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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十六

大霸岙東側的地勢十分險峻,兩邊都是千仞絕壁,只有一條狹窄的山脊線通向一座小石山。那兒就是幾個月前公羊短腿和火鼻互相刺瞎眼睛後雙雙墜巖而亡的地方。

在大霸岙,離山脊線十幾米遠的一塊窪地裡,生長著一片灌木,那是一種名叫大血籐的籐本植物,指頭粗細的莖莖蔓蔓盤地而生,重重疊疊,堆砌得有半頭羊那麼高,深褐色的柔軟的籐子上長滿了堅硬的魚鉤狀的倒刺,這些刺有毒,刺破皮膚後,會疼痛紅腫,發炎潰爛;在盤羊的眼裡,這片灌木彷彿是無數條蛇糾纏成的一個巨大蛇窩,又像是巨型蜘蛛編織的一張大網。平時,羊們路過這塊窪,總是小心翼異地躲開這片灌木,寧肯多走幾步,也要繞道而行,唯恐被那些毒刺刺著。其他動物當然和盤羊一,也不願接近這片灌木。

血頂兒想了好幾天,決定利用這片灌木來對付黑母狼。

自從奧古斯盤羊群從螺絲灣迂迴大霸岙,在短短三天的時間裡,黑母狼又兩度偷襲羊群,咬死了一頭公羊和一頭母羊。黑母狼實在太歹毒也太狡猾了,總是趁它不在場的當兒,突然從隱蔽的角落裡躥出來,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一頭羊身上,一口咬斷羊的脖子,一秒鐘也不耽擱,立刻跳下羊背跑進山溝溝裡去。等它聽到羊們的呼救聲,飛奔到出事地點,黑母狼早就銷聲匿跡,無從追尋。這匹黑母狼,也玩起神出鬼沒的游擊戰來了。

血頂兒變成了素質極差的消防隊,得到火災報警,匆匆趕到現場,已是一片灰燼,迎接它的是眾羊埋怨和指責的目光。

它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做勞而無功的消防隊了,奧古斯盤羊群已由六十多頭減少到了三十多頭,死傷了整整一半,倘若再不能想出有效的辦法對付該死的黑母狼,要不了多久,奧古斯盤羊群真的會被黑母狼復仇的毒焰燒個精光的。

它在樹幹上岩石上不斷磨礪自己頭頂那對禾杈似的羊角,角尖寒光四射,像出鞘的寶劍,恨不得能立刻和黑母狼面對面拚個你死我活,但黑母狼不同它正面接觸,羊角磨得再尖又有什麼用呢?必須想個能把黑母狼吸引到自己身邊來的辦法。

或許,這片灌木能幫它的忙,血頂兒想,黑母狼之所以不敢和它正面交鋒,主要是害怕它頭頂那對禾杈似的羊角,倘若它整個身體被籐蔓纏住了,動彈不了,羊角自然也就喪失了威力,黑母狼看見後,一定會欣喜如狂,奔過來咬它的脖子,到了那個時候……

它知道,鑽進那片佈滿大血籐的灌木去意味著什麼,全身將被那些倒刺劃破,遍體鱗傷,比被蠍子蜇了還疼;奧古斯盤羊群曾經有一頭名叫澄澄的母羊,小時候與另一頭羊玩耍時不小心被大血籐的毒刺刺了一下屁股,結果爛了半隻屁股,半年才癒合,傷口雖然結疤,卻喪失了再生羊毛的功能,光禿禿,紅亮亮,像隻猴子屁股。它心裡很清楚,它的結局比澄澄肯定更悲慘,那些毒刺刺進身體,必定會發炎潰爛,即使不活活疼死,不活活爛死,恐怕也;難免變成一頭全身光溜溜的赤膊羊。可是,不流點血,不吃點苦,不走極端,不使用苦肉計,又怎能把狡猾的黑母狼引誘到自己身邊來呢?

