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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這一陣滕柯文確實忙。人代會馬上要開,除了要做會議安排,還要整頓社會治安,整頓市場,整治縣城的環境衛生等等。但最費事最麻煩的還是幾個職位的人事安排。組織部長、三泉鎮黨委書記和教育局長三個最重要的職位都空缺。按常規,每個單位和系統的人民代表要由單位一把手負責掌握領導,以防止在選舉中出現問題和麻煩。古三和提出要當組織部長,白向林也要當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王希勇也想當組織部長。當然還有更多的人盯上了這個職位。經過反覆研究考慮,又經過反覆做工作平衡,最後考慮古三和曾當過教師,便讓古三和當了教育局長,保留他的縣委常委職務;讓王希勇當了組織部長。徵求白向林的意見,看他願意不願意當縣委辦公室主任,白向林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這一來,空出的縣委辦主任、宣傳部長、三泉鎮黨委書記,又成了新一輪競爭的對象。再反覆研究,讓交通局局長當了縣委辦主任,提縣委辦副主任為宣傳部長,讓城關鎮鎮長當三泉鎮黨委書記。因楊得玉早就提出把水利局副局長田有興提升一下,考慮到田有興還年輕,副局長一下就提到交通局這樣的大局當局長不合情理,便讓公路局的局長當交通局長,讓田有興當了公路局局長。
    兩輪人事安排下來,滕柯文長長鬆了口氣,但感到身體卻很是麻煩,不僅痔瘡越來越嚴重,渾身因上火還起了幾大片紅疹。痔瘡疼,紅疹癢,弄得滕柯文坐立不安,不得不去縣醫院看看。
    洪燈兒給滕柯文打了針,讓他吃了瀉火消炎藥,還讓他晚上到她家裡來一趟,要給他用中藥湯洗浴一下。
    洪燈兒的新家雖然楊得玉給裝修了一下,但洪燈兒光身子出來,也沒買什麼傢俱,一切都顯得空空蕩蕩過於簡單。滕柯文說,這樣空空蕩蕩東西亂放到地上也不行,人代會過後,我想辦法給你買點必需的傢俱,不然也不像個過日子的人家。
    楊得玉好像說過這房子是借的,但又作了裝修,感覺這房子是給她的。洪燈兒一直不好意思問明白,但憋在心裡總不踏實。她斟酌了說,也不知這房子能不能長住,如果不能長住,買了傢俱再搬家也麻煩。
    楊得玉含糊了說過,意思好像是這套房田有興用不著,是明借暗送的。他覺得這不合適,還是說死了是借為好,楊得玉也答應了。現在把田有興提拔為公路局長,到公路局就可以再弄一套房子,這套房長期借用當然也沒什麼問題。滕柯文說,這些你不用擔心,你完全可以長期住著,誰也不會讓你搬走。
    衛生間沒裝浴缸,洪燈兒便往一個大洗盆裡倒了半盆熱水,然後把熬製好的藥水倒在裡面。洪燈兒說,除了涼血散淤的草藥,還放了黨參。有研究文章說黨參有祛斑美膚的作用,我請教了幾個老中醫,他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就多放了一些。
    屋裡立時瀰漫了一股中藥味。浴盆好像是燈兒新買的,扁圓形,紅色硬塑料做成。洪燈兒讓滕柯文脫光了坐在浴盆裡。坐進去,滕柯文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嬰兒,又回到了母親溫暖的肚子裡。閉了眼,水的溫暖向渾身擴散,感覺渾身都被泡酥泡軟,整個肉體都在慢慢飄蕩。燈兒用毛巾蘸了水給他洗浴。洗一陣,說,這樣泡是治痔瘡的一個偏方,不僅藥水可以直接作用在痔瘡上,熱水還可以促進肛門周圍的血液循環,加速腫塊的消失。
