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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希望的毀滅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漆黑的夜,淒涼而又漫長。

年青的雄獅紅飄帶膽戰心驚地從錫斯查沼澤深處的灌木叢中鑽出來,一腳高一腳低,冒著雨摸著黑,向巴逖亞沙漠走去。

它已無法再在錫斯查沼澤邊緣待下去了。獨耳喀喀把它視為不共戴天的仇敵,只要一發現它的蹤影,一聞到它的氣味,不管離得多遠,都會立即率眾追咬。

有一次,它蜷縮在一片蕨類植物下,剛剛睡著,突然被獨耳喀喀獅群的幾隻母獅團團圍住,被咬掉好幾綹鬣毛,屁股也被咬破了,好不容易才逃出重圍。

還有一次,它在追一隻野兔時,不慎被獨耳喀喀和半截尾老雄獅發現,走投無路,只好跳到一棵低矮的大青樹上。半截尾老雄獅守候在大青樹下,獨耳喀喀追上樹 來,它逃到樹梢,細嫩的樹枝啪的一聲折斷了,它從兩丈高的樹梢摔到地上,幸好是摔在厚厚的草窩裡,驚飛了一對正在草窩裡孵卵的火烈鳥。暈頭轉向的火烈鳥沖 著守候在樹下的半截尾老雄獅飛去,把半截尾老雄獅嚇了一跳,它才得以趁機逃脫。

好幾次,它實在無法忍受流寇似的生活,想離開錫斯查沼澤 邊緣,惹不起躲得起,逃到遠遠的地方去,但獨耳喀喀把住各個路口,不讓它走,好像非要斬草除根方解心頭之恨。它整天心驚膽戰,吃不飽,睡不著,才短短幾 天,就瘦得皮包骨頭。它明白,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它就會步兄長桃花眼的後塵,掉進無底的泥潭,消失得無影無蹤。

感謝老天爺, 就在它差不多喪失了求生意志時,天上下起雨來。雨雖然不大,但雨絲會淋濕獅子身上的體毛,獅子是不喜歡水的,所以在雨天獅子一般都待在大樹下或樹洞裡,不 會到處走動;烏雲遮住了星星和月亮,天空像糊了一層黑泥巴,扭頭看不見自己的尾巴,走在路上不易發現;風聲雨聲會掩蓋它行走時的響動。這真是一個逃跑的好 機會。

從錫斯查沼澤深處走出去,要穿過一大片泥潭沼澤,道路泥濘,稍有不慎,就會滑進深不見底的水塘去。尤其危險的是,有一段幾十米寬 的地方,只有幾隻草墩可以踩腳,四周全是泥潭。白天因為看得見,能從這個草墩躥跳到另一個草墩,幾級跳遠便可穿過那片危險地帶。天這麼黑,路這麼滑,那幾 十米寬的危險地段可真成了名副其實的死亡地帶。

很快,紅飄帶來到危險地段。它熟悉這一帶的地形,摸索著走到一塊草墩的邊緣。記憶告訴 它,前方四米左右有一塊可以踩腳的草墩。天太黑,它瞪大了眼睛,還是什麼也望不見。完全憑一種感覺,它選定了躥跳的方向,沉住氣,用力彈跳,噗的一聲,老 天爺保佑,不偏不倚,剛好落在結實的草墩上。它又數次摸黑躥跳,都成功地飛越泥潭,安全著陸了。

水腥味越來越濃了,泥潭還散發出一股動 物的屍臭。紅飄帶知道,前面就是幾天前兄長桃花眼殉難的地方。那是一塊大草墩,長著齊腰高的蒿草。不知是想到兄長桃花眼,心裡犯了忌諱,還是連續幾次躥跳 消耗了體力,紅飄帶這一躥跳,前爪踩到了結實的草墩,後爪卻踩空了,插進冰涼的泥漿。它心一沉,完了,它沒撲夠距離,只落到了草墩邊緣。鬼使神差,這姿勢 和兄長桃花眼被害時的姿勢一模一樣,也是下半身陷進泥潭,上半身露出水面,靠兩隻前爪摳住草根土層,才勉強使自己的身體懸吊在草墩邊緣。

紅飄帶掙扎了幾次,都沒法攀爬到草墩上來。它把臉枕在草葉上,大口喘息。突然,透過泥土腐爛的氣息,它依稀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哦,是兄長桃花眼殘留的 氣味。它的心一陣悸動,這兒就是桃花眼沉沒的地方啊。也不知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桃花眼陰魂不散,要拉它到另一個世界去做伴?

