壓抑,那種氛圍僅僅比紀委那邊稍微好點,不過,在很多時間,都是一樣的冷清。
    這棟辦公樓裡的幹部,似乎都有著臉譜一樣的面孔,做事也都循規蹈矩,謹小慎微,在樓道裡經過,都會把腳步聲放得很輕,當然,到下面進行幹部考察時,就又是一番光景了。
    十幾分鐘後,裡間的房門被推開,幾名幹部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都來到沙發邊,面帶笑容,小聲地和這位身份尊崇的漂亮少婦打了招呼,寒暄了一番,就又悄悄走了出去。
    艾蓉蓉皺了下眉頭,拿起挎包,進了裡間,望著辦公桌後表情嚴肅的葉向真,輕聲道:「葉部長,我來了。」
    葉向真微微一笑,把辦公桌上的材料收拾好,指了下對面的沙發,語氣舒緩地道:「坐吧,蓉蓉,身體好些了嗎?」
    艾蓉蓉點點頭,抱著挎包,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歉然道:「感冒了好幾天,到現在頭還在疼,可能下周才能正常上班。」
    「不急,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葉向真喝了口茶水,面色慈祥地道:「蓉蓉,我知道,你可能有些情緒,不願過來。」
    艾蓉蓉輕輕搖頭,抿嘴道:「沒有,確實是感冒了。」
    葉向真笑笑,放下茶杯,語重心長地道:「蓉蓉,你既然拿定主意,想在仕途上發展,還是應該先到組織部門鍛煉,這對你今後的工作,會有莫大的好處。」
    艾蓉蓉『嗯』了一聲,點頭道:「您說的是,我平時自由散漫慣了,到這邊板板,也蠻好的。」
    葉向真雙手抱肩,沉吟半晌,就微笑道:「蓉蓉,過些日子,我再想想辦法,把明輝調回來吧,你們還年輕,分得太久了,也不好。」
    「沒什麼,都習慣了。」艾蓉蓉將目光轉向窗外,拿手抵住下頜,微微蹙眉,輕聲道:「姨夫,聽說濱海那邊,最近很熱鬧,老杜家的人開始反擊了,是嗎?」
    葉向真點點頭,眼中閃過異樣之色,笑著道:「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不錯,是有這個苗頭。」
    艾蓉蓉遲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決心,就抬起頭,注視著葉向真,一臉認真地建議道:「姨夫,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咱們應該和王書記聯繫一下了,一起對付那個姓杜的。」
    葉向真面色一沉,目光凌厲地望了艾蓉蓉一眼,就繞過辦公桌,走到門口,把房門帶嚴了,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謹慎地道:「蓉蓉,我知道,你對杜山很反感,不過,幹工作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要守規矩,不能亂來。」
    艾蓉蓉有些不滿了,修眉緊鎖,悻悻地道:「姨夫,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咱們謝家現在的頭號敵人,難道不是他杜省長嗎?既然已經出了機會,為什麼不把握住?」
    葉向真笑了笑,雙手摸著沙發扶手,意味深長地道:「蓉蓉,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現象。」
    艾蓉蓉愣了一下,遲疑著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是錯了。」葉向真側過身子,笑著解釋道:「蓉蓉,杜山和咱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利益衝突,他經手的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似乎是在故意針對我們,但其實,只是在貫徹上面的意圖罷了。」
    艾蓉蓉有些想不通,詫異地道:「難道,趙書記和咱們有利益衝突?」
    葉向真擺擺手,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沒有,你看過皮影戲沒有?」
