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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女縣長(1)

  女縣長
  又是要錢的申請報告,程明明看到這些報告,心裡就止不住沉重,多好的心情也會被這沉重破壞。問題確實嚴重,有幾個鄉年年只能發幾個月的工資,用他們的話說政權都難以為繼了。但縣裡的財政其實和鄉里一樣差,下半年的工資同樣沒有著落。合鄉並鎮雖然提了出來,但合併後這些鄉鎮幹部怎麼安排?這個問題比沒錢更讓人頭疼。程明明正思考怎麼批示,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郭東昇突然站在了桌前。程明明嚇一跳。縣窮,縣裡幹部的文化素質也低,只要門開著,他們就會徑直走進來,程明明曾想提醒他們要敲門,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今天不由得一股兒惱火湧了上來,她將文件夾合上說,以後進門最好敲敲門,這是禮貌。
  郭主任並不難堪,他咧嘴笑笑說,你們是城裡人,我們鄉里人不懂這些。
  已經是縣辦的主任了,還說自己是鄉里人。程明明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看著郭主任等待他開口。
  郭東昇說,程縣長,州辦公室打來電話,問咱們項目落實得怎麼樣了,能不能安排第一個簽字。
  再過幾天就是浪山節經貿洽談會,大會每兩年召開一次,全州上下都很重視,抓得也緊。文化搭台經貿唱戲,浪山節實際就是招商引資會,大會的一個主要形式就是簽訂招商引資合同,簽合同儀式一個縣接一個縣地搞,第一場簽字儀式當然重要,省裡領導州里領導都要參加,所有的宣傳媒體也要聚焦這一場面。程明明是縣長,也是縣代表團團長,如果搞不好出點差錯,不僅會給上級領導留下能力差的壞印象,也會給整個洽談會留下遺憾,但如果搞好了,也是個宣傳露臉的好機會。程明明問,定下來的簽字項目有幾個?意向合同金額有多少?
  郭主任說,決定出席簽字儀式的有八家,意向投資金額有一億三千萬。
  對一個窮縣來說,一億三是個不小的數字,但要出席首簽儀式,這個數字還是少了一點,份量也輕了一點,也缺少能引起注意的大項目。程明明想想說,你把蘇縣長和招商局長叫來咱們再落實一下,定下來要出席簽字儀式的老闆到時一定要去,同時咱們再緊急想點辦法,看能不能再弄幾個項目,爭取把儀式湊夠半個多小時,太短了撐不起檯面。
  郭主任小聲說,程縣長,就這八個項目也是東拼西湊的,其中三個是已經簽了字正在實施的,兩個是通過朋友關係找了兩個老闆做樣子充數的,剩下的三家雖然有投資合作的意向,但投資金額也是虛的,到時能不能到位都不一定。
  這些情況程明明當然清楚,如果從實事求是和看得見的經濟效益來說,就沒有必要搞這個浪山節會,因為浪山節只是舊時當地男女談情說愛的節日,流傳範圍不廣,知名度也不高,現在政府之所以出面搞這個會,目的就是宣傳,就是要文化搭台經濟唱戲,並且要千方百計把這場戲演好,演得越有吸引力,越有轟動效果越好。規模小了,成交金額少了,都不能起到好的宣傳作用。程明明說,這樣吧,明天開個縣長辦公會,有關局的局長也參加,咱們把具體的事情再落實一遍,爭取出席第一場簽字。
  郭主任走後,程明明又感到不踏實。她是今年換屆選舉時從別的縣到這裡的,職務也由副縣長升為縣長。從縣裡歷年上報的引資數字看,第一屆是六百多萬,第二屆是四千多萬,第三屆是一億一千多萬。程明明知道這些數字都是虛的,真正能到位的寥寥無幾,但從一年比一年誇張的情況看,今年報一億三顯然不行。
  程明明覺得應該給縣委劉書記匯報一下,聽聽他的意見。
  縣委書記劉玉成已經五十八歲,是縣裡年齡和資格最老的領導。程明明來上任時,陪同前來的州組織部長就說過要老將帶新兵,要劉書記多幫助程明明。劉玉成雖然謙虛,還是做了保證。但劉玉成有他的想法:再過兩年就到線了,這期間絕沒有陞官的可能,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趁自己在位,主動要求上一個台階,到州里去賦閒,當個副地級調研員,所以縣裡的事一般不主動去管。劉書記聽了程明明的匯報,想都沒想一口同意,然後說你們開個縣長辦公會,集體把這件事定下來。