它不能叫 喚,事實上它即使叫破嗓子也沒有誰會來救它的。它的情況比桃花眼更糟糕,它的身體豎直懸吊在草墩邊緣,臉朝著天,滴滴答答的雨珠打得它睜不開眼。土層被雨 水泡得稀鬆,草根沾著雨水滑得像塗了一層油,使得它的爪子再怎麼用力也抓不穩當,再加上飢餓寒冷,四虛軟乏力,沒過多長時間,它的身體便一點一點往下沉, 很快,泥漿便淹沒了它的脖子,只露出一隻腦袋。

完了,徹底完了,紅飄帶絕望地想,頂多再苟延殘喘幾秒鐘,它就會被無情的沼澤吞噬掉,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三年前,它們五隻年輕的雄獅一起被逐出家園,一隻隻都死於非命,最後只剩下它了,很快它也會被活埋掉的。都說雄獅厲害,都把雄獅當做力量的象徵,視為威 武和勇猛的代名詞,可事實上,雄獅的存活率低得可憐,隨時都有被淘汰的危險。生活太冷酷了,生命太脆弱了。它一隻無依無靠的年輕雄獅,是無力與命運抗爭 的。

稀里嘩啦,被雨水泡松的土層和草根無法承受一隻雄獅的重量,潰散了,土坷垃紛紛往下掉。紅飄帶的身體又往下沉落了幾寸,泥漿已湧進它的嘴。就在這時,突然,它覺得自己後肢的爪掌踩著了堅實的東西,就像在大海裡游泳快溺死的人突然間觸摸到了陸地,它的身體停止往下縮滑。

這不可能,紅飄帶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這片泥潭不可能就這麼淺,一下就踩到底的。要真是這麼淺的話,兄長桃花眼也不會活活淹死。可它的後爪掌確實踩到了堅硬的東西,實實在在,穩住了它下滑的身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紅飄帶一隻後爪掌支撐著那堅硬的物體,另一隻後爪掌在泥潭深處試探著,奇怪的是,四周都是稀泥漿,再沒有可供踩腳的東西。莫非它踩著的是……紅飄帶心裡 咯登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它的後爪掌在堅硬的物體上摩挲了一陣,渾圓的頭顱,支稜的肩胛,果然是兄長桃花眼的軀體。是桃花眼在冥冥中用自己的身體托住了 它,拯救了它啊!

紅飄帶趕緊用前爪摳住草墩,後肢踩著桃花眼的肩胛,用力一蹬,前肢猛一拉扯,收腹挺胸,嗖的一聲,身體筆直上躥,終於攀爬到草墩上,脫離了險境。

雨還在下著,雨珠打在灌木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紅飄帶懷著感激之情,在大草墩邊緣親吻了一下,繼續自已艱難的旅程。

穿越獨耳喀喀獅群用氣味設置的邊界線時,濃濃的夜色裡,傳來一兩聲獅子悠長的叫聲,獅群就在不遠的樹林裡躲雨。它放輕腳步,壓低身體,小心翼翼地從左側 繞了過去。紅飄帶在巴逖亞沙漠邊緣住了下來。它沒地方可去,這世界,留給它的除了沼澤就是沙漠,好地方全讓其他獅群給佔了,它只能在惡劣的環境中掙扎 求生。

沙漠邊緣雖然不像沼澤地那樣一步踩滑就會陷進深不測的泥潭,但生存條件卻比沼澤地艱難得多。

沿沙漠邊緣有好幾個獅群,無一例外地把邊界線設置在羅利安草原與巴逖亞沙漠接壤的那些紅柳上,使得它享用不到一片樹蔭。白天完全暴露在毒焰似的陽光下,烤得毛焦皮燙,真擔心會被烤熟了。好幾次它被毒辣的太陽曬暈在沙丘下,太陽下山後才被涼爽的晚風吹醒。

後來,它想起那次和大頭獅、刀疤臉、桃花眼一起穿越巴逖亞沙漠時,為了避免被曬得中暑倒斃變成獅干,大頭獅出了個主意,在背陰的岩石後面刨了個沙坑,可 以抵擋酷熱。它借鑒已故兄長大頭獅的做法,找到一座差不多被流沙淹沒的磐石,挖了一個沙坑,像個地窩子,算是固定巢穴,一到陽光炙熱時分,就跳進沙坑躲藏 起來,活像一隻習慣在地底下生活的鼴鼠。不管怎麼說吧,總算有辦法在炎熱的沙漠裡活下去了。

飲水也是個很大的問題。沙漠蒸發量大,需要大量喝水才能維持生命,但靠近沙漠邊緣的草原,水源本來就稀少。那些獅群,都把水源看做生命之源,覓食、睡覺、遊戲都在水源附近,很少遠離水源。

為了活命,紅飄帶只好在每天等到下半夜,獅群酣睡之際,摸到水源邊偷水喝。它一天最多只能喝到一次水,要應付整個白天太陽的曬烤,所以喝的時候就拚命喝,喝得肚兒溜圓,一動彈水就咕嚕咕嚕從喉嚨裡冒出來,整個身體彷彿都變成一隻大水囊了。

在生活的逼迫下,紅飄帶練出了一套夜行的訣竅:頂風慢行,少鑽草窠,多繞樹蔭,盡量在月亮西沉後再行動;改變獅子用大舌頭咂巴的飲水習慣,將舌尖捲成筒狀,像食蟻獸似的釣水喝……等等。但是,仍無法保證每一次夜半偷水都能成功。