    艾蓉蓉點點頭,輕聲道:「看過一次,感覺沒什麼意思。」
    「那是你沒看出門道。」葉向真點了一顆煙,悠悠吸了一口,把打火機丟下,瞇上眼睛,轉移了話題,用考校的語氣道:「蓉蓉,那位王書記來到南粵,我一直敬而遠之,知道為什麼嗎?」
    艾蓉蓉腦海裡閃過一道亮光,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歎了口氣,聲音冷淡地道:「姨夫,我明白了,您對他的戒心,遠比杜山還要大!」
    葉向真笑了,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斬釘截鐵地道:「趙書記之所以要敲打咱們,是想讓咱們聽話,始終支持他的工作;杜山呢,是想緊跟趙書記,看著指揮棒行事,對咱們的威脅也有限;相反,對那位王書記,倒是應該提防著些,他如果站穩了腳跟,南粵的形勢,也許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無論是何種變化,對謝家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難怪他會拒絕談合作,原以為是自持身份,沒有想到,葉部長竟然是這種想法,或許,他早就想到這一層了。」艾蓉蓉愣了許久,嘴角上浮上一絲苦笑,她忽然覺得,自己一向自詡聰明,眼高於頂,可在這些真正的政治人物面前,卻顯得異常的幼稚可笑。
    半晌,艾蓉蓉抬起頭,盯著牆上的字畫,有些惆悵地道:「其實,和他接觸了幾次,感覺這個人怪怪的,不像是很有野心的樣子,倒像是個真正幹事兒的人。」
    葉向真淡淡一笑,拿手指了下油光發亮的額頭,輕聲道:「蓉蓉,野心又沒有寫在腦門上,哪裡會那麼容易看到?你要想在仕途上有所發展,還需要好好歷練,有空的時候,多回娘家看看,向艾書記取取經,他就說過,杜山只是獨狼,雖然陰狠毒辣,但胃口不大,周、王才是獅子老虎,若是被他們得了勢,整個南粵都會被吞下去。」
    艾蓉蓉有些臉紅了,悻悻地道:「姨夫,別提我老爸了,他就是個老頑固,堅決不肯我從政,從投資公司出來後,他就不願搭理我了,見面就說我任性,不聽話。」
    「他也是為了你好。」葉向真歎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又皺起眉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地道:「不過,趙書記做得也太過分了些,把盧金旺調到梅嶺當市委書記,讓許伯鴻當市長,要是讓杜山的勢力繼續膨脹下去,還真是個威脅,不能忽視。」
    艾蓉蓉有些緊張了,詫異地道:「已經定下來了?」
    「沒有,只是露了下口風。」葉向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臉上閃過老狐狸般的笑容,意味深長地道:「蓉蓉,別傳出去,這事兒要月底才能公開討論,只怕現在,連王書記都不清楚。」
    艾蓉蓉秀眉一挑,冷笑著道:「好個趙書記,真是會做工作,消息要是傳到那位耳朵裡,只怕要炸廟了,這也太不把人市委書記當回事了。」
    「未必。」葉向真回到辦公桌後,拿起老花鏡戴在臉上,笑著道:「蓉蓉,你到這邊工作,要記住一條,『不知道的別打聽,知道的別外傳。』這個消息,就當做是考驗了,即便是艾書記,都不能透露,能做到嗎?」
    艾蓉蓉抿嘴一笑,拿起挎包,笑著道:「盡量吧,姨夫,我一向心直口快,這裡的規矩,得慢慢適應。」說完,就起身告辭。
    葉向真面帶笑容,目送著她離去,就拿起茶杯,若有所思地道:「炸廟好,越熱鬧越好,趙勝達、杜山、王思宇、還有那個周松林,既然都跳進一個坑裡去了,不分出個勝負,就誰都別想爬出來。」
    艾蓉蓉離開部長辦公室,在葉向真的秘書陪同下,到幹部二處的處長辦公室轉了一圈,就下了樓,坐進小車後,拿起手機,翻出王思宇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機放下,發動車子,緩緩向前駛去。
    小車駛過前樓,不經意間,卻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她眼睛一亮,忙踩了腳油門,飛快地駛出大院,停在十幾米外的路邊,再度摸起手機,撥了號碼,笑吟吟地道:「你好,王書記,在忙嗎?」
