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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世間人事,有時必得親歷親為,才可能有所認知和領悟。經歷這番小波折,申達成總算真切認識了馮國富,此後再給他開車,也就心悅誠服,少有雜念。
    至於馮國富,又能享受司機真心實意的服務了,不禁既喜又歎。喜的是自己又被手下人當領導對待了,歎的是這份待遇來之不易。想想過去,自己在權力寶座上,權力可解決一切,哪裡要費這麼多周折,才折服得了手下人?
    這天申達成送馮國富回水電局,想起已是週末,問道:「這兩天領導有什麼安排嗎?」馮國富隨口說道:「你沒問,我還沒想起到了雙休日。也沒什麼安排,只是好久沒去看望楊主任了,可能會上趟醫院。」申達成說:「那明天我來接你。」馮國富說:「你忙你的去吧,又不遠,走路用不了半個小時。」
    進屋提起去看楊家山,陳靜如說她明天沒事,要跟著去。第二天吃了早餐,夫婦倆關門下樓,不想申達成的車已停在坪裡。馮國富確實想走走路,考慮申達成誠心誠意,不好拂了他,只得朝桑塔納走過去。申達成早從車上走下來,打開後排車門,將馮國富夫婦迎入車裡,把門關好,再鑽進駕駛室。
    馮國富身子往後靠靠,說:「說好今天你忙你的,怎麼又過來了?」申達成方向盤一打,將車開出傳達室,說:「反正我也沒事,出來陪陪領導,權當休閒。」
    很快趕到醫院。下車時,馮國富說:「楊主任精神好的話,我們得多陪陪他,你這就走吧。」申達成說:「我在車上等候,一邊聽音樂,一邊看幾頁小說。」馮國富說:「免了,看完楊主任,我還有一個任務,要陪紀委書記上街採購點東西。」陳靜如也說:「附近有個超市,我得給老馮選兩件衣服,還要購些食品。」
    申達成只好將車開走了。陳靜如說:「比起從前,小申的服務態度可好多了。」馮國富說:「他是見除了他,這世上還有人也會開車。」陳靜如笑道:「你沒提醒,我都忘了姓馮的不僅能當主席,還能駕車,車鑰匙在手上的時候,逢人就邀請坐馮司機的車。」
    馮國富笑笑,不出聲,往高幹住院樓方向邁去。轉過樓角,就見一白服患者被人攙著,在坪裡慢慢挪步。細瞧原來正是楊家山,攙他的人是他女兒楊琴和兒子楊進仕。楊夫人則在楊家山右側後面跟著,他右邊的身子癱得厲害。馮國富忙奔過去,替下楊進仕,扶住楊家山一隻臂膀。
    楊家山很高興,說:「國富,你好久沒來看我了。」語速仍有些緩慢,究竟比從前快了許多。馮國富說:「怪我這一向無事忙,總抽不出時間。記得上次來看您,您剛能下地行動,只能在病房門口稍微走動走動,得四個人才扶得住。」
    另一邊的楊琴說:「其實並沒隔多久,只是爸想念馮叔,覺得過了好長時間。」楊家山說:「多病故人疏。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就國富這樣的朋友還肯露露面。」馮國富說:「你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挺不錯。過不了好久,就會獨立行動了。」楊琴說:「我們做了計劃,下周減一個扶持的,爭取年底老爸自己支拐棍行動。」
    楊家山也是一時興起,對馮國富說:「你這就鬆開手,看楊琴一個人扶著,我站不站得穩。」馮國富不敢,楊琴說:「馮叔您試試,後面還有進仕護著哩。」馮國富這才慢慢把手鬆開,只是不敢挪走。楊家山身子晃了晃,馮國富立即又攙緊了。
    喘了幾口氣,楊家山慢慢調整好姿態,抽抽手臂,馮國富於是再次放了手。這回楊家山晃得沒那麼厲害了,在楊琴的作用下,立定身子,接著往前邁了兩小步。
    旁邊幾個人都鼓起掌來。楊進仕上前抹抹父親頭上豆大的汗珠,配合楊琴,將他攙到身後不遠的木椅上坐下。馮國富真替這位老上司高興,說:「楊書記進步真快啊。」楊家山喝口妻子遞到唇邊的水,笑著說道:「進步還快?跟我一起出道的好幾位同僚,該上去的都上去了,好幾個已是正部,沒到正部的,也到了副部。」
    人往高處走,馮國富理解楊家山,在官場打拼多年,誰不想著能上到高處?不過今天楊家山能用這種輕鬆的口氣談論這個話題,倒也讓馮國富感到欣慰。馮國富也玩笑道:「這確也不假,您的那些同僚確有上去的,可也有跟錯人下去的,更有犯小事進去的,犯大事一粒花生米送到火葬場,一縷青煙化去的。相比之下,您幾十年官場生涯積了陰功,得到菩薩保佑,逃脫此劫,實在是大貴大富之人。」
