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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二二

我正在這裡為難的時候,我們街坊孩子們給我解圍來了。他們還沒進門就嚷:“王葆,我們來看看你的花兒,行麼?”

我可高興極了:“歡迎歡迎!”

這就把電磁起重機的問題撂到了一邊。這些孩子一擁就進了屋子,欣賞著我那些花草,七嘴八舌談著。

原來他們是聽了我奶奶說起,才知有這麼回事的。他們就質問我幹麼要一個人悄悄地栽花兒,連對他們都保起密來了。按說,他們都可以是我很好的助手。

“你還是我們的隊長呢。”

我笑了一笑。這裡我就給鄭小登和姚俊解釋了一下:我暑假裡組織他們活動過,他們就把我叫做“隊長”,他們大部分是小學生,還有幾個沒有到學齡:他們都跟我挺好,聽我的話。我領他們辦過小圖書館,還舉行過幾次晚會。……

“喲,這都是些什麼花呀?”孩子們瞧瞧這盆,瞧瞧那盆。

“王葆,這是不是蘿蔔海棠?”

我可沒有工夫回答。我還在那裡專心專意跟同學們講著暑假裡的故事。可是小珍兒——她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兒,你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使勁拉著我的胳膊,在我耳朵邊大聲叫著:“這個叫什麼,這個?”

“瓜葉菊,”我匆匆忙忙回答了一聲,就又打算往下談。

小珍兒可攔住了我:“誰不認識瓜葉菊!……我問的是這個,哪!”

我指指那盆文竹,剛要說出它的名字,小珍兒又叫起來:“嗯,你真是!這——個!”小珍兒跑去指指那盆倒掛著的花,“瞧,是這個!”

這個——這可叫我怎麼回答呢?這個,我恰恰沒有研究過。所有這裡的花草,我一共認識兩種:一種叫做瓜葉菊,還有一種叫做文竹。

所以我指著文竹的那隻手指,堅決不收回。我問:“可是我得考考你,小珍兒:你知道這叫什麼?”

不料她立刻就回答出來了。我這才想起,這些孩子也全都叫得出這兩樣。原來我早已經把我的全部園藝知識都傳授了他們了。

小珍兒還是盡盯著問,這叫什麼,那叫什麼。這麼著,引得孩子們全體都也研究起來,得讓我一個人來做答題,簡直不讓我好好兒跟同學們講話。我抹了抹汗律律的臉,指指前面:“這個呀?你們說的是這個麼?這個還是那個?……噢,這個!這叫做……這是……嗯,你們猜!”

“這怎麼猜!說了吧,說了吧!”

“不行,”我晃著膀子,想要掙出他們的包圍。“嗯,你們淨問我,自己可一點也不肯動腦筋……”

可是我怎麼樣也掙不脫。小珍兒還拽住我的手不放,聲音越來越尖,對準我的耳朵“啊?啊?”個不停。

“別,別!”我勉強笑著,腮巴肉直跳。“呃呃!……好,我晚上公佈,行了吧?”

“趕天一擦黑,就公佈!”

“好吧。”

“可都得公佈!這叫什麼,這叫什麼,還有這,這,”小珍兒一指一指的,“待會兒——都得,告訴!”

“行,行。”

他們這才讓步,像一番陣雨停了似的,安靜了下來。

“嗨呀!”我透出了一口氣。“可是我還得趕快想個辦法才好。”

於是等我的客人們一走,我就一個人在屋子裡佈置起我的工作來。

不消說,我當然要把事情弄得很精確而有系統,因為我這個人是挺愛科學的。所以我就吩咐寶葫蘆:“寶葫蘆,給我每盆花兒都插上名字標籤,還得標明屬於什麼科!”