    王思宇也已經發動車子,一手摸著手機,一手把著方向盤,微笑道:「嗯,是有點忙,最近出了趟遠門,積壓了不少工作。」
    艾蓉蓉點點頭,臉上閃過慧黠的笑容,抿嘴道:「書記大人,什麼時候來省城啊,我們一起坐坐。」
    王思宇笑了笑,把車子拐了出去,搖頭道:「不行,最近濱海這邊事情太多,實在是沒時間,以後再說吧。」
    艾蓉蓉目光盯著倒視鏡,強壓住心頭的火氣,用極為溫柔的口吻道:「這樣啊,那你現在忙什麼呢?」
    王思宇駕車駛出省委大院,笑著道:「在辦公室裡看文件呢。」
    艾蓉蓉見車子從旁邊經過,忙跟了過去,冷笑道:「不對啊,我聽著像是有車子的聲音,辦公室有那麼吵嗎?」
    王思宇看了下倒視鏡,啞然失笑,搖頭道:「艾總,這裡很安靜,你那邊恐怕是出現幻聽了。」
    艾蓉蓉撇了撇嘴,冷笑著道:「那緋聞呢,也是幻聽?」
    王思宇收起笑容,淡淡地道:「不是,那個是真的。」
    艾蓉蓉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地道:「她……她真的是你情人?」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算是吧。」
    艾蓉蓉不說話了,沉思良久,才又歎了口氣,搖頭道:「你啊,也就在我面前才能裝成正人君子!」
    王思宇笑笑,把目光投向車窗外,淡淡地道:「有嗎?」
    「有!」艾蓉蓉咬了粉唇,腮邊浮上兩抹淡淡的紅暈,拿手拂了下秀髮,悄聲道:「喂,明兒來趟省城吧,咱倆做筆交易。」
    王思宇向後望了一眼,笑著道:「什麼交易?」
    艾蓉蓉歎了口氣,幽幽地道:「你請我吃飯,我向你透露一個重要信息!」
    王思宇輕輕搖頭,踩了腳油門,微笑道:「不行,說過了,最近確實很忙,抽不出時間!」
    艾蓉蓉豎起秀眉,怒聲道:「最多這樣,我請你吃飯,再把重要信息透露給你,怎麼樣?」
    「好吧。」王思宇緩緩降下車速,把車子拐進輔道,停在路邊,微笑道:「要是再不答應,你會不會從後面撞過來?」
    「當然不會,我更喜歡在前面。」艾蓉蓉把手機關掉,扔到旁邊,紅著臉把車子靠在前面,打開黑色坤包,從裡面取出一面小鏡子,又拿了唇膏,在唇上塗了亮彩,悻悻地道:「這個壞蛋,一定是早就發現我了!」
    咖啡廳裡的豪華包間裡,瀰漫著濃郁撲鼻的芳香,暗紅色格子桌布上,花瓶裡的玫瑰開得正艷,杯中的咖啡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悠揚的鋼琴曲從樓下的大廳裡傳來。
    那沉靜的鋼琴聲,彷彿寧謐幽深的湖水,而舒緩的小提琴聲,則如水面上拂過的清風,蕩起層層漣漪,愛爾蘭的風笛聲,更如同來自靈魂深處的召喚,讓人走進夢幻般的神秘花園。
    這首鋼琴曲的名字,就是《神秘花園》,很經典的曲目,也是周媛最喜歡彈奏的鋼琴曲之一,進了包房後,聽著這熟悉的旋律,王思宇就有些走神,又想起了兩人在閔江的那些美好時光。
    也許,這個時候,周媛也該辦理相關手續,準備到京城赴任了,一想到中紀委將多出位玉面周青天,王思宇心裡就有幾分得意,很久以前,他就覺得,那冰霜美人最適合在紀委工作了。
    而實際上,之所以決定把梁桂芝也調過去,除了調整人事佈局外,王思宇也是存了別的心思,唯恐那位美人老師遠離家鄉,太過孤單,有時候,王思宇的心思還是非常細膩的。
    一曲終結,桌邊的兩人同時吁了口氣,艾蓉蓉抿嘴一笑,往咖啡裡放了糖塊,柔聲道:「怎麼,很喜歡這首曲子?」
    王思宇點點頭,愉悅地道:「喜歡,更喜歡彈曲子的人。」
    「啊?男人你也喜歡?」艾蓉蓉睜大了眼睛,用極為誇張的語氣問道,在進入咖啡廳的時候,她就已經留意到,琴師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
    王思宇笑笑,知道對方誤會了,卻也不想解釋,點頭道:「彈得很好,讓人感到身臨其境,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神秘花園,對吧?」