有時候,它剛剛挨近水源,某個獅群的掌門大雄獅突然從睡夢中醒來,發現了它,率領獅群奔過來驅趕,它只好忍著乾渴疲於奔命。有一次,它特別倒霉,連續三 個晚上偷水都被發現,沒喝到一口水,直渴得嗓子冒煙,連尿都撒不出一滴來。就在它快乾渴得虛脫時,老天下了一陣小雨,總算沒被活活渴死。食物自然也極為匱 乏,很少有機會逮到角馬野豬,主要靠捕捉老鼠充飢。

凡雄獅,總斷不了要想獲得自己領地並統帥一個獅群的念頭。紅飄帶在巴逖亞沙 漠邊緣待了一段時間後,便物色將來自己有可能奪取王位的獅群。它當然是以獅群首領的年齡為首選對象,越老越好。遺憾的是,這一帶的三個獅群,佔據統治地位 的大雄獅都還年富力強,年齡最大的帕蒂魯獅群那只體毛雜亂鬣毛灰白的大雄獅,諢名叫老雜毛,牙口也只有十七八歲齡光景,剛剛獅到中年,如日中天,離老朽還 早著呢。唉,沒辦法,也只好選中老雜毛了,慢慢等,慢慢熬吧,二十年的媳婦熬成婆,十年的流浪獅熬成王。

紅飄帶雖然把老雜毛當做自己將來奪取王位的預選對象,但它知趣地把這個念頭埋藏在心底,行動上絲毫也不敢表現出來。

恰恰相反,它盡量避開老雜毛的視線,只要有其他水源可以找到水喝,輕易不到帕蒂魯獅群霸佔的水源去偷水喝,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闖進帕蒂魯獅群的領地去捕 捉獵物。它的兄長桃花眼之所以慘遭不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鋒芒太露,在獨耳喀喀還很健壯的情況下,迫不及待地想搶班奪權。它要牢牢吸取這個教訓,決不輕 舉妄動。

是的,誰都希望少年得志,年輕俊美,又有地位,既享受青春的歡樂,又品嚐成功的喜悅,更回味權勢的甘美,這當然是一切生命所渴望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過去,紅飄帶強烈希望自己能少年得志,現在它知道了,少年得志其實是一個很難圓的夢,對雄獅來說,更是一個必然會破碎的夢。

世界上或許也有少年得志春風得意的喜事,但那是極偶然的例外。對絕大多數的獅子來說,少年意味著勢單力薄,青春意味著受苦受難,只有經過漫長的等待、痛苦的煎熬,才有可能混出個樣子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光陰像流水,靜悄悄地向前流淌。三年一晃就過去了。紅飄帶不僅習慣了在沙漠邊緣生存,還學會了忍耐和克制。它從不向擁有獅群的任何大雄獅進行挑釁,飲水也罷,獵食也罷,一日與獅群遭遇,它掉頭就逃,盡量避免發生衝突。

三年裡,紅飄帶已長成名副其實的雄獅了,身軀偉岸,毛光水滑,脖頸和肩胛上的鬣毛足足有半米多長,色澤艷紅,蓬鬆開來,宛如一團火燒雲。但它從來不在其他獅子面前展示自己的鬣毛,從來不向其他雄獅展露自己強壯的身體,也從來不發出威風凜凜的吼叫。

它知道,自己真正的優勢不在那團無與倫比的紅鬣毛,不在發達的肌肉和犀利的爪子,也不在越來越嫻熟的狩獵技藝,而是年齡。

與老雜毛相比,年齡才是它真正的優勢。它比老雜毛整整年輕十歲,雖然就目前情形看,它可能還不是老雜毛的競爭對手,但它正一天天成熟強大起來,而老雜毛 正一天天衰敗蒼老下去。用不了多久,量變就會發生質變,它能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老雜毛從帕蒂魯獅群驅逐出去,自己取而代之。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只要能夠 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勝利。

讓它受到鼓舞的是,老雜毛已露出衰老的端倪與徵兆,睡懶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洪亮如雷的吼叫聲變得沙啞沉悶,鬣毛色澤越來越白,眼角出現濁黃的眵目糊。一切跡象表明,至多還有兩三年時間,老雜毛就要變成讓禿鷲垂涎三尺的棺材囊子了。

那天清晨,啟明星還在淡灰色的天空閃爍,原雞剛剛發出報曉的啼鳴,紅飄帶從一個名叫灰鼻吻獅群的領地裡偷飲完水,返回巴逖亞沙漠,中途要穿過帕蒂魯獅群 的領地。它在欲明還暗的樹林裡穿行,突然,前面二十米遠的草叢裡躥出一隻水豚,從它面前一晃而過。本來,它是不想在帕蒂魯獅群的領地狩獵的,怕會惹出麻 煩。但此時此刻,它腹中除了清水,沒有任何內容物,飢餓難忍,很想能飽啖一頓新鮮肉食。

