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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搞什麼開發,我老老實實做實業。公司產能擴張,原先的土地不夠用,只好把研發中心遷出來。那塊地風景不錯,適合規劃一個可以安靜思考的環境。說到底我就是一名大管家。我們的企業人員構成與其他企業不大一樣,我們更側重人,研發中心的科研人員是公司的寶貝,我需要為寶貝們創造最好的用人環境,才能留住寶貝。科研人員大多人到中年,拖家帶口,他們需要方便的生活環境,和孩子入學的好校區,這些,只有城市才能提供更好的。科研人員對精神生活的追求也要求高一點兒,也只有城市才能滿足。創造條件一要戶口二要錢,所以我看中科技園區,那兒的集體戶口歸屬於市區,我們公司作為高新企業,可以用引進稀缺人才的政策為我們的科研人員辦理市區集體戶口。那麼未來科研人員在市區買了房子,從市區集體戶口遷到自家市區房子就很方便了。如果是郊區集體戶口就沒那麼容易。再有我公司自身的考慮,科研工作不同於坐班,有時候靈感上來,卻趕上公司班車接送時間,不跟班車吧就得住公司宿舍,跟班車吧明天就沒那興奮點了。如果工作地點在高新區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那兒有市區公交網,而不是現在這邊工業區的城鄉公交,晚上不到六點全停班。另有一個客戶接待的問題,現在已經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現在酒再香也得將門面放到鬧市去。還有很多理由,你做了那麼多年管理,肯定比我清楚。」不過柳鈞沒有說佔有優質地皮即等於擁有銀行承認的優質資產的想法,那是崔冰冰教育他的結果。

「確實這樣,你為你那些寶貝員工可算是考慮到極致了。不過既然你還沒付款,我還是要把大實話告訴你。本地老話有說,廟前窮,廟後富,廟左廟右多寡婦。那塊地正處廟前,風水大忌。否則你想,那麼好的地段,哪兒輪得到你打主意。怎麼樣,我是不是很俗?呵呵,近年看地多,接觸的都是這方面的知識,想不知道都難。對於寺廟,我可以無神論,可是我的客戶們會用腳投票,我不得不考慮周詳。」

柳鈞啞然失笑,「我說呢,我一眼看中的地塊怎麼沒人跟我競爭。無所謂,我那兒搞純研發,與客戶無關。太好玩了,真想不到你這樣的人還懂得這種東西。」

楊邐小心地看著柳鈞笑得心無芥蒂,而不是嘲笑,才放心。「沒辦法,吃飯家什,不得不知。不過我得提醒你,那塊地未來升值潛力就差了,年代不同啦,拆廟的運動可能不會再來。」看到柳鈞心悅誠服地點頭,楊邐心裡歡喜,「這種事我以前也挺排斥,你知道我為什麼熟悉五星級酒店嗎?以前……我們這一代算是看著瓊瑤長大的……」

「我看古龍。」

「都是充滿夢想的文字。那個時候,我嚮往看不見的階層,看不見的生活,那個時候五星級酒店是最佳也是唯一的窗口,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五星酒店工作的機會。看不見的階層,唉……我大嫂就比我明白得早。我最遲鈍,最近才明白一個道理,草根出身的人,心裡永遠是野火燒不盡的草根。」

柳鈞聽得莫名其妙,「我國改革開放二十幾年,真正好日子才不到二十年,可以說遍地都是草根,不要在意。」

「不,人與人是不一樣的,那是一種境界,自出生便已注定起步的軌道是哪一條,就像田徑場上的跑道,你站哪圈就跑哪圈,踩線是要遭處罰的,甚至取消比賽資格。我卻至此才弄明白。」

柳鈞更加一頭霧水,「人生與跑道沒有可比性。雖然人定不可能勝天,可是……」

「那是因為你一直佔著內圈跑步,你看不到外圈的艱辛。」

「我認為這是心魔,你看你大嫂,不是快快樂樂地積極生活著?」

「她比我看得明白,現在一個人在波士頓撫養一雙兒女,對我大哥大撒把,我大哥反而敬重她。她很有智慧,一個人將生活安排得極好,照顧孩子之外,還可以攻讀會計碩士課程。啊對,其實就是心魔,放下一顆心,外面天高地遠。」