    這話楊家山聽著受用,說:「陰功積了多少,我不敢說,至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還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這是住院以來,楊家山話說得最多的一回。興奮著,又在幾位的扶持下挪了幾步,才回了病房。眾人坐下後,馮國富見楊家山身後的枕邊有冊小書,拿過去一瞧,原來是冊《金剛經》。便問道:「楊書記也看起佛經來了?」楊妻嘴快,接過話頭道:「馮部長你不知道,老楊的病恢復得這麼快,全靠他天天唸經。」
    「你淨瞎說!唸經能治病.那我還吃藥打針和下地鍛煉幹什麼?」楊家山喝住妻子,轉向馮國富,笑道:「我本儒生,一輩子了,只知道齊家治國,哪有時間接觸佛道方面的知識?現在住進醫院,天長日久,不容易打發時光,才托人找了冊《金剛經》,隨便翻翻。《金剛經》不愧為百經之首,看進去了,還真有些意味。」
    馮國富說:「我對佛道也知之甚少,只是覺得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很值得研討。比如佛道推崇出世,跟儒家的人世,方向正好相反,可人就是這樣,人世太深,還確實得有點出世理念,盡量超脫一些,不然鑽人死胡同,不容易自拔。」
    由佛經道理,馮國富想起郝老書記來,問楊家山道:「前次看過您,曾在樓下碰見從120上抬下來的郝老書記。聽說他一心只想成佛,不肯治病,不知還住在這裡沒有,我想順便也去看看他老人家。」
    楊家山歎道:「我過去跟郝老書記有些交道,特意去老人家病房裡看望過兩回。有意思的是,他每次病危被弄進來.稍有好轉就嚷著要出院.說醫院不乾不淨,他沒法成佛。兩個兒子拗不過他,他硬要回家,只好由著他。又怕他死在家裡,沒了他兩千元一月的工資,下崗多年的兄弟倆到哪裡去拿生活費,一到他病危不省人事,馬上又弄進來,反正家裡離醫院近。也虧得老人家經得起折騰,算來前後已是三進三出了。最近一次被搶救過來剛能說話,又嚷著要出去,醫生給他辦出院手續時.說下次還想進來,醫院再不給他安排床位。你知道郝老頭怎麼說?他說佛祖喚過他幾回了,下次要去就去紫煙寺,哪裡還會來醫院這種齷齪地方?把醫生氣個半死。」
    說得在場的人都笑,說這種古怪老頭還真少見。
    楊家山又說:「昨天一位老幹部來看我,還說起過郝老書記,說他竟背著兩個兒子,偷偷將自己十萬元存款取走,找人塑了一尊高貴的銅質如來.送往紫煙寺,算是了卻了一份佛願。他每次被送進醫院,都不肯久住,看來是念著他的銅佛。」陳靜如說:「怪不得前幾天我去紫煙寺燒香,佛堂裡多了一尊銅如來,原來是郝老書記出錢造的。」
    大家又搖起頭來,這個說他兩個兒子下崗在家,生存都困難,他卻拿了大錢去造佛,真是不可思議。那個說郝老書記看來是走火人魔了,不然哪會這麼荒唐?
    只有馮國富默然無語。他不想多說郝老書記,岔開話題。
    又聊了幾句,考慮楊家山活動辛苦,話也說得不少,該休息了,馮國富站起身,跟楊家山拉拉手,夫婦倆告辭而出。
    楊琴代她父親送客人出門,馮國富順便問道:「你回來有一段時間了,什麼時候走?」楊琴說:「明天下午的火車,轉道廣州,去香港坐直達航班飛美。」
    馮國富估計楊琴會有些行李,說:「我用車送你去火車站吧?」楊琴說:「就不麻煩馮叔了,打個的就過去了。」馮國富說:「我跟火車站熊站長熟,給他說一聲,可直接送你進站台,先把行李弄到車上。」這倒比打的強,楊琴先謝過馮國富,把發車時間告訴給他。
    出了醫院,馮國富就給申達成打去電話,說了送楊琴去火車站的事。申達成自然滿口答應,說明天提前上水電局去。
    接馮國富這個電話時,申達成正在老城牆根下逛文物市場。原來從醫院出來後,申達成想起雙休日的文物市場可能熱鬧,何不過去瞧瞧,看能否將那隻銅淨瓶賣個好價。於是回家拿了貨,開車直奔老城區。
    市場裡確實很熱鬧.整條街道全是文物攤位。手裡貨真,也就不愁沒買主,申達成並不忙於出手,先在市場裡轉悠起來。發現不少攤位都有銅淨瓶出售,記得前次到這裡來,只有不多幾家有售。標價倒沒太大變化,仍是三五千一隻。有成交的,一千多就能拿下。有只看貨不掏錢的,砍上半天價,攤主要出手了,又掉頭走開了。
