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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楊得玉喜歡看書,各方面的書他都有興趣。他認為,能力是由各方面的知識做基礎的,知識淵博了,思路就開闊了,經驗也豐富了。因此他常得意了說,不是我吹牛,之所以有今天,不是我腦袋聰明,而是我勤奮學習。楊得玉有很多書,一度曾想當個藏書家。家中最大的一間屋,當然就是書屋。晚上如果不出門,楊得玉就在書房的躺椅上半躺了,對著檯燈悠閒地看書。
    喬敏悄悄走了進來,說,我給你兒子佈置了兩道題讓他自己做。又解釋說,其實家教也不能不停地教,先讓他自己做,問題逼住他的時候,你給點一下就行,這樣效果最好。
    楊得玉立即起身笑笑說,看來你和我一樣聰明,我一直認為教師就不能死教,在關鍵時刻點撥一下,這就叫做教師;不停地說不停地灌,那應該叫巫師。
    喬敏一臉笑容在他對面坐了。他問她喝什麼,然後起身倒茶。書屋就有飲水機,但他想到屋外看看。妻子正陪了侄兒在客廳看電視,姑侄二人正看得津津有味。說來也奇怪,妻子對自己的兒子倒一般,對待那些侄兒侄女卻很上心。妻子多次給他說過,說她考上師範學校,全家高興得說了一晚話。有年寒假前她寫信說十五號放假回去,幾個侄兒侄女一早就跑到村口的大坡上等,等到天黑不見她,全家都慌了,擔心出什麼事。那時村裡沒有公路,大哥二哥走了一整夜來到學校,又問了大半天才找到她。他也並不是討厭她的親人,老實說,妻的這些親人除了窮,沒有其他壞毛病,人都很善良,但他就是不願接近他們,當然他們就更敬畏他了,他一出現,他們就非常緊張,氣氛就很是凝重。因此他也有意躲開,讓他們自由一點。
    楊得玉又覺得應該拿飲料。到廚房冰箱裡拿了幾罐啤酒杏仁露和果汁。回到書房後將門關死,然後湊到她面前,問她喝什麼。喬敏拿一罐杏仁露,楊得玉急忙將別的飲料放下,又接過杏仁露給她打開,說,杏仁美容養顏,說明你很懂得生活。
    父親被安排到水庫,不但每月拿固定的八百多塊工資,還給入了社保和醫保,一下實現了退休有工資,醫療能報銷。父親有點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反覆叮嚀她要感謝楊局長。她知道不用感謝,但她的心裡卻時時都在作激烈的思想鬥爭。無論從哪方面感覺,她都感覺出她是喜歡他的。他的成熟聰明,他的領導氣質,他的滿腹學問,都使她佩服仰慕。她清楚,如果錯過他,她今生肯定再不會遇到第二個。為慎重,她把他和初戀男友比,和那些年輕英俊的男同事比,無論從哪方面看,他們都無法和他相提並論。但他是有婦之夫。她知道他肯定喜歡她,但他會不會離婚,會不會為愛情付出政治和經濟的代價,她沒一點把握。再說,他年齡也大了點,要大她整整十四歲。十四歲的差距現在感覺不出什麼,再過十幾年就會有明顯的距離。比如她五十歲時,他就是六十四歲;她七十歲時,他就是八十四歲。她不敢想像他八十四歲是個什麼樣子,但自己七十歲也不年輕了。
    喬敏喝口飲料,說,你把我爸的問題解決了,一家的愁苦都沒有了,全家整天都一片歡樂,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楊得玉得意了笑了說,我也很高興,只是水庫離家遠了點,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考慮把他調回來。
    喬敏急忙說,不用再麻煩了,水庫就很好,清靜,工作也清閒。水庫有客貨兩用車,天天跑城裡,回家也方便。
