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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柳鈞到羅慶的辦公室看圖,一看就道:「好!我昨天一直在想,你會不會想到取這個剖面,不畫剖面圖實在很難說明白。」羅慶獲得肯定,開心地笑了,是的,這個剖面是他昨晚半夢半醒之間想到的,可以說是妙手偶得。他看柳鈞後來沒再說,而是拿著2H鉛筆和尺子在圖上淡淡地做標記,每做一個,抬頭看看他。羅慶想明白錯在那兒,就回答一句。一套圖紙,還是挑出五處。柳鈞拿筆頭敲敲圖紙,開心地道:「非常好,原則性錯誤已經沒了,要是再能減掉這些不規範錯誤,拿出來的圖紙就完美了。」

羅慶看著很快解決這幾張圖紙,卻沒比他大幾歲的老闆,疑惑地問:「柳總,你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養了多久的蟲?」

「我在車間裡泡大,讀大學前已經幾乎包攬前進廠的圖紙,你不用跟我比,別氣餒,你已經是神速。」

「是不是安慰我?」

「我這萬惡的資本家巴不得打擊你,順便可以剋扣你的工資,呵呵。」

柳鈞走出羅慶的辦公室。技術部的辦公室設計特殊,朝南一個大廳,全部是地毯鋪設,房間安靜清雅。落地玻璃窗正對著稀疏的綠化,光線充足,視野開闊。裡面放幾張小咖啡桌和一張大木桌,散列的是舒服的椅子,有茶葉和純淨水供應。圍繞大廳的是一個個小房間,被大夥兒稱作KTV包房,是每個技術人員可以關門獨享的空間。如今只有柳鈞、羅慶,和另一個也是大學畢業才兩年多點兒的助工佔用包房。

啟動資金得以解決,柳鈞本來是很開心地想,他要睡覺,他要坦然地好好睡一大覺,睡他個昏天黑地才罷休。可一回到公司,事情處理上了就無法放手。但柳鈞還是晚飯吃罷,天塌下來也不管了,關掉手機鑽進寢室睡覺。啟動資金的問題得到解決,其餘的問題都在他可控範圍之內。他太感謝錢宏明瞭,都不知道怎麼將感謝表達出來才好,恨不得衝上去擁抱親吻,可惜錢宏明這個保守分子很排斥同性擁抱。

安裝很順利,早在柳鈞意料之中。

培訓很順利,讓柳鈞有點兒小意外,他愛死了騰飛公司的員工們。

管理很到位,這是柳鈞最努力培育的花朵,他將德國的全套制度搬來騰飛,將騰飛的管理培育得如這個工業區的孤島。這不,他可以越來越放手車間裡的管理,抽身干屬於總經理和技術負責人的工作。他得繼續他那個系列的研究。此時已經不同過往,他自己手頭也有了部分測試設備,無須再向市一機求援。但他有前車之鑒,所有的關鍵數據,他都獨自掌握,鎖進獨享的保險箱。

為了與那些粗仿的系列產品競爭,柳鈞在設計中更加殫精竭慮。系列中第一個產品的試製成功給他不少新的啟示,他將新得的啟示用進新產品中,務求更精、更強、更耐久。這一次,他研究並試製出新系列中的一個產品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他將產品拿到母校檢測,性能全面超出常規要求。他很興奮地將產品交給爸爸去推廣。爸爸的市場推廣能力,比他好上十倍。

柳石堂跑市場的結果不出董其揚所料。正因為市面上充斥質量馬馬虎虎過得去的仿造品,市場對騰飛公司的精品需求欲不高。然而還是有那麼幾家是打算做精品的,可柳石堂上門卻被三言兩語打發,原因是他們不相信國產貨。那些買家多的是用國產貨的血淚教訓:國內公司拿出來的樣品是很好的,起初答應的條件也是實在的,可等合同簽下,預付款拿到,所有的花樣都出來了,總之能按時拿到一半與樣品相符的產品已經算不錯。不少公司早已將國產貨當做等外品的代名詞。

柳石堂想都想不到同樣精度的產品這回遇到截然不同的待遇。等被兩家公司拒絕後,柳石堂立即靈活地心生一計,決定將自己的職位降格,名片重新設計包裝。他十萬火急一個電話打到公司,讓兒子用德語將新名片翻譯好。於是,他下次出發,除了印刷精美的中德文產品圖冊,拿出來的名片則是中英德三語對照,上面為:德資騰飛製造有限公司柳石堂市場二部經理。為了生意,他自封的自以為很時髦的執行董事頭銜都不要了。