  縣長辦公會卻讓程明明很是不快。六個副縣長就有兩個沒來。副縣長蘇信分管招商引資,也是縣參會代表團的常務副團長,許多具體事情應該由他來張羅,可他既不積極去搞,也不主動匯報,卻跑到鄉下躲清閒去了。程明明隱隱約約感到蘇信似乎有點情緒。好像有情緒的不止蘇信一個。剛來時縣裡就有不少議論,都說沒想到會派一個女人來當縣長,而且這個女人又是那麼年輕。這個年輕女人能不能坐得住鎮,就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特別是幾個副縣長,竟然流露出老大哥的神態,有時故意問她的年齡,然後說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程明明理解他們的心情,和四十多歲的他們比,三十六歲確實年輕。副縣長們並不恭敬的態度程明明也不擔心,她覺得威信並不取決於年齡,威信是靠能力和成績樹立起來的,她認為自己就是實力派,來這裡當縣長,就是因為政績突出。現在兩個副縣長不到會竟然不請假,連個電話都不打,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示威的信號。程明明覺得不能再遷就,該批評時還得批評,不然再散漫下去就沒法工作。程明明嚴肅地故意再次問郭東昇兩位副縣長哪裡去了,郭東昇說下鄉去了。程明明高聲說,下鄉去為什麼不請假?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現在我宣佈一條紀律,以後縣政府班子成員離開縣城外出,都要和我打聲招呼,不打招呼隨意外出,有事找不著不說,出了問題我也沒法交代。
  大家都沒說話。程明明掃視一遍副縣長,也不管大家臉上的表情,然後宣佈會議內容。
  談到引資數字時,有的說是少了點,建議改成二億多,還有人說反正是做樣子,過後又沒人追查,改成三億也可以。也有說應該實事求是,是多少就報多少。從大家發言的態度看,明顯有一種不負責任的傾向。也許是大家對剛才的批評不滿意,但沒有批評也很難領導這一班人。不管他們是否滿意,能不能接受,今天的事不能讓步,讓了步以後就更沒威信。程明明說,問題不是不實事求是,也不是想報多少就報多少。報三億就得有報三億的根據,哪怕是假合同你也得找幾個真老闆,如果簽了合同資金不能到位,那是他老闆的責任,如果你根本就沒找老闆,那就要追查你的責任。話說回來,我們對工作的態度,就應該是努力爭取,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和人家簽了合同,說不定人家會真的實施,如果不去做,後悔不說,還要我們這些領導幹什麼?現在你們的任務就是按三億左右落實,讓各局各鄉鎮都動起來想辦法找項目找老闆,現在就分一下工,把任務落實到你們分管的各部門,散會後你們再分頭落實,後天必須有個結果報上來,誰完不成任務,誰弄虛作假,到時追查誰的責任。
  按三億落實後,程明明心裡仍然沒底,也感到不安,散會後就一直想這個問題。州辦公室孫主任程明明熟悉,她決定打電話和孫主任商量一下,問問別的縣的情況,也向他請教請教,看看這個數字有沒有問題,會不會惹出麻煩。
  孫主任比程明明大幾歲,在程明明面前一開口就開玩笑,給程明明的印象好像他從來就沒有正經過。果然孫主任聽後開口就說,我的寶貝程縣長,我這次可是費盡苦心想包裝你,前天我就和州領導說了,我說首場簽字儀式讓你來簽,因為你年輕漂亮,又上鏡頭又落落大方,又是咱們全州唯一的女縣長。州領導聽了都說是個好主意。我的寶貝,現在的問題不是報多少合同金額,關鍵是要有一個能有點轟動效應的大項目,最好是一個外資項目,最好是你和一個洋老外簽字,然後握手擁抱。
  孫主任雖然用了玩笑的口氣,但程明明知道他說的大意是真的,讓她出席首場簽字也可能定了下來。程明明一下有點緊張。孫主任仍用玩笑的口氣說,想想看,省裡州里的領導站在後面,台下是成千上萬的各縣各鄉領導,那麼多眼睛都盯著你,那麼多鏡頭都對著你,如此風光一回,不僅全州甚至全省的人民記住了你,更主要的是省裡的領導也記住了你這個年輕的女縣長。程明明也想用玩笑的口氣應答,但聲音有點發緊。她還是正經地說,敬愛的孫大主任,謝謝你的關懷,給點具體指示,除了弄個大項目洋老外,還要幹些什麼?
