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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機緣

    王博雄臉色鐵青,他已經意識到今天的事情恐怕麻煩了,郭達亮發瘋的事情並沒有傳到縣裡去,所以劉繼文和邱廣志他們不清楚內情,只是有些好奇,這位黑山子鄉的代鄉長怎麼剛才沒在主席台上就坐?
    林成斌慌忙站起身,他握住郭達亮的手臂:「老郭,咱們到後面說話。」
    郭達亮微笑著搖了搖頭,他來到於秋玲的面前:「小於啊,今天票選的結果怎麼樣?得票率是多少?」
    於秋玲臉色蒼白的看著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
    郭達亮走向於秋玲,於秋玲嚇得避到一旁,郭達亮就勢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屁股下暖暖的還帶著於秋玲的體溫,郭達亮微笑道:「各位領導,各位代表,我來說兩句!」
    台下變得鴉雀無聲,郭達亮發瘋的事情在黑山子鄉已經廣為人知,每個鄉代表都意識到他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郭達亮道:「感謝大家能夠給我這個說話的機會,作為黑山子鄉曾經的副鄉長,作為黑山子鄉曾經的代鄉長,我也曾經將為黑山子鄉老百姓謀福利視為己任,我想帶大家脫貧,可是我沒有這樣的機會,我想帶領大家走上富裕的道路,可是我沒有這樣的權力,我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可回頭看看,我究竟為老百姓做了什麼事,我究竟為黑山子謀到了多少的福利?每當我捫心自問的時候,我就感到羞愧難言,這些年,我的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去更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官職,反而忽略了自己本來要做的事,黨和國家給我這樣一個位置,並不是讓我有機會向上更進一步,而是要我服務於人民,我甚至忘記了一個公僕的本分!我辜負了國家的培養,我辜負了老百姓的期望,我不配公僕這兩個字的稱號!」
    郭達亮站起來深深向會場中的代表們鞠了一躬。
    會場中劉傳魁第一個鼓起掌來,然後周圍的鄉代表也鼓起掌來,掌聲宛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浪接著一浪,郭達亮雙目發紅,兩點晶亮的淚光在他的眼眶中閃爍,忽然他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倒了下去,會場之中傳來陣陣驚呼尖叫之聲。
    救護車離開學生禮堂的時候,張揚仍然在外面準備著紀念品,他對這種大會沒有任何的興趣,到裡面轉了一圈就偷跑了處理。聽到救護車的尖叫聲,這才抬起頭,喬四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壓低聲音對張揚道:「出大事了,郭代鄉長突然衝入會場之中,發表了一番言論之後,就突發腦溢血昏倒了過去,現在已經送縣人民醫院了。」
    張揚皺了皺眉頭,沒想到郭達亮對權力的狂熱竟然到了這種地步,正是對官位的極度執著才讓他有了現在淒慘的下場。
    耿秀菊臉色蒼白的向他們走了過來,遠遠朝張揚招了招手,張揚走到她身邊,耿秀菊道:「幾位領導已經退場了,分發紀念品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張揚本想問問郭達亮的事情,可是耿秀菊已經匆匆走了。這時候看到不少鄉代表已經開始退場,張揚慌忙組織去分發紀念品。
    這次的鄉人代會在轟轟烈烈中開場,卻在悲涼的氣氛中結束,雖然還有後續會議要開,可是很多人已經失去了開會的心情,比如上清河村的劉傳魁,他就是最先退場的一個,叼著旱煙從張揚的手中接過屬於他的紀念品,低聲道:「都是扯淡!」
    張揚笑道:「劉支書,今晚別走了,我把杜宇峰叫來,咱三人喝上幾杯。」
    劉傳魁歎了一口氣:「算了,想想剛才郭鄉長的事兒,我這心裡拔涼拔涼的,算了,等有機會再喝吧!」
    鄉政府會議室內煙霧瀰漫,所有人的內心都籠罩在低沉而壓抑的氣氛中,新當選的鄉長於秋玲眼圈兒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郭達亮的突發事件讓她備受刺激,在許多鄉人大代表的心中,是她一手造成了郭達亮的悲劇,於秋玲已經感覺到自己成為了千夫所指,甚至預感到她未來任職的三年都要背負這樣的罪名。
    王博雄和林成斌的臉色都不好看,王博雄默不作聲的抽煙,他向林成斌看了看,示意林成斌先展開話題,林成斌是這幾天的當然主角,鄉人代會上出事,他應該第一個站出來說話。
    林成斌這把目光望向了派出所所長周良順,安防工作是周良順負責,郭達亮神不知鬼不覺的溜上主席台跟他工作的疏忽具有直接的關係。
    周良順咳嗽了一聲,藉以調整了一下語調,以沉痛的聲音道:「今天大會上出現了這樣的事情跟我工作疏忽有關,我……」
    王博雄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想問問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郭副鄉長的那番話有沒有給你們敲響警鐘?國家給我們權力是讓我們為老百姓謀福利,是讓我們做人民的公僕,而現在又有多少領導幹部以官為本、以權為綱,以仕途為個人事業的選擇導向,一切服從於官級地位,一切為了做官和陞官,把做官、陞官看作人生最高價值追求,一切為了做官,做官為了一切,而忽視了我們本來應該去做的事情,本來應該做好的事情?」王博雄的胸口因為激動而劇烈起伏著。
    可是他的話卻沒有引起太多人的共鳴。
    林成斌表情漠然的看著桌面,嗤!地一聲劃亮了一顆火柴,點燃香煙的時候,目光從王博雄的臉上迅速掃了一下,你狗日的說的是自己吧!