果然,名片一換,出師大捷,門容易進了。進門就好辦,柳石堂很快說服第一家坐下來跟他們談具體技術。柳石堂一聲招呼,柳鈞攜羅慶等兩位技術人員上場。柳鈞在談判桌上羅列出設計思路與公司條規,一舉將買方收服。騰飛公司四個人聽到了最滑稽的讚美,這些讚美讓他們四個當場忍笑到內傷,回到賓館則又感慨萬千。那幾個買方代表一直說,果然不愧為德國全資公司的出品,唯有如此無微不至的規章才有如此完全有別於國產貨的製成品。

騰飛廠的產品明明是純正中國血統,研發和製造全在國內的中國貨,卻因掛上羊頭而被刮目相看,他們全體都很哭笑不得,尤其是三個年輕人,深深悲哀了一把。柳鈞已經悲哀復悲哀,悲哀很快淡定,該做什麼做什麼,羅慶他們兩個卻是一直議論不休,以工科生的執著將問題往縱深探究下去。

但是,價格果然上不去了。柳鈞看到價格長歎,這樣的毛利,都無法體現腦力勞動的價值。這個產品若是由一個幾名資深技術人員組成的技術團隊來研發,恐怕這等毛利都不夠支付技術人員的工資。可是他也必須接受這個價格,這就是市場,產品的定價取決於市場。而且,他需要收入,以盡快還掉錢宏明幫他運作來的錢。思量之下,他唯有跑量。

可是,哪兒來的熟練工替他做出產品?當然,只有挖人。從市一機挖,從其他公司挖。挖人並不容易,關鍵是挖來的人並不熟悉騰飛的高標準嚴要求,往往手頭的活還行,但試工第一天的態度就讓柳鈞不滿。柳鈞的態度依然很堅決:不要。他寧可慢慢培養完全生手。因此,柳鈞的跑量計劃無法實現,產能受到嚴重限制。

因為開始有獎金發出,騰飛員工的收入立竿見影得到提升,而且幾乎是翻倍地提高,行政經理拿著這等不菲的月收入再去人才市場擺攤,張榜出去,來的人就多了,應聘的人中,精品也稍微增多。柳鈞終於招到一個有經驗而且有想法的工程師,然後,又來第二個。工人也是一樣。以前只是市場價的月收入讓工人不願約束自己,但是而今高薪當頭,即使讓不吃不喝紋絲不動打八個小時的坐,都有人踴躍報名。

騰飛的人手越來越充足,終於可以達到三班倒地跑量。錢宏明將所有騰飛公司的出口代理都包了去。這一回,柳石堂什麼聲音都沒了,是錢宏明的義氣給了騰飛一條生路,從此錢宏明在柳石堂面前地位平等。這就是現實。

柳石堂其實比柳鈞更清楚新開企業借貸啟動資金的困難。他雖然跟兒子拍胸保證只要工廠豎起來,民間借貸就可以拿到。但他與他那些老友們的借款談判談得很艱辛,很憤怒。唯此,方顯錢宏明無條件幫助籌劃三百萬啟動資金之可貴。柳石堂至此才有點兒相信,錢宏明對他兒子還真是有點兒友誼。

正是因為有錢宏明提供的啟動資金,讓騰飛可以迅速展開業務,取得的低毛利儘管讓柳鈞痛心疾首,但在其他同行看來卻是暴利。借貸人主動找上柳石堂。即使柳石堂行走江湖那麼多年,他都還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民間資本的強大,竟然有那麼多人委託熟人與柳石堂結識,開口就說三天內一兩千萬資金保證一次性到賬,唯一需要談的只有利息。

柳鈞跟老爹去高檔賓館聽談判,等他一聽借款的利息,就奇道:「這麼高的利息,製造型企業誰敢借?」

「你們的毛利,借得起。」借貸人沒太多廢話,很是沉著。

「短期調頭寸還行,長期……我們還不得為利息打工了?借得起也不能借,我們製造型企業不能借高利貸。」

借貸人依然微笑道:「我們絕不是高利貸,我們有良好的金融素質。但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也不指望你長期問我們借款,等你拿著我們的錢,用三個月時間在銀行大進大出幾回,銀行早把你們這些優質客戶撬了,哪兒還輪得到我們。我們只跟你做短期貸款,你們也只需要三個月。我們也只能做銀行丟棄的市場。」