    看著一臉歡樂的喬敏,楊得玉再次控制不住心旌搖動。那天和她從山上回來他就後悔,多好的機會,好像貓不吃腥,好像乾柴不燃,面對那樣的美女,竟然無動於衷。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特別是幾次攙了她,稍稍再用點力,就能把她摟到懷裡,更別說背了她:換一個姿勢就能變成抱著。可惜一切都錯過了。他為自己的怯懦懊悔,也覺得自己有點窩囊。和未婚姑娘是什麼感覺,早已淡忘。都說男人四十一枝花,都說有一兩個情人的是人物,有許多情人的是動物,一個情人也沒有的是廢物。現在自己沒一個情人,也算是廢物了。在別人眼裡,有權,有錢,肯定就有情人,可他卻沒有。他想試探了摟摟她。伸出手,又縮回。官場如賭場,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雖然如今有點作風問題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人家還是未婚姑娘,惹出麻煩怎麼辦,人家以後怎麼再嫁人。這樣的問題這些天他已經思考了多遍,當然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思念依舊,煩亂依舊,擔心依舊。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拉過她的手,紅了臉喘了氣說,我發現你的手特別軟,好像沒骨頭。我給你看看麻衣相,看看你這輩子有幾個情人。
    喬敏慌張地看眼房門。紅著臉讓他看一陣,當感覺到已經變成了摸她的手時,她一下緊張得有點發暈。她本能地抽出手,慌亂了站起來,慌亂了走到書架前。見他一臉難堪,她說,你這麼多書,快趕上毛主席了,從圖片上看,毛主席的屋就是四面都是書架。
    楊得玉有點尷尬,但他能理解她。她背了手看一遍架上的書,說,你還有《金瓶梅》,大學時我們老師說這是禁書,研究人員和處級以上領導幹部才能憑證明買到。
    楊得玉說,這是我在省黨校學習時買的。黨校有個服務部,專門賣書,因為能開成資料費,所以買書的人特別多。因為學習的多數都是處級以上領導,我們這個科級骨幹班也沾了光,就買了一套。
    喬敏抽出一本,問怎麼是毛筆寫的大字。楊得玉解釋說這是原版,過去是用毛筆寫了然後刻成木塊活字,然後印刷。喬敏噢一聲。她是第一次見這種書。喬敏很有興趣地翻看,突然說還有插圖,然後說,插圖怎麼是兩個小孩,文學史裡介紹過《金瓶梅》,好像主人公里沒有兒童。
    楊得玉湊上去看,忍不住笑了。說,你看到沒穿衣服就以為是兒童,你仔細看,這是西門慶和一個女人親熱。
    果然是淫穢圖。女人的Rx房,男人的那東西,都很誇張,很突出。怎麼就沒細看清,竟以為是光身子嬉戲的孩子。他會不會以為我是故意的。喬敏緊張了馬上將書合上,放回書架。
    到底是姑娘。楊得玉無法遏制心中的衝動,涎著臉盯了她漲紅的臉,悄聲問,長這麼大,你是不是第一回見光身子的男人,是不是還沒談過戀愛。
    喬敏沒法回答。在學校時她不僅談過戀愛,而且擁抱親吻過多回。有回她感覺到他硬硬地貼在身上,她便用手摸了摸。一摸嚇她一跳,比她想像中的可怕十倍,以為那是畸形變態,竟產生了心理障礙,此後竟有點厭惡,當然男友的性格也讓她難以接受,很快分了手。後來有回擠公共汽車,一個男流氓同樣貼在她屁股上,感覺比那次更可怕,她才猛然悟出成年人和小孩的可能不同。喬敏避開這樣的話題,她以孩子老師的口氣說,你把這樣的書放在書架上,你就不怕你兒子看到?