    於秋玲抽了一下鼻子,她咳嗽了一聲,實在有些受不了這會議室繚繞的煙霧,她始終認為今天自己是最為無辜和不幸的一個,真正讓郭達亮發瘋的絕非是自己,而是這個體制,她本想說兩句話,可是會議室的門卻被人從外面猛然踢開了。
    郭達亮的老婆杜春芬發瘋般向於秋玲衝了上來,周良順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抱住,大聲道:「嫂子,您這是幹什麼?」
    杜春芬一邊哭號著一邊大罵:「於秋玲,你是不是人啊!我們家老郭沒得罪過你,你為什麼害他害得這麼慘啊?你非要把他害死你才甘心吶!」
    耿秀菊慌忙過去勸她,杜春芬拉著耿秀菊的手,鼻子一把淚一把的罵著:「於秋玲,你不是人啊,你幹得那些事誰不知道?你給香港那邊打電話,搞掉了胡鄉長,然後又到處散發小字報,還把王書記和耿主任告到了紀委,現在你嫌我們家老郭擋了你的路,你又害我們家老郭……你不是人啊!你有沒有人性啊!」
    王博雄和耿秀菊的臉色都是青一塊紅一塊,這杜春芬情緒激動之下竟然把他們兩人的事情也拖了進來,這事兒真是越鬧越亂。
    於秋玲一張面孔毫無血色,眼淚連珠串般不停的落下,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盯上這個勞什子鄉長的位置,剛剛當選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這麼多的麻煩,她以後的路該怎麼去走。
    耿秀菊和周良順好不容易才勸杜春芬離開。
    於秋玲趴在會議桌上低聲啜泣起來,從肩膀不斷的抖動可以看出她現在的情緒相當激動,王博雄歎了一口氣,他和林成斌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上前勸說的意思,兩人極為默契的退出了會議室,掩上房門。
    王博雄低聲道:「讓她冷靜一下也好。」
    林成斌意味深長道:「有些事還真很難說!」
    王博雄明白他的意思,這句話指的可能是剛才杜春芬罵於秋玲時所說的那些事。其實王博雄也早已做過這樣的推測,鄉里的幾個常委先後倒下,胡愛民的倒下自己雖然起到不小的作用,可真正的誘因還是那個打給安老先生的電話,自己和耿秀菊的事情雖然已經度過了危機,可王博雄仍然心有餘悸,郭達亮的下場更是可以用慘痛來形容,最終的受益者只有一個,那就是於秋玲,所以她無法擺脫嫌疑,如果換作以前,王博雄一定會想辦法對付這個在背後描黑自己的女人,而現在他已經即將遠離這方山水,心胸也變得豁達起來,居然學會了從局外人的視角來看問題,這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進步,他淡淡笑了笑:「女同志的話,不可以全信!」
    林成斌看著他,然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林成武卻笑不出來,他也是這次的鄉代表,從開會到現在都處於忐忑不安的狀態中,他花錢讓史家三兄弟對付張揚,可是現在史家三兄弟不知所蹤,張揚卻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晃悠,林成武現在寧願史家三兄弟帶著他的一萬塊逃跑了,可是張揚看到他時的笑容總是說不出的邪惡,這讓林成武毛骨悚然。死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林成武真想衝到張揚面前問個究竟,可他卻不敢。
    以張揚的能力,大可以將林成武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可他不屑於這樣做,林成武既然敢買兇殺人,張揚就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他要讓林成武在這種惶恐不安的狀態下活著,一點點的折磨他,直到他傾家蕩產。
    週日一大早,天還沒亮,趙新偉就帶著他的姐姐來到了黑山子鄉。張揚和杜宇峰早早就在計生辦辦公室等著,看到趙新偉的汽車開進來,兩人迎了出去,杜宇峰嚷嚷著:「真早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趙新偉下車後給了杜宇峰和張揚分別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掏出張揚的駕證交到他的手中。