    「有道理。」艾蓉蓉笑笑,拿起杯子,沉思著道:「這琴師的技藝很好,也很投入,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彈鋼琴的時候,像是在撫摸著情人的面頰。」
    停頓了下,她又長吁了口氣,柔聲道;「也許,對於琴師而言,鋼琴應該是他最好的情人。」
    王思宇愣了一下,隨即很認真地點點頭,微笑道:「同樣一首曲子,能給人帶來不同的聯想,這就是藝術的魅力了。」
    艾蓉蓉笑著點頭,品了口咖啡,就又歎了口氣,輕聲道:「曲子雖然不錯,但不太喜歡這裡的裝飾風格,太普通了些。」
    王思宇擺擺手,笑著道:「我覺得不錯,甚至,比你常去的那幾家高檔會所還要好。」
    「又想抬槓是吧?」艾蓉蓉蹙起秀眉,卻『撲哧』一笑,輕聲道:「好吧,談正經事情,聽了之後,估計你就笑不起來了,沒準還會摔東西,只不過——」
    王思宇笑了笑,好奇地道:「只不過什麼?」
    「別摔這個花瓶,蠻好看的,尤其是這幾支玫瑰!」艾蓉蓉伸出白淨的右手,抽出一支玫瑰,拿到鼻端嗅了嗅,臉上露出極為享受的表情,又放了回去,柔聲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王思宇笑了,抬了下手,輕聲道:「說吧,聽聽是什麼樣的壞消息,能讓我暴跳如雷。」
    艾蓉蓉抿嘴一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很快就要討論人事調整問題了,趙書記在私下裡,已經開始放風,讓盧金旺到梅嶺,擔任市委書記,許伯鴻接替他的位子。」
    望著那張緊張,甚至是帶著幾分期待的俏臉,王思宇笑了笑,聲音柔和地道:「還有呢?」
    「沒有了。」艾蓉蓉怔了怔,蹙眉道:「看你的樣子,像是已經知道了。」
    王思宇搖了搖頭,面色平靜地道:「不知道,但是,我非常支持這樣的決定,盧金旺同志還是很不錯的,政治成熟,理論水平高,領導經驗豐富……」
    「停,停,停!」艾蓉蓉做了打住的手勢,沒好氣地道:「王書記,可別念那些經文了,聽得頭疼,像什麼抓緊抓緊再抓緊,具體具體再具體,落實落實再落實,聽多了會瘋掉的。」
    王思宇哈哈一笑,擺手道:「那怎麼成呢,你到省委組織部工作,連這點耐性都接受不了,怎麼開展工作?」
    「到時再說吧,沒準,過渡一段時間,還要去濱海呢!」艾蓉蓉拂動下秀髮,笑靨如花地道:「怎麼樣,王書記,要我嗎?」
    王思宇啞然失笑,搖頭道:「想要,可又不敢要,怕明輝同志回來收拾我!」
    「去你的!」艾蓉蓉滿面緋紅,橫了他一眼,納罕地道:「正經些,我都要氣死了,虧你還笑得出來。」
    王思宇訝然,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反問道:「艾處,你為什麼會生氣?」
    「感覺他們那樣做,對你而言,委實過分了些。」艾蓉蓉撇撇嘴,悻悻地補充道:「而且,咱倆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王思宇聽懂了潛台詞,收起笑容,鄭重地道:「確實,這讓我都覺得吃驚。」
    「吃驚?」艾蓉蓉臉上閃過玩味的笑容,小聲道:「為什麼會感到吃驚?」
    王思宇點了一顆煙,若有所思地道:「原本以為,我們的關係會搞得很僵,甚至會鬧翻,沒想到,居然越走越近。」
    艾蓉蓉有些吃味,想起在機場,被打屁股的那一幕,倏地臉紅了,忙拿起杯子,又抿了一小口咖啡,掩飾了尷尬,抿嘴道:「是啊,還真是沒想到,就像踩著鋼絲,搖搖晃晃,一步步地靠近,既驚險又刺激。」
    王思宇笑笑,覺得這個比喻很貼切,也透著某種曖昧的暗示,讓他覺得有些心癢難耐。
    不過,有了上次的教訓,他現在確實不想再玩火了,就歎了口氣,苦笑著道:「是有點,好多次都差點鬧到不可收拾,看起來,不能隨意開玩笑了。」
    艾蓉蓉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向後拉了下椅子,小聲道:「說的對!」
    接下來,是接近十幾秒鐘的沉默,艾蓉蓉的臉上閃過一絲惆悵之意,伸出白淨的小手,拿著銀勺,輕輕攪動著咖啡,望著那深褐色的液體旋轉出的漩渦,情緒變得有些低落。