    楊得玉說,我的兒子如果有興趣翻翻書,我就高興壞了,可惜,敗家子連看一眼書名的興趣都沒有。我苦口婆心天天告訴他,要多看書,只有知識面廣了,理解能力才能提高,學習才能上去,老爸就是憑多看書才考上學,才有今天,但說多少都是對牛彈琴。有時我甚至想用這些黃書吸引他的讀書興趣,可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她也有同樣的讀書觀點,她也常告誡學生要博覽群書。她想發表同樣的觀點,但他站得離她太近了,他的雙眼又那樣盯著她,讓她渾身不自然。這樣不好,讓他家裡人看到怎麼辦。她再看眼房門,更加不安。
    她坐回原位,他也坐了。話題仍然是讀書。兩人都懷了好感,交談自然成了享受。兩人越談越興奮,喬敏偶然看眼表,發現已經十一點半。她急忙起身去看他的學生小浩,小浩已經上床睡了。
    楊得玉跟在她後面。客廳裡早黑了燈,他知道妻子也早睡了。再次強烈地想摸摸她,哪怕是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伸手摟摟她的腰,她急忙走出了房間。
    送喬敏到門外,楊得玉說,天太黑,我送你回家吧。
    縣城只有兩條主街有路燈,但十一點半就熄燈。喬敏沒反對,楊得玉便緊跟了她一起下了樓。
    天有點陰,人們基本都已熄燈入睡,整個城市都顯得黑暗安靜。兩人都感覺正需要這樣的天。兩人並排走了,誰都不說話,心裡默默地想著。他再次用手攬了她的腰。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回她竟然將頭微微地靠了過來,身子也貼緊了他。楊得玉喜出望外,激動得有點發抖,也忘了再幹什麼,只機械地摟著,感受著發自心底的愛意和甜蜜。
    但很快就到家了。
    她家住在一片平房區,一模一樣的土屋土圍牆。站在大門前,兩人誰也不想分手。楊得玉一下將她攬入懷裡,然後尋找她的嘴唇。她將臉躲在了他的肩上。他發現她哭了。他急忙放開。她仍站著,然後擦把眼睛小聲說,我今天特別高興,真的。
    她竟然是激動哭了!這一發現讓他更加激動。他再次將她摟入懷中。這次她的嘴沒有躲開,他將手伸到她胸部時,她也不躲避。可惜時間很短,她便掙開他,推開大門跑了進去。
    回家的路上,楊得玉興奮難平,渾身輕鬆得如同有了翅膀。從今以後,不但有了另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深愛他的姑娘。楊得玉想來個百米賽跑,突然一串汽車燈照射過來。楊得玉轉身看,好像不是一輛。當然是縣領導的車了。楊得玉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背了身等車過去。突然最後一輛車停了下來。強子才喊,楊得玉,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在幹什麼。
    楊得玉嚇一跳。見強子才探出腦袋等待回答,只好走上前,問,幹什麼去了,是不是又下雞(基)層去了。
    下雞層有兩個意思,一是下到鄉下吃雞,二是找小姐鬼混。強子才說,屁的雞層,為人民服務都忙昏頭了,剛跟書記縣長們跑了一趟九寨鄉。一戶村民不知惹了誰,被下了毒藥,一家四口都死了。來,上車,去幹什麼壞事,我送你快點去幹。
    楊得玉上了車,說,你不是安全生產委員會的,人家死了人,你去充什麼大尾巴狼。
    強子才得意了哼哼笑兩聲,說,你小子別再不尊重老兄,我是黨委委員,馬上就是縣長助理,縣裡出了人命關天的事,我不去處理誰去處理。
    牛屁個什麼。楊得玉說,你這縣長助理也夠難產的,現在是不是八字的兩撇都有了。