柳鈞陪著楊邐喝酒,聽楊邐不著邊際地扯得原來越跳躍,愈發感覺這頓飯不簡單,楊邐似乎真有心魔。一瓶紅酒,楊邐喝了大半,酒盡時候,楊邐忽然問一句:「柳鈞,你有沒想過報復我大哥。」

「沒有機會。」

「說明你心裡還是想的,難怪我大哥一直提防你。」

柳鈞心裡吃驚,但表面若無其事地道:「我想你大哥更應該警惕資產負債表,這麼一座賓館造下來,你們的資產負債表一定很嚇人。」

「擔心什麼。你是不是還打算併購你公司隔壁那家搖搖欲墜的微型軸承公司?」

「你大哥這麼關注我?」柳鈞給嚇出一身冷汗,可是楊邐酒後失言一次之後不再多說,給柳鈞心中留下極大疑團。可柳鈞終是忍不住,他太忌憚楊巡,不弄清楚心裡貓抓貓撓的。「你大哥對那微型軸承公司有打算?」

楊邐卻微醺著問:「新開的高爾夫,你做會員了嗎?我上回去打了一下,環境還不錯的。」

「沒做,對高爾夫興趣不大。」

「有人告訴我,在那兒社交挺不錯的。最近玩什麼好玩的?」

「最近……呵呵,很自戀地錄我彈的鋼琴曲,去一家不怎麼樣的錄音棚裡玩兒。」

楊邐眼中露出羨慕,是的,優越的人自己是不會知道優越的,但是旁人清楚。「這個需要好幾天嗎?不是彈幾個曲子嗎?」

「我的一根手指不大靈活,若發揮好,一次通過,發揮不好,只好再來一遍。我也很不願意。」

包廂的氣氛一下冷了,楊邐沉吟許久才道:「你說我大哥怎可能不時時提防你。他現在恐怕很後悔很後悔,他原以為你只是個白面書生,是個有回頭路可走的書生,以為你遭遇挫折肯定會逃出國去。想不到你這麼有堅持。當然他不會告訴我,我想他把兩個孩子送出國去,也是出於安全考慮。」

「我還不至於做出下三濫的舉動。」

「是的,我相信,但我大哥不會這麼想,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所以人的底線也不同。放心,你們之間目前並無交集,大哥還不至於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楊邐晃晃手中的空酒杯,看一眼柳鈞的,不由分說地將柳鈞酒杯中的紅酒倒來一半,「最後一杯,請祝福我一個月後的婚姻生活美滿幸福。」

兩人一飲而盡,柳鈞奇道:「你在擔心?像你這樣豁達理性的女孩,首先挑選的人就不會錯,其次未來的生活瑣碎你一定也能妥善處理,有什麼可擔心的。婚前焦慮?晚上請你唱歌散心。」

「我?豁達……理性?」一直到結賬出門,楊邐還在反覆念叨「豁達理性」,微醺的腦子轉不過彎來,她竟然能與豁達理性沾邊,若不是柳鈞說出來,她一定不會信。因此上了車,她決定豁出去,厚著臉皮問柳鈞:「你真覺得我有這麼好?如果你與我大哥之間沒有怨恨,你會不會追求我?」

柳鈞毫不猶豫地給了一個「會」,他喜歡內涵豐富可供研究的人。於是,楊邐的心飛揚起來,她笑得非常開心。她想,這就是九死一生經歷萬水千山之後的豁達理性了吧。但是楊邐回家後,卻站在熱水淋浴龍頭下哭了。快樂永遠不屬於她,她寧可不要什麼豁達理性。而窗外,颱風於凌晨登陸,一夜風雨敲窗。

柳鈞早上起來,建築質量良好的牆面竟然會有些許滲漏。他驚訝地探視地面,只見城市路面黃濁濁一片汪洋,可見一夜降雨量。柳鈞驚出一頭冷汗,連忙衝出門去,連早飯都顧不得吃,小心翼翼開車蹚水趕赴公司。