    張揚喜孜孜的看著駕證:「以後我就能光明正大的開車去縣城了,再也不怕那幫馬路橛子了!」
    趙新偉和杜宇峰同時對他瞪起了眼睛:「你跟警察有仇啊?」
    張揚樂呵呵把駕證放到口袋裡,湊到汽車前敲了敲窗戶。
    後車窗緩緩落下,趙新紅蒼白的面孔露了出來,一陣不見,她比起過去又瘦弱了許多,雙目無神的看了看張揚。
    張揚甜甜叫道:「趙姐,您來了!」
    趙新紅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杜宇峰也過來打招呼。
    趙新偉招呼他們兩人上車,這才道:「我姐聽說青雲峰紫霞觀的香火很靈,所以起了個大早陪我姐去上香!」
    杜宇峰當仁不讓的坐在了駕駛座上,別看趙新偉是駕校校長,可論到真正的駕駛技術,他杜宇峰才是老大。
    趙新偉不忘提醒他道:「開車悠著點啊,我姐身體弱。」
    趙新紅咳嗽了一聲道:「我沒事!」
    張揚在副駕坐好了,向杜宇峰道:「青雲峰我前一陣才去過,紫霞觀十分的破舊,沒看出香火怎麼旺盛!」
    杜宇峰道:「你小子就會突然襲擊,原本打算安排你去吃驢肉的,這下可好了,還是讓劉支書幫忙準備一頓飯吧。」
    趙新偉坐在後座上拍了拍藍布袋道:「帶了,你們的飯我都帶了,我姐吃素!」
    張揚是存著幫助趙新紅的心思,只有得到了趙新紅的好感,才有可能搞定他妹妹大學保送的事情,其實這件事他也想過李長宇,只要李長宇給宋思德打個招呼,這廝應該會給幾分面子,不過張揚輕易不想勞煩李書記,尤其是像這種他力所能及可以辦到的事情。
    既然不準備在上清河村吃飯,他們也就沒有驚動劉傳魁老支書的必要,杜宇峰對這一帶的路況極為熟悉,直接把車開到了上清河村後面的山路前,然後帶著他們想清台山爬去,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還有一輛半新不舊的北京吉普停在他們附近,車內沒有人,看來已經先行上山了。
    趙新偉笑道:「還說香火不旺,看看已經有人上山了。」
    張揚笑道:「一輛車而已,何況人家來這裡也不一定是燒香的!」
    趙新偉本想背姐姐,可是趙新紅堅持要自己走,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已經支持不住了,在趙新偉的勸說下,還是讓他背起,他們向青雲峰走去,上次張揚陪左曉晴過來的時候用去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三個的體力雖然沒有問題,可是要背著趙新紅這個重病號,所以前進的速度被明顯拖慢了,趙新偉背了一會兒也撐不住了,於是換成了張揚。
    杜宇峰見識過張揚背楚嫣然那晚表現出的驚人體力,所以也沒有替換的意思,任由張揚一直背了下去,反正這廝想要用自己的表現感化趙新紅,趙新偉也看出張揚體力驚人,他身體素質雖然不錯,可畢竟平時是在縣城裡生活,走這種山路已經很吃力,更不用說再背上一個人了,所以客氣了兩句,乾脆任由張揚背著他大姐。
    趙新紅可看不下去了,輕聲斥責道:「你們兩個怎麼好意思欺負張揚!」
    趙新偉笑道:「姐,我這體力可不成,張揚年輕力壯,能者多勞吧。」
    杜宇峰幫襯道:「趙姐,你放心,張揚是出了名的累不死,上次他背著一大美女走了倆小時都跟沒事人一樣。」
    趙新紅也難得的笑出聲來:「人家是大美女,我可是個老太婆了!」
    張揚笑道:「趙姐,能背您上山是我的榮幸!」
    趙新偉打趣道:「兄弟,嘴兒挺甜啊,是不是有啥事想求我姐?」他從杜宇峰那兒聽說了張揚的事兒,所以故意旁敲側擊的說。
    張揚道:「咱們兄弟這關係,什麼求不求的,我現在想著的就是背著趙姐上紫霞觀燒一柱平安香,保佑趙姐一世平安,身體早日恢復健康。」這番話拍馬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不過趙新紅聽得居然有些感動,輕聲道:「難為你們了。」