它想,它一旦陷進那片灌木裡,黑母狼除非能掐會算有特異功能,是不可能不過來“關心”它一下的。是它像踩豬尿泡似的踩死了黑母狼的一隻小狼崽,又像串冰糖葫蘆似的串死了黑母狼另兩隻小狼崽,黑母狼最想咬死的就是它了,可以說朝思暮想要剝它的羊皮抽它的羊筋喝它的羊血挖它的羊心,是絕不會放過一個能咬斷它脖子的機會的。

它要送個這樣的機會給黑母狼。

打定主意後,它穿過狹窄的山脊線,離開羊群,也離開心愛的母羊金薔薇,獨自到小石山上盤桓。

翌日早晨,黑母狼又躥進羊群來騷擾,羊群一面潰逃面“咩咩”哀叫,它立刻從小石山沿著那條狹窄的山脊線,飛奔回大霸岙去救援。為了能吸引黑母狼的視線,它路奔一路“咩咩咩咩”狂吼亂叫。奔回到到大霸岙,它筆直朝百米外的黑母狼衝擊,路過那片灌木時,它沒像往常那樣拐個彎繞路而行,而是一下子奔進灌木去,看起來是救羊心切想走直路從灌木中間穿過去以節省時間。蜘蛛網似的籐蔓理所當然會纏住它齲的四條羊腿,會捆綁住它的身體;它狂奔亂跳,竭力要擺脫籐蔓的糾纏,從那片灌木中跳出去;灌木被攪得“稀里嘩啦”響,塵土飛揚,甚是熱鬧;在亂麻似的籐蔓間越掙扎,就越被纏得緊,很快,它自肩胛到屁股那段身體,橫七豎八繞滿了籐子,捆得像只粽子。

黑母狼果然在血頂兒被籐蔓纏住後,就停止追擊其他羊,躍上一座磐石,饒有興趣地觀察動靜。當血頂兒身上橫七豎八纏滿籐子時,黑母狼興奮得跳下磐石,飛快向灌跑來,一面跑一面用血紅的狼舌殘忍地磨動尖利的狼牙,大有一種恨不得立刻撲到血頂兒身上來噬咬的架勢。

血頂兒忍著身上被荊棘劃破的疼痛,暗暗屈起兩條後腿,壓低羊角的位置,做好一旦黑母狼衝到離自己脖頸還有一米遠的時候,立刻拐過羊頭出其不意地朝前挺進一步,將兩支羊角捅進黑母狼的肚子裡去的準備。它是事先經過周密的觀察,才跑進那片灌木的,它挑選的是底下籐子很稀,表面籐子很密的地方,而且它只讓自己的後半個身體被籐子纏住,脖悖子、腦袋和兩支羊角很巧妙地避開了亂麻似的籐蔓;它掙扎的動作雖然看起來挺激烈,其實是一套假動作,並沒有真的被籐蔓捆結實;從外面看,它身上橫七豎八纏滿了籐子,好像很難動彈了,其實是外緊內松,四條腿還是自由的;它掂量過,只要拼足全身的力氣猛地往前一躥,是能夠從亂麻似的籐蔓中抽身出來的。

玩它個金蟬脫殼,也蠻有意思的,它想。

黑母狼報仇心切,足下生風,越跑越快,離灌木只有一二十米了。

黑母狼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別回頭,莫停留,用不著再走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要再走九米九,你就算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黑母狼飛奔到離血頂兒約十來米遠的地方,突然身體後仰,四隻狼爪和那條狼尾呈梅花形支撐在地上,這是狼中止快速運動的典型動作,猶如靈敏的剎車裝置,來了個緊急剎車,停下來了,蹲在地上,用審慎的眼光打量著血頂兒。

——哦,別擔心籐蔓會纏住你的狼腿,別害怕荊棘會劃破你的狼皮,瞧,那些亂麻似的籐子都纏在我身上了,你盡可以放心大膽地撲上來!

——哦,你不是做夢也想為你的三隻寶貝狼崽報仇雪恨嗎,我現在被籐子捆住動彈不了,任你撲,任你咬,機會轉瞬即逝,你要抓住機遇啊!

但黑母狼還是圍著灌木小心翼翼地兜著圈子,兩隻綠瑩瑩的狼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它瞧,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撲過來。

難道黑母狼突然發起善心不想咬死它了?不,狼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是黑母狼瞧出了什麼破綻認定它演戲?不,它身上被荊棘劃出道道傷痕,鮮血淋漓,效果逼真,別說是狼了,就是精明的獵人,也不可能一眼就識破真偽。

為什麼不撲過來?為什麼不撲過來?