進工業區,沿路是被刮翻的彩鋼屋頂,是隨髒水漂浮的包裝盒,是挽起褲腿憂慮的人們。柳鈞提心吊膽地想著他的那些精密數控機床,若是浸水,那死路一條。他心急如焚,可是不敢加大油門,以免發動機進水。好不容易龜爬至公司大門,親眼目睹完好無損的屋頂,柳鈞幾乎激動得想哭。走進廠區,根據本市五十年一遇降雨量設計的排水系統發揮了作用,即使外面市政排水系統已經癱瘓,即使工廠空地一片汪洋,可是騰飛卻可以用水泵抽水保證車間乾燥。騰飛完美地抗擊了颱風登陸。

基建時期,他頂著譏笑甚至謾罵,一絲不苟地選擇設計單位,一絲不苟地審核各項設計,一絲不苟地選擇建築用材,一絲不苟地現場監督,而今於此大風大雨終見真章。柳鈞站在瓢潑大雨中驕傲地看著這一切,很想抓一個當初嘲笑他的人來此現場,看,他當年做得對,當年的高價付出值得。包括他這幾年來堅持的產品的用料,產品的質量和產品的設計,時間將證明他的正確。

然而,同一工業區的另一家公司老闆卻與柳鈞見解大不同。固定資產因偷工減料在颱風中造成損失?無所謂。他們本就不追求精密加工,等雨過天晴,機器設備洗洗刷刷便可正常使用。成品表面水淹後的銹跡?酸洗一下便是,公差要求又沒那麼高。還可以遞一份資料去稅務報損,另遞一份資料去保險公司索賠,他的低成本也是精確計算的結果,而且是被市場認可的精確。那位老闆還善意地取笑柳鈞,他只要穩守幾隻成熟經典的產品,一年四季便可旱澇保收,做人越來越瀟灑,誰讓中國市場那麼大呢。哪像柳鈞做得辛苦,成天趕著技術潮頭奔跑,不進則退,不能止息,最後賺的大多進了勞動力成本,何苦,也不過比他稍微多賺一點兒。

柳鈞的驕傲被「嗤」的一聲澆滅了。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追求更快更高更強有時候是個笑話。

很快,楊邐結婚了,柳鈞沒去。但董其揚終於約柳鈞告別,他找到新的東家,與申家和平分手。柳鈞問董其揚為什麼不自己做老闆,有這身本事在,自己創業事半功倍。董其揚不以為然,反問柳鈞還沒嘗夠小老闆的滋味嗎。柳鈞被問得無限感慨,當初被爸爸誘拐初涉渾水之時,他即使再長三頭六臂都不會想到管一家企業有如此繁瑣,而今,再難脫身。他對董其揚直言,可惜他騰飛現在廟小,否則絕不放過董其揚。董其揚聽著心裡很安慰,這也算是他黯然告別市一機之際難得的一絲溫情。兩人把酒話別,董其揚看著柳鈞心想,有時候人也不用太有城府,直爽的人討人喜歡,討人喜歡者獲得的幫助足以抵消有城府避免的傷害。比如他就挺喜歡柳鈞,知道此人言行一致,可以放心交往,也可以放心托付,不管柳鈞與楊巡交惡還是與申華東交好,都不影響他對柳鈞的判斷。董其揚心中暗暗地想,或許以後還真可以有新的交集,希望柳鈞未來發展蒸蒸日上。

天又轉冷,不愛運動愛窩家裡的嘉麗和小碎花不免又染風寒,可是錢宏明專心在上海折騰,鞭長莫及。當然,柳鈞也知道錢宏明在上海有另一個窩,也可能不止。於是還是柳鈞半夜被嘉麗的電話叫去,車載娘兒倆去醫院看病。看著燒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嘉麗還得盡力照顧小碎花,柳鈞唯有心裡一邊罵錢宏明,一邊更加盡心盡力幫忙。他甚至不敢在嘉麗面前罵錢宏明一句,唯恐給嘉麗雪上加霜。

最終,當然又是送進注射室打吊針。柳鈞替嘉麗抱著哭累而睡的小碎花,時時關注旁邊燒得打盹的嘉麗,無聊地想自己的心事。婦幼醫院的注射室喧鬧得雞飛狗跳的,可即便如此,輸液下去的嘉麗還是很快稍微恢復精神,她終究是無法釋懷丈夫總是在這種時候缺失,忍不住問正對著吊瓶發呆的柳鈞:「柳鈞,生意人都忙得顧不上家小嗎?」