    上次的意外身體接觸,似乎讓兩人間的關係,到達了某種敏感的關口,那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感覺,就像已經把手放在開關上,只要輕輕按下,屋子就會亮了。
    然而,要想按下去,卻需要莫大的勇氣,至少,在認識王思宇之前,艾蓉蓉是從未想過出軌的,也曾經對類似的行為,感到極度不理解,可事到臨頭,她竟然也有種彷徨無助的感覺。
    那種隱秘的慾望,就潛伏在心底某處,不經意間,就會輕輕撩動心弦,想要體會那種游離在邊緣的快樂,又或者,只想要個香艷而又荒誕不經的夢境吧。
    想起某個潮濕泥濘的凌晨,艾蓉蓉耳根紅透,她伸手摸起王思宇的打火機,啪啪地打著,注視著忽明忽暗的火焰,淡淡地道:「你要想攔下許伯鴻,我可以想想辦法,在組織部下去考評的時候,給他製造點困難。」
    王思宇擺擺手,歎息著道:「完了,完了,艾處,你進了省委組織部,我們全省裡不知多少幹部要遭殃,這還沒等怎麼樣呢,就要先弄一個練練手了,以後還怎麼得了!」
    艾蓉蓉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道:「王書記,我是在很嚴肅地談事情,沒開玩笑!」
    王思宇點點頭,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地道:「我也一樣,萬事和為貴,整天鬥來鬥去的,搞得人心惶惶,會耽誤工作,以後,若是一號首長問我,幹得怎麼樣了,我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正事沒干多少,天天忙著搞階.級鬥爭了吧?」
    艾蓉蓉愣住了,盯著那張大義凜然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回過神來,伸出一根白嫩的食指,輕輕勾了勾,小聲道:「過來,過來,讓我瞧瞧。」
    王思宇很配合地湊了過去,微笑道:「瞧什麼?」
    艾蓉蓉板起面孔,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蹙起秀眉,疑惑地道:「別笑,也別眨眼,讓我仔細看看,你現在是在演戲,還是在說實話。」
    王思宇咧了咧嘴,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這叫什麼話,我哪裡會做戲!」
    艾蓉蓉卻撇撇嘴,輕笑道:「你這人吧,怪怪的,經常會讓人搞不懂,那次穿得像農民工一樣,騎著自行車去酒店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有當影帝的天分!」
    王思宇頓時無語,注視著那張翦水雙眸,輕聲道:「你啊,別亂猜了,在官場裡,要想幹出點名堂,就要心如大海,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連個村長都當不明白……」
    「噓!」艾蓉蓉探過身子,仔細地觀察著王思宇的面目表情,最後,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緩緩地道:「不對,你的眼神告訴我,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對吧?」
    王思宇笑著搖頭,目光落在對方那雙晶瑩閃亮,又豐潤迷人的嬌唇上,心裡生起一種異樣的情緒,悄聲道:「你的嘴唇告訴我,如果我再向前兩厘米,咱們就可以接吻了,對吧?」
    「去,想什麼呢!」艾蓉蓉咯咯地笑了起來,紅著臉坐了回去,活動著手腕,威脅道:「你要敢造次,可別怪我不客氣。」
    王思宇笑了,又歎了口氣,搖頭道:「可惜,錯過了一次大好機會。」
    艾蓉蓉也笑了,直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搖頭道:「既然不需要幫忙,也就算了,不過,要記住,你又欠了我一份人情。」
    王思宇心中一蕩,笑著問道:「怎麼還?要不,我陪你去購物?」
    「免了,可勞駕不起!」艾蓉蓉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悠然道:「先攢著吧,這就叫放長線釣大魚,總有一天,你會被我感動,幫著我實現心中理想。」