  孫主任說,關懷談不上,你的懷也不屬於我,我也不能關你的懷,還是讓你的懷先空著。你先把參會的材料報上來,再給你透個消息,別的縣報上來的數字和你們差不多,這可能是你最關心的。我們的想法是,如果別的縣沒有大項目洋老外,首簽就是你的了。好了,咱們常聯繫,白天晚上都行,最好是晚上,晚上我最想聽你給我打電話。
  放了電話,程明明有點興奮。這個孫主任,簡直成了官場精,老練得再不能老練,看似玩笑,卻把她想知道的都有意透露給了她。她想,會後應該帶點土特產,專門去感謝一下人家,縣裡和這樣的人搞好關係沒有一點壞處。
  全州都是國家級貧困地區,孫主任說得對,弄個洋老外引進點外資,才能為這次大會增添點風采。可這樣一個偏遠地區,引進外資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程明明覺得還是找找丁佩東,他海外關係多,讓他設法請一個來。
  程明明決定親自找一下丁佩東。她給丁佩東打電話,說她要過去看看。丁佩東立即表示出極大的歡迎,說縣長姐姐你什麼時候來,我在門口恭候。
  丁佩東是程明明交往最深的一個商人。那時她在輕工局工作,輕工局改成公司後,原來的行政單位變成了一個經濟實體,她也只好走南闖北做生意。認識丁佩東時,丁佩東是福建一家制鞋廠的老闆,雖說是鄉鎮企業,但規模已經很大。此後他們成為很好的生意夥伴。由於和丁佩東的合作,她的生意做得很是順利,很快公司便提她為副處級副經理。兩年後,省裡要選調一批懂工商業的領導到各縣去任職,以加強縣裡領導工商業的力量。程明明工業大學畢業,又正在經商,因此被選中,被任命為東和縣的副縣長。上任後她就大舉招商引資,她曾力勸丁佩東來投資辦廠,丁佩東說太偏遠,他也沒有現成的資金,但丁佩東還是給介紹來一個老闆,老闆在縣裡辦了個鞋廠,成為全縣的支柱產業。她被任命為五峰縣的縣長時,州領導和她談話時告訴她,讓她到五峰就是要讓她招商引資以改變五峰縣的貧窮面貌。上任後她再次給丁佩東打電話,要丁佩東一定在五峰縣辦個廠,作為她在五峰立腳的基石,也算他獻給她的禮物。五峰縣雖然是貧窮縣,但藥材資源豐富,丁佩東便來五峰辦製藥廠。以前丁佩東稱她為妹妹,一口一個程妹妹,可能是因為她當了縣長,這次來五峰辦廠,丁佩東便改稱她為縣長姐姐。這個稱呼讓程明明既感到難為情,又覺得親切熱乎。她糾正過幾次,但沒人時他還是這麼叫她。現在程明明想和丁佩東開個玩笑,試試她在他心中的真正位置。她說,你就在辦公室等著,我說不上什麼時候去。放了電話,程明明也沒告訴辦公室的人,也不帶司機,下了樓就往製藥廠走。
  丁佩東的製藥廠和縣政府隔了一條街,距離也就是幾百米。製藥廠原是縣農機修造廠,最興盛時能裝配生產手扶拖拉機,倒閉後廠區就成為縣城最大的一塊空地。辦廠時,丁佩東提出縣裡無償提供土地,他投資一千萬,然後縣政府擔保貸款五百萬。當縣裡決定將農機修造廠劃撥給他時,丁佩東看著這麼一片廠區,曾激動地拉著她的手說,我的縣長姐姐,你給我提供了一個大舞台,我就給你演一出大好戲。這才半年,辦公樓已經蓋好,廠房也基本就緒,機器設備也運來一批。程明明站著看一陣,便轉身往丁佩東的辦公室走。
  丁佩東的辦公室裝修得很豪華。丁佩東曾經說過,經商講的就是個可信度,豪華的外表能給人信任感。丁佩東果然在辦公室等著,西瓜汁果汁已經搾好放在桌上。程明明有點感動。為了掩飾自己的感情衝動,見桌上擺了台電腦,便走過去說,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趕時髦,這現代化的東西你也會用?
