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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完美搭檔

【四:完美搭檔】

這天上午,高導演、喬三珍和管理員老費來到大羊駝籠捨,商量怎樣給猛駝子進行馬戲訓練。猛駝子一週歲多了,該逐步讓它學習馬戲表演,這樣到兩週歲成年時,就能上台演出了。它是動物演員娜蒂的後代,又是動物演員香吐哺育大的,吃馬戲團飯,受馬戲團管,理所當然應該成為馬戲事業的接班豹。

就在三個人根據猛駝子的體形商討訓練方案時,猛駝子躺倒在地打了個滾,背部一挺,兩隻前爪勾搭在香吐肩頸交匯處,豹嘴對著羊駝嘴,那令人心驚膽寒的豹嘴突然張開了,一口咬住香吐圓錐形嘴吻。美洲幼豹互相打鬥演練時,嘴對嘴噬咬,屬於常規練習動作。香吐不會像美洲豹那樣以牙還牙進行對抗噬咬,只有紋絲不動聽任其擺佈。

“嘖嘖,要是一個不明真相的人,看見猛駝子叼住香吐的嘴,肯定以為即將發生一場血腥的殺戮,會嚇出心臟病來的。”喬三珍說。

“要是在美洲叢林,猛駝子再長個半年一年的,就會這樣猛撲到大羊駝身上,啊嗚一口咬斷大羊駝的脖子。”管理員老費說。

“好啊。”高導演眼睛一亮,猛拍了一下大腿,興奮地叫了起來,“我們還在這裡商量來商量去如何給猛駝子設計訓練方案,嘻嘻,純粹是在瞎操心嘛。多好的馬戲節目呀,有創意,有內涵,驚險、刺激、耐人尋味。我敢說,這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馬戲節目,也肯定是最最叫座的馬戲節目。嘿,我怎麼早點沒想到這一點呢。”

“別賣關子了,有什麼好主意,快說出來給我們聽聽嘛。”喬三珍說。

“把猛駝子在籠捨的表現,原封不動搬上舞台,不就是一台頂呱呱的馬戲節目嗎?你們想想看,一隻威武勇猛的美洲豹,撲到一隻賢淑文靜的大羊駝身上,又是撕扯又是啃咬,觀眾會是什麼反應?可大羊駝非但不怕,還對美洲豹十分友好,觀眾又會是什麼反應?馬戲表演,只要能讓觀眾感覺意外和驚奇,只要能調動起觀眾的情緒,就是成功的節目。”

“我懂了,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喬三珍高興地說,“兩種反差強烈的動物,同在一個舞台上演出,彼此的關係又很特別,肯定能製造出人意料的戲劇效果。”

管理員老費也笑咪咪地連連點頭。

“就這麼定了,節目的名稱就叫《大羊駝和美洲豹》,節目的編排細節我們再抽時間討論。”高導演說,“你倆要抓緊,教會猛駝子連軸翻滾、踩蹬大球和躥越火圈的技巧,力爭在三個月內將這個新節目搬上舞台。”

香吐本身就是訓練有素的馬戲團動物演員,猛駝子對香吐有一種幼獸對母獸的依賴,利用香吐來協助訓練,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再說,猛駝子聰明伶俐,又處在學習狩獵技藝的黃金年齡段,利用食物引誘法,讓它誤以為掌握雜技動作就是學會賴以生存的狩獵技巧,它學習的勁頭肯定很高。所以說,三個月內教會猛駝子上台表演並不算什麼難事。

《大羊駝和美洲豹》的節目推出後,果然與高導演所預料的那樣,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馬戲團的票房收入直線飆升。

節目設計編排得很巧妙,可以說是波瀾起伏扣人心弦。紫紅帷幕拉開,母羊駝香吐首先粉墨登場,一身淡紫色的長毛,胸前的絨毛染成水紅,脖頸繫一條白絲巾,清秀的臉龐水汪汪的大眼睛,伴隨著歡快的音樂旋律,腳步輕盈而活潑,在舞台上兜了一圈,展示良家淑女的風範。它來到置放在地上的牛皮鼓前,抬起蹄子叩擊鼓面,隨著咚咚咚沉悶的鼓聲,音樂也開始營造緊張氛圍。

這時候,美洲豹猛駝子也上台亮相,就像飢餓的叢林殺手悄悄接近垂涎三尺的狩獵目標,它躡手躡腳從幽暗的幕側鑽出來,繞到香吐背後,齜牙咧嘴做出一副躍躍欲撲相。香吐突然回頭,奔過去用蹄子在猛駝子屁股上踢了幾下,猛駝子的囂張氣焰被打下去了,乖乖地蹲坐在地上。