    滕柯文雖然覺得藥物未必有效,但這樣的溫柔對他的精神和心理是絕對有效的。三分治七分養,七分精神三分病,說的都是心理和精神的重要性。在這樣溫暖的精神撫慰下,別說上火痔瘡,就是腫瘤絕症,也能去除三分。她俯身問他感覺怎麼樣,痔瘡疼不疼了。他細細感覺一下,果然一點都不疼了。用手摸摸,真的是不疼了。他深情地捏了她的手,離婚娶燈兒的念頭再一次強烈地湧上心頭。張嘴想說,又覺得還不是時候,時機還不成熟,當然考慮也不一定成熟,離婚也不一定可能。他將她的手放到他的胸口,說,燈兒,我突然覺得又回到了母親的懷裡。我還隱隱約約記得,小的時候母親就這樣給我洗過澡。燈兒,我突然想叫你一聲媽。
    燈兒淚流滿面,一下緊緊將他抱了,說,我流眼淚是高興的。然後蹲下,一手攬了他的肩,細心地輕撫他的全身。
    滕柯文閉了眼問,你哥的工作怎麼樣,不知他習慣不習慣,滿意不滿意。
    洪燈兒說,黃局長讓他學習開車,說學會後在局裡開小車。我哥高興壞了,這幾天忙得起早貪黑學車,我都見不著他。
    滕柯文說,給你哥找工作時,我告訴黃局長他是我親戚的親戚,你給你哥叮嚀一下,讓他不要在別人面前提你,免得讓人懷疑到我們倆的關係。
    洪燈兒點點頭。
    泡過沖洗過,滕柯文上床睡了,感到渾身輕鬆,渾身清爽有力,而且渾身都有一股淡淡的藥香。他決定今晚就睡在這裡,徹底放鬆好好休息一晚。
    待洪燈兒也上了床,感情衝動卻代替了要好好休息的願望,同時也覺得精神一下特別好,慾望也特別強烈。痛快淋漓一場後,兩人繼續摟著說話。感覺應該睡覺休息了,卻又有了強烈的衝動。他清楚,這也是補藥的作用。自從每天服用燈兒泡製的補藥,他的精神和性功能有了很大的改善,今天能連續進行,對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來說,當然夠得上超級強大了。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滕柯文想努力克制,但還是親熱到了後半夜才睡著。
    第二天去上班,滕柯文就感到渾身疲乏,走路都沒有力氣。只好先回家,喝兩口洪燈兒配製的補藥,然後來到辦公室。
    新來的副縣長趙學初已經等在了辦公室門口。
    趙學初還是擔心自己能不能被正式選為副縣長。本來這樣的擔心沒有必要,幾十年來,還從沒出現過應該當選的候選人落選,但這回卻出現了一些危險的苗頭。市裡派來的兩個副縣長分別被放到基層參加人民代表選舉時,趙學初就差點沒被選上。如果連人民代表都當不上,參加副縣長的選舉就更加危險。好在認識到有危險,就可及早採取一些防範措施。滕柯文安慰說,這個你放心,我們不僅要對你負責,也要對市委負責。市委建議你來任副縣長,縣委也把你作為候選人建議人大選舉通過,那麼我們就要對自己的建議負責,我們就要周密安排,保證萬無一失,這一點請你放心,也請你相信我們的領導能力。
    趙學初走後,滕柯文也不免有點擔心。關鍵是趙學初的資歷太淺,當鎮黨委書記只有兩年多,年齡才三十七歲,文化程度也只有大專。這樣的資歷,人們不但不服氣,可能還要懷疑是怎麼被推舉來當副縣長的。滕柯文覺得這件事還真得需要謹慎佈置一下。
    這次選舉,縣長是等額選舉,當然沒什麼問題;五個副縣長放六個候選人,差額一名。讓誰當差額候選人時,楊得玉建議由田有興來當。一是田有興年輕沒資歷;二是田有興剛升局長,不可能連升;三是田有興是他的手下人,有話可以直接談,可以明白告訴田有興他是要差額掉的,更不能主動競選。滕柯文覺得這主意不錯,就將田有興列為副縣長候選人。現在看來,為保萬無一失,還得採取一些措施,切實掌握每一位代表的動向。按會議安排,會議期間代表們要分三個組進行討論,然後進行選舉。這樣討論這個環節就特別重要,討論時就必須讓大家取得一致意見,把該選誰不該選誰弄清楚。這次把直屬機關代表分為一組,如果出問題,最有可能就是這組。這一組的組長是楊得玉,得把楊得玉找來談談,讓他到時多做點工作,多加點小心。其餘兩組都是鄉鎮代表,自己沒希望當選,一般來說領導讓選誰就會選誰,估計不會有什麼麻煩。