看看天,殘夜未曉,四周沒有動靜,從時間上推 算,帕蒂魯獅群的獅子們還在夢鄉遨遊呢。它想,水豚屬於大型齧齒類動物,一身肥膘,胖墩墩的,行動算不上敏捷,驚叫聲也不太響亮,只要自己迅速地撲上去, 完全有把握在不弄出很大響聲的情況下,將水豚制伏。雖然帕蒂魯獅群就在一百米開外的林子裡棲息,但它也許能在吵醒帕蒂魯獅群前就把問題解決掉。

不可失,時不再來,紅飄帶不再猶豫,拔腿追上去。果然像它所預料的那樣,肥胖的水豚吱吱地發出輕微的叫聲,逃也逃不快,很快就被它撲倒咬斷頸椎,嗚呼哀 哉了。黎明仍然靜悄悄,除了枝頭早起的雀鳥,誰也沒發現這場小小的屠殺。紅飄帶暗自得意,叼起那只差不多有三十多公斤重的水豚,興高采烈地往林子外跑。這 只水豚,一頓吃不完,它會把剩餘部分埋進沙坑,製作成脫水豚肉乾,留待飢餓時再吃。

它快走出林子時,突然,一株被籐蔓糾纏絞殺的麵包樹背後,鑽出一隻雌獅來。

這是一隻約六歲大的年輕雌獅,灰褐色的皮毛油光閃亮,光滑得連蒼蠅也叮不上去;五官端正秀美,柔曼的腰肢間,隱隱約約有幾條深色的斑馬線,活像大黃蜂的腰,其芳名就叫蜂腰雌獅。

紅飄帶認識它,它是帕蒂魯獅群中最受老雜毛寵愛的雌獅。天知道這獅妞為什麼不睡懶覺,這麼早就起來?也許,它愛清早起來在林子裡散步,呼吸新鮮空氣;也 許,它昨晚吃了不乾淨食物,黎明時分鬧起肚子來,找地方排泄去;也許,它和獅群裡的誰鬧了彆扭,睡不著覺,在林子裡漫遊呢。不管怎麼說,它正好撞見紅飄帶 在帕蒂魯獅群的領地裡偷獵食物。

紅飄帶氣得差點沒暈倒。運氣大大地不好,大清早就到掃帚星,到口的食物又要飛走啦!

在和蜂腰雌獅照面的一瞬間,它想到兩種應對策略,一是在蜂腰雌獅吼叫的報警聲中強行叼著水豚奔逃,帕蒂獅群的其他獅子從睡夢中醒來後,也許不一定能追上 它,就能保住來之不易的食物,兩三天裡不會再挨餓。但轉念一想,這樣做似乎不太妥當。叼著三十多公斤重的水豚,根本不可能跑得快,很快就會被獅群追上的。 大雄獅老雜毛正在向老年行列跨進,相當於人類進入了更年期,性情暴躁多疑,萬一由此而認定它是最危險的競爭者,盯著它不放,跟它過不去,就會壞它的大事。 它不能為了區區一隻水豚,而影響自己的前程。小不忍則亂大謀也。

還有一種應對辦法,就是吐掉叼在嘴裡的水豚,放棄這頓美餐。蜂腰雌獅白撿個便宜,當然會迫不及待地撲住水豚撕扯啃咬,而不會再吼叫報警或追咬它了,它就能安脫險,回到巴逖亞沙漠邊緣去。罷罷罷,就當捕捉這只水豚是參加了一次義務勞動。

紅飄帶無奈地將水豚吐在地上,然後做出一種害怕的姿勢,耷拉著尾巴,低垂眼角,嗚咽一聲,受驚似的跳開去。它做出這套肢體語言,是要告訴對方,自己不過是只膽小怕事的獅子,不值得引起警覺。

紅飄帶跳出去幾丈遠後,扭頭望了一眼。它想,蜂腰雌獅一定已經撲躍到剛才它吐掉水豚的位置,用身體將水豚罩住,做出貓科動物霸佔食物的典型反應,見它駐足扭頭,便會齜牙咧嘴、低吼咆哮地進行威脅,以防止食物遭搶奪。

如果蜂腰雌獅真的這樣做了,紅飄帶會再次縮緊身體,倉皇逃竄的。

然而,讓紅飄帶頗感意外的是,它扭頭望去,蜂腰雌獅雖然已躍到剛才它吐掉水豚的位置,但並未用身體罩住水豚,更沒朝它做出任何威脅的姿態,而是後肢曲盤前肢直撐,一副端坐的姿勢。

雖然林子裡夜霧未消,紅日還未破曉,能見度很低,但因為距離不遠,獅子的視力又極佳,紅飄帶看得很清楚,蜂腰雌獅臉色平和,目光含蓄,不時用舌頭舔理自己已經光潔如鏡的臂彎和頸窩。