    此時前方出現了兩個身影,一位身穿灰色唐裝腳蹬黑色布鞋的老人,另外一個是和頭戴黑色棒球帽,身穿黑色運動套裝的高挑少女,兩人大概走得累了,正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看到張揚他們過來,那位少女站起身來,因為戴著寬大的墨鏡,口鼻上還蒙著口罩,所以看不清她的本來面目,她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話道:「幾位先生,請問這裡距離青雲竹海還有多遠?」
    張揚知道她所說的青雲竹海就是位於陳崇山居住石屋附近,那裡還有座舊社會馬賊落腳的山寨,指了指前方道:「大概還要走半個小時吧,剛好,我們也要去哪裡,你們跟著我們走吧!」
    那女孩禮貌的說了聲謝謝,這才去路邊摻起了那個老頭兒,那老頭拄著枴杖跟上了杜宇峰的步伐道:「小伙子,這座青雲山是不是出過馬匪?」他倒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春陽話。
    杜宇峰笑道:「是啊,不過都是解放前的事情了,過去那些馬賊就在青雲峰上安營紮寨,時不時下山搶劫,以攔截平海和北原兩地的客商為生。」
    張揚道:「其中有個最有名氣的悍匪叫安大鬍子,聽說那傢伙活著的時候殺人放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趙新偉接口道:「我也聽說過,說黑山子一帶現在女人哄孩子睡覺都說,你再不睡覺安大鬍子就來找你了,也別說還真靈驗,孩子一聽到安大鬍子就不哭了!」幾人同時笑了起來,那老者也笑得相當開心,反倒是那女孩兒透過墨鏡冷冷盯了張揚一眼,她之所以反感張揚的原因是因為這廝笑得最為猖狂。
    杜宇峰笑道:「張揚啊,說起來你跟這安大鬍子倒有幾分緣分呢。」
    張揚一臉鬱悶道:「你說這安大鬍子生前沒做什麼好事,可他的後代卻過得滋潤無比,他兒子解放前逃到了香港,搖身一變居然成為了愛國商人,時代變化真是快啊!」
    趙新偉笑道:「有錢就是大爺,文革那會兒這種土匪的後代還不死啦死啦的!」一群人又同時笑了起來。
    老者笑道:「所以說還是黨和政府好啊,對於這麼罪孽深重的壞分子都能夠不計前嫌展開胸懷容納他們,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張揚卻道:「我看是政府太縱容他們了,有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是馬賊兒肯定混蛋,這安老頭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女孩兒悄悄咬了咬下唇,一腳踢中了一個小石子,石子嗖!地一聲飛了出去,撞在前方的樹幹上,竟然撞掉了一小塊樹皮,張揚內心一怔,想不到這女孩兒一腳踢出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老者和藹笑道:「報紙上都說這個安志遠是愛國商人,你怎麼斷定人家不是好東西呢?」
    張揚道:「不就是有倆臭錢嗎,便以為自己如何如何了,利用自己所謂的那點影響力給政府施壓,你說他除了蓋幾座破破爛爛的小學弄了個形象工程以外,還給家鄉做過什麼好事?也就是政府慣著他,什麼愛國商人,我看屁都不是。」
    杜宇峰也幫襯道:「現在到處都是騙子,搞不好這安志遠就是一香港要飯的,到咱們這兒就成名人了。」
    趙新偉笑著搖了搖頭道:「老杜,你這就錯了,人家安志遠那是真有錢,聽說在香港有好幾家上市公司,光姨太太就有五個,背地裡的情人那更是不計其數,前兩天我還看報紙說這老頭又泡了一個港姐呢。」
    「原來是個老流氓啊!」張揚表情誇張道,幾人同聲笑了起來。
    老者笑呵呵道:「聽說安志遠都七十多歲了,這麼大的人還有精力搞那些花花事兒?」
    張揚笑道:「老爺子,您聽說過一句話沒有,那叫人老心不老,說句冒犯的話,你看到現在漂亮的小姑娘就不動心思?」
    老者笑著指點著張揚:「你小子還真是風趣!」
    幾人邊說邊聊,談得頗為投機,那老者性情開朗外向,跟張揚談話間不時發出洪亮的笑聲。
    眾人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那座山坡上的石屋,張揚知道陳崇山喜歡清靜,並沒有前往打擾他的意思,指了指石屋後面的方向道:「老爺子,石屋後面就是青雲竹海,咱們就在這兒分手吧!」