    楊得玉臉上的傷已經基本長好,吃飯說話也沒什麼問題,但還是貼了一塊紗布。楊得玉進門坐下,滕柯文就說了自己的擔心。楊得玉說,滕書記你放心,我參加過幾屆選舉,選舉時的各種情況我都比較瞭解,我會處理好的,我會直接告訴大家誰是要選的,誰是差額的,要大家一個個都記清記牢,誰出差錯,找誰算賬。
    滕柯文說,這樣太明顯了,不行。選舉不是小事,要嚴格按選舉法從事,要既要依法,又要講究策略,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有。
    楊得玉點頭表示明白,然後說,我一個一個和他們談,既要委婉,還要把意思說明白。
    楊得玉見滕柯文哈欠不斷,好像昨晚一晚沒睡,便想告辭。但路上就想好了,今天把離婚的事也給滕柯文說說。前天劉芳就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馬上要離婚結婚了,如果不向滕書記匯報一下,滕書記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說不定還要怪罪。楊得玉一副犯錯誤的樣子,很不好意思地低了頭說,滕書記,有件私事,我在心裡憋了很久,一直想給你說,但又沒有勇氣說。我的家庭出了點問題,我們兩個一直合不來,鬧彆扭已經鬧了幾年了,鬧得我筋疲力盡,嚴重影響了工作。最近我想離婚,她也已經同意了。
    滕柯文吃驚地看著楊得玉,這事讓滕柯文感到有點突然,同時也對離婚這個詞有點敏感。他想過離婚,楊得玉也要離婚,這麼多縣領導離婚,影響當然很壞。滕柯文說,據我瞭解,你老婆為人厚道,一向待你不錯,為什麼要離。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有了第三者。
    因為事情終究要真相大白,來前他就想好了,把滕柯文既當成上司,又當成兄長,把什麼都告訴他,和一家人一樣,取得滕書記的信任,也取得滕書記的支持。楊得玉說,其實我們倆的關係一直不太好,她雖然對我好,但她沒一點頭腦,榆木疙瘩,除了幹活,一句有情趣的話都沒有,更別說共同的愛好了。我和她的關係,真的像傭人和主人,你想,夫妻間是這種情況,哪裡還有感情。夫妻間沒有感情又勉強在一起生活,是世界上最無情最痛苦的。因為這種情況,我兒子的老師常來給兒子補課,我喜歡上了這個老師,這也是我下決心要離婚的原因。
    有第三者讓滕柯文心裡更不舒服。這個楊得玉,看起來聰明老實,一心撲在事業上,背地裡卻有這麼多東西。說不定還幹了不少風流事。滕柯文不高興了說,我猜你肯定是有了第三者。那個教師多大了,你別告訴我是個年輕小媳婦,人家不但有老公,老公還是個沒權沒勢的小教師。
    楊得玉說,她還沒結婚,是個二十六歲的姑娘。
    是個姑娘!小子氣魄倒不小。找姑娘倒不傷害另一個男人,也少了許多麻煩。想到自己和洪燈兒,滕柯文覺得楊得玉倒是幸運得多,壓力也小得多,不像他,時時要想到她有個丈夫,也時時為此心裡自責,她丈夫也時時要鬧出點麻煩。但找個姑娘的壞處也是明顯的:一旦公開和那個姑娘結婚,影響將是惡劣的,老百姓都會認為當官的就是腐敗,就是有錢有勢,四十多歲了還可以弄一個黃花姑娘,可見貪污了多少錢財。滕柯文壓下心裡的惱火,說,我想問問你,姑娘究竟看中了你什麼,你又給了她什麼。你清楚,幾千萬的工程款是從你手裡出去的,老百姓本來心裡就懷疑,你又一下幹出這種財大氣粗的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乾淨不乾淨。如果你乾淨還好,如果你不乾淨,你可要慎重考慮,一旦引起眾人的不滿,該查還得查,我可是沒法保護你。