黑母狼的眼光在它身上滴溜溜轉了幾圈,最後在它頭頂的羊角上定格了;那眼光貪婪、畏懼、凶殘、疑慮,顯得很複雜。

血頂兒恍然大悟,黑母狼之所以遲遲不撲上來,是看到它的身體雖然被籐子纏住了,但兩支禾杈似的羊角卻沒被籐子捆牢,還能自由地晃動;黑母狼幾次吃過這對羊角的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心有餘悸,不敢貿然進攻。

狡猾狡猾的。大大的狡猾。狡猾的有。

血頂兒可以讓籐子纏住自己身體的任何部位,卻不能讓籐子捆住自己頭頂那對羊角;羊角是對付惡狼的有效武器,羊角被捆住,等於繳械投降。可是,倘若不讓羊角被籐子捆起來,黑母狼就是賴在灌木外不靠到它身邊來,它的苦肉計就蔓要泡湯,白白讓荊棘劃破身體,自討苦吃。看來,只好冒險讓籐子把羊角也纏住,它想,只要別讓籐子在羊角上打死結,等黑母狼靠近了,再臨時將羊角從籐蔓間抽出來,就像將寶劍從劍鞘裡抽出來,也許來得及的。

它裝著因為黑母狼近在咫尺,自己急於要從籐蔓的糾纏中掙脫出來,發怒地吼叫著,拚命用兩支羊角去挑籐蔓,企圖把捆住身體的籐子挑斷,但大血籐柔韌無比,不僅沒能把捆住身體的籐子挑斷,反而兩支羊角也給纏住了;它拚命掙扎,“咩咩”哀叫,卻無濟於事,羊角上的籐子越纏越多,很快,就被裹得連羊角都看不見了。

黑母狼下巴猙獰地扭動著,繞到血頂兒的左側,“嗖”地躥了上來,那張臭烘烘的狼嘴,急不可耐地伸向血頂兒頸側的動脈血管。

血頂兒按照事先設想好的那樣,脊背上拱,猛烈蹦跳,想金蟬脫殼似的從籐蔓間脫身出來,然後急旋羊腰,羊角順勢朝黑母狼掃過去,來它個橫掃干軍如卷席。但它原先只想著掙脫自己己身上的籐子,沒考慮還要同時掙脫纏住羊角的籐子,力量似乎還差著那麼一點,只聽“崩”的一聲,它的身體倒是在剎那間就金蟬脫殼成功了,可那對羊角卻沒能從亂麻似的籐蔓間拔出來。

血頂兒金蟬脫殼的一瞬間,黑母狼愣了愣,狼眼裡閃過一絲驚恐,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中了羊的圈套;這時候要是血頂兒那對禾杈似的羊角橫掃過來,絕對能把正在發呆的黑母狼掃個四仰八叉,不掃斷兩根肋骨,也起碼掃掉狼的全部威風;然後血頂兒只要將羊角對準黑母狼柔軟的肚皮用力捅下去,黑母狼同奧古斯盤羊群的恩恩怨怨就算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黑母狼也看出自己的處境極其不妙,絕望地嗥叫一聲。

關鍵時刻,血頂兒禾杈似的羊角卻仍纏在籐蔓裡,就像寶劍被銹在了劍鞘裡,好難拔喲。

黑母狼反應特快,立刻明白由於血頂兒犯了一個計算上的錯誤,它不僅轉危為安,還意外地獲得了一個噬咬羊脖兒的機會。它在血頂兒第二次用力拔羊角的時候,閃電般地躥上去,一口叼住了血頂兒的脖子。這時候,血頂兒才把禾杈似的羊角從亂麻似的籐蔓裡拔出來。

老夥計,你晚嘍,我一經叼住了你的脖子,我就佔了絕對的上風;我的腦袋拱在你的脖子底下,那是一個死角,別說你只長著兩支羊角,就是頭上插滿羊角,也奈何我不得了;你跳吧,你跳得越凶,脖頸就越容易被我的利牙撕開,血管裡的羊血剛好流進我的嘴,你就是自動送血機,讓我喝個痛快。

黑母狼得意得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也難怪黑母狼要得意,在狼吃羊的漫長歷史中,只要狼嘴叼住了羊的脖子,尤其是叼住了頸側那根動脈血管,羊的小命就算給閻王爺從生死簿上鉤掉了,從來沒有哪頭羊能被狼嘴咬住脖子後死裡逃生的。狼呢,一經咬住羊的脖子,就算大功告成,比到保險公司去保過險了還要保險,甚至用不著再費什麼力氣去宰殺,只要咬緊牙關別鬆口,嘴裡的羊會自動宰殺自己,猛烈蹦撻,猛烈掙扎,越猛烈就越死得快。