    其中有兩位說外地話的漢子,走了半條街,把大部分有銅淨瓶的攤子都問到了,也沒看中一隻。申達成以為他們要購真貨,到了人少的地方,跟上前去,掏出自己身上的銅淨瓶,問他們要不要。兩位漢子拿過去瞧了半天,說也是仿製品,只是比攤位上的成色好,最多值一千八。申達成沒理他們,拿回銅淨瓶,扭身走開了。那兩人忙貼過來,願意出兩千五。申達成意識到那天范委員沒說假話,心裡有了底,伸出一個指頭,說沒一萬絕對不出手。兩位漢子只好又往上增加了一千,申達成還是不幹。
    又磨了一陣,對方已出到五千,以後再不肯往上加了。申達成心下暗想,自己五百到手的貨,能賣到五千,也算不錯了,一副無奈其何的樣子,說貨賤賣,交個朋友也值,要兩位漢子掏錢。
    就在對方甩出一疊齊嶄嶄的鈔票,申達成準備接錢交貨的時候,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回頭一瞧,是身著制服維持市場秩序的保安。申達成以為自己這麼出售銅淨瓶,違反了市場行規,保安出面干預來了。不想正要解釋,保安說:「你不是阿申嗎?不認識我了?我可注意你一陣子了。」
    申達成睜眼細瞧,覺得這保安還有些面熟。又在他帽簷下發現一條栗色刀疤,才猛然認出是自己的初中同學曾疤子,當年班上的打架大王。額上的刀疤就是大打出手時留下的輝煌戰果,同學們都叫他曾疤子。二十多年過去了,面目已非,這刀疤卻依然如故,申達成一時沒認出人來,卻認出了刀疤。
    申達成一拳擂過去,樂道:「好你個曾大疤子!想不到當年的土匪搖身一變,做上人民保安了。」曾疤子說:「什麼人民保安!週末市場人多,臨時請我來看管看管,披張青皮,嚇唬老百姓的。」申達成笑道:「現在就老百姓好嚇。」曾疤子說:「不嚇嚇老百姓,還敢嚇你們當官的和有錢的?據說你在機關裡還混得挺不錯?」申達成說:「什麼不錯不對,勉強餬口而已。」
    同學倆你說我笑的時候,那兩個外地漢子並沒死心,一直守在旁邊沒走。申達成也惦記著人家手上那把嘩嘩作響的現鈔,要曾疤子稍等片刻,先點了錢,交了貨,再跟他嘮。曾疤子每個星期要在市場上逛兩天,多少懂點行情,見申達成這個銅淨瓶與攤子上的似有不同,生怕他五千元賣掉吃虧,將銅淨瓶一把奪過去,說:「五千元怎麼就出手?」拽過申達成,往回便走。
    甩開兩位外地漢子後,申達成不滿地說:「看你把我到手的生意給黃了。」曾疤子說:「我認識那兩個外地人,是老牌文物販子了,他們既然願意出五千元買你的貨,說明你的貨遠不止這個價。我帶你到街口的喬老爺那裡去走一趟,讓他給你估個價,保證這裡的攤主和搞收藏的人搶著要你的貨。」
    申達成只得尾隨曾疤子.朝街口走去。一路上,曾疤子介紹說,喬老爺是楚南城裡的頂級收藏家,誰要收購或出手收藏品,都會找他估價,他開句金口,文物攤主和搞收藏的人沒有不認的。
    出得街口,轉進一條小巷.走上百來米,迎面一扇紅漆木門。曾疤子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走過穿堂,進入一間偏房,見有一老頭立在地上.手拿放大鏡,瞧著壁上的古畫。另一隻手也沒閒著,把個小手壺,不時啜上一口。這自然就是喬老爺了。曾疤子走上前,省去喬字,直接喚了聲老爺。喬老爺緩緩轉過身來.說:「是疤子。」
    有意思的是,喬老爺滿臉絡腮鬍子,頭上卻是禿的,不大容易看出他的年齡。曾疤子也不怎麼客氣,只說:「今天又要麻煩老爺了。」拿過申達成手上的銅淨瓶,遞到他面前。喬老爺擱下手壺和放大鏡,將銅淨瓶握在手上,上下裡外看了幾眼,又放耳邊敲敲,說:」八千元出手.不虧。」也就這幾個字,再不肯吱聲。
    曾疤子看來是知道老人家脾氣的,也不多嘴,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摸出一瓶酒來,輕輕放到桌上,然後拿過銅淨瓶,扯扯正在發怔的申達成,朝門外走去。
    出了門,申達成才嘀咕道:「這麼簡單?」曾疤子笑道:「複雜的也有,交上百分之一至五的估價費。」申達成說:「什麼估價費?」曾疤子說:「比如今天你的貨值八千,按百分之五得拿四百給喬老爺,這就是估價費。當然貨值越高,估價費比例相對有所下降,比如十萬元以上的貨,按百分之一到二的標準,拿一兩千。」申達成說:「我看今天你的酒也就一百多元,沒到四百嘛。」曾疤子說:「我介紹的朋友,不過隨便表示點意思。」
    回到市場上,走到就近一家攤位前,曾疤子將銅淨瓶往攤主手上一遞,說:「喬老爺剛估的價,八千。」攤主接過銅淨瓶,二話不說,立即點了八千元現鈔。申達成的眼睛頓時花了花,心想如果給了那兩個外地販子,自己不是虧了整整三千元?