    楊得玉感覺自己的心跳得能撞到肋骨,臉肯定也是又紅又驚慌。他想努力撐住。強子才被解除雙規後,他曾經假設過自己,假設自己被審查,會不會比強子才更堅強。他覺得如果是自己,一定會面不改色,一口否認,決不會像強子才,還承認收過一點禮。但現在剛問了個乾淨不乾淨,竟然嚇成了這個樣子。楊得玉清清嗓子,說,滕書記,我鄭重了向你保證,我絕對是乾乾淨淨,絕對是一點都不糊塗,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我和她相愛,絕對不是金錢。你知道,我愛讀書,她也愛讀書,而且還寫點詩歌散文。共同的愛好,把我們拉在了一起。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其他因素。如果是她愛錢財,我絕對不會要她,因為我一是沒錢財,二是錢財總有個不夠的時候,那時怎麼辦,所以我絕對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自己給自己脖子上套絞繩。
    感覺楊得玉沒完全說實話,但肯定是問題不會大。楊得玉這樣的聰明人,確實不會犯糊塗,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滕柯文說,沒問題當然好,但許多人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情,結果栽在了情人手裡。我現在提醒你,你不僅不能出事,而且還不能為她謀私謀利,謀了,一旦你們結婚,有人就會告發,那時後悔,也就晚了。
    楊得玉突然心裡覺得可笑,怎麼就允許你滕柯文有情人,就不允許我楊得玉有情人;怎麼就允許你滕柯文為情人謀私,就不允許我楊得玉為情人謀私。楊得玉明白了,正因為滕柯文有情人,也為情人謀了私,他才害怕別人也向他學,也有情人,也謀私。楊得玉說,滕書記,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丟臉,也不會讓你失望。我老婆劉芳娘家特別窮,兄弟姊妹也特別多,但我從來都沒給他們謀過半點利,這一點,全縣人有口皆碑,不信你可以問問別人。
    這點滕柯文清楚,也聽別人說過。滕柯文放心了,他說,離婚結婚是你個人的私事,按說我不能管,也管不了,但作為關心你的領導,我又不能不管。不管怎麼說,在人代會前絕對不能提離婚,你要一心一意開好人代會。會後,你也不能大張旗鼓地離婚結婚,要悄悄離,悄悄結,盡量不引起人們的議論,不知你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
    楊得玉再次做了保證,然後才離開。
    楊得玉明顯地感到,滕柯文是不贊成他離婚的。事情明擺著,滕柯文自己有情人,心裡當然虛,當然不想讓別人效仿他。如果滕柯文想離婚,部下先離了,他就不好再離。楊得玉清楚,離婚的事還得往後放放。如果要離婚結婚,也只能偷偷摸摸離,偷偷摸摸結。
    但不管怎麼樣,都得把工作幹好,經濟上更不能出問題。看來以後得更加小心。滕柯文一再叮嚀人代會不能出問題。所謂出問題,也就是把不該當選的選上。楊得玉反覆考慮,覺得如果田有興不積極活動,別人也就不會選他。至於別人,候選人名單上沒有名字,別人提名也不會集中提到一個人頭上。楊得玉決定將田有興叫來談談,給他交代一下,要他不要有任何想法,讓大家知道一下他的名字也就罷了。
    回到辦公室,楊得玉掏出離婚協議,看看,只好放入抽屜。楊得玉歎一聲,心想,也許是緣分不到。本來準備今天就找民政局李局長,先和李局長說好,再讓李局長給辦事人員交待清楚,然後他悄悄領劉芳去立馬把手續辦清。現在只好放一放了。這一放,說不定又要生出什麼枝節,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楊得玉更擔心喬敏,喬敏知道了,說不定會懷疑他下沒下決心,是不是真心要離婚。