柳鈞一愣,忙道:「國內生意場競爭激烈,而且競爭的又都是些題外文章,唯有佔用八小時之外的時間。」

「可為什麼我請你幫忙,總是一呼就應?宏明還說,你的工廠每天事務更繁瑣呢。」

「我家情況特殊,我家是上陣父子兵,你若是呼我爸,有九成可能找不到人,他代我出差應酬去了。我不少朋友與宏明差不多,大家說起來都內疚,唯有用物質來彌補家人。」

嘉麗清澈的眼睛專注地注視柳鈞,看得柳鈞的眼神東躲西閃,他本就不是個愛撒謊的人,而且他面對的又是好友嘉麗。嘉麗輕輕歎息,「還是看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所佔的地位吧。」

「這個你別多想,今天病中想過算了,千萬別鑽牛角尖。」正好柳鈞手機叫響,給柳鈞解圍。可是今晚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可謂禍不單行,公司中班人員告知,騰飛對馬路的一間家紡公司著火,火勢兇猛,大有乘風飛躍狹窄非主幹道馬路撲向騰飛之勢。柳鈞當即飆汗,可此時他正是嘉麗母女的主心骨,他怎麼走得開,他心急,只有電話裡指揮大家循序停止車間工作,直至關閉生產段的電閘,尤其注意用電安全;一邊派非車間人員放出大狗,關閉公司大門,守住公司,以防有人趁火打劫;同時保安立即啟動三號消防方案,先噴濕路兩邊茂密的行道樹與牆上茂盛的爬山虎。

「柳鈞你趕緊去指揮吧,我這兒一個人行的,一針下來我已經恢復,而且醫院門口都是出租車,打一輛很方便,不像從家裡出來得走一大段路。」嘉麗一改常態,插話打斷柳鈞。

柳鈞搖頭,依然是輕聲鎮定地遙控公司的防火工作。嘉麗就不吱聲了,看看小碎花依然安靜、不受干擾地睡在柳鈞懷裡,她心中若有所思。水火無情,這還不是立刻投入工作的最佳理由嗎?所以可見,關鍵還是人的一顆心究竟放在哪一頭。嘉麗病中更是彷徨,也更信賴柳鈞。

柳鈞聽著車間循序匯報現場操作,等到操作完畢,全部機器停下,才滿心忐忑地放下手機,依然鎮定地對嘉麗道:「別擔心,工廠的特徵就是每天狀況不斷,我們早給訓練出成套應急預案,這種事若是出在兩年前,我倒是真要手忙腳亂了。」

嘉麗低頭擠出一個微笑,看護士為她拔針。柳鈞心裡卻明白,嘉麗不再撿起電話前的話題追問,並非疑問已經解開,而是嘉麗為他著想。唉,這樣的好女人,錢宏明卻罔顧嘉麗的善意。但柳鈞此時心中火急,那是真的火引出的急,無暇思索如何進一步化解嘉麗心中的鬱結。可偏偏小碎花小孩子血管細,一瓶輸液只能慢慢地滴入,柳鈞唯有按捺著焦急,不斷打電話詢問進展,而且還不能太驚動病中的母女。他當然可以請朋友來幫忙,可是輸液已經過去大半,他即使飛車趕去現場也須半個多小時,也不急在一時半刻了。

送嘉麗母女回家,由保姆下樓接走,柳鈞這回來不及看著嘉麗母女進家門,趕緊匆匆走了。

趕到工業區,一路都是鬧哄哄的人,還又是警車又是消防車的,柳鈞不得不將自己車子停在路口,跑步進去。火還在熊熊燃燒,但可以看清火點距騰飛有一定距離,而此時路燈盡滅,看不清騰飛狀況如何。直到問清公司職員,才知靠近騰飛這邊的火勢首先被騰飛出動的消防水掐滅,騰飛有驚無險,柳鈞才鬆一口氣,有閒心管隔壁公司的閒事。果然看見隔壁公司老闆叫得撕心裂肺的,非常悲慘。柳鈞見到工業區幾個老闆也在附近,就走過去加入。