    收好鈔票,離開攤位,申達成低聲對曾疤子說道:「攤主還真痛快嘛,你說喬老爺估的八千就八千。」曾疤子伸出拇指,往自己身上點幾點,說:「我疤子拉的生意,他能不痛快麼?何況喬老爺說八千,說明貨值八千,再往攤子上一擺,出手時便遠不是這麼個數.至少可淨賺兩千。」
    要出市場了,申達成拿出四百元,往曾疤子手上塞,說:「多的你不會要。這麼點小意思,還請收下。」曾疤子知道申達成出的是估價費,卻不肯接,說:「我們老同學一場,我收這個錢,豈不是不地道了?」申達成說:「怎麼不地道?今天不是你幫忙,那隻銅淨瓶也賣不了這個價。」曾疤子說:「這也是你的貨值錢,看你把功勞都記在我頭上了。」
    推讓了一陣,曾疤子最後還是拿了三百元。算來抵去那瓶酒的錢,這半個多小時,他就賺了一百多。
    跟曾疤子分手後,申達成也算起賬來。八千元的售價,除掉成本五百和給曾疤子的三百,淨得七千二。想想世上哪有這麼好賺的錢?申達成不免感激起馮國富來。如果不是馮主席收著車鑰匙,你不可能到范委員那裡去弄只銅淨瓶,銅淨瓶送到馮家後,馮主席不退給你,你更不可能拿到文物市場上,轉手賺回這筆不菲的意外之財。
    這天夜裡躺在床上,申達成腦袋裡還晃悠著那疊亮花花的鈔票,興奮得難以成眠。得了好處,自然不可忘了好處是怎麼得來的,申達成打算感謝感謝馮國富。只是不知怎麼感謝才好。送錢送物,顯然不行.馮國富不是那種輕易能被錢物打動的傢伙。那就只好等著瞧,有機會再說。
    不想第二天下午,機會就來了。
    按馮國富電話裡說好的時間,申達成提前趕到水電局。聽到喇叭聲響,馮國富很快下樓,上車趕往楊家山家。楊琴姐弟倆早將行李搬到樓下,車子停穩後,申達成便下去開了尾箱,幫忙放好行李。楊進仕要送姐姐到火車站去,楊琴不讓,說爸那裡媽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要他快回醫院。說著淚水早下來了。馮國富笑道:「進仕你放心,我們會把你姐送上車的。」楊進仕哽咽著,已說不出話來.只知點頭,揮手示意楊琴快上車。
    火車站在城外十五公里處.二十分鐘就趕到了。路上馮國富要給熊站長打電話,讓他打招呼放車子進站台。申達成說:「這點小事先別麻煩車站領導,我有辦法。」果然車子在機動車輛通道口停下後,申達成找出綠殼委員視察證,下去給穿著制服的守門人瞧瞧,順便發了支好煙,對方二話不說就開了電動門。
    申達成返身回到車上,按按喇叭.朝窗外的守門人揮揮手,算是感謝,緩緩將車開進通道。馮國富說:「我那本視察證也在包裡,卻不知還有這個作用,從沒拿出來過。」申達成說:「平時送客人,我都是掏的視察證。火車站是楚南的窗口嘛,政協每年都會組織委員來視察一兩回,他們敢不買賬麼?」馮國富笑道:「政協恐怕也就這點特權。也好,讓小楊也享受回政協委員待遇。」楊琴笑笑,趕忙道謝。
    去廣州的車屬於始發,早就停在站台下面了。找到楊琴那節臥鋪車廂,將桑塔納停穩.正要搬行李,不想一位同樣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掏出發票本,要收停車費。申達成說:「我也不是頭一回來這裡送客人了,從沒見要收什麼停車費,今天怎麼改規矩了?」掏出視察證,往那工作人員面前遞。
    這回視察證不再管用,工作人員撕了張發票.說:「交錢吧,五元整。」申達成說:「你給我看清楚了,這是楚南市政協委員視察證。」工作人員說:「我這人沒文化,不認識什麼是視察證,只人民幣還勉強認得。」
    申達成氣得彈了起來,高揚著視察證,吼道:「我今天就是到你車站來視察的,把你們的領導叫過來,我要視察你們的工作情況!」
    頓時就圍過來好幾個車站工作人員。馮國富覺得沒必要為五元錢費神,一邊勸解申達成,一邊去身上掏錢。楊琴見狀。早拿出五元錢,要去換發票,被申達成攔開,說:「今天別說五元錢,五分錢都不得出。」