「你應該已經瞭解過我們騰飛,我們的產品有市場,你借錢給我們的風險成本較低,而且我們需要長期的借款,為什麼你不考慮降低利息,獲得穩定收益?」

「借錢給你們的風險成本確實低,但是做我們這行的社會風險成本居高不下。」借貸人笑容可掬,禮數周全,引經據典,可就是不肯答應降息一厘。

柳鈞與借貸人軟磨硬泡,希望以借款時間換利息空間,借貸人終於鬆口,打算回家與朋友商量後再給柳鈞答覆。柳鈞清楚自己的財務報表還無法達到銀行的審核標準,此時唯有靠預付款和民間借貸度過過渡期。他的心理價位乃是錢宏明幫他運籌三百萬所需費用折合的利息。

柳鈞晚上與錢宏明一說,錢宏明卻是非常能理解借貸人的處境。他告訴柳鈞:「現在遍地都是沾不到銀行一絲光的中小私企,那麼他們的流動資金從哪兒來?唯有問個人借。問個人借有兩種辦法,一種是直接問親戚朋友借,給百分之十幾的年利。這種辦法不僅辛苦,而且借不到多少,借的同時也得欠一屁股人情債,過年過節都得去那些親戚朋友家請安賠笑送禮,總體算下來利息也不會低。另一種辦法就是問專門做這種民間借貸的人借,由他們籌錢給你。你想想他們的籌款成本和風險成本,再算算他們給你的利息算不算高。」

「他們那麼定價是合理的,我卻要不起。問他們借貸,我擴大了規模,卻沒法提增資產積累……」

「但你現在別無選擇,你眼前唯有一條道,就是擴大規模,博取銀行青睞。」

柳鈞閉目心算一會兒,道:「研發不跟上,規模怎麼上得去,市場是有限的。」

錢宏明沒想到還有這個問題,心說製造工廠的麻煩比他外貿公司更多千頭萬緒,難怪柳鈞幾乎每天都給釘在工廠,唯有週末兩天晚上才有時間出來。「你說,借款利息可能還可以降低?你估計他們能給你降多少?」

「二點五到二點八分。我希望降到二點五分利。」

錢宏明驚歎,「他們怎麼做到的?你問過他們資金渠道沒有?」

柳鈞說不出什麼,對方壓根兒不可能把最清晰的籌款渠道說給柳鈞聽。錢宏明想來想去,算來算去,將一杯啤酒搖得泡沫出盡,口感極端苦澀,才道:「看起來單純的信用證操作還不行,還得設法在匯率、進口貨物差價上面做文章,擴大利得。你知道嗎,只要那三百萬一天不到賬,我每天盯著匯率變動心驚肉跳,怕最後操作結果讓你擔負高利息。看起來我還得想想辦法。」

柳鈞困惑地看著好友,心說還能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把匯率在期貨市場保價?可是國內沒有炒美元期貨的吧。」

錢宏明揉揉腦袋,皺眉道:「我得擴大視野,不能在現有進出口品種上打轉。起碼得往大宗商品上靠。」

「宏明,別……差不多了,別再為我挖潛,不能再給你添累。我只要問高利貸他們借半年,銀行硬槓子應該能達到。再說我這兒目前還有預付款和信用證,現在已經能對付了。」

錢宏明點頭,但一顆心早鑽進牛角里去了,他與柳鈞差不多,都喜歡鑽研,不過他更多鑽研數字。正如柳鈞所說,有產品也未必有市場,他有大筆的錢可以自由支配,可也得看利息能不能讓人接受。

柳鈞沒看出錢宏明一剎那的分神,他好不容易脫離一會兒苦行僧的生活,來城裡的花花世界泡一會兒酒吧,他將眼光更多投向進進出出的美女。錢宏明好笑地看著柳鈞與看上去沒有男伴的美女搭訕,他在這方面的膽量和技巧,差柳鈞一大截。看柳鈞,那臉皮真厚,一臉若無其事就跟人搭上了話,交換了名片。但等最後柳鈞光棍一條與他在停車場告別,錢宏明大笑柳鈞做了一夜無用功。

柳鈞原想週末好好睡一覺,但大清早的,被手機叫醒。柳鈞現在最怕非上班時間手機響,一響,就說明有非正常事件突發。而且手機響在早晨才六點多的時間點,更說明事件非同小可。果然,電話那邊是工業區派出所的民警,昨晚他在酒吧與美女們搭訕的時候,他的工人們更直接,嫖娼了,當然,正是被抓了才會有民警來找他。