    老者笑著點了點頭:「多謝你們幾個了,對了小伙子,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呢!」
    「張揚!」張揚大咧咧道,殊不知這個名字已經被那位默不作聲的女孩兒牢牢記住。
    他們正準備離去的時候,趙新紅卻無力的趴在張揚身上,顫聲道:「我胸口疼得厲害……」
    張揚慌忙把她放了下來,趙新偉去拿嗎啡片和開水,因為慌張手中的保溫杯一下打翻了,更倒霉的是,這次因為出來的慌張,居然把止痛用得嗎啡片忘在了家裡。趙新紅臉色蒼白,冷汗瞬間已經佈滿了面孔,張揚看到她如此痛苦,運指如風接連點中了她的幾處穴道,趙新紅這才感覺到胸口的痛楚稍稍緩解。
    這時候那位女孩走了回來將一瓶礦泉水遞給趙新紅。
    趙新偉慌忙擰開瓶蓋喂姐姐喝了。
    趙新紅喘了口氣,望著那女孩報以感激的一笑:「謝謝你了……」
    那位老者也走了回來,他的目光卻看著張揚,充滿驚奇道:「你會點穴?」
    張揚笑道:「曾經跟按摩的瞎子學過兩手,不怎麼精通,讓老爺子見笑了!」,從老者的這句話,張揚聽出對方應該對點穴手法有些瞭解,否則不會一眼就從剛才自己的動作判斷出他會點穴。
    老者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來到趙新紅面前,和顏悅色道:「我懂得一些醫理,不如我幫你號號脈?」
    趙新紅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老者搭在她的脈門之上,雙目微垂,過了好一會兒,重新睜開雙目,流露出愛莫能助的神情。
    趙新紅淡然笑道:「老先生有什麼話只管直說,我自己的病情自己清楚,對我而言能夠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就是賺到了。」
    老者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對生命看得如此透徹,其實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讓每一天都過得有意義,而不在乎生命的長短,有這麼多關心你的人愛護你的人,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趙新紅微笑道:「聽老先生這麼有這裡的話,我的心裡舒坦了許多。」
    老者笑道:「世事無絕對,也許會有轉機呢。」他又看了張揚一眼,這才和孫女兩人向青雲竹海走去。
    等趙新紅休息的差不多了,一行人繼續向紫霞觀走去,趙新偉和杜宇峰並沒有意識到張揚剛才點穴的作用,可是趙新紅卻清清楚楚,張揚點中她穴道之後,身上的痛楚幾乎在瞬間減輕,就算是過去服用止痛藥也沒有這樣的神奇效果,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她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小伙子。
    紫霞觀還是那幅破破爛爛的樣子,紫霞真人李信義正懶洋洋坐在院子裡曬著太陽,連張揚四人走入道觀都沒有引起他任何的注意,瞇著眼睛坐在長條凳上似乎就要睡去了。
    趙新偉扶著姐姐去老君殿上香,杜宇峰過去和李信義是見過面的,樂呵呵晃了過去:「李道長,一年多沒見還是風采依舊啊!」
    李信義睜開一隻左眼怪模怪樣的看著杜宇峰,好半天才想起杜宇峰是幹啥的,點了點頭代表打了一個招呼,然後眼皮又耷拉了下去,顯然是不想被別人打擾。
    杜宇峰也覺著有些沒勁訕訕笑了笑,兜了一圈來到正欣賞碑文的張揚身邊,卻見張揚輕誦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他大讚好詩,這首詩乃是唐朝陳子昂所寫,發生在他身後的事兒,張大官人當然不會知道。
    杜宇峰沒什麼文學細胞,遠遠站在一旁看著張揚搖頭晃腦的樣子,心說,這小子正發酸呢,還是別打擾他了。
    張揚上次來的時候主要是陪著左曉晴看日出,並沒有留意紫霞觀中有這麼多的碑刻,現在方才有機會仔細的欣賞,卻見一塊碑刻上寫著一行字:最易是當官,這段話引起了張揚的極大興趣,都說仕途艱險,怎麼有人會這麼說呢?