紅飄帶早已是只成年雄獅了,清楚雌雄間的奧秘,蜂腰雌獅蹲坐的身姿,其實是友好的表示;當著一隻陌生雄獅的面舔理皮毛,其實是在搔首弄姿,含有賣弄風情 的意思。在異性相吸的作用下,紅飄帶有點魂不守舍了,不僅不再繼續奔逃,還轉過身來,也蹲坐下來。面對面蹲坐,在獅子行為詞典上,詮釋為雙方都有進一步發 展友誼的企望。

蜂腰雌獅用一種略帶羞澀的表情,將地上的水豚翻了然後開始啃咬,動作柔曼,像在表演一種遊戲,啃一口還抬頭望紅飄帶一眼,好像在對紅飄帶說,如果你在過來與我同食,和我一起分享這只水豚,我是不會反對的。

紅飄帶心裡湧動甜蜜的柔情。它是只各方面都很正常的雄獅,是無法抵禦這種誘惑的。天還沒有亮,帕蒂魯獅群的其他獅子還沒睡醒,剛好為它結識這只美麗的雌 獅提了方便。老天爺送給它的紅顏知己,不要白不要。本來嘛,這只水豚就是它捕獲的,它有權享用。和一隻年輕美麗的雌獅共同進食,那滋味一定妙不可言,美食 與美色的雙重享受,何樂而不為?它衝動地向前跨了一步。

喲嗚--蜂腰雌獅用牙齒叼起水豚的頸皮,輕輕搖晃,嘴角發出溫柔的呼叫,對雌獅而言,那是一種嬌嗔,意思在說,我撕咬不動這只水豚,你怎麼不上來幫幫忙呀?

水豚不像水牛,水牛皮厚結實不易撕咬,水豚皮薄肉嫩,成年雌獅鋒利的牙齒很容易就能解剖開。很明顯,蜂雌獅之所以嬌喘吁吁,做出無力對付水豚的樣子,其 實是在找個能讓它靠近的借口。多麼聰明多麼善解“人”意的雌獅啊!紅飄帶像被灌了迷魂湯,心醉神迷,顛顛地朝蜂腰雌獅靠攏去。

蜂腰雌獅面露喜色,往左移了半步,騰出一個位置來。

紅飄帶已走到蜂腰雌獅身邊,突然,頭頂的樹枝上飛出一隻大嘴烏鴉,不知是看到獅子受了驚,還是存心想戲弄一下不會飛翔的獅子,一斂翅膀,像塊黑石頭一樣 筆直墜落下來,落到與紅飄帶耳尖平行的位置,哇--發出一聲嘶啞粗俗的叫聲,一掠那雙黑得沒有一點光澤的大翅膀,又直線飛昇到空中。

烏鴉翅膀扇出來的那團陰冷潮濕的氣流刮到紅飄帶臉上,它頭腦一陣清醒,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想起不幸葬身沼澤的兄長桃花眼來。

當年桃花眼秘密結識墨菊雌獅,兩個好得如膠似漆,到頭來又怎麼樣?桃花眼可說是雄獅中的美男子,英俊瀟灑,一雙眼睛勾魂攝魄,可那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 被欺騙被出賣被謀害!它的容貌沒有桃花眼俊美,眼睛不如桃花眼清亮,也不如桃花眼那般善討雌獅歡心,桃花眼尚且不行,它就更甭提了。

兄長桃花眼留給紅飄帶的教訓是十分深刻的,一隻雄獅,身體再強壯,頭腦再聰明,但若沒有自己的領地,沒有相應的地位,就一錢不值。

愛情是虛弱的,雌雄關係是靠不住的。有了自己的領地,沒有愛情會變得有愛情;沒有自己的領地,有了愛情也會最終喪失愛情。對一隻不甘沉淪,有理想有抱負的雄獅來說,地位和權勢是最最重要的。

它不能重蹈桃花眼的覆轍,它不能圖一時的歡娛而葬送半生的安寧與幸福,它不能將多年的等待與煎熬付諸東流,它不能把眼瞅著快要到手的領地和獅群當做賭注,去孤注一擲。

最多再忍耐一至兩年,它就有把握推翻老雜毛,改朝換代,由它紅飄帶來率領帕蒂魯獅群。到了那個時候,眼前的這只美麗雌獅,還不是它的妻妾與子民?

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再多等個一兩年那又何妨?

紅飄帶想到這裡,立即停了下來,負傷似的低號一聲,掉頭就跑。蜂腰雌獅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朝紅飄帶背影悻悻地吼了一聲,意識是說:太讓我失望了,真是膽小鬼!

