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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把一切煩惱忘得乾乾淨淨的小嘎子,正興致勃勃地跟戰士們做遊戲,忽然楊小根又來找他,說他給人告下來了。

一進屋,就見大黑墩子氣昂昂地在區隊長背後站著,地下扔著一團黑煤子亂草。他心裡已經明白,知道分辯也沒有用,乾脆笑嘻嘻點頭承認:煙筒是他堵起來的。

老實說,區隊長能把他怎麼樣呢?錢雲清已是三十五歲的「小老頭兒」

了,從來見不得孩子流淚,剛才收槍時見他那副痛苦樣子,心裡已有些熱乎乎的,本要好好兒安慰幾句,不想他扔下槍就跑了。孩子得了槍來,還沒有受到表揚,倒受了不少委屈,又是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無父無母的孤兒!難道為這一點小調皮,真的給他一頓處罰?

不過,事情雖小,究竟關礙著軍民關係。便鎮著臉,說了小嘎子幾句,然後叫他給房東道歉。小嘎子原也乖乖地給大黑墩子鞠了一躬,說了些「對不起」的話。事情到這兒本來完了,不想小胖墩兒忽然提起摔跤的事來,說是他倆打賭,小嘎子輸了,那把木頭手槍應該歸他。這樣一來,事情又統統搞糟了。

「你說得倒好,歸你?」小嘎子一下又紅了眼圈子。根據經驗,凡是部隊與老百姓發生糾紛,上級總要把錯兒斷給部隊的。小嘎子滿心以為官司輸了,賠個不是拉倒,誰知招來了丟「槍」的危險,這可吃不住勁了。

他緊攥著「槍」把,氣乎乎地簡直要拚命:「要『槍』啊,神仙他姥姥也不行!」

「張嘎子!」區隊長嚴肅地叫了一聲,然後直視著他,沉了老半天:「這樣吵鬧是八路軍的紀律不許可的!你沒有聽過軍民一家的道理嗎……?」小嘎子小聲嘟囔說:

「叫我給他下跪磕頭都行,這『槍』是老鍾叔給我的,是我的紀念品,要了命也不能給他!」區隊長不知怎麼心裡一軟,鼻子有點發酸。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是不能含糊的,放縱會慣成孩子的毛病。何況剛才收槍時,他的態度本來就不端正呢!於是更加繃起臉來,頓一頓說:「告訴你嘎子,八路軍土槍土炮,沒錢沒餉,每人三發子彈,跟日本鬼子拚了六七年,沒有叫敵人消滅,這是什麼原因?除了共產黨的領導以外,我們還有一條仗恃,就是廣大群眾真心實意地愛護與支持!可你動不動就跟老百姓打架,你知道這有多大害處嗎?」他見嘎子不說話,就把手一擺,接著說,「去!你先上套間把這個道理想想。沒有我的話,不許出來!」隨即扭頭對大黑墩子說,「老滿哥,這孩子是新參軍的,還沒有好好接受教育,別跟他生真氣。我們先關他的禁閉,等清靜下來再好好處分他……」

老滿哥一聽說「關禁閉」,猛然間倒嚇了一跳。他本是個直筒子脾氣,火頭上來學說了幾句,不過是警戒他下次的意思。不想卻弄出個「關緊閉」來,又不知這是什麼刑罰,便連忙笑開黑火紅紅的臉阻攔道:「別別,發落他一頓就是啦。一個小孩兒,能有多大罪過兒,還值得關禁閉!……」

區隊長雖然點著頭,仍朝著小嘎子說:「你不上套間去,還在這兒愣什麼?」

小嘎子正巴不得趕快離開,聽了這話,忙向套間走去,心裡卻在慶幸:

「槍」可算保住了。然而在走過老滿跟前時,把眼向他一橫,低低道:「等著吧,你個老頑固!」

一場官司就此結束。老滿領了胖墩兒重去做飯;錢區隊長開始檢查戰鬥消耗,起草給分區的報告:一面等著偵察員們回來。別人備有工作,也都去了。惟獨小嘎子悶在套間裡,一個人冷冷清清的。

這套間,總共只有一條炕大。在半截小炕上,光光的只有一層浮土,既無枕頭又沒席。地下,也只有一個糠簍子,一個破坐櫃,坐櫃上撂著個舊紡車。小嘎子看看這,瞧瞧那,沒有一件是好玩兒的。坐又懶得坐,躺又沒法躺,便把指頭伸進拐軸去,擰得紡車嗡嗡亂轉。轉了一陣,仍是無味,扒著糠簍子瞧瞧,空空的連個乾菜梗兒也沒有,可見想逮個老鼠的希望也不能了。