    王思宇清楚,這只是托詞,卻不想點破,就順著她的意思,微笑道:「也許吧,這樣下去,我看也快了。」
    艾蓉蓉嫣然一笑,眼裡閃動著興奮的光彩,嬌慵地道:「病了好幾天,出來轉轉,心情確實好了許多,可見,人要經常見見陽光的。」
    王思宇笑了起來,點頭道:「是啊,我也覺得,自己確實很陽光的。」
    「神經!」艾蓉蓉啐了一口,臉上泛出一抹動人的潮.紅,默默地眺望遠方,不再說話。
    週三的下午,下班後,濱海市公安局副局長孫志軍謝絕了飯局,滿臉疲憊地鑽進小車,駕車駛往位於城西的老公安家屬樓,那裡屬於老區,道路和周邊環境都不是很理想,早在兩年前,市裡就討論過拆遷問題,可後來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一直被拖延下來。
    本來,孫志軍這次調回公安局,又有望接任公安局長的職務,以他現在掌握的權力,完全可以住進更好的住房,可孫志軍卻多次婉拒了屬下的美意,仍住在不足七十平方的房間裡,為了這事兒,老婆還和他鬧了好多次,老人也極為不理解。
    其實,倒不是孫志軍有多麼的高尚,而是心裡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再次回到市局主持工作之後,全局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眼睛都在盯著他,尤其是那位郝清平副局長,也在費盡心思,琢磨著反敗為勝,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做事情自然要小心些,免得引來流言蜚語。
    打黑活動結束後,孫志軍也沒有閒下來,仍舊忙得不亦樂乎,這段時間忙得最多的就是抓警風警紀工作,以便扭轉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市民對公安系統形成的不良印象,孫志軍在公安口乾了半輩子,自然清楚,其實,很多問題,也不能簡單地責任推到幹警身上。
    現在很多政府的職能部門,動不動就搞聯合執法,還有個別單位領導,擔心執法隊伍威懾力不夠,老百姓不買賬,就要把公安部門聯合進去,連搞計劃生育工作,有時都要幹警們出面,採用野蠻粗暴的方式解決糾紛,時間久了,警察的形象也受到了影響。
    這就有些無奈了,別的單位捅簍子,卻讓公安機關背黑鍋,幹警們出力不討好,牢騷滿腹,局領導們也是一籌莫展,雖說上面有明文規定,禁止公安機關從事非警務活動,可和其他兄弟單位搞好關係也是極為重要的,否則,一樣在地方上玩不轉。
    孫志軍已經寫好了材料,準備交給市委王書記,由他幫助解決這個難題,給公安機關減減負擔,從上面施加壓力,比他在底下硬頂的效果要好得多,也免得再得罪太多的人,不利於以後開展工作。
    車子開到小區附近,就在孫志軍調轉方向盤,挑頭駛過去的時候,一輛停在路口的黑色路虎越野車忽然啟動,迎頭撞擊過來,由於對方速度過快,加上有些疲勞,精神不太集中,孫志軍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在巨大的撞擊聲中,瞬間失去了知覺。
    兩個小時後,接到了市局打來的電話,王思宇才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趕往醫院,而此時,孫志軍正在手術室接受緊急搶救,家屬們聽到市委書記來了,都圍了過來,凌亂嘈雜的走廊裡,已是哭聲一片,王思宇的心也懸了起來。
    安慰了家屬,王思宇走進休息室,聽取了交警部門的匯報,根據現場的勘驗判斷,這應該是一起蓄意製造的交通事故,那名肇事司機,是位不到十八歲的少女,已經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死亡,因為死狀淒慘,尚未辨別出身份,正在通過那輛路虎車尋找線索。
    王思宇當即作出指示,市局刑偵隊果斷採取行動,盡快查清幕後黑手,案情有了任何進展,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匯報,這次,他是真的急了。
    晚上十點半,醫院院長帶著專家進入休息室,向王思宇介紹了手術的進展,孫志軍目前仍舊處於深度昏迷當中,情況極為危險,手術可能要持續十幾個小時,院方已經成立了專家組,會盡最大的努力,挽救孫局長的生命。