    強子才說,已經定了,馬上就上常委會。
    楊得玉覺得沒下文件還不能算定了,那天去跑項目強子才裝病不去又不出錢,滕柯文已經恨之入骨,如果滕柯文不調走,滕柯文不一定會輕易讓步要這樣一個助理。也許他們還不知道滕柯文很有可能不調走。楊得玉想提醒強子才,又覺得領導們的事還是少說為佳。剛才三四輛車,楊得玉問去九寨鄉的還有誰。強子才說,縣裡的頭頭基本都去了,有高書記,政法委何書記,滕縣長,管安全生產的王縣長,還有公安工商藥檢民政等職能部門。我們回來了,職能部門留在那裡繼續調查處理。
    將楊得玉送到家門口。下了車,楊得玉心裡還是憋不住,覺得應該提醒一下強子才,不提醒一下也不夠朋友。楊得玉說,你下來一下,我有個話要說。
    強子才下車來到面前,楊得玉悄聲說,滕柯文很可能不調走。
    強子才啊一聲,問,是誰說的。
    楊得玉拿不準要不要完全告訴強子才真相。他覺得強子才看起來聰明,實際卻很愚笨。事情並不難判斷,滕柯文仍然在抓全縣的發展規劃,仍然在積極奔跑項目,一眼就能看出另有原因。昨天滕柯文的司機老劉來找他,說兒子沒有工作,要他在水利局給安排個差事。這件事滕縣長已經說過,他也作了安排,老劉來,顯然是滕縣長讓來的,並且老劉帶來的禮物夜光杯他覺得眼熟,很像他那次出差給滕縣長買的那套。因為是晚上,他請老劉喝幾杯。酒酣耳熱時,他裝做無意問滕縣長究竟會不會走。老劉說絕對不會,然後說他和滕縣長到過於書記的老家,於書記已經答應不調滕縣長。楊得玉斟酌半天,覺得還是不完全說出好,便只透露了兩點,一是老劉說的,二是於書記親口答應了不調走。
    老劉說的肯定沒錯。於書記說不調,那就肯定不調。強子才愣著站了半天,見楊得玉進了樓門,才上車。
    如果是真的,一切又完了。強子才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從一踏入政界這天,他就給自己立下了誓言,不驕傲,不張狂,不樹敵,不自滿;要笑臉相對每一位領導,要勤勤懇懇幹好每一件事情,多少年來,他都是努力去做的,想不到竟得罪了頂頭上司,竟以為人家會調走就沒把人家當回事,甚至當著幾位部下罵了滕柯文,說要調走的人了,還跑什麼項目,還不是借跑項目給自己跑關係,給自己跑門路。又說計劃局又不是造幣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等等。這些話如果傳到滕柯文耳朵裡,那還不知道要怎麼倒霉。當不上縣長助理還是小事,怕是以後工作起來都有麻煩。看來自己的修養還是不夠,還是遠不如楊得玉。其實那天局裡沒錢,還是可以向財政局借點或預支一點。強子才後悔一陣,決定明天一早就向滕柯文解釋一下,道個歉也行。如果不解釋不道歉,一味地躲避,矛盾只能越積越深。他想,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錯了,我向你解釋了,道歉了,你還要我怎麼辦,即使你不能完全原諒,也會消消氣,不至於心裡有氣故意找麻煩。
    夏日天亮得早,強子才有天亮就起床的習慣,晚上雖睡得晚,還是按時醒來了。鍛煉身體到七點,估計滕柯文已經起床了,便回家給滕柯文打電話。
    強子才開口便要求上門道歉,讓滕柯文一下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他很快感覺出可能是他不調走的消息傳到強子才的耳朵裡了。這個馬屁精勢利眼。但昨天他還給市委打電話,於書記還沒回來,調走不調走一時還不會有結論,再說也不應和這樣的小人計較什麼。滕柯文客氣了說,你也沒必要道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那件事我已經清楚了,再說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你也沒必要放在心上。
