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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我硬著頭皮跟著鄭小登上他家去。他姐姐果然在家。

不瞞你們說,我這時候可真有點兒害怕這位“老大姐”——這是我們給她取的外號,她聽著也不生氣,也許還高興呢。她雖然是初三的學生,只不過比我們高兩個年級,可是她顯著比我們大得多。尤其是打上學期起——她入了團,我們覺著她更大了,幾乎跟我們輔導員是同一輩的人了。

她安安靜靜聽著鄭小登向她匯報,簡直像個老師似的。鄭小登呢,有頭有腦地敘述著——他每逢做“敘事體”的作文總是得五分兒——說是王葆現在已經練好釣魚了,今天就有了很好的成績。最了不起的是,王葆今天 還 發 現了一種“王葆魚……”

“什麼魚?”老大姐疑心自己聽錯了。

“唔,這是我們給取的名字……”

“是你取的,我可沒同意!”我插嘴。“其實就是金魚,就是普通那種金魚。”

“不見得。”

“嗯,是的!”

“恐怕不是……”

“是!是!”

“好吧,”鄭小登只好讓步。“就算是金魚吧,這可也不是小事。”

因此,鄭小登還說,因此他打算下星期日跟我去釣釣看,問老大姐樂意不樂意也去——不過這件事得保密。

老大姐聽了好一會,還是不大明白:“你這是說真的,還是什麼童話劇裡的一幕?”

“怎麼不是真的?”

“你究竟是裝蒜,還是真傻?” 

“什麼!”鄭小登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你知道金魚是一種什麼魚?”

“你說是什麼魚?”

老大姐就告訴她弟弟,金魚是鯽魚的變種。河裡只會有鯽魚,不會有這號金魚——這號金魚只能給養在金魚池裡,好看好看的。

她說到這裡,還瞧了我一眼。

我覺得我總該說幾句什麼了,可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我實在打不定主意:還是贊成她的話好呢,還是反對的好。

鄭小登的立場可非常明確,我很佩服他。他說:“難道你就愣不許河裡的鯽魚去變麼?——變呀變的,有一天就變成了金魚……”

“這不可能,因為……”

“怎麼不可能!”

“這不合理,因為……”

“怎麼不合理!”

聽聽!這可真糟糕,姐兒倆淨抬槓!我簡直插不進嘴去。我要是一插嘴,就得表示意見,可我不知道我究竟該幫誰。

照我評判起來,錯的是鄭小登那一邊。鄭小登怎麼就能一口斷定真有那麼回事呢?這不是主觀是什麼!

可是——雖然我明明知道老大姐是對的——我又不能表示同意她。我一表示同意她,就是反對我自己了。

所以我只好哪一邊也不幫,只是晃晃膀子:“得了得了,別打架了……”

他們倆都忙著辯論,沒聽我的。鄭小登還老是提到我的名字:“……不是王葆釣上的麼?難說王葆說的是假的?……噢,玉葆實在閒得無聊了,跑來吹牛玩兒來了,是不是?……”

我把嗓門提高了些:“嗨,有什麼可吵的呢!別吵嘴,別吵嘴,看我面上……”

忽然——鄭小登轉過臉來瞧著我,好像我是個陌生人似的:“你說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又怪聲怪氣地嚷起來:“呵,你倒真不錯!……我和老大姐是怎麼吵起來的?為了什麼?為了誰,我問你?”鄭小登還是盯著我,等我開口等了好一會,可是沒等著。“你倒自在,像沒你的事兒似的,不站出來說一句話,可抄手兒當起和事老來了!” 

這可糟糕!連鄭小登都對我不滿意了。其實我這個人從來就懶得做和事老。無論誰跟誰抬槓,我總得站在一邊,反對一邊。我嗓門又大,別人都講不過我。所以凡是有什麼爭論,他們總歡迎我跑去幫他,好把對方壓倒。這麼著我的辯論熱情就越來越高了。

今天可是不行。今天我的地位太古怪了。嗓子也直髮干。我對鏡子瞟了一眼,瞧見我腦頂上熱氣直冒。 

“……王葆……讓王葆自己……”我覺得耳朵邊飄過這麼一句半句的。我定神一聽,才知道是老大姐問到了我頭上來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彷彿要答先生的考題似的。一會兒又坐下,因為我馬上發現這根本用不著站起來。我瞧了瞧那一桶害人的魚。

“我——我當時只顧釣……”我把我告訴鄭小登的又講了一遍。我說我也許釣上了鯽魚什麼的,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些條魚兒誰變誰。……後來一看……

“哎,這很明白,這很明白!”鄭小登一聽就解答了這一道難題。“準是這麼著:王葆釣上了鯽魚,放到桶裡——一變,就成了變種。”

老大姐還是不同意。她說動物的變種不比變戲法——放到桶裡,“一二三!”——說變就變的。

“這得有個相當的過程,”她像講書似地告訴我們。“我記得《科學畫報》上有過這麼一篇文章……”

她一提起《科學畫報》,我馬上就跳了起來,高興極了:“哈,《科學畫報》!對對對!那上面什麼都有,可有益處呢!老大姐你要看麼?可以借給你。”

“你有?”

“有有有!”我來不及地回答。“我們班上有。……嗯,不價!是這麼回事:本來我有,後來我就捐給我們班上的圖書館了。這是一本去年全年的合訂本,上面還有我的圖章呢。”

於是我就和老大姐約好,我明天去給她借這部書來。

“明天——不錯,明天我得參加象棋比賽……”我盤算了一下。“嗯,沒問題!明兒等象棋比賽完了,我就把畫報讓鄭小登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