大家七嘴八舌,都猜測家紡公司老闆得罪了本地地痞,遭暗算了。前幾天已經聽說過,不斷有地痞流氓亂用家紡公司公共浴室熱水洗澡洗衣服,老闆稍有不從就大打出手,進而得寸進尺,食堂吃飯不付錢。最後發展到幫家紡公司工傷員工敲詐老闆拿提成。保安根本不敢硬來,否則落單時候遭悶棍。這種家紡公司人員流動大、工人多,工傷事故層出不窮,地痞順勢而為,老闆頭痛萬分,曾經向左鄰右舍請教如何卻敵,可工業區的企業要麼也深受其苦,要麼就像柳鈞公司從開始就管理分明,針插不入。據說家紡老闆最近新設制度,與一家保安公司簽訂高價保安合同,一改忍氣吞聲作風,所以大家懷疑,那幫地痞狗急跳牆了。放火,這種最原始、最簡單,對於家紡企業卻是最致命的辦法,隨便找個人都想得出來。柳鈞心裡兔死狐悲,如果家家都裝防盜門窗,那麼該怨誰呢?家家都是被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逼出來的。

大火過後,家紡公司在黎明中一片斷壁殘垣。老闆一個大男人坐地上痛哭,一輩子心血全完了。細問下來,原來本小利薄,這家還不曾為廠房設備產成品做保險。大家背後都說,那是真的完了,賣掉燒焦的地皮,先還銀行,再發工資遣散員工,老闆可能一文不剩,這種年紀的人,哪兒還有鬥志東山再起。反而是那幾個地痞流氓,估計早跳上火車各奔老家了,誰還找得到,即使找到也查無證據。

這一夜,對柳鈞是虛驚一場,可也是物傷其類。他定下神來就打電話去罵錢宏明。但聽錢宏明說已連夜趕回家,用睡眠不足的紅眼白和黑眼圈最簡潔有力地說服了嘉麗,他終於替嘉麗稍稍放心。這個氣球,他不敢戳破,又不忍注視,唯有幫助維持現狀。

錢宏明回家後,用本來準備給嘉麗買車的錢,在不到十分鐘步行距離的另一小區置辦了一套房子,趕在春節前親自駕車去嘉麗老家接二老過來養老,而房子的房產證上寫的是嘉麗父母的名字。這一切貼心佈置,比錢宏明說一百句他父母已亡以後專心孝順丈人丈母娘更有力量,也是對嘉麗更好的說服。有剛剛退休依然年富力強的丈人與對女兒無微不至的丈母娘在,錢宏明以後無須麻煩柳鈞照顧嘉麗。他的姐姐錢宏英也鬆一口氣,錢宏英還擔心嘉麗對柳鈞的過分信賴呢。

當然,有丈人在,新房的裝修不用錢宏明操心,他甚至不需要再操心嘉麗一個人待家裡的寂寥無趣,更可以忙碌他的事業。錢宏明如今將外貿與期貨結合得越來越好,兩條線齊頭並進,每日如陀螺一般穿梭於兩條線之間,高節奏的工作,高節奏的思維,高節奏的情緒,不知疲倦,因此他需要激越的性來舒緩緊張興奮的神經,放眼他那個圈子,這樣子生活的人比比皆是。他反而有些不明白柳鈞哪兒來的耐心,一個見過世面的大好青年苦守一家小工廠,也不會枯燥得慌。他甚至有些懷疑,柳鈞再這麼穩固蹲守下去,思維差不多該與鄉鎮企業家看齊了。

柳鈞還真津津有味地做著鄉鎮企業家該做的事。併購隔壁那家微軸廠進展不順,因為柳鈞一口表明只要地皮,上面的東西包括廠房設備儘管搬走,他一概不要。微軸廠老闆一手一腳撐起一家企業,對廠子的感情極深,即使不得已將廠子賣掉,卻也不願意看到廠子的設施被新主子棄若敝履,因此一直猶豫著不肯賣給柳鈞,掙扎著尋找其他下家。可惜其他下家雖然願意保留所有設施,出價卻不理想。微軸廠老闆在情感與理智間痛苦地彷徨。

雖然柳鈞等得不耐煩,若不是有第二選擇,柳鈞還真不得不繼續等。可是陰差陽錯,隔一條小馬路的家紡廠給燒成焦土,家紡老闆心灰意懶,決定賣掉廠子做寓公,首先便是遍訪工業區的這些企業,看哪家願意就近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