    次日上午,王思宇正在市委三號禮堂裡主持會議,鄭大鈞忽然貓腰走了過去,將一張寫有『搶救無效,已經犧牲』字樣的紙條遞給他,看了以後,王思宇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把紙條傳給旁邊的市長盧金旺,盧金旺拿起紙條,掃了一眼,也有些唏噓地道:「可惜了,真是可惜。」
    ******
    案件調查進展非常順利,那名少女的身份得到了確認,她就是濱海市原黑社會大佬江賀之收養的孤女江苦兒,本來在北方城市活動,在看了央視播放的訪談紀實節目,得知爺爺已經被抓,並被判處死刑的消息後,就把所有的怨憤,落在江賀之的老對手,打黑局長孫志軍的身上。
    在江苦兒生前留下的遺書裡,足以看出,她是萌生死志的,就是想與孫志軍同歸於盡,便策劃了這場車禍,害死了孫志軍,自己也落得了香消玉殞的結局。
    幾天後,濱海市市委市政府為孫志軍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儀式,不但常委們悉數到場,省公安廳也有兩位副廳長出席,哀樂聲中,數百名幹警肅立在靈堂之外,舉手敬禮,而中心廣場上,也有數千名群眾聚集,自發地進行了悼唁活動,輓聯似林,白花如雪。
    離開追悼會現場,返回市委大院的途中,王思宇坐在小車裡,把目光投向窗外,見一些商店門口,也都掛了輓聯,不禁有些慨歎,這就是民心了,淳樸而真摯。
    其實想起來,若非王思宇親自點將,這位鬱鬱不得志的公安局副局長,也許會在環保局過得很悠閒,斷然不會落得如此淒慘的結局。
    但世事難料,很多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即便是身在獄中的江賀之,恐怕也不會想到,他最疼愛的孫女會以這種方式,來報答領養之恩。
    回到辦公室不久,市局副局長郝清平敲門進來,他也和眾人一樣,胸帶白花,臂纏黑紗,臉上帶著異常悲慼的表情,這種表情倒不是故意裝扮出來的,孫志軍的死亡,給許多人帶了極大的觸動,其中也包括他。
    把市局的工作安排做了簡要匯報後,郝清平又將孫志軍家屬的幾點要求提了出來,除了住房問題外,就是解決兩個直系親屬的工作問題。
    王思宇聽了以後,未加思索,就拿起簽字筆批了條子,如果沒有記錯,這是他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批條子,開綠燈,他此時的心情,一如外面昏暗的天氣,極為抑鬱。
    孫志軍的離開,確實讓他折了一條手臂,濱海這邊的公安系統裡,有可能還要進行調整,而過於頻繁的人事調整,會引發一系列的問題,這是他不願看到的。
    事情談好之後,郝清平拿了公文包,起身告辭,他已經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子,語氣堅定地道:「王書記,我在這裡表態,一定會繼承孫局長的遺志,努力地幹好工作,不為市委和您臉上抹黑。」
    王思宇看了他半晌,才點點頭,輕聲道:「好,清平同志,我相信你,別讓濱海的老百姓失望,也別讓志軍失望。」
    「請放心。」郝清平的表情極為嚴肅,敬了個極為標準的警禮,就轉身走了出去。
    王思宇批了會文件,感到心情煩躁,起身站在窗邊,眺望遠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跛著一隻腳的漢子,漸行漸遠,默立半晌,他才歎了口氣,輕聲道:「志軍,一路走好。」
    快到下班時間時,辦公桌上的座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了號碼,竟然是省軍區司令員林勁松打來的,王思宇對軍隊方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和這位林司令員也沒有交集。
    只是,上次偶然聽寧雪提起,這位林司令員和寧凱之是多年好友,就對他留意了下,發現這位林司令員,在地方上也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其中一位姑爺,還是南都市的市委副書記季黃潮。
