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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送走安總,柳鈞又興奮又忐忑,心中對安總志在必得,問崔冰冰要不要給安總一些表示。

「安總有沒有暗示?」

「沒有,我們才見兩面,都是眾目睽睽,誰想暗示都沒機會。」

「送!送是常態,宋大神那種是不正常,是神人。即使被安總拒絕,但你起碼表達了你的心意。」

「這兒還有一個問題。協議中有一條,未來的研究成果共享。這一條對我非常不利。可以想見,東海一號如果投產順利,安總的產品在宋總手下順利過關,你可以看著,很快,什麼黃海一號、南海一號的都很快會上馬跟風,順籐摸瓜到安總那兒。以前宋總告訴過我,他們大國企非不得已,不願與私企合作,背不起責任,擔不起風險,再加上國企與國企之間,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容易搭上關係。可以想見,未來的絕大部分市場被安總他們佔領。我想發財,必須另闢蹊徑,換個產品。我除了研發可得以實施,沒占太多好處。」

「雖說如此,可安總的決策結果,是把國家的錢放到你個人口袋裡,讓你個人花。而這個項目成功,安總的公司賺錢,卻是賺來錢裝進國家口袋裡,他只拿工資。性質,兄弟。」

「是啊,性質不一樣。在這些前提下,送多少才好?」

崔冰冰雖然從四大行轉身到了股份制銀行,可畢竟還是銀行,是捏著錢的財主,對此行情不甚瞭然。

「我打算送一隻手錶,十萬以上的。」

崔冰冰心說,相對於投入的數值,這十萬塊哪兒夠。果然,柳石堂在電話裡也是一口否定,十萬塊的手錶只夠投石問路,他讓柳鈞趕緊行動,盡早落實誠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千萬別做大爺。

「哎,越說越夠坐牢級別了。我明天就去香港,先手錶,萬一是個宋總那樣的人呢。然後……見機行事吧。」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嘛。你想過上限沒有?」

「讓安總提。別擔心,又不是沒做過。明天修橋鋪路的事你幫我操辦一下吧,有時間嗎?我導師大學時候一直很賞識我,他明天帶幾個碩博研究生來我們研發中心做實驗,你幫我出面接待一下,要很重視。食宿我早已安排妥當……」

「與東海一號有關嗎?還是為東海一號修橋鋪路?」

「純慈善。我們研發中心的設備,眼下放眼全國,不算弱。我得幫導師一把,一個院士,做個實驗還得到處求助。系裡內耗很厲害,按說年度經費比我們在研發中心的投入只多不少,可是沒被善用,設施還不如我們。我手頭有本系裡去年已發表論文的彙編,數量不少,可捏出水分,其實不如我們出的實貨多。導師只是帶隊來一下,你千萬想辦法留住他,我很快回來,打算跟他談談。有安總那邊的支持,我這幾年應該不大會緊張,可以考慮回饋,吃飯多擺幾雙筷子嘛。」

「總之柳大爺花錢大手大腳,送禮細水長流啊。」

柳鈞將公司的事交給爸爸和羅慶,將個人的事交給太太,奔赴香港採購。怎可能只買一隻手錶,從回國與國企接觸的第一單生意起,他已經跟著爸爸瞭解到,打點,必須要全方位,大鬼小鬼全顧及。手錶、數碼產品、化妝品,他像個跑單幫的,拎回來一箱,反正這次用不完,未來也必然用得到。這是個歷史悠久的禮儀之邦。

回來再與導師談科研基地的事兒,情勢已經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前公司底子薄,規模小,需要花大錢單方面地求著母校來掛名,以助混得個高新技術企業的招牌。而今形勢變化,母校更需要他,他也樂得在高精尖的研發中心錦上添花。那麼,就可以坐下來公平合理地談。他提供場地,提供設備,提供食宿,出錢出力,而母校則是在他的研發中心正式掛牌,將他的中心用作研究生培養基地。錢宏明笑柳鈞,這塊金字招牌的買價也太高了些,柳鈞也曉得投入的錢夠打一塊純金招牌,可正如宋運輝的不斷提攜,才有他柳鈞今天在高端產品的立足,他也有義務向社會回饋他的一份子。更何況,若是師弟妹中有天生的好料子,他當然近水樓台先得月。

當然,到了安總地盤,柳鈞就不可能如此主動。安總總算從北京打道回府,柳鈞立馬不經邀請就主動飛去鞍前馬後。柳鈞不是奉承拍馬的好手,說話稍嫌實打實,不過話題挺多,在技術人員中間不愁寂寞。只是安總離家多日,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處理,柳鈞這一等就是三天,期間雖然與相關人員討論合同細節,可大家的眼睛都盯著頂部的安總,原本一天就可以拍板的事情,拖啊拖啊就拖了三天。柳鈞自己不吸煙,卻已經買了四條軟中華天女散花地發出去。但既然見識到了安總的絕對權威,柳鈞當然將禮品袋捂緊,除了香煙,其他免談。他到底不是花錢大手大腳的柳大爺。不過,請客吃飯,還是連吃了三天,天天酒精考驗,東北人的能喝,果然不虛。