    滕柯文的話讓強子才寬慰了一點,但他仍然要求登門道歉。滕柯文說,我現在也準備到辦公室,那咱們到辦公室談吧。
    強子才早已等在了辦公室門口。滕柯文不想再提那些事,更不想和他NB024嗦那些陳谷子爛芝麻。進門,滕柯文說,咱們之間即使有點不愉快,那也是為了工作,並不是私人之間的什麼。工作沒幹好,咱們就努力幹好來彌補。目前旱災是解除了,但這麼大的損失還得設法挽回一些,不然今年村民們確實沒法生活。縣裡提出搶種蘿蔔白菜,但農民春種時已經搭進了種子化肥,現在顆粒無收,再讓他們弄種子化肥,確實有點困難。現在縣裡雖然向上報了災情,但這種旱災面積太大,上面答覆很難救濟。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領導就應該多跑跑,要充分利用各自的關係,即使跑回幾萬十幾萬,那也相當於一個鄉大半年的農業稅收,也能給老百姓解決不少問題。我的意思是我們都不要閒著,更不要想個人的問題,抓緊到上面跑,誰跑出成績來,縣裡就獎勵誰,這點我已經和高書記商量過了。
    強子才還是解釋說那天真的是扭了腰,然後誠懇地檢討了一遍,並保證今後努力工作,幹出點成績。然後才告辭出來。
    滕縣長要求跑救災款,這倒是個立功顯示能力的好機會。按常規,省計劃委員會和市計劃局都有救災減災專款,強子才和市計劃局黃局長很熟,前幾天就打電話要過救災款,黃局長要他作個詳細計劃,然後市裡統一研究。報告送上去幾天了,還沒有消息。乾等也不行,
    得跑去活動活動,不敢說能多要點,至少可以快要點來。強子才決定今天就到市裡跑跑。
    趕到市計劃局時,黃局長正要下班。兩人坐下來,強子才就急忙訴說災情。黃局長立即打斷他的話說,市裡的錢是沒希望了,市裡搞市政建設搞開發區,早就欠了一屁股債。你們要求救災的報告送上去,市長問財政能不能拿出點錢,財政一口否決,說工資都不能保證了,銀行都不給貸款了。市裡是沒指望了,你們還是往省裡跑吧。
    強子才也知道市裡同樣窮,說沒錢,肯定是沒錢,即使有救災專款,也和縣裡的情況一樣,只是賬面上的文章,其實早挪用空了。只有往省裡跑了。要跑就得早跑。強子才準備吃點午飯,天黑前趕到省城。
    手機響了,是鍾秀玲打來的。鍾秀玲問他忙不忙,近兩天能不能來一趟。強子才說,我正好在市裡。鍾秀玲說,那你怎麼不來我這裡。強子才說剛到,還沒辦完事。鍾秀玲說,那中午在我這裡吃飯,我現在就做。
    鍾秀玲是他的同學,也是他的初戀。那時兩人在財貿學校,將要畢業時,兩人談上了戀愛。雖然只談了兩個月,程度也只是晚上一起偷偷摸摸出去說話,一起看過兩次電影,臨分手時他大膽地親了一下她的臉,但他卻深深地愛上了她。可惜她分在了市稅務局,他卻回到了縣裡。加上鍾秀玲家裡的反對,最終她和別人結了婚。鍾秀玲的丈夫先在市供銷社,供銷社解體後自己做生意,結果是生意越做越虧,幾乎傾家蕩產。後來只好到南方打工,據自己說是在一家公司給老闆當助手,可一年也不一定能回來一次,回來也是兩手空空,給家裡帶不回一分錢來。強子才和鍾秀玲雖然沒能結婚,但仍然保持著偷偷的聯繫,除了書信,有時強子才到市裡,也悄悄見個面。兩人真正上床成為情人,還是供銷社解體以後。那時她丈夫經商已經虧了老本,但還經常在外面跑。那天鐘秀玲要強子才到她家去,晚上,就自然睡在了一起。從此以後,強子才到市裡,總要到她家裡去去。
    強子才說要到親戚家看看,要司機自己去吃飯,自己登記個房間午休。然後強子才步行來到鍾秀玲家。