林子裡,照進絲絲縷縷的曙光。草盛草衰,花開花落,又兩年過去了。紅飄帶已滿十歲,由年輕雄獅步入壯年雄獅。它是在苦水裡泡大的,在艱難的生存環境中磨礪了一副鐵打的筋骨,性格沉穩,體魄健實,狩獵技藝精良,各方面都已十分成熟,完全具備了統治一個獅群的能力。

正像它所預料的那樣,帕蒂魯獅群的大雄獅老雜毛一天天在走下坡路,漸漸露出了衰老相:鬣毛脫落,就像人類謝頂一樣;牙齒鬆動,撕扯起肉塊來頗為費勁;唇須焦黃,面容顯得憔悴;精神委靡不振,整天昏昏欲睡。

紅飄帶心裡很清楚,自己與老雜毛相比,彼此的實力經逆轉,命運的天平已經開始向自己這頭傾斜。取代老雜毛的位置,已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剩下的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紅飄帶還想再等一等,等到老雜毛有個頭疼腦熱什麼的,身體再衰弱一點,最好達到氣息奄奄的程度,這樣就能摧枯拉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舉成功。

絕大多數的獅群都是一隻大雄獅為主,另一隻大雄獅為輔,兩隻大雄獅帶領若干只雌獅組合而成的,這樣有利於抵禦流浪雄獅的侵擾,有利於管理雌獅和將來要出生的幼獅,有利於鞏固雄獅的統治地位。

紅飄帶開始物色能做它助手的獅子。它之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是獨來獨往,一是因為它棲息在高溫乾旱的沙漠邊緣,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一般的流浪雄獅是不敢問 津的;二是食物來之不易,多一隻獅子就多了一張口,多了一分飢餓的威脅;三是兩隻流浪雄獅生活在一起,很容易被獅群的大雄獅看成是一種別有用心的勾結,會 加倍提防。現在好了,白鬣老雄獅差不多快變成行屍走肉了,它很快就要發起改朝換代的攻擊,已到了可以挑選助手的時候了。

要找隻獅子來當助手,這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在羅利安大草原,要找一隻三條腿的鳥不容易,要找一隻四條腿的流浪雄獅一點也不費事,尤其是它即將要成為帕蒂魯獅群的首領了。要是那些境遇淒慘的流浪雄獅得到這個信息,怕是要爭先恐後在它面前排起長隊來。

這天黃昏,紅飄帶在自己窩巢附近的沙丘背後,用伏擊的辦法,撲倒一隻沙狐,才吃了一半,突然,沙丘頂上,滑下一股細沙,像一道沙的瀑布,把剩下的半隻沙狐埋了起來。

紅飄帶抬頭一看,霍,沙丘頂上站著一隻雄獅,六歲齡左右,身上邋裡邋遢,鬣毛上沾了許多樹漿草汁,一綹綹,像梳著一條條辮子,姑且稱它為辮子雄獅吧。它 精瘦乾巴,眼睛像螢火蟲似的閃爍著綠光,一看就知道是只沒有根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流浪雄獅。這傢伙一定是聞到了肉香和血腥味,飢餓難忍,想來碰碰運氣,撿 食骨渣皮囊。

紅飄帶用眼光反覆掂量著辮子雄獅,顯然,無論從年齡、氣質、體力、閱歷等方面來衡量,辮子雄獅都比它要弱一檔,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構不成對它的威脅。這一點很重要,一隻雄獅和另一隻雄獅搭檔,如果彼此半斤對八兩旗鼓相當,友誼注定是短命的,很快就會發生內訌。

在有等級差別的動物群體裡,個體之間實力和地位越近,緊張度就越高,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兩隻雄獅結成權力聯盟,必須有主有次,必須在智慧、力量和 膽魄上雙方有顯著的差距,甲雄獅和乙雄獅在綜合實力上相差一至兩個檔次,高低分明,尊卑有序,這樣才能在獅群裡保持長久的和平,而不會頻繁發生地位爭鬥。

紅飄帶心中暗喜,哈,運氣真不錯,它剛動念頭要找個將來能在帕蒂魯獅群裡輔助它的搭檔,老天爺就送來了這只辮子雄獅,真正是心想事成。獅子交起好運來,擋都擋不住啊!

紅飄帶用爪子將血淋淋的沙狐從流沙下掏出來,往旁邊閃了一步,蹲坐下來,悠然地用舌頭梳理鬍鬚和爪掌,這其實是在用特殊的肢體語言明白無誤地告訴沙丘頂上的辮子雄獅:我已經吃飽了,你若真餓得慌,那就下來吧,只要你歸順我,我可以把剩下的沙狐肉賞給你吃!

辮子雄獅像坐滑梯一樣,從沙丘上刷地滑了下來。

在飢餓的威逼下,誰也抵擋不住食物的引誘。

按照常規,辮子雄獅在接受紅飄帶的賞賜前,應當將尾巴耷拉在兩胯之間,表示承認對方比自己強大;身體微下蹲,表示順從與尊重;眼皮下垂,眼睛望著自己的爪尖,表示感恩。這番儀式後,方可趴在地上用一種規規矩矩的姿態進食。

這就確立了主子與扈從的關係。

讓紅飄帶頗感不舒服的是,辮子雄獅朝沙狐走過來時,尾巴翹上了天,像旗桿一樣左右擺動。獅子的尾巴除了保持身體平衡和驅趕蚊蠅的正常功能外,還是表達情 緒的晴雨表,尾巴豎直,並左右擺動,被認為是一種好戰的姿態,起碼是桀驁不馴的表現。紅飄帶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傢伙,也太不懂事了嘛!