    馮國富怕影響楊琴上車,強行將申達成拉到車後,叫他打開尾箱,先把行李搬到外面。楊琴趁機交了停車費,過來提行李。
    將楊琴送上車,安放好行李,兩人道過別,下了火車。申達成的火氣還沒消,到得小車上,又大聲罵開了:「這些土匪!欺我政協手上沒握著刀把子。我不相信公檢法司和權力部門的車來這裡,他們也敢收停車費。」罵著,打響馬達,倒好車,往通道口方向開去。可開出不到三米,又一踩油門,停了車。馮國富不知何故,說:「你這又要幹什麼?」
    申達成也不吭聲,鑽出車門,重新爬上火車,來到楊琴身邊,遞上五元錢,說:「那張發票呢,給我吧。」楊琴說:「申師傅您也太客氣了,我出停車費是應該的。」申達成說:「你出停車費應該,可車站收這停車費不應該。求你還是把票給我吧。」楊琴沒法,只好乖乖交出發票,收下五元錢。
    出了通道口,申達成並沒將車開走,卻找個地方泊住,返身對馮國富說道:「馮主席.麻煩您告訴我,熊站長的手機號碼是多少。」馮國富說:」為五元錢,犯得著嗎?」申達成說:「五元錢算什麼?但佛爭一爐香,人爭一口氣,今天這口氣,我實在是嚥不下去。」馮國富說:「我看這口氣也只有那麼大。」申達成說:「你不給就不給.我直接上他辦公室去。」也不等馮國富找號碼.下車往車站辦公的地方跑了去。
    馮國富搖搖頭,只得由著他。
    申達成還真在站長室堵著了熊站長。熊站長只覺得申達成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了。申達成只好自報家門道:「熊站長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政協的小申,每年都要陪政協委員到貴站來看望你老人家幾回。」
    「原來是申師長,想起來了。」熊站長握住申達成,說「今天又視察來了?我怎麼沒接到通知?」申達成說:「哪有那麼多視察?今天陪馮主席來送一位客人,順便上來看看你。」熊站長說:「哪個馮主席?是不是原來組織部的馮部長?」申達成說:「算你沒說錯。」熊站長說:「過去跟他有些往來,他去政協後,沒怎麼打交道了。他在哪裡?我去請他,晚上一起坐坐。」申達成說:「他不會上來的。我要上來,他還不讓呢。」熊站長說:「那怎麼行,到了我的地皮上,不請他,豈不是我失禮了?」
    申達成這才掏出身上的發票,說:「你收下這張發票,就算你盡禮了。」
    熊站長自然認得自己站裡的發票,問申達成是從哪裡弄來的。申達成說:「當然不是我地上揀的,拿了來佔你的小便宜。」說了剛才的遭遇。熊站長說:「你早給我打個電話,不就什麼事都沒了?」申達成說:「誰知道你們車站也搞起亂收費來了?」熊站長說:「怪我管理不善。你轉告馮主席,我向他道歉。」收下發票,遞給申達成五元錢。
    回到車上時,申達成已是滿臉喜色,像是戰功赫赫凱旋的將軍。馮國富知道他換回了那五元錢,說:「你也太小題大作了。」申達成說:「我承認.五元錢確實不是大錢,別說我還出得起,出不起,政協還報銷得起哩。可錢是小錢,我車上的領導也是小領導麼!正兒八經的堂堂四大家領導,到車站裡來送個客人,也要出停車費,領導還要不要這個面子?領導面子無小事,我這完全是在維護領導面子嘛。」
    出五元停車費,卻沒了面子,也誇張了點。不過馮國富不想多說什麼,說也白說。單位司機差不多都這麼有氣派,跟領導跑多了,便覺得自己也成了領導,能牛的牛,不能牛的,創造條件也要牛。
    申達成大概覺得給領導爭夠了面子,情緒便格外高漲,情不自禁哼唱起來:
    是你的紅唇粘住我的一切
    是你的體貼讓我再次熱烈
    是你的萬種柔情融化冰雪
    是你的甜言蜜語改變季節