柳鈞頭痛萬分,趕緊奔去派出所處理。等一弄清楚被抓的是哪三個,柳鈞更是抓狂,這三個都是他由新手基礎工培育起來的操作工,眼下訂單緊張,這三個要是被拘留個幾天,他還怎麼活。好說歹說,他將小時候記憶中老師說的那些大義凜然的話都搬出來用了一遍,以示他雖然年輕,可還是個講正氣有道德的領導。最後派出所開恩,跟他講了一大通員工管理必知之後,總算每人罰款五千,才將三個灰溜溜的工人放出派出所。

他在車邊,對三個工人罵道:「沒出息的,好好的三個人,工資已經漲得不小,不會好好去找個女朋友嗎……」

但沒等柳鈞將思想工作做得徹底,裡面的民警又趕出來道:「柳總,請留步,還有件事要請教。」柳鈞只得放灰溜溜的三個回去公司宿舍,他硬著頭皮打算回去派出所繼續聽教育。這回卻是換了一個管事民警,民警取出一本騰飛公司暫住人員登記簿,指著其中一個人問柳鈞認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平時有沒有異常。

柳鈞幾乎每天與工人混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前個月剛剛應聘進來,為人謹慎小心,幹活很賣力,不過不大合群,沒事都待在宿舍或者在圖書館裡面看書,很要求上進。」

民警「咦」的一聲,「你們公司那麼多人,你都記得住,還是這個人很特殊?你看看,他的籍貫年齡與你平時觀察到的有沒有區別?照片上的人臉與他本人像不像?」

「我們為了方便員工,專門買了相機給每一個簽訂勞動合同的員工照大頭相,省得員工還得抽空上街拍照,也省得建檔的照片規格太花。而且我們行政部一條龍服務,給新進員工代做暫住證和繳納四金。因此,照片上的人臉肯定是他。」柳鈞感覺民警一定是有事才抓他詳查,他於是將來龍去脈說得很詳細。見民警點頭微笑讚許,他問了一句:「他是不是有問題?」

「我們懷疑他是個公安部上網逃犯,請柳總務必配合調查,這種人在你們公司蹲著,總是一顆定時炸彈。」

柳鈞大驚失色,他的公司還有這等藏龍臥虎?他又配合著回憶那位員工的可能籍貫等內容,後來又進來三位民警,四個人一起給柳鈞佈置任務,讓柳鈞設法將該員工引到易於抓捕的區域。

柳鈞幾乎是夢遊一般地回公司,都不再有心思教育剛從派出所領出來的三個人。他想都想不到,一家才不到一百個人的公司,居然還會潛伏著一個逃犯,而且看上去還是重案犯。那三個嫖娼的工人還以為老闆是給他們氣的,都沒敢說話,一車人一路悶到公司,柳鈞才恍然大悟,讓三個人自己守住秘密,別將這種沒皮沒臉的事情在公司裡傳播開去。三個人當然沒意見,而柳鈞的目的則是別打草驚蛇,不讓那逃犯知道他是從派出所出來。

柳鈞悄悄留意著那逃犯,等時機成熟,一個電話給派出所,四個民警偃旗息鼓趕來,一舉將逃犯擒拿。果然沒抓錯人。整個公司的人都驚動了。柳鈞真是想不到,管一家公司竟是那麼辛苦,與董其揚通話,董其揚卻告訴他這等事乃是家常便飯。

在柳鈞引入民間借貸的同時,錢宏明卻最終放棄打信用證的主意,他經過多方調查摸底,無師自通地用數據得出結論,用信用證融資是個不錯的辦法,但是成本太高,這成本包括實際運作成本、開道成本、堵嘴成本以及風險成本,而收益不彰。收益的高點已經由柳鈞摸出大概。他即使循規蹈矩閉著眼睛做生意,都能蓋過這等收益。

既然不再考慮那計劃,錢宏明盤點盤點分公司成立不到一年的收入,決定為自己換一輛好車,讓柳鈞幫忙去挑選。

柳鈞被錢宏明捉差的時候,正忙得昏天黑地。由於管理人手的缺乏,他必須自己赤膊上陣。同時也為了鍛煉年輕少經驗的技術人員,他調遣羅慶等幾個員工監控車間的質量管理。他給羅慶他們幾個的任務是,必須從實踐中找出質量問題的根源,將問題的處理積累成經驗,所謂的實踐出真知。

對於錢宏明有關選購什麼車的提問,柳鈞漫不經心地道:「市面上你想買的只有四張老熟臉,奧迪、別克、雅閣、帕薩特,那些參數我不動腦筋都背得出來。你只要拿出一張紙,列出你想要的所有體驗傳真給我,我準保給你找出一輛最適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