    給田有興打電話,田有興說他正有點事,下午再來行不行。楊得玉有點不大高興,說,事情比較重要,我下午還有事,你最好現在抽空來一下。
    楊得玉一直覺得田有興很不錯,這些年給他做副手,鞍前馬後一直圍著他轉,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很少堅持自己的主張,也從沒聽到過有什麼怨言。人家也是一個副局長,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待田有興到來,楊得玉發現田有興好像和以往大不一樣。往常,給他的感覺是田有興一直穿一件夾克衫,今天卻西裝革履,還打了領帶。在精神狀態上,也比以前精神了許多。以前給他的感覺總是慢條斯理,一臉謙遜。楊得玉心裡不由得一陣感歎。都說人有精神錢壯膽,其實錢壯膽還不如官壯膽。錢裝在腰包裡,不吆喝人就看不到;官帽就頂在腦袋上,自己看不到,別人也會稱呼到。楊得玉笑了說,打扮得人模狗樣,不但像個公路局長,也有那麼一點伴郎的模樣。
    田有興知道楊得玉說的伴郎是指當副縣長候選人,只是個陪伴。田有興只是笑笑,在楊得玉的對面坐了。楊得玉又問當了局長,感覺怎麼樣。田有興說,剛上任,一切還沒理順,感覺也不輕鬆。
    說一陣公路局的事,楊得玉將話題轉到選舉上。楊得玉嚴肅了說,剛才我從縣委回來,滕書記對這次選舉有點擔心,反覆吩咐我要周密考慮,周密部署,要我找你談談,你這裡千萬不能出什麼問題。
    田有興一下有點緊張,感覺好像是上面發現了什麼。見楊得玉兩眼盯著他,田有興更加不自然。昨天晚上,古三和打電話叫他到迎春飯館來一下。去了,白向林也在。說是來喝酒,卻不停地議論這次選舉,一肚子不滿主要集中在市裡派來的兩個候選人身上。質問市裡憑什麼派兩個候選副縣長來,兩位候選副縣長不熟悉本地情況,怎麼能當副縣長領導全縣人民致富。然後問他敢不敢真當副縣長,如果敢當,他們就真選他。他當時笑了說當官誰不敢,只是人家事先安排好了要咱陪斬,想當也是白想。古三和說你錯了,你不瞭解大家的心理。說是讓大家選舉,要大家充分行使民主權利,但事先又確定了讓誰當選不讓誰當選,這分明是拿大家當傻瓜當猴子來玩,你想想,誰心裡沒有一肚子氣。如果你敢當,我們給你私下活動,只要有人一煽風,你肯定能當上副縣長。只要當上了,就受法律保護,誰都推不翻,上面的人氣死,他也沒辦法。他當時動了心,也害怕,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但機會確實難得。他想過他這輩子的政治前途,怎麼想都覺得當局長就當到頭了。想想看,那麼多局長,有幾個能熬到副縣長,更何況公路局長只是個二級局,運氣好,再升個一級局,一級局裡又有組織部計劃局人事局這樣的重要局,能升到這些局當局長,才有可能當副縣長,想想,都覺得十分遙遠。但機會突然就來了,現在已經是副縣長候選人了。既然是候選人,就有權利當選。現在又有白向林古三和這樣兩位重要的局長助陣,真的是千載難逢。他當然答應當。然後他們三人一起做了策劃,決定除了一起向代表們吹風外,還準備印發一個宣傳單,晚上偷偷塞到代表住的屋裡,呼籲代表投他一票。但這一切都還沒行動。難道縣裡就已經發現了嗎?田有興覺得不大可能。田有興心虛了說,我這裡能出什麼問題,是不是有人說我有什麼問題。
    楊得玉說,人家當然不會說你有什麼問題,我是說你到時不能主動競爭,不但不能競爭,還不能流露出要當選的意思,如果別人選你,你還得主動站出來制止。
    田有興點頭答應,心裡的不安卻變成了極大地不滿,很快又變成心神不寧。如果不聽縣委的,如果被發現積極競爭了,那後果會怎麼樣。慌亂,沒底,讓田有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點頭表示答應。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田有興將門關死。他決定好好想想。越是關鍵時刻,越要好好想想。