    好在鍾秀玲的工作單位不錯,不僅分了三室一廳的房子,其他生活條件也算可以。和往常一樣,她只準備好要做的菜,並不動鍋,等他來了親熱過,然後才兩人一起做飯,使她體會一下夫妻生活的味道。強子才剛到,她兒子也回來了。兒子從小就不好好學習,還常常惹是生非。上初中時,沒有學校願意要,只好送到全寄宿全封閉管理的民辦學校。這個兒子強子才見過幾次,每次見面,這兒子都橫眉冷對一副敵意。吃過飯兒子回了自己的房間,鍾秀玲便開始訴苦。訴說完兒子的種種不是,然後說,今年只考了三百二十分,我看他再補習也沒戲,我打聽好了,商學院招定向生,交三萬塊錢,可降六十分錄取,我打算讓他去。
    這個逆子,提起他強子才就一肚子氣,如果自己的兒子這個樣子,早把他捏死了。強子才說,商學院畢業的學生多數也找不到工作,再說他又不好好學習,花了錢,能不能畢業都是個問題,弄不好就是個人財兩空。
    鍾秀玲一下哭了。哭了罵一陣兒子,又說,不讓上學蹲在家裡怎麼辦,不讓上學就只能在社會上混。正是不懂事的年齡,混上兩年,就徹底完了,即使不犯罪,也會學成個壞人。我在稅務部門工作,也認識一些領導,我想讓他學個財會,將來即使進不了機關,我也能給他在企事業單位找個出路。
    誰養的誰疼。強子才覺得也對。強子才給她擦去眼淚,說,到了這一步,也沒有辦法,做父母的只能拚命盡自己的努力,扶一程算一程吧。
    鍾秀玲說,可三萬塊錢我到哪裡去找。你知道,這些年我一個人帶他,沒有一點積蓄,只能四處求人借了。
    強子才明白她的意思,當然是要向他借錢。這些年和她好,她從沒向他要過錢,他也只給她買過一次衣服。也應該幫她點錢了。但她兒子進了大學還要花錢,每年還得一萬多,憑她一個人供養也困難。自己好歹也是局長,不管也說不過去。身上帶了兩萬塊錢,是準備跑項目用的。只好先用了。再說,即使用在跑項目上,也未必有什麼效果,反正跑項目真花錢沒花錢誰也不清楚,花多少也是個良心賬。強子才從包裡掏出那兩萬,數出五千自己留下。將一萬五遞到她手裡,說,我身上就這麼多,這五千我還得到省城辦事。
    鍾秀玲一下哭了撲到他懷裡,也不知是傷心還是感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用哭腔說,真是前世沒做好事造了孽,害得別人也不得安寧。又哭泣了說,我現在好後悔呀,後悔當時瞎了眼嫁了個沒用的男人。子才,我真是對不起你呀。
    強子才止不住鼻子發酸。如果客觀地說,無論從哪方面比,鍾秀玲都比不上他現在的妻子,但鍾秀玲畢竟是初戀情人,他還是時時想念著她,甚至超過想念妻子。鍾秀玲軟在他懷
    裡放聲大哭,他真怕她那愣頭兒子出來搞事,便將她扶直,給她擦了眼淚說,不要哭了,其實也沒什麼,有我在,你也用不著傷心。我馬上要當縣長助理了,當了助理,一般來說都能當個副縣長,那時,我的辦法就更多了,你就更不用愁了。
    鍾秀玲抬起頭含淚看著他,說,真的?見他點頭,又說,在學校,我就看出你很有能力。說完,又趴在他肩上哭。
    他將嘴貼在她的嘴上,很快她就不再哭,專心的和他接吻。他一下將她抱起,剛放到床上,彭的一聲,門被踢開,把兩人嚇一大跳。但兒子並沒進來,而是搖晃了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雜種兒子,看來一直在門外偷聽。真不該糟蹋那些錢讓他上學。兩人都沒了興致。鍾秀玲為兒子辯護說,雖然他老子不是個人,但他還是想他爸爸。
    強子才看眼表,說,我下午還要到省城去,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鍾秀玲上前摟了他,親親,見他沒什麼反應,再說門也大開著。只好送他出門。