三天後,終於被單獨引入安總辦公室。這間辦公室相比宋運輝的,無論從面積還是內部裝修,都差了一等,這似乎隱喻著兩個總級別上的差異。當然,比他柳鈞的強多了,他的辦公室只有十五平方米,與其他同事稍有區別的只是附帶了一個衛生間。柳鈞進去的時候,安總在裡面房間大聲吩咐柳鈞稍等片刻,柳鈞猶豫了下,就將手錶拿出來放到安總桌面的顯眼位置。

安總果然是一會兒就從裡屋出來,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手錶盒:「同事們都說你性格不像南方的私營業主,呀,這就像了。桌上是你拿來的?」

柳鈞忙笑道:「是的,小小一隻手錶,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安總給我的這個機會,不成敬意。我們全體科研人員本來已經以為與東海一號無緣,我作為負責人真是非常愧對他們的才華,幸好有安總賞識……」

安總拿一雙鋒利的眼睛笑瞇瞇地看著柳鈞,直看得柳鈞心中發虛,不曉得是不是弄巧成拙。幸好安總及時揮手阻止柳鈞說下去,打開手錶盒自己欣賞,道:「好手錶,好價錢。」他拿起手錶,在手腕上試戴一下,又摘下來,放回表盒,遞給柳鈞。「小柳,表你拿回去,我不要。」

「安總,我沒別的意思,這是我剛飛去香港特意為您挑的,非常簡單的一隻表……」

安總輕咳一聲,道:「你趕緊收回去,要不然有人進來,看見不美。我們說說合同。你們談的,我看了,基本就這個意思……」

在安總眼睛的不斷示意下,柳鈞灰溜溜地將手錶收回包裡,聽安總講合同。因為禮物沒有送出,柳鈞心裡很不踏實。即使安總叫法務進來安排當場簽約,柳鈞還覺得事情順得有點兒可疑。太好的事情總是不符合自然規律,柳鈞差點兒疑心這份通過傳真與律師商量過的合同會不會有漏洞。

等法務拿合同出去敲章,柳鈞忐忑地聽辦公室門輕輕合上,他心說合同都簽了,務必花言巧語將手錶送出去。這麼大的一個技術合作合同,安總又一直大方地拿他做科學家慇勤招呼著,他要是連一隻手錶都送不出去,那真是腦袋有白癡嫌疑了。憑直覺,安總不是宋總那種人。

但安總又回去裡屋了。等法務高效迅速地敲完章回來,安總才換了一身休閒的服裝出來:「我這一趟辛苦了近半個月,走,跟我打高爾夫去,手癢了。」

「我……不會。」柳鈞這才後悔不學高爾夫,當初錢宏明可是苦口婆心教育他,讓他拿高爾夫當雪茄,當年份紅酒,當一切上流社會交際的工具,可他不聽,不願浪費時間在這種沒多大體力消耗的運動上。

「不會就跟去散散心,晚上我請你吃渤海灣的海鮮,看看跟你們那邊的海鮮有什麼不同。你是個科學家,我不請你喝酒。」

柳鈞被安總的好搞得暈暈的,跟著安總上了安總的奧迪A8。見安總不用司機,他連忙主動請纓。開車的時候,柳鈞總覺得安總在觀察他,審視他,他不知這是為什麼。安總問他與東海宋總的交情,柳鈞如實相告,一再表示他非常敬仰宋總。

安總說宋總與他雖然是同屆大學生,可年齡相差一輪還多。他是老三屆的,等畢業已經三十多,那真是爭分奪秒地搶時間工作,都忙得顧不了家庭,顧不了孩子,讓孩子跟著他受了很多委屈。他問柳鈞見過宋總的孩子沒有,又問宋總的孩子在哪兒讀書。柳鈞依然如實相告,不過沒說得太詳細,何況他是真的知道得不多。

安總眼見宋運輝對柳鈞提攜有加,那絕對不是泛泛的關係,心說柳鈞絕不可能只知道那麼點兒,就笑道:「你還真是科學家的脾氣,說話這麼謹慎,口風很嚴嘛。」

柳鈞微笑道:「真是只知道這些。安總的兒子與宋總大女兒應該差不多年齡吧,高考了嗎?」

「唉,說來話長。」原來安總平時工作忙,很少有時間看顧兒子的作業,於是耽誤了兒子學業的底子。等安總意識到高考在即,連忙從高一開始抓兒子的功課,卻已經回天乏力。考慮到國內變態的高考,他們把兒子送去澳大利亞讀書,目前已經快上完大學二年級。一說起兒子,安總也變得絮叨起來。