香吐再次舉蹄擊鼓,咚隆、咚隆、咚隆,每一串鼓聲,猛駝子就在地上打個滾。鼓聲時而緩慢,猛駝子也翻滾得輕巧舒展,繼而鼓聲激烈,音樂節奏也越來越快,猛駝子也急遽翻滾,不停歇地連軸橫轉。斑斕皮毛滿地流彩,令人眼花繚亂。

終於,猛駝子累得口吐白沫癱倒在地,香吐卻還在起勁地擂鼓。猛駝子想站起來,卻頭暈眼花站立不穩,閃了個趔趄又栽倒在地,那催命的鼓聲還在咚隆咚隆響。猛駝子總算能站起來了,氣呼呼走過來,猛撅屁股將香吐推搡開,一爪子將牛皮鼓面撕破,又狠狠咬了幾口把鼓咬得稀巴爛。

香吐來到一隻巨大的綵球前,伴奏的樂曲也變得跳躍而活潑。香吐朝猛駝子咩吭呼叫,猛駝子顯得很不情願,卻還是通過梯子爬上綵球。香吐姿勢優美地橫跳了一步,猛駝子小心翼翼邁動爪子,綵球往前滾動一步。香吐接二連三橫跳,綵球也馬不停蹄往前滾動。綵球晃蕩,猛駝子搖晃,從滑溜溜的綵球頂端跌落下來,摔了個四仰八叉。

香吐仍然在用芭蕾舞步優雅地橫跳,猛駝子惱羞成怒,翻身爬起來後,嗖地撲躥上來。樂曲發出災難性顫音。猛駝子把香吐撲翻在地,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宙霆怒吼。香吐高昂著頭,無所畏懼,並掙扎著從猛駝子身體底下爬起來,跑到一架鐵圈旁,叼住繩環啟動點火裝置。剎那間,冰冷的鐵圈燃起熊熊火焰。香吐在猛駝子面前連續做出朝前躥躍的姿勢,用意很明白,是要猛駝子從燃燒的鐵圈間躥過去。猛駝子朝香吐咬牙切齒,以表達內心的極度不滿。可香吐根本不怕猛駝子威脅,仍在原地一個爭勁地擺弄躥躍姿勢。猛駝子被迫朝火助跑,開始還挺有氣勢的,可跑到火圈前最後一瞬間卻害怕了,緊急剎“車”,身體又順著慣性吱溜朝前滑出一截,似乎撞到灼熱的火焰了,燙得哇哇叫,狼狽地逃了回來。

香吐還是表演朝前躥躍的姿勢,猛駝子平趴在地上,臉深深埋進臂彎,嘴裡發出嗚嗚哀嚎聲,給人的感覺是在可憐兮兮向香吐求饒,要求豁免躥跳可怕的火圈。香吐不依不饒,到猛駝子身後,像擊鼓似的用蹄子敲打猛駝子的屁股。猛駝子受不了這種奇特的酷刑,只好爬起來繼續表演躥火圈。這一次,它助跑完後倒是壯著膽子躥躍起來了,可還是無法克制對火的恐懼,在空中猛掄長長的尾巴,身體轉了四十五度,又慘遭失敗潰逃而回。

香吐用鼻子從一個小籮筐裡吸起橘黃色乒乓球,利用大羊駝善於從鼻腔噴吐分泌物的特長,噗、噗、噗將好幾隻乒乓球射擊猛駝子腦門,以示懲罰。猛駝子胸脯猛烈起伏,似乎氣難消恨難平,胸中醞釀復仇念頭。暴風驟雨終於來臨了,可怕的獸性終於爆發了,猛駝子惡狠狠撕扯香吐脖子,血盆大口噬咬香吐尾巴、大腿和腦殼,最讓人驚心動魄的是,猛駝摟著香吐的脖頸倒吊在香吐身上,那張能一口擰斷鱷魚脖子的嘴咬住香吐的臉,咬得很深很深,差不多把香吐整張狹長的臉都銜進寬大的豹嘴裡去了,只剩下兩隻細長秀氣的羊駝眼。奇怪的是,香吐巋然不動,也絲毫沒有流露出懼怕的神色。猛駝子折騰得精疲力竭,只好灰溜溜從香吐身上撤退下來。

香吐不失時機地又用優雅的姿態做出朝前躥躍的姿勢。猛駝子朝天發出悲憤的吼叫,然後再次助跑,這一次,它成功地從熊熊燃燒的火圈中央躥跳過去了,姿勢優美瀟灑。回到香吐身邊後,猛駝子仰躺在地,香吐溫柔地用嘴吻摩挲猛駝的身體,以示嘉獎,猛駝子閉著眼睛哼哼,很愜意很陶醉的樣子。