    省計劃委員會是強子才常跑的上級單位,這麼多年跑下來,只有社會發展處的張處長對他不錯,每年過年也能接受他到他家去拜年。找到張處長說了縣裡旱災的情況,張處長說救災的事原來歸計委管,現在劃成了專項資金,已經撥到了省扶貧辦,要強子才到扶貧辦問問。
    扶貧辦沒有熟悉的人,突然去問,人家接待不接待都難說。出了計委,強子才坐在車裡猶豫一陣,覺得既然來了,就過去問問,路是人走出來的,關係也是人跑出來的,去問問,瞭解一下情況,不管怎麼樣,回去也好向領導匯報。
    扶貧辦在一棟綜合辦公樓二樓辦公。在二樓樓道入口處掛了牌子,但所有的辦公室沒有一點標誌。強子才不知該敲哪一個門。強子才懷疑是不是走錯了。返回樓道口細看牌子,感覺扶貧辦好像寫成了扶貪辦。細想,確實是錯了。他記得很清楚,上小學時,老師就這兩個字做過辨識,老師說貧字是貝字頭上一把刀,所有的寶貝都被刀割去,所以叫貧困;而貪字卻不同,寶貝上面又多了一點,多一點兒就是貪污的貪。看著牌子,強子才笑了。這一字之差,不僅意思相反,而且還變成了黑色幽默。是誰這樣幹的?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時有位中年人走了過來,警惕地打量著強子才,然後問強子才神經兮兮幹什麼。強子才說,我是來辦事的,你看,這牌子寫錯了,把扶貧辦寫成了扶貪辦。
    中年人細看,感覺也有問題。中年人返身推開一個辦公室門,叫出幾個人來,說你們看看牌子是不是寫錯了。
    幾個人看眼牌子,不知哪裡錯了。強子才只好又說一遍。有兩人說確實錯了,於是便大笑,然後喊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出來看看,覺得不會出這樣的事,然後要人快去查查字典。
    很快驚動了整層辦公室的人,大家都出來看。這時查字典的人也拿來了字典,證明確實是錯了。
    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問辦公室主任是怎麼搞的,怎麼出如此愚蠢的問題。辦公室主任說,是花錢讓牌匾公司的人寫的,是不是這些傢伙故意戲弄我們,不行,得找他們說清楚這事。
    領導說,要認真查查,看是不是有意鬧政治笑話。想想又生氣了說,真是豈有此理,你們的工作也太不負責任了,竟然鬧這種笑話。算了,把牌子換一下算了,不要鬧得滿城風雨,讓上面知道了也麻煩。
    一開始,強子才就聽出這位領導帶了西府縣的口音。人們散去時,強子才便跟在這位領導後面。跟進了辦公室,強子才急忙掏出名片,雙手遞上,然後說是縣長派他來的。
    領導看眼名片,問,你是西府縣的計劃局長?強子才立即感到領導有了興趣,領導肯定是西府縣的人。強子才立即做了回答,然後沉痛了語氣,說了西府今年的旱災。
    領導說,旱災我也知道,問題我也清楚,你們要了救濟金回去,也不一定真正用來救災,說不定會被你們挪用去吃喝亂花,老百姓照樣受窮。我想問的是,你們這些父母官有沒有一個能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案,比如說給你們一筆錢,你們要幹些什麼。
    有,強子才立即說了幾種計劃。
    領導說,扶貧要先造血,不造血只救濟吃穿,扶一輩子也是貧血。我覺得水窖集雨,然後從水窖中抽水灌溉倒不錯,倒可以試試看。
    其實這種方法也是個老辦法,做法是在下雨可能形成水流的地方修個集水窖,將全年所有的降水都集到窖裡,再配節水灌溉設備,天旱時就抽窖水灌溉。領導說,我老家就在西府縣,西府縣的事我都知道。這樣吧,我找我們主任商量一下,然後盡快給你個答覆。
    強子才問領導姓什麼,是西府縣哪裡人。領導說,我叫郝克勤,老家是三十里鋪的,現在我的母親和大哥還有一個姐還在那裡。