更讓紅飄帶目瞪口呆的事發生了,辮子雄獅身體直挺廷站立著,眼睛瞪得像銅鈴,很不友好地直視著它。

這傢伙,是真的不懂規矩,還是吃錯藥啦?

突然,辮子雄獅伸出一隻前爪,迅速將小半隻沙狐抓進自己的腹下,然後朝紅飄帶齜牙咧嘴,嗷地發出一聲咆哮,好像在說:這食物歸我了,你還不快滾!

紅飄帶氣得七竅生煙。它好心好意將吃剩的沙狐讓給方,準備接納對方當自己的助手,結果卻被認為是軟弱可欺,這也太過分了吧?這種不懂事的傢伙,不配與它搭檔將來共同統治帕蒂魯獅群。它刷地蓬鬆開鬣毛,強壯的身體剎那間擺出了應戰架勢,尖爪撐張,利齒啟開,躍躍欲撲。

你這個把好心當驢肝肺的笨強盜,我要咬斷你的尾巴!

紅飄帶還沒來得及撲躥出去,突然,沙丘背後躥出一團黑影,像離弦的箭,像翻捲的風,直朝它撲來。暮靄沉沉,天色昏暗,直到那團東西快躥到它面前時,它才 看清,這是只雄獅。這是只約十歲齡的大雄獅,高大威猛,鬣毛特別茂盛,從頭頂一直延續到尾根,是只標準的黃巨鬣雄獅。紅飄帶本能地扭身跳開去,躲過了黃巨 鬣來勢兇猛的撲咬。

黃巨鬣朝辮子雄獅使了個眼色,兩個傢伙分左右兩路朝紅飄帶撲了過來。

紅飄帶這才明白,辮子雄獅並非是孤獨的流浪獅,而是黃巨鬣的夥伴,它面對的是兩隻雄獅!若單獨較量的話,它或許不會輸給威風凜凜的黃巨鬣,但對方有辮子雄獅幫襯助戰,它無論如何也不是它們的對手。

好漢不吃眼前虧,算啦,反正它已吃掉了一大半沙狐,剩下的那小半隻沙狐,就當是給禿鷲叼走了。紅飄帶掉頭向沙漠深處奔逃。它長期在沙漠邊緣生活,早已習慣在軟綿綿的有點陷腳的沙漠中行走,很快就把黃巨鬣和辮子雄獅甩掉了。

紅飄帶在沙漠中等到皓月升空,然後打道回府。它想,黃巨鬣和辮子雄獅肯定是偶然路過沙漠邊緣,客串覓食。搶得那小半隻沙狐後,它們心滿意足,吃完後也許就會離開了。

紅飄帶來到自己的巢穴--岩石後面的沙坑,還沒等它走近,地窩子裡就爆發出一串雄獅的吼叫,月光下,黃巨鬣碩大的腦袋從地窩子裡氣勢洶洶地伸出來。紅飄帶不得不退徊到沙漠深處,在一叢紅柳下刨了個淺坑,胡亂睡了一覺。

這兩隻流浪雄獅,一定是在吞下小半隻沙狐後,看看天色已晚,暫且在沙漠邊緣寄宿一夜,天一亮就會離開的,紅飄帶忐忑不安地想,它們不會習慣沙漠邊緣火焰似的太陽的炙烤,更不會習慣像老鼠那樣鑽在悶熱的地窩子裡生活的。

翌日,太陽一出來,紅飄帶就跑到自己的巢穴附近,登上一座沙丘,瞭望地窩子。它看見,黃巨鬣守在地窩子,辮子雄獅已晨獵歸來,叼著一隻火烈鳥,兩隻雄獅在地窩子旁慢條斯理地啃吃起來。吃吧,請快點吃吧,吃了點,就請上路,離開這個不值得你們留戀的沙漠邊緣!

很快,沙地上只剩下一堆凌亂的鳥羽。黃巨鬣舔理唇須,伸了個懶腰,慢慢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辮子雄獅跟隨其後。

紅飄帶以為它們要離開了,不料黃巨鬣走出百來米遠,一條沙溝前停了下來,後肢張開,哧溜撒出小半截尿來,然後左轉彎,又走出百來米遠,在一叢枯萎的沙棗 樹下又噴了半截尿……兜了一個圓圈後,回到那塊裸露的岩石旁,不斷地用身體磨蹭岩石表面,脫落的體毛粘掛在岩石上。紅飄帶心裡一陣陣發冷,它們是在用尿液 做氣味,體毛當標記,佈置邊界,劃定疆域,也就是說,它們鳩佔鵲巢,霸佔它的地窩子永遠不走了。

它沒有領地,沒有獅群,沒有夥伴,僅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勉強可以棲身的地窩子,也被強奪了去。