  丁佩東初中畢業,他知道大學畢業的程明明從心裡覺得他文化低。丁佩東說,你別以為上學少就一定文化水平低,我認為更多的知識是在社會實踐中學來的,我除了外語不如你,文化知識和社會知識並不比你差,如果你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教你玩玩電腦。
  丁佩東的情況程明明斷斷續續瞭解得不少,丁佩東講得最多的是他青少年時期的苦難史。他家祖輩就在福建,是當地有名的大地主。「文革」時他父親無法忍受被批被鬥,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了只小船渡海逃走。父親逃走後,全家人更加陷入絕境,丁佩東也無法再去上學,十三歲就成了生產隊的一名社員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丁佩東的父親九死一生逃到台灣後,先被懷疑是奸細坐牢,後被發配去做苦力,再後來開了個小飯館。改革開放後,他的父親突然回到了家鄉,然後辦了個制鞋廠,然後丁佩東就成了大老闆。程明明並沒覺得丁佩東文化水平低,相反她倒覺得他很有點水平,人也很聰明,社會經驗也豐富,談吐也文雅不俗。程明明在大學是學過計算機課的,那時不但會用,還能編點簡單的程序。現在坐在計算機前,突然覺得許多東西已經記不起來,並且現在的操作系統已和那時大不相同。程明明突然有種荒廢了學業的感覺。丁佩東坐到了她的旁邊,抓了她的手教她如何操作,同時另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知道他是在試探,這種試探已不止這一次。她也知道此時他在想什麼。程明明將計算機關了,然後指了對面的沙發說,你坐到那裡,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東很聽話地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程明明卻站起身,坐到丁佩東辦公桌前的大皮椅上,前後搖搖說,確實舒服。丁佩東乘機說我給你買個更好的。程明明說,算了吧,這椅子天生就是給你們坐的,你們坐了是有錢,我們坐了是腐敗。言歸正傳,我今天來,是有一件大事求你,你必須得答應,並且必須得給我馬上辦成。
  從程明明的話中,丁佩東能夠感覺出女人喜歡男人時的那分矯情,這種感覺讓他心裡高興不已。丁佩東壓了心中的興奮說,姐姐你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脫褲子賣衣服,我都在所不辭。
  程明明將找洋老闆的事細說了一遍。
  丁佩東笑了說,開頭你說要我給你找個洋老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受了賄要嫁個洋老闆出國外逃。這年頭嫁個洋老闆容易,找個洋老闆投資就難了,不過我還得給你盡力想辦法,今天我就打電話聯繫,無論如何要讓他在交易會前兩天趕過來,怎麼樣,你覺得我夠不夠意思?
  程明明嚴肅地說,這件事事關重大,決不能兒戲,如果需要去面談,你就代表我去,機票等一切費用都由縣裡出,你不用有什麼顧慮。
  程明明起身要走,丁佩東說,我還有個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東不再說什麼,他先將桌上的果汁遞到程明明手裡。程明明止不住心跳起來,她感到他要向她說些什麼,說出那些他早已想說的話。這絕對不行。她剛想怎麼制止他,丁佩東卻說,姐姐,真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也要求你。事情是這樣的,藥廠碰到點麻煩,原打算投資一千五百萬就夠了,沒想到原先設計的設備有些落後,規模也有些小,小打小鬧根本無法取得競爭優勢,以目前的形勢看,必須搞個國內一流的,才能以先進的產品佔領市場,然後滾雪球把企業滾成國內數得著的大型企業,這樣在買設備時,就多花了幾百萬。現在收購藥材的季節馬上到了,還得準備一些收購資金,同時還得購買幾個關鍵的設備配件。糟糕的是我老家的鞋廠剛好也遇到了點困難,資金一時周轉不過來,我想了不少辦法只湊了二百多萬,還缺一百多萬,沒有這一百萬今年就沒法開工生產,錯過這個藥材收購生產季節,就只能等到明年秋後,這樣損失就大了。我的意思是求你想想辦法,政府再擔保貸一百萬,力爭一個月後讓機器運轉起來。