節目結尾部分,猛駝子躍上香吐的背,大羊駝馱著美洲豹,在舞台上繞圈謝幕,紫紅帷幕徐徐落下。

每當表演結束,劇場鴉雀無聲,幾秒鐘後,爆發出雷鳴般掌聲。有舞台經驗的人都知道,節目演完後短暫的靜穆,意昧著觀眾的情緒完全被調動起來了,深深沉浸在藝術氛圍中,過一會兒才能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這無疑說明表演獲得極大成功。

美洲豹表演連軸翻滾、踩蹬大球和躥越火圈,這並不算特別稀罕的節目,過去母美洲豹娜蒂在世時,陽光大馬戲團也曾推出過相同表演。再說,猛駝子僅僅訓練了三個月就倉促上台,舞台經驗尚欠不足,技巧水平有待提高,表演動作免不了有破綻和紕漏,很明顯,這檔節目之所以能如此強烈地打動觀眾的心,不在表演本身,而在於兩種動物演員的特殊組合以及這種組合所引發的道德震撼和倫理衝擊。

美洲豹又名美洲虎,是美洲最大型的貓科動物,也是最兇猛的肉食動物,既能爬樹,又能游泳,追捕獵物時最高時速六十公里,可說是美洲大陸草食動物最可怕的殺手,處在大自然食物鏈的頂端。而大羊駝是美洲大陸典型的草食動物,性格溫順,心地善良,眉清目秀,肉質鮮美,是各種食肉獸垂三尺的獵物,處在大自然食物鏈的底端。

據資料介紹,野生美洲豹最愛吃的食物就是大羊駝。大羊駝奔跑速度相對較慢,容易追攆;大羊駝秉性軟弱,遭遇危險後只曉得悶頭逃命,從不會反抗,是美洲大陸動物界逆來順的良民,吃起來很順口;大羊駝頭上沒有犄角,也沒有尖牙利爪,宰殺時不用擔心會弄傷自己;大羊駝體積不大不小正適,一隻大羊駝夠一家子美洲豹飽餐一頓,必要時可以叼起大羊駝爬上樹去,以躲避討厭的鬣狗或胡狼來搶奪美食。正因為如此,美洲豹對大羊駝情有獨鍾。科學家在南美洲卡索迪亞自然保護區調查,百分之八十的美洲豹把大羊駝列在自己的食譜首位。而大羊駝也最害怕美洲豹,遠遠望見美洲豹的身影就聞風而逃。有人做過一個實驗,將一張美洲豹皮剝下來釘在農莊籬笆牆上,結果大羊駝再也不敢到農莊來糟蹋玉米黍了。

一方是捕食者,一方是被捕食者;一方是窮凶極惡的猛獸,一方是善良可欺的弱者,水火無法相容,物種競斗無法調和。亙古以來,人們就是這麼看待美洲豹和大羊駝的,這已成為人們普遍認可的真理,成為難以逆轉的固定思維。

不難揣摩觀眾的心理,當節目開始,威風凜凜的猛駝子出現在香吐背後,觀眾的心已經輕輕懸吊起來。香吐強迫猛駝子表演連軸翻滾,被食者指揮捕食者,頗為新奇有趣,而氣惱的猛駝子撕破鼓面咬碎牛皮鼓,觀眾心裡隱隱擔憂,或者觀眾心裡隱隱期待擔心,猛獸會不會翻臉無情傷害弱小的香吐,也在潛意識中期待驚險與刺激。當猛駝子從綵球上滑落下來,凶相畢露地把香吐撲倒,觀眾的心跳到嗓子眼,出於對弱者的同情和憐憫,為香吐的安危捏了一把汗。而香吐在張牙舞爪的獵食者面前鎮定自若,亦讓觀眾產生難以破解的謎團,就像看一部恐怖的偵探小說急切地想知道藏在重重迷霧背後的答案。驚險與刺激終於出現了,當猛駝子兩次在火圈前受挫,而香吐噴射乒乓球以示懲罰時,積聚的獸性爆發了,猛駝子撲到香吐身上猛烈撕扯噬咬,膽小的觀眾嚇得渾身發抖,膽大的觀眾也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都以為是戲演砸了,都以為發生了可怕的事故,將造成悲慘的血案。可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香吐毫髮未損,仍督促猛駝子成功躥越火圈。後面的結局讓人頗感意外,威武雄壯的美洲豹竟然像個孩子一樣,仰躺在地上渴望香吐的愛撫,相親相愛宛如一對母子。

美洲豹殺戮的衝動到哪裡去了?大羊駝逃命的本能到哪裡去了?匪夷所思的現象,顛倒變形的世界。

誰都曉得,演員之間互相配戲,先有心的默契,才有動作的默契。這只美洲豹和這隻大羊駝,假如沒有相互間絕對的信賴,絕對的友善,絕對的和睦,絕對不可能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也絕對不可能表演得如此逼真傳神。

一對世代血仇的冤家,兩個你死我活的物種,卻成了舞台上最親密的搭檔,成了了相依為命的母子,真令人難以置信!