咳,這可悶著吧!「你知道這有多大害處嗎?」區隊長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

「嗯,有多大害處呢……?」他腦子剛剛一轉,忽地「加加」兩聲,窗稜子上落了兩隻「家雀兒」,隔著一層窗戶紙,在那裡撲翅兒,彈爪兒,籟籟地動,彷彿在表演影子戲。小嘎子心花怒放了,忙忙地兩腳一蹬,脫掉鞋,躡手躡腳地爬上炕去,看看離得切近,「噗喳」的一捂,窗戶紙雖給抓了個窟窿,一隻小家雀兒卻捧在手裡了,那蓬鬆的羽毛,溜黑的小眼兒,索索地滿手亂動,拂得他手心發癢。癢得小心眼裡充滿了快樂。什麼「坐禁閉」

呀?小嘎子早就把它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外邊屋衛,區隊長可沒有閒心想到小嘎子捉家雀兒。偵察員們陸續地回來了,出現了新的情況:據報告,明天城裡有兩輛汽車去保定,是送一批偽軍官受訓的。另有消息說:有幾個「差犯」也要同時解去,其中可能有鍾亮同志。

這消息立刻把大家激動了,區隊長跟前圍來了一群戰士。自打老鍾被捕以後,他們曾想過多少方法營救他啊!無論是進城砸獄,無論是花錢贖賣,也無論是托門子做保,……都想到過,無奈條件不成熟,不能得手,以致大家仍然日日夜夜地為這事煎熬著!

錢雲清翻開地圖,對著通往保定的公路,息氣凝神地審視著,默算著。

那神氣,就像一個面對疑難大症的醫生,心裡是在怎樣地翻江倒海啊!

「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打伏擊。」他開口了。他向來不肯輕易下命令,哪怕再三深思過的思想,也願意再和同志們商量一下。

大家都露出興奮的心情,沒有人吭聲。

「兩輛汽車,」錢區隊長只好說下去,「除去『差犯』和偽軍官,大約有二十到三十個戰鬥力。估計鬼子不會護送他們。但我們把敵人估計得強一點,給他打上一挺機槍,甚至再加上一個擲彈筒,我們還是能夠把他吃掉。但困難就在他們是汽車,又是兩輛。兩輛之間的距離有多大?老鍾坐在哪一輛?都不能斷定。所以就有個問題:「怎樣把兩輛汽車都截住?」

「嗡嗡嗡」,大小「諸葛亮」都活躍起來了。有說埋伏在城根下頭,堵著城門打的:有說把部隊分成兩股,各打一輛的;有說埋伏在半道上,截住一輛打一輛的……各法有各法的優點,卻又都不夠妥貼。最後,區隊長綜合大家意見,又提出一個方案,就是:利用青紗帳,把伏出圈設在公路上,但預先須把公路掘斷,頭一輛汽車趕到,必得停住修路。如果部隊不被發覺,那就盡量爭取時間,等待第二輛汽車趕到後再開火。這方案雖然也不夠隱當,可比較起來,還是長處多些。打仗嘛,幾分冒險總是難免的啊!

正在大家都點頭的當兒,背影裡一個人叫了起來:「哎,我可還是不放心。」一句未完,騰稜稜,一隻家雀兒飛落在地圖上,旋即撲稜一下又鑽進人縫裡去了。人們不由得一愣,回頭一瞧,一根麻經兒牽在小嘎子手裡,家雀兒正是他不經心撒出來的。

「這是誰說話哪?」區隊長故意鎮住臉,可眼睛裡一股笑意卻沒有隱藏住,「呵,張嘎子啊。是誰把你請出來的呀?」

「一聽見老羅叔說話,我就出來了……」小嘎子趕緊把家雀兒收回袖筒,紅著臉說。

「嗯——」區隊長終於放開眼睛,讓那一片溫柔的笑意,像一汪澱水似地流蕩著,那是從深湛的心底湧出來的啊。「你有什麼不放心,請說說吧!」

「你想啊,」小嘎子大膽地指著地圖上的伏擊圈,「汽車停在這兒啦,咱們忽一傢伙,機關鎗,手榴彈,丁稜光啷,一頓狠砸,不把老鍾叔也砸在裡頭嗎?」說得大家都笑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