    大概是去年這個時候,他到五峰鄉。都說五峰出了個神相師,看麻衣相看得特別准。那天也沒別的事,就和副鄉長一起去了。看相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半瞎子,看相貌沒什麼特別,但算得還是讓他佩服。相師沒問他一句話,只抓了他的手抵到眼前看一陣,便說出了他父母的情況,還準確地說出了他有弟兄姊妹幾個。說到他的命運,相師說他一生官運,一生福運,一年後,官運更紅,財運也轉旺。他當時信了,返回的路上,又對明年官運轉旺一說將信將疑:從各方面分析,看不出他有陞官的跡象。楊得玉當了縣長助理,又要推舉當副縣長,他相信了,覺得機會確實來了,楊得玉一升,他就有機會轉正。但楊得玉沒升,他卻照樣轉了正升了官。看來命運確實重要,命中注定的,槍林彈雨也不能擋住。相師說官運轉旺,也許絕不止升個正局長,副縣長這個想都不敢想的官位突然降臨到了頭上,這不能不說是命運的因素。如果說三分努力七分命運,那麼既然有此命運,就不應該放棄,就要積極努力。
    但上面已經有了決定,縣裡也為防範他當選打了招呼,在這種情況下,不聽話硬要當選,當選了,上面能夠承認嗎?能夠忍氣吞聲認輸然後任命他嗎。怎麼想,都很危險。
    如果找個借口,找個破綻,抓住一個什麼把柄,就像收拾強子才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徹底將你打翻在地。這樣一來,別說官運,一切的一切,都將徹底完蛋。
    也許命中還有別的機會?他搖搖頭,不敢相信再有什麼奇跡。去年改革,就醞釀將公路局撤並,一部分職能歸到交通局,一部分職能劃到公路段,但因人員沒法安排,歸上面直管的公路段也不願意接收,事情才作罷。但問題明擺在那裡。在管理上,公路局和交通局許多權限重合,互相扯皮;在業務上,又和公路段衝突,一般的公路都歸公路段管,沒法插手,公路局只能管公路段不管的鄉村公路,但鄉村公路的修路權又在交通局手裡。這樣一個兩不沾沒什麼事幹的公路局,又怎麼會有陞遷的機會。如果再次合併,不當交通局的副局長,就得到鄉里任鄉長書記。
    決定再請教一下古三和,看他們有什麼主意。
    打通電話,田有興說,古局長,還有個麻煩事得和你說說,剛才楊得玉找了我,說縣委讓他找我談話,說我只是陪選,要我不要當回事,讓我不能出問題,你說我該怎麼辦。如果當選了,人家會不會不任命。
    古三和說,他們不能不懂法,這是簡單的法律常識。人民代表選出的結果,是受法律保護的,他們如果不任命,不僅違法,而且還犯法。現在是法制社會,一切都得依法行事,只要選舉合法,不論什麼結果都得接受。
    田有興說,道理是對的,我是怕得罪了上面的領導,即使當選了,人家給個小鞋穿也受不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強子才就是例子,如果真是那樣,一切就都完了。
    古三和笑了說,這你就想錯了,強子才得罪的是個人,是頂頭上司,你參選得罪誰了?誰也沒得罪,你只是在行使你的權利,領導也在行使他們的權力,只要一切合法,領導們就完成了自己的職責,至於選了誰,都和他們無關,也不是他們的責任。就拿滕書記來說,他也對上面派人來不滿,他也想選舉自己縣裡的人,但這由不得他,代表把你選上,說不定他還會高興呢。你想想,如果是針對滕書記的,如果能夠得罪咱們的直接領導,你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支持你競選。
    田有興止不住一陣興奮。他立即改變了主意。他決定要變被動為主動,請古三和和更多的人,讓他們一起使勁,把事情一定辦成。