    強子才猛然清楚了。早就聽說過,有個姓郝的西府縣人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縣裡有人還找過他。強子才立即說知道知道,家鄉的人都知道,然後試探了問,您什麼時候從省委調到這裡的。
    郝克勤說,今年剛調來,我也正想為家鄉辦點事,你們縣裡不出面,我也不好辦。
    強子才顯得有點興奮,覺得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郝克勤雖然沒說自己的職務,但他判斷很可能是副主任。強子才竭力說縣領導如何重視,要他不惜一切代價。但想到兜裡沒有多少錢,話便一下軟了。他還是提出請客。郝克勤說,你坐一下,我去找找主任,事情如果能初步定下來,咱們再說請客。
    時間不大郝克勤回來了,也一臉高興,說,差不多,走,你過去給主任詳細匯報一下。
    主任年紀稍大一些,有五十多歲。由於興奮,強子才不但不怯,還口才特別好,從縣裡的自然條件到集雨灌溉的顯著效益;從領導改變面貌的堅強決心到全縣人民盼望援助的強烈願望,強子才都講得既有條理又有感情。主任對郝克勤說,你看這樣好不好,這件事你具體負責,但事關重大,還得請專家下去論證,論證確實可行,確實有大的效益,並且寫一個詳細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和立項報告,然後咱們再商量決定。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已到了下班時間,強子才要請郝克勤吃飯,郝克勤說,吃飯就先免了,救災如救火,我打算明天就組織專家下去,咱們主要搞集雨水窖,爭取全縣集中連片搞上萬個水窖,你看需要投資多少。
    強子才說,也用不了多少錢,每個水窖按二千元算,一萬個也才二千萬。
    郝克勤有點吃驚,說,二千萬還少啊,我告訴你,最多一千萬,這也是扶貧辦從來沒有過的大項目。你仔細算算,看一千塊能不能做一個水窖。
    郝克勤也算自家人,強子才覺得應該誠實一點,實事求是一點。他說,如果咱們只提供水泥和磚,讓老百姓自己挖窖,一千塊一個也差不多。
    出了扶貧辦,強子才立即給滕柯文打電話報喜。強子才還沒說完,滕柯文就有點按捺不住,說,你在省城等我,我連夜趕過去,明天親自接人家到縣裡。
    要不要再給高書記匯報,強子才有點猶豫。匯報了如果高書記也有什麼批示怎麼辦。計劃局屬縣政府序列,又是縣長讓他來的,只給滕縣長匯報是符合工作程序的,至於滕縣長給不給高書記匯報,那是他縣長的事情。
    讓強子才想不到的是時間不大,滕柯文打來了電話,要他訂好房間,說高書記也要來,正準備出發,並且宴請扶貧辦的領導,要他先把客請好把餐廳訂好。強子才看看表,人家都下班回了家。強子才問如果人家不接受請吃怎麼辦。滕柯文說,咱們表示到了就行,他們不答應是他們的事情。
    這倒好辦。強子才立即給郝克勤打電話,說了縣領導要來,並且要請客。郝克勤說,你聽我的,客不要請,請了反而會壞事,如果事情成了,咱們再用別的辦法表示一下。
    強子才再給滕柯文打電話,說了郝克勤的意思。滕柯文說,到底是家鄉人,看來郝主任也是為我們著想,那就聽郝主任的,你也多向郝主任請示,聽他的,他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客不請,但住處得換換。司機已經在招待所訂好了房間,是六十塊一間的。強子才對司機說,書記縣長都要來,你去把房間退了,重新在賓館訂標準間。書記縣長每人一間,別人兩人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