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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沂孫《眉嫵·新月》原文+賞析

漸新痕懸柳1,淡彩穿花2,依約破初暝3。便有團圓意4,深深拜5,相逢誰在香徑。畫眉未穩6。料素娥7、猶帶離恨。最堪愛、一曲銀鉤小8,寶簾掛秋冷。

千古盈虧休問9。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猶在十,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故山夜永。試待他、窺戶端正⑾。看雲外山河⑿,還老盡,桂花影⒀。

【註釋】

1新痕:指初露的新月。

2淡彩:微光。

3初暝:夜幕剛剛降臨。

4團圓意:唐牛希濟《生查子》:「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此處反用其意。

5深深拜:古代婦女有拜新月之風俗,以祈求團圓。

6未穩:未完,未妥。

7素娥:嫦娥。

8銀鉤:泛指新月。

9盈虧:滿損,圓缺。

十太液池:漢唐均有太液池在宮禁中。

⑾端正:謂圓月。

⑿雲外山河:暗指遼闊的故國山河。

⒀桂花舊影:月影。

【譯文】

一痕新月漸漸掛上柳梢,彷彿眉痕。淡淨的月彩從花樹間透過,朦朧的光華將初降的暮色劃破。新月明艷便使人生出團圓的意願,閨中佳人更深深拜月祈盼,祝願能與心上人相逢在那花香迷人的小徑。一彎新月就像兩道美人的秀眉沒有畫完,一定是嫦娥還帶著離恨別情。最令人喜愛的是,寥廓明淨的天空上,那彎新月恰似寶簾上的簾錚,小巧玲瓏。

月有圓虧缺盈,千古以來就是如此,不必細問究竟。我歎息吳剛徙然磨快玉斧,也難以將此輪殘月補全。長安故都的太液池依然存在,只是一片蕭條冷清,又有誰人能重新描寫昔日清麗的湖山?故鄉的深夜漫長悠永,我期待月亮快些圓滿澄明,端端正正地照耀我的門庭。可惜月影中的山河無限,我卻徒自老去。只能在月影中看到故國山河的象徵。

【賞析】

江山已易主。在詞人王沂孫那裡。故國之意仍是一絲扭不斷的情結。連新月也被詞人賦予了這層含義。在強大的、不容置疑的永恆規律面前,詞人希冀把握住一種必然。面對宗祖沉淪,今昔巨變之痛,詞人借詠新月寄寓了對亡國的哀思。全詞將賞月、觀月,因月感懷作為線索,綿綿君國之思,全借詠月寫出,托物寄懷,耐人尋味。 

上片描繪新月,刻意渲染一種清新輕柔的優美氛圍。極寫它的嫵媚動人。「漸新痕懸柳,淡彩穿花,依約破初冥。」由「漸」字領起,刻畫初升的新月,烘托出一種清新輕柔的優美氛圍。新月如佳人一抹淡淡的眉痕,懸掛柳梢之上。新月漸升,月色輕籠花叢,輕柔的月色象無力籠花,若有若無地穿流於花間,不斷升騰彷彿分破了初罩大地的暮靄。三句充滿新意地寫出新月的獨特韻致。對清新美妙的新月,生出團聚的祈望。接著,「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深深拜」三字,寫出「團圓意」的殷切期望。但同賞者未歸,詞人不免頓生「相逢誰在香徑」的悵惘,欣喜和祈望一瞬間蒙上了淡淡的哀愁,新月也染上淒清的色彩。由憧憬變為悵惘,不覺以離人之眼觀月。纖纖新月好像尚未畫好的美人蛾眉,想是月中嫦娥傷別離之故,借嫦娥之態托出「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自傷孤獨之情。

「畫眉未穩」應和「新痕」。與緊扣「素娥」、「離恨」由月及人,虛托出詞人委婉曲折的情愫。「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由月中嫦娥的象外興感折回新月。在無垠的夜空中,新月像銀鉤似的遙掛在夜空。夜空浩茫,新月何其小也。秋空之「冷」,新月之「小」它使詞人對新月的憐愛之情,具有一種幽渺的意蘊。

上片詞人表達了對新月在浩茫宇宙中之渺小的悵惘之情,隨之下片將筆一縱,大墨一揮「千古」振起,語意蒼涼激楚。「千古盈虧休問」一語括盡月亮與人世來盈虧往復的變化規律。由此領悟到支配無限時間永恆規律的宇宙感,反觀人世充滿了生命短促,世事無常,興亡盛衰不容人問的悲哀。「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用玉斧修月之事,表現出極為沉痛的回天無力復國無望的絕望和哀歎。「休問」、「慢磨玉斧」(慢同謾,徒勞之意)、「難補金鏡」的決絕之語,表達一種極其絕痛、惶惑和悲哀的情感。涵括著一種融歷史透視和宇宙透視為一體的時間憂患意識。 

「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總括歷朝宋帝於池邊賞月的盛事清景。陳師道《後山詩話》載:宋太祖曾臨池飲酒,學士盧多遜作詩:「太液池邊看月時,好風吹動萬年枝。誰家玉匣開新鏡,露出清光些子兒。」周密《武林舊事》曾記載宋高宗和宋孝宗也有臨池之舉。王沂孫此詞中的「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由感而發,寥寥幾筆,寫盡古今盛衰,此時已物是人非,情景淒涼之極。

「故山夜永」,「夜永」托出殘月黯淡之景,象徵亡國之哀。漫漫長夜中,永久無盡地煎熬著亡國遺民的心靈。至此,已將詞人的亡國哀傷寫到極致。「試待他、窺戶端正」,奇峰另起,見出沉鬱頓挫之姿。

「窺戶端正」應上「團圓意」。故鄉山河殘破,設想他日月圓之時,「還老盡,桂花影。」桂花影,傳說月中有桂樹,這裡指大地上的月光。月亮自是盈虧有恆,而大地山河不能恢復舊時清影,其執著纏綿地痛悼故國之情,千載之下,仍使人低徊不已。 

唐人有拜新月之俗,宋人也喜歡新月下置宴飲酒。臨宴題詠新月,也是南宋文士的風雅習尚。賞月觀月、因月感懷,是貫穿全篇的線索。循著作者因新月而生的今昔縱橫的意識情感流動軌跡,和新月相系的人情典事,寄托詞人的懷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