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現在我才明白,地下躺著的原來是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天津出品的,剛才把我給絆倒的就是它。我站起來要邁步,前面可又有個大東西擋住去路:這是個大匣兒,足足有凳子那麼高,上面寫著“五燈交流收音播唱片兩用機”,是上海製造的。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奇怪。打從我得了寶葫蘆,就時時刻刻會有一些個新添置——不是給放在我手上,就是給安頓在家裡。我必須瞧見了這些東西之後,才明白我自己當時想的是些什麼。可是從來還沒有這麼挺老重挺老大的玩意兒出現過呢。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由於寶葫蘆的魔力越練越強了呢,還是由於我自己——是不是我的這號慾望越滿足就越漲高了,就專愛在這些大傢伙身上轉念頭了?或者是,這兩個原由都有那麼點兒吧? 我發了楞,起先是吃驚,接著是高興,後來就覺得有一點兒問題。
“東西可真是好東西,”我不能不承認,“可是我拿它怎麼辦呢,在這屋裡?要是給奶奶瞧見……”
我正在這裡搔頭皮考慮,可不遲不早——奶奶就過來了。
“怎麼了,小葆?摔了?”
“沒什麼沒什麼,你做你的事去吧。”
可是已經攔不住了。
“喲!哪來的自行車?”奶奶一到房門口就站住了,“還有什麼,那個?那是——唔,這些都哪來的,小葆?”
“啊?”
“是誰的?是你哪個同學買的吧?”
“可不是。”
“誰買的?怎麼擱在你這兒?”
“你說呢?”
可巧正在這時候,爸爸也家來了。爸爸當然也免不了吃一驚。可是一經奶奶說明,一說是我同學買了擱在這兒的,爸爸就刨根究底地考起我來。這是誰的,那是誰的,姓什麼叫什麼,這樣那樣的。
同志們!這可叫我怎麼辦呢,你說?我只好把自行車算做是鄭小登買的。收音機呢,就說是我們隊部購置的東西。我一面這麼回答爸爸的話,一面臉上發燒。嗓子也越來越發啞。我恨不得!叫起來——
“爸爸,別問了,爸爸!你一問,我就只能和寶葫蘆站在一邊,倒把你當做了外人——我的爸爸呀!”
可是,我越是為難,越是結裡結巴,爸爸就越是問得緊。
“他新買的車幹麼要放在這兒?”
“我——我——他讓我學騎。”
“牌照還沒領呢,就先讓你學騎?他幹麼那麼性急?
“誰知道!他淨這麼著。”
“這架收音機呢?”
於是問題又是一大串。從收音機問到了那只花瓶,順帶還提到了那個陶瓷娃娃,然後又問起那架電磁起重機的來歷。
爸爸聽了我的回答之後,就說:“哦?同學們都委託你給保管東西?你得給保管這麼多?”
奶奶插嘴:“別瞧他小,他同學可相信他呢。”
“可是他攬的事情也太多了,”爸爸瞧瞧這樣,瞧瞧那樣。“還有這十幾盆花——趕明兒送回你學校裡去吧,免得都給你糟蹋掉。”
“是。”我應著。
爸爸又四面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問題——似乎要說什麼,可又沒有開口。隨後他轉過臉來衝著我盯了好一會兒。
“小葆,”爸爸輕輕喊了一聲,停了一會。“你沒對我撒謊吧?”
“爸爸!……我叫,可是說不下去了,我只是拚命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淌出來。
奶奶在旁邊說了一句——
“小葆淘是淘,可從來不撒謊。”
不知道為什麼,我可再也忍不住了,“嗯”的一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