    寒暄了幾句之後,林勁松有些為難地道:「王書記啊,最近遇到了點傷腦筋的事情,還請你幫幫忙啊。」
    王思宇微微一怔,訝然道:「林司令員,有什麼事情,您儘管提,只要是不違反原則,我一定幫忙解決。」
    這話其實留了很大的迴旋餘地,不過,王思宇是一向如此的,他不喜歡做的事情,無論對方地位有多麼尊崇,都不會買賬。
    林勁松笑了笑,操著濃重的南粵口音道:「是這樣,我有個老戰友的兒子,在省公安廳擔任政治部副主任,很想到下面市裡鍛煉一下,如果你沒意見,公安廳那邊,我去說話。」
    王思宇皺了下眉頭,不禁有些為難,對方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意圖就很明顯了,恐怕也是奔著濱海市市局局長的位置來的。
    不過,這個時候空降一位公安局長,有些不太合適,容易傷害到副局長郝清平的積極性,畢竟,今天老郝的態度表明,他已經有意向這邊靠攏了,不管是真是假,總要給些機會的。
    略一沉吟,王思宇拿定了主意,語氣委婉地道:「林司令員,省廳的幹部下來,我是歡迎的,不過,最好能從副局長的位置幹起,否則,濱海這邊的同志可能會鬧情緒,希望您能理解。」
    「這樣啊……」林勁松稍微有些失望,這離他的期望值有點遠,要只是當個副局長,倒不用來找王思宇了,他自己的姑爺就能辦成。
    不過,林勁松也清楚,王思宇到濱海的時間不長,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也許,在人事問題上,還不能完全做主。
    想到這裡,林勁松也就釋然了,臉上露出極為理解的表情,把手一擺,爽朗地笑道:「也好,那就這麼辦吧,他去了以後,如果不聽話,或者幹得不好,儘管狠狠K他,不用有顧慮。」
    王思宇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林司令員,我這邊確實需要幫手,一個副局長可能不夠,有可能還需要一位市長。」
    林勁松愣住了,半晌,才小聲地道:「怎麼,濱海的班子要調整了?」
    王思宇點點頭,輕描淡寫地道:「黨代會後,省裡就要公開討論了,金旺同志可能要動動。」
    林勁松笑了笑,壓低聲音道:「王書記,你們那邊可是兵多將廣啊,還用得著在這裡選人嗎?」
    王思宇擺擺手,輕聲道:「林司令員,遠水解不了近渴。」
    林勁松瞇上眼睛,思索著道:「那成,我幫你物色一下人選,實在不行,就想想辦法,讓我二姑爺過去,他在南都幹得也不太舒心,老早就跑我那念叨了。」
    王思宇把玩著簽字筆,語氣凝重地道:「季黃潮同志能過來,我是非常歡迎的,不過,省委趙書記的意思,好像是傾向於許伯鴻同志,當然了,他還沒和我正面談起這事兒。」
    林勁松品出味道來了,就微微一笑,換了稱呼,輕聲道:「小宇,我和凱之是莫逆之交,只是,他近些年將星高照,上的太快了,來往的就少了,怕惹人閒話,你是他的姑爺,來到南粵,我自然會鼎力幫忙,如果你放心,就讓黃潮去幫你。」
    王思宇點點頭,把簽字筆丟下,意味深長地道:「林司令員,我是放心的,就怕趙書記那有想法。」
    林勁松擺擺手,胸有成竹地道:「沒關係,就算黃潮下不去,許伯鴻也別想上來,大不了,再另外選人吧,總不能讓杜家幫在濱海當家作主,那成什麼樣子了?」
    王思宇目視前方,語氣舒緩地道:「林司令員,具體的事情可以和省委周副書記商議,他是我在華西的老領導,也是我革命路上的領路人。」
    林勁松笑了,拿手摩挲著頭髮,爽朗地道:「早就知道了,小宇,有空記得來省城,我們一起吃頓便飯。」
    「好的,改日一定登門拜訪。」王思宇笑了笑,把話機放下,提筆在本子上寫了『許伯鴻』三個字,畫了個圈,盧金旺如果能夠調走,那只要拔掉這顆釘子,濱海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當然,這顆釘子,不能自己動手,否則,會讓外界誤以為,他是在打擊報復,因此,也只有借助外部力量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林司令員打來的這個電話,自然是再及時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