  請洋老闆出席首簽,等等,這些都是空的,轟轟烈烈鬧騰一場,卻沒有一個實際的大項目,弄不好就會成為說大話弄虛作假的典型,反給領導留下一個很壞的印象。丁佩東這個企業必須得抓好抓大,沒有這樣一個企業確實也說不過去。丁佩東來投資時縣裡已經給了不少優惠政策,除了無償提供土地外,還負責擔保貸了五百萬。讓丁佩東來投資時,縣委劉書記也表了態,他對丁佩東說,來五峰縣辦企業你儘管放心,你的企業就是縣委的企業,就是縣政府的企業,就是我們書記縣長的企業,有什麼問題你儘管提,我們能解決的決不說半個不字。但丁佩東一直沒提什麼額外的要求,現在缺資金不能開工,這確實是個大問題。問題是好像上面已經有文件,不允許政府出面做經濟擔保一類的活動,再說擔保貸款確實也有困難。程明明看著丁佩東,心裡一陣為難。但她覺得丁佩東是個要面子的男子漢,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張這個口。如果沒有資金投入生產,那前期的一切投入都將閒置,損失確實沒法計算。見程明明為難,丁佩東說,我知道你有困難,我們這些經商的最懂得錢最不容易弄,但開不了工就等於把我困死,我現在是等著讓你救命,我想縣政府總比我有點辦法,我也只能求你了。
  程明明答應想辦法,丁佩東高興得有點誇張,起身伸出雙手來握程明明的手。程明明並不伸手,而是一臉嚴肅地說,找洋老闆的事不能耽誤,必須設法辦好,出了問題我饒不了你。然後告辭出來。
  州里決定五峰縣首簽,但要提前一天進行預演。預演由州辦公室孫主任導演,其實就是大家怎麼出場怎麼站位怎麼簽字。對這一套大家並不陌生,來時就統一了服裝也安排了順序,所以很快就演了一遍而結束。
  洋老闆也請來了,頭銜是荷蘭森瑞製藥公司澳門分公司經理。洋老闆很有風度,正式簽字那天,和程明明握手後,還不忘和台下的觀眾招手致意,然後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喊了句你們好,惹得台下台上一片掌聲。
  簽字儀式後便是自由洽談的日子,自由活動三天後,在閉幕會上再舉行一個簽字儀式,為新談成的項目進行簽字。
  浪山節當然不能少了浪山節目,雖然在附近山上安排了一些男女浪山對歌,但對歌浪山都是演戲,沒有哪一對男女在這裡真正相戀相愛,然後露天野合,加上今年雨水不多,山上黃一片綠一片也沒什麼好看的,上山觀歌的人也就不多。程明明早有打算,她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真正引點資金,擴大影響,真正做出一點事情。
  在來州里的前一天,程明明就召開了各局各鄉鎮代表團負責人會議,在會上她告訴大家,在民間招商引資並不容易,因為五峰縣沒有投資優勢,其實最大的投資商應該是政府。五峰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對五峰來說最大的優勢就是貧困,就是要利用貧困來爭取國家投資。程明明說,我想好了,我們要充分利用這次機會,利用我們有溫泉的優勢,請省裡各廳局的領導到我們縣來,到我們縣洗溫泉,到我們縣參觀指導工作。具體辦法是各科局各鄉鎮對口請人,每個部門都要把對口部門的領導請來,如果對口部門的領導沒來參加洽談會,就到省裡去請。哪個部門請不來人,哪個部門領導要做檢查;哪個部門請來的官大,就獎勵哪個部門。會後,程明明又將計劃局、財政局、水利局、文教局等幾個局長留下,要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把省裡的這幾位廳長請到。水利局長說他不認識水利廳長,程明明一下火了,說,你連你的上級都不認識你還當什麼局長?你不去認識人家,難道要人家來認識你不成?我告訴你,你現在就去認識人家。再說我們請他來是請他洗溫泉遊山玩水的,並不是請他來上刑場,我就不信有那麼難,我醜話說在前面,誰請不來你們對口的領導,誰就把烏紗帽給我放下。在這樣的重壓下,還是把省發展計劃委員會和財政廳水利廳這些要緊部門的領導請到了。雖然來的都不是一把手,但能請到二三把手也可以了,這點自知之明程明明還是有的。