    哼著哼著,聲音便小起來,車速也漸漸放慢了。申達成看到前方一塊寫著「悟真佛菜館由此進」的招牌,不由得想起那只讓自己小賺了一把的銅淨瓶來。領導喜歡佛經,要感謝領導,這不是個難逢的好機會麼?這麼想著,車子已到招牌下面,申達成踩著剎車,回頭對馮國富說:「這個佛菜館新開張沒多久,還比較正宗,不知領導來過沒有。今天趁著高興,我請領導上去品嚐品嚐。」
    馮國富也早聽說這個佛菜館有些特色,只是還沒見識過。卻不知申達成到底請的什麼客,說:「今天你幫忙送我的客人,我還沒來得及請你的客呢,你倒請起我來了,總得有個什麼說法吧?」
    聽話聽音,申達成明白馮國富已經動心,將車子駛入大路旁的砂石小道。嘴上笑道:」還得從那隻銅淨瓶說起。那是在鄉下寺廟裡隨便拾回來的,我以為陳姐會喜歡,才找個借口給她送了去。不想慘遭退貨.我為此傷心了好幾天,心想反正留著也沒意思,乾脆送到了文物市場,結果還賺了一筆。楚南人有個說法,叫見者有份。那隻銅淨瓶馮主席也是見過的,我將您見過的東西換了錢,不用這錢請您回客,我心何安?」
    好一個見者有份,也不知這是哪來的邏輯。不過馮國富只笑笑,沒說什麼。
    翻過一個不大的山坳,一水自青色石山間嘩然而出,有木樓依山傍水而立。樓頭挑著一幡黃旗,上書「悟真佛菜館」五字。樓前早停了幾輛小車.看來已有人捷足先登。
    見又有車來,樓裡迎出一位胖大僧人,一手拈珠,一手豎掌,念聲阿彌陀佛,將兩人請下車來。申達成一按遙控器,落了車門鎖,兩人幾步來到門口。門下立著兩位著法帽尼服的漂亮小姑娘,免不了又豎掌念佛。門上一對佛聯,言簡意長:
    挑水砍柴無非妙道
    穿衣吃飯不是癡禪
    馮國富覺得有些意味。原來佛家和俗人一樣,也要挑水砍柴,穿衣吃飯。只是佛眼看來.挑水砍柴也好,穿衣吃飯也罷,裡面都蘊有佛理禪心,這又有別於俗眼了。
    馮國富正默想著,一位小尼說聲請,蓮步翩翩,走在了前頭。兩人緊隨其後,繞牖穿廊.來到臨水的小屋前。屋裡已候著一位小尼,見來了客人,又是低眉順眼,念佛說請。馮國富望望門上「福田軒」三字,抬腿邁進小屋。小尼忙上前倒茶點菜。申達成顯然不是頭回光顧了,也不看菜譜,隨口說了幾道菜名,說另有好菜,端上來就是。
    小尼拿著菜單走後,申達成說:「給陳姐打個電話吧?把她也接過來。」馮國富說:「今天一早她就上了紫煙寺,恐怕還沒下山呢。」申達成說:「也許已經回家。陳姐的手機怎麼撥?」馮國富說:「她不肯配手機。」申達成只好撥了馮國富家裡電話。嘟音響了好一陣,也沒人接,申達成只得把手機合上。
    杯中茶葉已經泡開。聞得茶香馥郁,馮國富端杯於手,淺茗一口。頓覺清潤爽口.齒舌留香,似有淡淡的山氣水韻縈繞不去,比平時常喝的碧螺春和鐵觀音之類,別是一番風味。正要問送完菜單回來的小尼,到底是什麼茶,只見申達成的眼睛老打瞟,不住地往小尼身上瞅著。馮國富也忘了問茶.注意起小尼來。
    原來眼前的小尼年齡並不大,估計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眉如彎月,目含秋水.唇紅齒白,長相還真不俗。
    馮國富忽生似曾相識之感,只是一時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又不好打聽,只得就茶論茶。小尼說這茶就是附近山上採來的野生秋茶,也沒怎麼加工,主要是吃個新鮮和原味。馮國富點頭稱善,連喝了兩杯。
    也許是客人目光溫和,說話親切,小尼啟動著紅唇白齒.主動說起佛菜館的好處來。她說:「要說咱們的佛菜館也平常,無非講究四個字。」馮國富備感好奇,說:「你倒說說是哪四個字?」小尼說:「就是素野真樸。素不用說,佛家不近葷。野是說菜的來源多為野生,沒有任何污染。既是野生,味道自然本真。樸就是簡樸,砍回山上的柴生火,挑來河裡的水煮飯炒菜,地道的田園風味。」