我眼睛一霎,就全給辦得周周整整的了。就簡直跟園藝試驗所一個樣。誰要是一來到我這兒,誰就能學習到許多東西,就能增長許多知識。你瞧!——這一盆:

蓮花掌 景天科

那一盆呢——

松葉菊 番杏科

你稍為一轉過臉去,馬上又可以發現:

仙客來 櫻草科

名目可多極了,都是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的。至於我已經認識的那兩種——哈,也都插著標籤呢!……我得看看文竹是什麼科。 “什麼!”我一看就愣住了,“‘酢漿草,酢漿草科’。……文竹又叫做酢漿草?……唔,這準是它的學名。咱們的許多植物學名——我們李先生就說過——常常跟咱們平常叫的不一樣,你得另外記住那麼一套才行。”

我這就趕緊把它記到了我的小本本兒裡。然後再瞧瞧我的瓜葉菊——我疑心我眼花了,定晴看了好一會,才能確定牌牌上寫的名字,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龜背葉,天南星科。”

我搔了搔頭皮:“哈呀,幸虧有這麼個牌牌!”

這可真叫我長了許多知識,我又好好兒記上了一條,還打了一道紅槓。我準備晚上把這一套都教給小珍兒他們。

正在這時候,我爸爸忽然站在了門口——我簡直沒發現爸爸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些花哪來的?”爸爸一來就注意到了這個。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高興,又有點兒發慌。我瞧瞧爸爸,又瞧瞧屋子裡那些陳列品。我順嘴說了一句——

“我們在學校裡種的。”

爸爸一面走進來,一面又問:“怎麼你給搬到家裡來了?”

“那是——那是——同學們交給我保管的。”

“哦?”爸爸瞧著我笑了一笑,我不知道爸爸還是感到驕傲呢,還是要取笑我。“你自己只栽了兩盆就已經夠受的了,他們還讓你來保管這麼多?是誰做出這個決定來的?你麼?”

“沒有誰做出決定……大夥兒……”

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到房門口來了。奶奶插嘴:“小葆其實也挺會栽個花兒什麼的,他還跟同學比賽過呢。”

“唔,花算是他栽的,可是得讓奶奶操心,連澆水也得靠奶奶。”

爸爸說著,就走攏這些花盆,彎下腰來看那些插著的標籤。

我心裡實在可忍不住的高興。嗯,瞧吧!看看這個工作究竟做得怎麼樣!——還有哪點兒不出色!

爸爸抬起臉來瞧瞧我:“這是誰插上的?你麼?”

我本來想說“同學們……”可是我馬上改變了主意。我點點頭。

忽然我爸爸臉上的笑意沒有了,他指指一盆花問我這叫做什麼。

“這——這——”我瞟一眼那個標籤,說出了名字。

“真胡鬧,”爸爸叨咕著,又去看一盆盆的標籤。“你到底認識這些花草不認識?”

我一時還沒回答上,爸爸又問:“怎麼,你連你自己種的瓜葉菊都不知道了?一什麼龜背葉!你這兒就根本沒有一盆龜背葉!”

爸爸瞧著我,我瞧著地板。爸爸站直起來:“你幹麼要那麼亂插一氣?什麼意思?”

“有幾盆——有些——可不是我插上的。”

“哪幾盆?”

我回答不出。

奶奶又插嘴:“花名兒可也真難記呢。我就記不住幾個,還常常鬧錯。”

“記錯了不要緊,不認識也不要緊,”爸爸回答著奶奶,眼睛可是對著我。“可是總別亂插標籤,這叫什麼,那叫什麼,插得真好像有那麼回事兒,好像可以拿來教育別人似的一可是你自己對這玩意兒完全一竅不通,連名字有沒有標錯都不知道!那算什麼呢!”

唉,你聽聽!爸爸把他的王葆想得這麼槽!……這可真冤枉透了。

我轉過臉去,蹲下來把那些倒楣的標籤全都給拔掉,一面拚命忍著眼淚——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爸爸一對我有了什麼誤解,我就特別覺著委屈。我實在想跟爸爸嚷:“爸爸,不是那麼回事!爸爸!”

可是一直到爸爸走出了屋子,我還是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