觀眾的心在震顫,震驚過後是深刻的反思。

本地好幾家報紙也紛紛撰文,說這是馬戲藝術的革新與創舉。發行量很大的晚報用了整整一個版面來介紹這檔節目,登載了兩篇通訊和四幅劇照,還配發了一篇評論,題目是《血海深仇煙消雲散,同台獻藝親如母子》,裡頭有這麼一段話:

“……善與惡似乎有了新的評判尺度,強與弱似乎有了新的認識角度,傳統道德體系似乎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現存是非觀念似斗乎遭亙大猛烈的轟擊,一切似乎都需要重新思考,一切似乎都需要重新評判……”

這就是《大羊駝和美洲豹》這檔節目真正的賣點。

在新聞界的推波助瀾下,《大羊駝和美洲豹》熱演九個月,還繼續場場爆滿,絲毫未見降溫跡象。過去,再黃金檔的馬戲節目,連演五六十場,觀眾的熱情就會減退,票房收入也會跟著下降,像現在這樣連演兩百多場仍火暴如初的節目,在陽光大馬戲團的歷史上真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節目受歡迎,意味著馬戲團的經濟效益同步提升,也意味著演職員的獎金水漲船高。人人喜笑顏開,都說高導演慧,勞苦功高,理應評個勞動模範什麼的。

在掌聲和鮮花中,猛駝子滿兩週歲了。兩週歲的美洲豹,體形與成年美洲豹已沒什麼差別,毛色濃艷稠密,尾巴柔韌有力,吼聲洪亮沉鬱,目光銳利如炬,更具有大型食肉猛獸呼嘯山林的霸氣、傲氣與帥氣。

可它在母羊駝香吐面前,仍是個依賴性很強的孩子。

動物行為學研究表明,美洲豹長到兩週歲,是整個生命中頗為關鍵的年齡段。野生狀態中,母美洲豹養育幼豹滿兩週歲時,在體內生物鐘精確引導下,態度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再允許幼豹與自己依偎在一起睡覺,時常會對幼豹橫挑鼻子豎挑眼,稍有不滿就發出醜粗魯的呵斥;也不再帶幼豹出獵食,它在不再像以往那樣捨不得吃食物帶回巢穴喂幼豹,而是自己大快朵頤,好肉好血好下水通通塞進自己肚子,剩下的皮囊和骨渣帶回家,讓幼豹吃不飽又餓不死。幼豹當然會滋生不滿情緒,或者咆哮怨憤.或者巴結討好,使出種種手段企圖重獲那份溫馨的母愛,可母美洲豹心如堅冰,軟硬不吃,毫不妥協。很快,母子間脈脈溫情變得荒蕪而冷漠,細微的裂痕變成越來越寬的裂縫。終於有一天,幼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毫無生氣毫無情趣令豹窒息的家庭生活,憤然離家出走,這一去就永遠不再回來了。

這個出走,對幼豹來說,意義重大,性格突變,精神昇華,獨立意識幡然覺醒,由依賴母豹生活的幼稚態向獨立闖蕩世界的成熟態邁出了極為關鍵的一步。

幼豹兩週歲時,恰好是精神發育的快速期,也是意志和品格的可塑期。這個年齡的幼豹,心態健康開放,最具獨立探索未知世界的勇氣,因此也最能適應離別母豹後獨立生活的艱難困苦,經受住險惡叢林環境的種種考驗,最終成為八面威風的成年美洲豹。

有資料表明,假如出於某種特殊原因,幼豹滿兩週歲後,母豹未能採取有效措施,淡化和冷卻母子感情,換句話說,幼豹滿兩週歲後還滯留在母豹身邊,末在這個時期完成精神發育和品格塑造,拖延到三週歲後,很可能就一輩子也捨不得離開母豹了,很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具備獨立生活的能力。假如三週歲以後強行將幼豹從母豹身邊趕走,這只幼豹很難找到足夠的食物,很難成功地與異**往,很難建立穩定和睦的家庭,很難養育子嗣,孤獨無助,很快就會被嚴酷的生存競爭淘汰掉。