這真是典型的馬太效應:你沒有了,還要剝奪得你一無所有;你什麼都有了,還要繼續給予你。

當天黃昏,黃巨鬣和辮子雄獅踏著夕陽,朝西北方向走去。紅飄帶遠遠地尾隨其後,它懷著一個隱秘的願望:它們或許走著走著會看到一處更合適的棲身之地,從而不再稀罕沙漠邊緣的地窩子,那它又可以重新收回自己的巢穴了。

讓紅飄帶差點沒活活氣死的是,黃巨鬣和辮子雄獅來到帕蒂魯獅群的領地附近,停了下來,鬼頭鬼腦地鑽進緩坡上的灌木林,躲在葉叢背後,偷偷窺伺。

當時,帕蒂魯獅群正在水塘邊飲水,已足足二十五歲齡的老雜毛臥伏在一座廢棄的蟻丘上,舔理自己臂彎上的獅毛,扭頭抬足動作遲鈍,顯得龍鍾老態。

黃巨鬣和辮子雄獅興趣盎然地看了很長時間,直到夜幕降臨,才悄悄離開灌木林。它們離開時,眼角上吊,鼻吻聳動,神情詭秘,尾巴在半空得意地掄甩,掩飾不 住內的竊喜。紅飄帶明白它們的的真正用意並非是看中它沙漠緣的地窩子,而是準備攻擊已經衰老的老雜毛,覬覦帕蒂魯獅群!

如果說黃巨鬣和辮子雄獅只是想要它在沙漠邊緣的地窩子,它雖然也氣憤,但還能容忍,區區一隻地窩子,丟就丟了。現在的問題是,它們要的是整個帕蒂魯獅群,它再也無法忍受了。它火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嗖地躥出來,張牙舞爪朝黃巨鬣和辮子雄獅撲過去。

你們這兩個可惡的強盜,我要跟你們拼了!

沙漠邊緣,展開了一場鏖戰。

雖然紅飄帶對這一帶地形頗為熟悉,雖然它比黃巨鬣體魄更強健,比辮子雄獅更有格鬥經驗,也不乏殊死一搏勇氣,但對方是兩隻雄獅,二比一,它顯然無法與它 們匹敵。黃巨鬣從正面與它周旋,辮子雄獅從背後向它攻擊。顧了頭顧不了尾,才幾個回合,脖子就被撕破了,屁股被咬出了血。除非它願意被活活咬死,它沒法不 倉皇逃命。

幸運的是,天已黑透,黃巨鬣和辮子雄獅不敢追遠。

一彎細細的下弦月,給荒漠塗了一層慘淡的光。紅飄帶在沙漠邊緣遊蕩著,毫無目的,不知道要到哪兒去,也知道要幹什麼,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為了能取代老雜毛的位置,為了能當上帕蒂魯獅群的首領,它苦苦等了六七年,吃盡千般苦,遭盡萬般罪,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熬出頭了,突然闖來兩個強盜,一下奪走它的全部希望。

是的,是全部希望。它之所以能在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之後,活到今天,靠的就是將來能擁有帕蒂魯獅群這樣一個希望支撐著它、鼓舞著它。

有好幾次,它喝不到水,在沙漠邊緣乾渴得快要倒下;或者找不到食物,飢餓得無力再行走一步;或者被“人”多勢眾的獅群追趕,走投無路時,它曾經冒出過活 得這麼苦活得這麼窩囊真還不如死了算了這樣輕生的念頭。但想想不久的將來,自己就可以翻身做獅王,擁有帕蒂魯獅群,日子由苦變甜,它才又有了堅持活下去的 信心和勇氣。黃巨鬣和辮子雄獅這兩個強盜,不僅僅奪走本應屬於它的帕蒂魯獅群,而是砍斷它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啊!

它完了,紅飄帶想。四周其他獅群的現任大雄獅,都還年富力強,有的甚至比它的年紀還輕。它即使有耐心等待,也失去了年齡上的優勢,等不到那些在位的大雄獅年老體衰,它自己就會被無情的歲月淘汰掉。

在獅子的世界裡,流浪的雄獅成千上萬,其中只有極少數的幸運者能在經過一番激烈的競爭後,登上王位,擁有某個獅群,擁有自己的領地,生兒育女,留下自己 的後代。這個比率是極低極低的,大概只佔1%~2%,絕大多雄獅終其一生,都是孤獨的流浪漢。進入老年後,境遇更加淒涼,找不到足夠的食物,很快就會在饑 餓和疾病的雙重打壓下魂歸西天。

流浪雄獅比起那些有領地的大雄獅來,平均壽命低三到五歲。紅飄帶明白,除非發生奇跡,它到死那一天,還 是一個卑微的流浪漢,這輩子不會再有出頭的日子了。它真傻,早就該想到,一個王位搖搖欲墜的獅群,一隻氣息奄奄的獅王,就像一道最精美的甜點心,不可能不 吸引那些利慾熏心的流浪雄獅前去搶奪的。它其實早就該對帕蒂魯獅群的大雄獅發起改朝換代的攻擊,就好比搶先把甜心吞進肚去,唉,現在悔之晚矣。

它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