  溫泉在縣城西南十幾公里處,由一條峽谷中的五眼泉組成,因泉水發黃,熱氣騰騰中有股濃烈的硫黃味,故當地人稱仙女尿泉,並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相傳何仙姑在此採藥,品嚐了一種草藥後,上下通暢,一步一尿,遺尿如決堤,竟在地上衝出五個大洞。仙姑一看著了慌,急忙向太上老君求救,老君拋下一顆仙丹,仙姑的尿止了,但五眼泉卻終年流水不斷。人們雖然早就發現仙女尿泉水有治皮膚病的功效,但真正開發利用卻是近年來的事。因為當地人沒有皮膚病就不來此洗浴,也因為沒有大的投資商來開發,故仙女尿泉的知名度並不高,也沒有形成規模,五眼泉被五家單位承包,各自在泉邊蓋了些房屋,壘了些池塘。三天前,程明明就讓縣辦的人進住溫泉,督促五家溫泉打掃衛生改善環境,不准有皮膚病的人來洗浴,然後將條件好一點的三家包了下來,由縣裡統一支配調度。
  幾位領導對洗溫泉都有興趣,程明明乘機鼓吹,她用玩笑的口氣說仙女可是未婚姑娘,仙女尿可不是一般的熱水,然後把仙女尿治病美容保養皮膚的功效亂吹了一通。程明明帶頭輕鬆活潑,領導們不管年齡大小都也活潑起來。有的說怪不得程縣長的皮膚這麼好,又白又嫩,原來是每天都用仙女尿洗,如果程縣長每天都來洗,泉裡會不會也有程縣長的尿?又有人說,仙女是什麼樣子我們不知道,不如乾脆將仙女具體化,就改叫程仙女尿泉。
  程明明沒有一點不快,她竭力迎合大家的玩笑,這樣大家就更口無遮攔,都說程縣長不應該再當縣長,應該來當仙女尿泉的老闆,這麼好的皮膚本身就是活廣告。玩笑開到高xdx潮,有人問程明明能不能摸摸你的臉,看看仙女尿究竟有沒有你宣傳的那麼神奇,洗了以後皮膚有沒有那麼光滑柔潤。程明明很乾脆地說可以,但不能白摸,你們都是執掌財權政權的重臣,摸一下那是給我面子,所以你們摸一下就撥一百萬,摸兩下就撥二百萬來。
  領導們當然知道請他們來不會白請,當然是要錢要物。便有人說反正今天有財政廳長,撥錢也輪不到我們,我們負責摸你的臉,財政廳長負責給你們錢。
  財政廳長是副廳長,五十多歲,從臉上就能看出是久經官場的老同志,他急忙說我的錢也不是想給誰就給誰,給誰由計委劉主任管著,他不批我就不能撥。
  發展計劃委員會的劉副主任年齡並不大,只有四十出頭,探聽回來的情報說此人是經濟學博士,剛當副主任不久。劉主任並沒接大家的玩笑,只是淺淺地一笑算是回答。程明明看著劉副主任,感覺他一本正經中透出一種淺嫩和裝腔作勢,這樣的新手反倒不好對付,如果是老主任,才不怕你開什麼玩笑,該玩笑就玩笑,玩笑過後該不給就是不給,根本用不著這麼謹慎。但所有的國家投資項目確實由計委管著,他們批准立項,財政才能撥付資金。程明明盯了劉主任說,我們請劉主任來,正是有個緊急救命的項目要劉主任點頭,劉主任不點頭,我就不讓他離開我們縣。
  有人乘機說程縣長這麼年輕漂亮,往劉主任面前一站,讓他走他也走不動了,別說他,我們也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
  程明明覺得今天這個頭開得不錯,領導們雖然職務高,年紀也大,但官架子並不大,能這樣輕輕鬆鬆確實是個好兆頭。程明明更加活潑,也有意使出更多的嫵媚,她說,我就希望你們不走,你們說話可得算數,你們不走我就能辦一個高幹療養院,天天讓仙女侍候你們,讓你們舒服得把國庫搬到我這裡來,就在我這裡辦公辦事撥款,這樣我們縣一年就能實現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