對動物來說,母愛確實偉大,在幼豹尚無獨立生活能力時,假如沒有母子之間這條強有力的愛的紐帶,幼小的生命無法存活,更不可能茁壯成長。在幼豹身體發育成熟時,假如不能斷然決然斬斷這根強有力的愛的紐帶,幼豹就很難擁有自己獨立的生活,也就永遠不可能真正長大。

對美洲豹這種動物來說,在一個特定時期,母愛的鬆弛和廢止,也是非常重要的。

生活在馬戲團的母美洲豹,體內的生物鐘照常轉動,撫養幼豹滿兩週歲後,也會對幼豹表露出厭煩和疏遠,籠養的幼豹當然不可能像野生幼豹那樣離家出走,這時候,管理員就會將幼豹分籠飼養,與母豹隔離開,以適應幼豹精神發育的需要。

猛駝子雖然是香吐哺育大的,但香吐是大羊駝,就像倫敦時間與北京時間差別很大一樣,大羊駝體內生物鐘與美洲豹體內生物鐘有本質不同。猛駝子滿兩週歲了,香吐絲毫沒有表現出母愛的鬆弛來,猛駝子當然也就不會萌發要脫離監護尋求獨立的念頭。

老費是個有經驗的管理員,覺得這樣下去對猛駝子身心健康不利,就找到陽光大馬戲團負責業務工作的高導演,提出自己的設想:“雄獅辛尉送到圓通動物園去了,猛獸區那隻鐵籠子空閒好幾個月。我整理打掃過了,想明天就把猛駝子移到獅籠去,讓它單獨住。”

“你說什麼?要給猛駝子搬家?讓它單獨住?出什麼事了?香吐和猛駝子鬧矛盾了?”商導演神情陡地緊張起來,急切地問。

“沒出什麼事,香吐和猛駝子相處得挺好的。”

高導演若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略帶責備的口吻說:“你吃飽了撐的,沒什麼事,幹嗎要給猛駝子搬家呀?”

“哦,猛駝子已經兩週歲了,你也知道,美洲豹滿兩週歲,理應分籠飼養的,要不然的話,它就會患上……患上……”管理員老費文化不高,一時想不起那句很專業的術語來。

“你是說它現在不分籠的話,這輩子就會粘在香吐身旁永遠做一隻長不大的幼豹了,也就是將患上嚴重的戀母情結,是嗎?”高導演皺著眉頭間。

“對對,”管理員老費點頭如雞啄米,“我就是這個意思。”

高導演瞪大驚愕的眼睛,伸手去摸管理員老費的額頭:“老費呀,你氣色不大好,是不是在發高燒啊?”

“沒有哇,我挺好的嘛。”

“你沒發高燒,你說什麼胡話呀。”高導演沒好氣地數落道,“我還一直擔心猛駝子長大了,會不會同香吐的感情變得疏遠,你倒好,竟想給猛駝子分籠1你到底是犯糊塗呢,還是存心想拆馬戲團的台呀?”

“……”

“老費啊,你也算《大羊駝和美洲豹》的創作者之一,這檔黃金節目沒少給你帶來實惠吧?上個月還給你發了兩千塊錢的特別貢獻獎呢。”

“高導演,天地良心,我對馬戲團決無二心。”

“那你怎麼會想出這麼個饅主意來的呢?”

“我…我想……猛駝子真要落下那個戀……戀母情結,那它以後……以後怎麼辦呢,還……還怎麼獨立生……生活呀?”

“不該你操心的事你就別瞎操心。我們養猛駝子幹嗎?不是為了將來把它放歸美洲叢林,讓它去做一隻神出鬼沒的美洲豹;我們培養它,是為了讓它上台表演節目。做什麼事,目的要搞搞清楚,然後再掂量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它老是粘在香吐屁股後頭,將來怎麼排演其他節目呀?”

《大羊駝和美洲豹》連演了九個月,上座率仍排名第一,可以說是藝術魅力經久不衰。現在是黃金檔節目,將來就是陽光大馬戲團保留節目。就讓它錯過精神發育期好了,就讓它一輩子像只幼豹似的跟在香吐屁股後面好了。它這輩子不用再排演其他節目,就一直演《大羊駝和美洲豹》,也已經發揮它最大價值了。說老實話,我還怕它沒有戀母情結呢。戀母情結越濃,節目就演得越成功啊。”高導演說。

“這……”管理員老費囁嚅半天,說不出話來。但他心裡總覺得像有團棉花堵著,憋悶得慌。生命成長都有自身規律,違背了規律,也不知會發生什麼怪事呢。

但願一切都能順順利利,但願一切都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