    古三和雖然沒能如願當上組織部長,但當教育局長也算實權在握。古三和雖然沒請客慶賀,但按慣例,各局的局長們都用不同的方式表示了祝賀。因田有興的任命比古三和遲,田有興也沒表示過祝賀。田有興清楚,這次要想當選,就得依靠古三和白向林他們出力。如果自己不出頭靠別人出力當選,縣裡就不會怪罪到他的頭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當副縣長。
    田有興高興了說,古局長,您接了聖人孔夫子的班當了教育局長,我還沒給您祝賀吶,不知今晚你有沒有空,我請客,擺幾桌慶賀宴給您賀賀喜,你把你想請的人都請上。
    古三和哈哈笑了,說,你縣長大人請客,我沒空也得擠出空來。
    古三和已經稱他為縣長了,田有興嘴裡謙虛,心裡卻止不住衝動。田有興表示感謝後,委託古三和請客,要他一定把能請的人都請上,不怕多。古三和明白什麼意思,他一口答應。
    掛了電話,田有興覺得古三和白向林如此積極推舉他當選,不僅僅是發洩個人的不滿,也不僅僅是報復市委將他倆刷下,而還有一層深意,那就是巴結他。他當選後,就是管他們的上級領導,他是他們選的,他無疑就得當他們的後台。真是天翻地覆。不說以前,就說剛才,在他眼裡,古三和一夥都是縣裡呼風喚雨的重臣,他們是那樣高大,那樣高不可攀,可轉眼間,他們將有可能成為他的下屬。田有興止不住一陣激動。他想,這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定要牢牢抓住,放過了,將會後悔一輩子。
    古三和說得對,上面的領導也只能依法按程序組織選舉,被選上了,那是人民的意志,誰也沒辦法,也不得罪哪個領導。古三和是很有政治經驗的,他們不怕,就完全可以說明選了他,領導也不會怪罪誰,也不會追查誰。反過來,誰沒被選上,那也怪不得誰。這就是民主,因為民主也不是萬能沒有缺陷的。
    田有興平靜下來,就告誡自己,越是關鍵時刻,越要頭腦冷靜。他找了一些選舉方面的法律文件,哪一條都沒有說不能競選。再打電話咨詢法院工作的一個朋友,朋友向他做了詳細的解釋,意思和古三和說的差不多。看來古三和不是隨意煽動他,而是早有準備的深謀遠慮。
    晚上的酒席,古三和只請了六個人來。除了白向林,都是些鄉長和書記。當然,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代表,是掌握一個鄉的代表的領導代表,在討論會上,他們吹吹風,表表態,就完全可以代表他們手下代表的意見。請這樣的代表來確實高明。請大家坐定,田有興讓服務員把飯店老闆叫來。田有興一副豁出去的口氣對老闆說,先上酒,酒要真正的五糧液,菜也要最好的,有什麼最好的菜都上,有什麼拿手的菜也做出來。
    老闆高興了一口答應,然後急忙準備去了。
    但在整個吃喝過程中,古三和白向林卻很少提選舉的事,只是偶爾發點牢騷,比如說公然指明誰是差額者有違民意,比如說代表應該有主見,應該和這種現象抗爭等。這和電話裡的慷慨激昂形成明顯的反差。這說明古三和私下說不怕,在人多的時候還是很怕。田有興不由得有點失望。見古三和上廁所,田有興跟了出去,說,古局長,你應該和大家說說,再不哼不哈,機會就錯過了。
    古三和說,你還要我怎麼說,我早考慮好了,凡事都得講個策略,這種事怎麼能直說。大家都不是傻瓜,請吃飯,大家就明白了,提一下點一下就足夠了,明目張膽地說,人家也討厭,也不合法。如果有賄選的嫌疑,一旦查出,事情相當麻煩。所以這次請他們,我也是以白局長的名義請的,你只是陪客,你只要用半真半假或玩笑的口氣說說希望大家投你一票就行了。
    田有興目送古三和進了衛生間,心想,姜到底是老的辣,看來古三和是動了點腦筋,真要扶他上馬,真要搞出點事情來。他高興了想,就由他們搞去吧,搞成功了,就是天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