    說得馮國富頻頻頷首,笑道:「怪不得門口要寫上挑水砍柴無非妙道,穿衣吃飯不是癡禪。」小尼也笑道:「客人真有悟性,一下子就悟出了兩句佛聯的真意。」馮國富說:「你這不是叫悟真佛菜館嗎?沒悟性,怎麼悟真?」
    看看有一陣子了,小尼出去催菜。馮國富的目光在後面追著小尼,直到她轉出屋角.還不肯收回來。
    馮國富還是沒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個小尼。
    申達成看在眼裡,笑道:「馮主席跟小尼談得挺來的嘛。」馮國富掩飾道:「你說我幹什麼?我是見你那雙眼睛直溜溜的,老往人家身上粘,才多看了她兩眼。」申達成說:「您不覺得她像一個人麼?」
    原來申達成也有同感。馮國富問:「像誰?」申達成說:「您難道忘了波月庵裡的常悟禪師麼?這小尼是不是像她?」
    馮國富恍然而悟,點頭道:「我只覺得這小尼似曾相識,你這下提起常悟禪師,原來她是與禪師相像。尤其是那黛眉秀目和紅唇白齒,竟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似的。」申達成說:「這麼相像,兩人是不是姐妹倆?」馮國富說:「哪有姐妹都出家為尼的?無非是種巧合。」申達成說:「世上巧合的事不多著嗎?」
    正說著,小尼端菜進了屋。馮國富又瞧了小尼幾眼,恍如常悟禪師到了跟前,心下暗自感慨起來。佛說一切皆因緣起,那次在波月庵見識過常悟禪師,今天又在這裡見著一個與禪師相像的小尼,也算是緣吧?
    菜很快上齊了。都是馮國富喜歡的山野風味,諸如小竹筍,黑木耳,蘑芋冬莧和蕨菜之類,肚子裡裝多了油膩,吃來特別上口。還有一小碟苦菜,用花生油清炒出來的,苦味十足,卻苦得你心甘情願。馮國富記得小時鄉下缺糧,父母不時採摘這種苦菜回家,當飯煮吃,儘管難以下嚥,怎奈飢腸轆轆,也得梗著脖子往肚子裡吞。父親還一旁諄諄教誨,說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後離開家鄉,吃上皇糧,再沒嚼過這種苦菜,不想今日得遇,馮國富又驚喜,又感動,狼吞虎嚥起來。
    有好菜,若有好酒,那就更享受了。可這是佛菜館,哪裡來的酒?馮國富也就沒有吱聲。不想申達成像是窺破了馮國富心思,給小尼做個倒酒的動作。小尼出門不到兩分鐘,就提著一個瓷壺走了進來。馮國富說:「這地方也有酒喝?」小尼說:「佛家不酗酒,並不是說滴酒不能沾。這又是米酒,用山裡的米,山裡的水,山裡的柴,自己釀製的,度數不高,屬於素酒,跟佛菜並不衝突,不像外面的高度酒,是專供酒桶醉鬼酗酒過癮的。」
    好個素酒!馮國富今天可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倒也大長見識。也就少了顧忌,端杯喝了幾杯。
    米酒因為度數低,來得緩和,容易上口。不覺得便面熱耳紅,微醺了,可謂不醉人而醉心。近看一旁倒酒的小尼,越發覺得她像常悟禪師,有時甚至讓人出生幻覺,小尼就是那位常悟禪師,常悟禪師就是眼前的小尼。
    當然幻覺只是幻覺,馮國富心下再明白不過,常悟禪師決不可能走出波月庵,到這個地方來做侍者。
    這麼思忖著,再度細細打量小尼,又發現她跟常悟禪師也就面相相像,神態卻不盡相同。想禪師,眉藏靜氣,目含恬淡,意定神閒,到底不似眼前小尼,一顰一笑之間,那份俗氣並沒完全脫去。馮國富甚至懷疑,小尼不過普通村姑,只是受聘這個佛菜館,假冒小尼,招徠生意而已。
    這個念頭一上心,馮國富便有些洩氣。小尼如果真是村姑一個,你竟然將她與常悟禪師作比,豈不玷污了常悟禪師?那麼怎麼證明小尼不是真尼,只是村姑呢?你又不可能去派出所看她戶口,或調查她的身世。也可問館裡的人,可誰會跟你說真話呢?