黑母狼忘了血頂兒在兩年多前剛剛生下來的時候,曾目睹了狼牙撕裂羊脖兒的全過程,母羊猴戲用生命傳遞給了血頂兒一個其他羊所不具備的重要經驗。

血頂兒剛把禾杈似的羊角從籐蔓間拔出來,還來不及橫掃,就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一陣刺痛,狼嘴裡那股腐臭味直往它的羊鼻裡鑽,自己身體一側的重心在偏仄,羊眼一瞄,黑母狼像情侶似的緊緊依偎在自己身邊呢。它明白黑母狼已經咬住了它的脖子,它本能地想蹦撻,想掙扎,剛抬起羊腿,突然,它覺得自己額頂閃起一片血紅色的亮光,那是一層生命的靈光,朦朧的光暈中,映現出母羊猴戲猛烈掙扎時脖頸被狼牙撕裂的鏡頭,又疊顯出一雙殷切期望的羊眼……霎時間,它冷靜下來,放下羊腿。

它曉得,它現在若猛烈蹦跳,無疑是快速自殺;當然,停止掙扎,也不等於說就能免去一死,狼牙還是會一點一點咬破它的脖子的;它心裡明白,現在這個樣子,要想活著逃出狼口,那是不可能的了;它不怕死,從它下決心要為母羊猴戲報仇那一刻起,它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善良的羊要同兇惡的狼鬥,沒有不怕死的精神,想都不要去想的;但它覺得就這樣死,也未免死得太冤枉了;它是設圈套想讓黑母狼前來送死的,結果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給賠上去了,冤也不冤?慘也不慘?都快成了要笑掉大牙的大笑話了!

更重要的是,它一旦被黑母狼咬死,母羊猴戲的仇永遠也甭想報了,狼害繼續猖獗,奧古斯盤羊群也免不了會種群滅絕;不不,它說什麼也不能便宜了黑母狼,它是肯定要死的,但它要拉黑母狼墊背,與黑母狼同歸於盡!

它一面盡量朝黑母狼扭過脖子去,以遲緩自己的脖子被狼牙撕咬開,一面四下觀望,尋求能和黑母狼同歸於盡的辦法和機遇;它的眼光落在幾十米開外的那條通往小石山的山脊線,一個靈感誕生了:假若它能在被狼牙咬斷脖子前跑到山脊線,山脊線十分狹窄,兩邊都是千仞絕壁,隨便往哪邊跳下去,不就能和黑母狼同歸於盡了嗎?

這不是天方夜譚,黑母狼既然已經咬住了羊脖兒,是輕易不會鬆口的,那麼,它往山脊線走,黑母狼即使一百個不願意,也只好跟著它走。關鍵的關鍵是不能在半途上被狼牙咬斷頸側的動脈血管。

這似乎還可以要點小手腕的。

血頂兒看準方向,突然像蟹似的橫著走,當然是推搡著黑母狼肢一起走;給黑母狼的印象,似乎是它怕脖子被狼牙撕開,不敢朝相反的方向用力,所以想緊緊地和黑母狼粘在一起,使得黑母狼也使不上勁,不能很利索地把它的脖子咬開。

黑母狼當然不會被血頂兒牽著鼻子走,它氣哼哼地加快步子,這樣就能形成一股撕扯的力量。黑母狼運動的方向,正是血頂兒想去的山脊線,因此,血頂兒十分順從地跟著黑母狼跑。

三下五除二,就走出灌木,走到大霸岙邊緣,離山脊線只有幾步之遙了。

山脊線因為兩側都是懸崖,空谷來風,那風特別涼爽,也特別有勁道。一陣山風吹來,拂過黑母狼的眉際,把它混沌的頭腦給吹醒了,它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乜斜著那雙吊在額際的長長的狼眼,瞥了一眼前面的山脊線,突然一扭狼腰,強行改變了方向,叼著血頂兒的脖子,拚命朝後拖拽。

血頂兒曉得,現在再耍手腕已經不靈了,它的意圖已經暴露,現在只有強行把黑母狼帶進山脊線去。這是生命的最後衝刺,這是成敗的關鍵時刻,它憋足吃奶的勁,朝山脊線奔去。一個朝前奔,一個朝後拉,展開了一場用生命做賭注的緊張激烈的拔河比賽。

狼雖然有尖牙利爪,兇猛殘忍,但身體較之公盤羊,瘦小了許多,因此若單純地論力氣,狼比公盤羊要遜色得多。拔河比賽,血頂兒當然贏,很快,就踏進了山脊線。黑母狼也不是吃素的,張開四隻狼爪,用力摳住地上的草根和石頭,以增加阻力,並狠命甩動腦袋,想盡快把叼在口中的羊脖子咬斷。

