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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傳 托爾斯泰逝世前二月致甘

一九二七年五月致南非洲約翰內斯堡,德蘭士瓦省,M..

甘地:K

我接到你的《印度評論》報,讀悉關於絕對無抵抗主義的論見,不勝欣慰。我不禁要表示我的讀後感。

我閱世愈久,——尤其在此刻我明白感到日近死亡的時候——我愈需要表白我心中最強烈的感觸,我認為重要無比的東西:這是說無抵抗主義,實在只是愛的法則的教訓,尚未被騙人的詮釋所變形的學說。愛,或者以別的名辭來溝通人類心魂的渴望,是人生的惟一的、最高的法則。……這是每個人知道,在心底裡感到的。(在兒童心中尤其明顯。)他只要沒有受世俗思想的謊言所蒙蔽,他便會知道這點。

這條法則曾被人間一切聖哲之士宣揚過:印度人,中國人,希伯萊人,希臘人,羅馬人。基督尤其把它表白得明顯,他以確切的辭句說這條法則包括一切法則與一切先知者。而且,基督預料到這條法則有被變形的可能,故他特別暴露那種危險,說那些生活在物質的利益中的人要改變它的性質。所謂危險者,是那些人自以為應以暴力來保護他們的利益,或如他們的說法,以暴力來奪回被人以暴力奪去的一切。基督知道(好似一切有理性的人所知道的一般)暴力的運用,與人生最高的法則,愛,是不相容的。他知道只要在一種情境中容受了暴力,這法則便全盤摧毀了。全部的基督教文明,在表面上雖然似乎非常燦爛,其實它時常在推進這種顯而易見的、奇特的矛盾與誤會,有時是故意的,但多半是無意識的。

實際上,只要武力抵抗被容受,愛的法則便沒有價值而且也不能有價值了。如果愛的法則沒有價值,那麼除了強權之外,任何法則都無價值了。十九個世紀以來的基督教即是如此。而且,在一切時間內,人類常把力作為主持社會組織的原則。基督教國家與別的國家中間的異點便是在基督教中,愛的法則是表白得很明顯確切的,為任何宗教所不及;而基督徒們雖然把暴力的運用認為是合法的,把他們的生活建立於暴力之上,但他們仍舊莊嚴地接受這法則。因此,基督教民族的生活是他們的信仰與生活基礎之間的矛盾,是應當成為行動的法則的愛,與在種種形式下的暴力之間的矛盾。(所謂暴力的種種形式是:zheng府,法院,軍隊,被認為必需而受人擁護的機關。)這矛盾隨了內生活的開展而增強,在最近以來達到了頂點。

今日,問題是這樣:是或否;應當選擇其一!或者我們否定一切宗教的與道德的教訓而在立身處世之中任令強權支使我們。或者把一切強迫的納稅,司法與警務權,尤其是軍隊,加以摧毀。

本年春天,莫斯科某女校舉行宗教試驗,那時除了宗教科教員之外,還有主教也親自參與;他們考問女學生,關於十誡的問題,尤皆是第五誡:"戒殺!"當學生的答語正確的時候,主教往往追問另外一句:"依了上帝的律令,是否在無論何種情形下永遠禁止殺戮?"可憐的女郎為教員們預先教唆好了的,應當答道:"不,不永遠如此。因為在戰爭與死刑中,殺戮是允許的。"——但其中一個不幸的女郎(這是由一個在場目睹的證人講給我聽的)聽到這照例的問句"殺人永遠是一件罪惡麼?"之後,紅著臉,感動著,下了決心,答道:"永遠是的!"對於主教的一切詭辯,年輕的女郎毫不動心地回答,說在無論何種情形中,殺戮是永遠禁止的,而這在《舊約》中已經如此:至於基督,他不獨禁止殺戮,並且禁止加害他的鄰人。雖然主教是那麼莊嚴,那麼善於說辭,他終竟辭窮,為少女戰敗了。

是的,我們盡可在我們的報紙上嘮叨著談航空進步,外交陰謀,俱樂部,新發現,和自稱為藝術品等等的問題,而對於這少女所說的緘口不言!但我們決不能就此阻塞了思想,因為一切基督徒如這女郎一樣地感覺到,雖然感覺的程度或有明晦之別。社會主義,無zheng府主義,救世軍,日有增加的罪案,失業,富人們的窮奢極侈天天在膨脹,窮人們的可怕的災禍,驚人地增多的自殺事件,這一切情形證明了內心的矛盾,應當解決而將會解決的矛盾。承認愛的法則,排斥一切暴力的運用。這是近似的解決方法。因此,你在德蘭士瓦的活動,於你似乎顯得限於世界的一隅,而實在是處於我們的利益的中心;它是今日世界上最重要的活動之一;不獨是基督教民族,世界上一切的民族都將參預。

在俄羅斯,也有同樣的運動在迅速地發展,拒絕軍役的事件一年一年的增加,這個消息定會使你快慰。雖然你們的無抵抗主義者與我們的拒絕軍役者的數目是那麼少,他們畢竟可以說:'神和我們一起,而神是比人更強。"

在基督教信仰的宣傳中,即在人們教給我們的變形的基督教義形式中,即在同時相信戰時屠殺的軍備與軍隊是必須的情形中,也存在著一種那麼劇烈的矛盾,遲早會,很可能是極早地,赤裸裸地表白出來。那麼,我們必得或者消滅基督教,——可是沒有它,國家的權威是無從維持的,——或者是消滅軍隊,放棄武力,——這對於國家亦是同樣重要的。這矛盾已為一切zheng府所感到,尤其是你們的不列顛zheng府與我們的俄羅斯zheng府;而由於一種保守的思想,他們處罰一切揭破這矛盾的人,比著對於國家的其他的敵人,處置得更嚴厲。在俄國我們看到這種情形。各國zheng府明知威脅他們的最嚴重的危險之由來,他們所極力護衛的亦不止是他們的利益。他們知道他們是為了生或死而奮鬥。

列夫·托爾斯泰於一九一○年九月七日於科特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