    馮國富想起那句削髮為尼的話來。暗想小尼若是真尼,法帽下面肯定沒有頭髮。可你總不能上去揭她的法帽吧?這樣不叫侵犯人權,也叫非禮,那是萬萬使不得的。
    如此動著心思的時候,馮國富的目光一直停在小尼好看的臉上。小尼都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又不好扔下酒壺走開,只得羞澀地低下頭,迴避著馮國富的目光。
    小尼低首之際,馮國富忽見她秀眉裡隱藏著一粒小小的黑痣,只是並不起眼,若沒細看,還不容易發現。就是這粒小黑痣,讓馮國富生出一計來:他笑指著小尼臉上,說:「你眉上怎麼爬著一隻小螞蟻?」
    小尼不知是計,信以為真,忙伸了纖纖手指,去摸眉頭。自然不可能摸著什麼螞蟻。馮國富忍住笑,說:「往上些,再往上些,小螞蟻爬到額頭上去了。」小尼又往上摸去。馮國富說:「你的動作太斯文了點,螞蟻都已鑽進法帽裡去了。」
    小尼仍然沒意識到這是馮國富的險惡用心,三個指頭往法帽裡直插進去。法帽於是一動,往後偏了偏。
    急切問,一綹青絲自帽簷滑了下來。
    小尼這才意識到中了馮國富的圈套,不覺一陣窘迫,臉上刷地紅了。同時轉過身,將那綹青絲抹回去,再扶正法帽,慌慌出了小屋。
    離開佛菜館,天色已黑。申達成打著飽嗝,表揚領導道:「馮主席真有辦法,一個小計就識破了假尼姑的真相。」
    馮國富望著窗外迷濛夜色,沒有吱聲。
    小尼窘迫的樣子還在眼前晃動著,讓馮國富心感惴惴。其實自小尼法帽裡的青絲滑出來的那一瞬間,馮國富就暗暗後悔了,自己不該如此惡劣。看上去,你的玩笑開得好像高明,事實恰好說明你粗鄙俗氣,沒有佛心。沒有佛心,你才會在乎小尼法帽裡有沒有頭髮,才會耍小聰明,搞惡作劇。若佛在我心,自然獨具佛眼,眼裡所見,一切皆佛,別的什麼都不復存在。如此說來,那綹從小尼法帽裡掉出來的青發,並不是長在小尼的頭上,藏於小尼的法帽,而是長在你的俗心,藏於你的俗眼。說白了,你識破了假尼的真相,暴露的則是你的俗心和俗眼。
    馮國富這麼自責著,小車已走完砂石小道,來到大馬路的人口處。也許是茶水和米酒喝多了,申達成忽感內急,將車靠邊停好.下去方便。馮國富也有這個意思,跟著下了車。
    快方便完.正要轉身,一陣夜風吹至,申達成站立不穩,往前栽去。下面就是一道高坎,當然不是搞百米衝刺的地方,馮國富忙伸手扶住申達成。其實申達成並沒醉,是自己踩陷腳下的虛土,身子失去了平衡。二十多年的老司機了,申達成還從沒因喝酒耽誤過開車,他知道自己能喝多少,該喝多少。
    斜靠在馮國富臂膀上的申達成正待抽身,不知怎麼突然想起馮國富自己開著車上下班那陣,政協不少幹部都坐過他的車,過後還會拿來開玩笑,說享受了軍級待遇,因為車是堂堂師級幹部開的。當時申達成不好見馮國富的面,也就從沒享受過這樣的軍級待遇。今天機會不是來了麼?何不也讓師級幹部給自己開回車,過一過軍級領導的癮?
    申達成也就沒醉裝醉,故意甩甩手,卻不怎麼用力,手上軟綿綿的樣子,像是使不出勁來似的。一邊搖頭晃腦道:「沒醉沒醉,我沒醉。」
    馮國富只知道酒鬼喝高了,越醉越說沒醉,哪料到申達成沒醉也會說沒醉?忙將他弄進小車後座放平,再轉身打開駕駛室,一頭鑽進去。好久沒摸方向盤了,還真有點技癢,今夜正好過一下癮。
    爬上一道小斜坡,迎面一輪皎月。城里長年黃塵蔽天,偶然見著月亮,也生了銹似的,模糊不清,已不太容易想得起天上還有這樣光鮮的月輪。馮國富幾分驚喜,油門上的腳不覺用了用力。
    從坡上下來,便是繞城而過的楚江。江面開闊,那輪皎月又到了水裡。風拂江面.月影粼粼,似有萬點玉屑灑落江面。馮國富生出幻覺,好像曾在哪裡見過這麼個情景。那麼是在現實世界裡呢,還是在夢幻中,抑或在某一首唐詩裡?
    馮國富不得而知。
    楚江轉了個彎,前面是一個三岔路口。馮國富減了車速,準備橫過路口。就在他開始往左打方向盤的時候,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一條小狗.突地躥了過來。馮國富嚇了一跳,要避開小狗,趕忙去踩剎車。也是鬼使神差,車速不但沒有減慢,相反轟鳴著,蹦得更快了。眼看就要壓著輪下的小狗了,驚慌失措的馮國富只得往右猛打方向盤。小車於是咆嘯著,風馳電掣般,往路邊的楚江直飆下去……
    就在馮國富嚇得兩眼發直,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車子砰地一下,重重撞在江邊的梧桐樹上,同時突突兩聲,熄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