雙方都在爭時間,搶速度。

血頂兒覺得脖頸越來越疼,也被狼牙掐得越來越緊,幾乎要窒息。“絲”,它突然聽到自己頸側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一股熱乎乎的液體順著胸脯往下淌。它知道自己的頸皮已經被尖利的狼牙撕開,用不了多長時間,那根動脈血管就會被咬斷的。它悶著頭,拚命朝山脊線上衝。

黑母狼這時候已經完全清楚血頂兒之所以要把它帶到山脊線來的目的,形勢非常凶險,這時候它只要鬆開狼嘴,就沒事了,但它捨不得放血頂兒一條生路;血頂兒不僅是它不共戴天的殺子仇敵,還是個它平生所看見過的最難對付的盤羊,費了多少周折才好不容易叼住了這頭臭羊的脖子,一旦鬆開,將來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機會再咬住這頭羊的脖子呢;它的狼舌已舔到了鹹津津的羊血,羊的頸皮已被它咬開,羊的動脈血管正在它的狼牙間碾磨,現在放棄,也委實太可惜了;它指望能在血頂兒縱身往懸崖下跳之前,能“噗”的一聲聽到動脈血管爆炸;動脈血管一斷,再壯實的盤羊,也立刻會像稀泥巴似的癱軟在地。

請給我幾秒鐘,讓我能堅持到帶著黑母狼跳下山脊線去,血頂兒暗暗祈禱。

請給我幾秒鐘,讓我能在懸崖邊上將這頭臭羊結果掉,黑母狼也暗暗祈禱。

“絲”,血頂兒的頸皮又撕開了一個口子,但是,它己奔進了那條狹窄的山脊線,瞄準一個最陡的地段,奮力衝過去。

——停下來,快停下來,你這頭瘋羊,你要把自己做成羊肉醬嗎?

——死了還要拉我墊背,把我也做成狼肉醬嗎?

——世界上只有最傻的傻狼才會陪著一頭羊一起去死!

就在血頂兒衝到懸崖邊緣的一瞬間,黑母狼無可奈伺地鬆開了嘴。

黑母狼從血頂兒身邊分開後,被一股強大的慣性往前跌出好幾米遠。

血頂兒突然覺得脖子一陣輕鬆,立刻機敏地收斂住腿;它的腦袋和胸脯以及一隻前腿都已跨出懸崖,身體在懸邊晃了幾晃,總算站穩了;好險哪,只要再往前跨半步,只要再多用一分力,它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

現在,血頂兒和黑母狼面對面站在山脊線上,血頂兒站在靠大霸岙的一側,黑母狼因為被慣性衝出去好幾米,所以站的位置是靠小石山的一側。

這個地理方位非常非常的重要。

黑母狼驚魂甫定地站在哪兒,滿臉懊惱,唉,到嘴的羊兒又讓自己給吐掉了,功虧一簣啊!它實在有點搞不懂,世界上怎麼會有不怕狼的羊,會有敢殺狼的羊,會有不怕死的羊?只有一種解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頭標準瘋羊。現在和不怕死的瘋羊面對面站著,幹起架來,自己怕是佔不到什麼便宜的,還是先吞下這口窩囊氣,趕緊走吧,以後有機會再報仇。

它四下望望,準備找退路,突然,它舌頭上嚇出一層冷汗,自己站立的位置十分不利,背後是一座三面絕壁的小石山,沒有退路,唯一的出路就是腳下這條山脊線;山脊線狹窄得像條細細的羊腸,那頭瘋羊站立的路段更窄,只有兩米來寬,瘋羊的身體幾乎把路全給堵滿了,即使瘋羊很有禮貌地給它讓路,雙方也要小心翼翼地互相側著身體才能安全通過,而瘋羊是絕對不會給它讓路的,更別說有禮貌地讓路了;它必須要越過瘋羊,越過那對禾杈似的羊角,才能出得去;且不說它能不能對付得了那對禾杈似的羊角,即使它能成功地避開羊角的鋒芒,再次咬住羊脖子,瘋羊只消輕輕往旁邊一跳,就能帶著它跳下懸崖去;瘋羊絕對敢跳的,瘋羊剛才已經跳過半次了,看來是不會捨不得再跳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