    李信義不知什麼時候汲著草鞋來到他的身邊,他早已認出張揚就是那天和陳雪還有另外一個女孩過來看日出的那個,因為陳崇山的那層關係,他對張揚比別人都要友善,低聲道:「你知道這段話的出處嗎?」
    張揚搖了搖頭道:「還請道長指教!」
    李信義輕撫頜下白色山羊鬍道:「這段話乃是滿清重臣李鴻章所說,這當大官的上頭有人,下頭人更多,上頭交代的事情他交代下頭去辦,所以自己反倒不用做什麼事。」
    張揚卻道:「當官容易,可是當好官卻不容易。」
    李信義道:「何謂好官?做官的最高境界合乎於我道法的境界,那就是無為而治!越是碌碌無為,無所作為的人越容易坐穩位置,越容易當上大官。」
    張揚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老道士真是好玩,他身為道家弟子居然用這種謬論來解釋無為而治的真意,張揚道:「無為而治真正的意思是,無為:遵循自然的法則而不妄為;治就是治理。自己不妄為而使天下得到治理。這原本是約束個人行為的一個準則。」
    李信義聽到張揚的這番話,目光之中不覺流露出幾分欣賞之意,想不到這小子年紀輕輕居然有這樣的見解,難怪陳崇山那老頭兒對他推崇備至,正要和張揚辯駁兩句,看到從門外又進來了一老一小,李信義眉頭皺了皺,一言不發的向後院走去。
    張揚不知這老道士為什麼突然離開,轉身望去,卻見剛才在上山途中遇到的那爺孫兩個也來到了紫霞觀。看到那老者步履穩健,氣定神閒,心中已經推測到這老頭十有八九也身懷武功,不然以他的年紀怎能徒步攀上青雲峰。
    老者樂呵呵跟張揚打了個招呼,目光也落在那塊刻著最易是當官的石碑上,他仔細看了看,斷定這幾個字並非是李鴻章親筆所書,不禁笑道:「最易是當官,我看李鴻章的官當得也不怎麼樣,他若是做個好官,晚清怎會敗落到那種地步?」
    杜宇峰總算找到機會插話了:「老爺子,那事兒應該怨慈禧那個老娘們,不是說她把北洋水師的軍費都弄去修園子了嗎?」
    老者歎了一口氣道:「中國歷朝歷代,這腐敗二字從未從政壇上消失過,人性使然!」
    杜宇峰卻道:「其實官員貪點兒倒沒什麼,最怕的就是那種又貪污又不給老百姓幹事的。」
    趙新偉攙扶著姐姐走了出來,笑道:「我說哥們,咱們出門在外莫論政事。」
    眼看已經到中午了,趙新偉擔心姐姐餓了,招呼他們兩個去道觀外選塊地方吃飯,趙新紅帶了一些雞蛋烙餅,分給張揚和杜宇峰兩個,又讓趙新偉給那位老者送了兩個過去,禮尚往來,人家剛剛給她送了一瓶水,怎麼也要有所表示。
    那老者倒是和藹得很,吃著烙餅跟他們湊到了一起,反倒是他孫女兒顯得離群索居的,一個人走到觀海台上欣賞風景。
    幾個人的話題聊著聊著就來到安大鬍子的身上,還是那位老者主動提起的,他剛才去青雲竹海的時候順便遊覽了一下當年馬賊盤踞的黑風寨,感歎道:「青雲峰的旅遊資源真是不少,只是缺少開發,假如開發起來,打出名氣,肯定可以為春陽帶來一筆不菲的旅遊收入。」
    杜宇峰道:「何止青雲峰,整個清台山上大大小小的景致數不勝數,只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可惜啊可惜!」這廝居然文縐縐的拽出了一句詩文,可惜不怎麼著調。
    張揚笑道:「老先生是幹什麼的?」
    老者笑道:「我姓李,是春陽文化局的退休職工,這不,正想搜集一些素材,寫一本關於馬匪安大鬍子的小說。」
    「作家啊!」杜宇峰瞪大眼睛驚呼道。
    老者樂呵呵道:「我可算不上什麼作家,報紙上的豆腐塊倒是出版過幾篇,這種大部頭還是第一次嘗試些,只可惜啊,現黑風寨剩下的遺跡沒多少了。」
    張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爺子,安大鬍子的墓你去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