「留學很苦,我早年留學的時候還可以替老闆做項目掙錢,像本科出去的大多只能出去勤工儉學。」

「是啊,別看我這邊坐好車吃好飯店,可那都是公款消費,每次兒子回家那吃相……」

柳鈞聽到這兒,忽然福至心靈,忙道:「安總,再苦不能苦孩子。要不安總給我個澳大利亞那邊的地址,我直接飛過去一趟,去看看小兄弟。我德國籍,出入境方便。」

安總終於勉強答應,交出兒子在澳大利亞的地址。柳鈞心裡這才踏實了,下了車,安心跟安總學高爾夫球,然後不客氣地跟著安總吃了一頓渤海灣海鮮。有新鮮的鮑魚鹽灼著吃,有新鮮的海參涼拌著吃,吃得柳鈞心花怒放。合同簽了,把安總私了了,他心中大石盡去,胃口盡開。

回到家裡,由崔冰冰親手操刀,兌了一大筆美元,一小半拿現金出境,一大半放在柳鈞德國的銀行卡裡,當然,沒忘記帶上那隻手表,直接拿給安公子便是。另一邊,研發中心的東海一號分段項目全面啟動。

柳鈞先北上去安總家裡拐了一趟,捎上安家帶給寶貝兒子的衣食用品,才南下廣州出境。事情既然做了,就得多花點兒心思和精力,將事情做得圓滿徹底貼心,送錢得表現得心甘情願。

於是,柳鈞回家後很快接獲通知,北上拿匯票去也。第一筆款項於合同約定日期,一分不差地支付了。

取銀行匯票,必得經過財務主管之手。若是不打點好財務,即使安總再強權,這種國企的財務主管也能動用各種借口,讓你很沒脾氣地等上半個月。再說,能安穩坐正安總手下財務主管位置的人,毫無疑問是安總的心腹。柳鈞若是不孝敬一二,在財務那兒吃癟的話,安總斷不可能為他主持正義的。柳鈞很知道好歹,不僅送了禮物,還請吃飯。

等三杯酒下肚,財務主管透露一點兒風聲,公司現在經營狀況並不好,已經連續半年虧損,今天付款的錢還是安總親自出面籌措。

柳鈞很是驚訝,按說今年年景轉好,全國上下訂單都不錯,像安總公司這等實力雄厚的應該日子更好過才是。再說,長三角珠三角地區今年還受困於缺電呢,他都覺得今年年景好於去年,安總公司怎麼會反而難過了?面對柳鈞的疑問,財務主管只是一笑,灌再多的酒下去,也不肯多說了。

柳鈞覺得詭異,但也不再打聽,言多必失。只是回來後暗自留心。同業之內,只要留心,總是能聽到一點兒消息的。聽說安總與一家實業公司比較牽扯不清,那家實業公司背後隱隱有安總的影子。柳鈞心裡就奇怪了,那麼安總為什麼還要花大錢支持他搞那研發。他心裡將此事存上了,花錢時候有了點兒打算,以免未來兩筆款子若是不濟,不至於影響全局。

工廠的麻煩事永遠不會斷,不等柳鈞按下研發中心的這頭,那邊車間與羅慶的銷售鬧起來了,柳石堂在兩邊周旋都沒用,兩邊都非常強硬,而且也不是很聽柳石堂這個太上皇的,他們都只認柳鈞。柳鈞從澳大利亞回來,一下飛機就直奔工廠以居中調停。

原來,今年夏天以來,本地普遍缺電。前兩年也偶爾停電,但那時候停電前比較慎重,電業局還會來個通知。而今年缺電情況嚴重,電業局經常眼看著負荷不行了,就拉掉一片。而工業企業是最怕沒通知就拉電的,臨時拉電最大問題是出人命事故,至於臨時拉電造成的經濟損失,那就是家常便飯了。工業區成了電荒重災區,雖然上面有保生產的通知,可是只要氣溫一超過35℃,車間生產管理員就得戰戰兢兢等拉電。騰飛原有兩台柴油發電機組可以保證臨時急用,供幾台不能停的機床吊性命。可是經常斷電,訂單卻得按時完成,兩台柴油發電機就不夠用了。

在工業區企業的聯合努力下,電業局終於答應網開一面,改成有規律地停電,即停二開五。若逢供電緊張,那麼會在預先通知的情況下,改成停三開四,甚至停四開三。在協調會上,柳鈞得知,原來經常拉閘限電的原因很複雜,不僅僅只是當今人們生活富裕了,開空調用電花錢如流水不眨眼了的原因,而是許多原因的綜合。有去年至今的乾旱天氣造成水庫庫容告急,本地水力發電大大削弱;有國家整頓小煤礦,導致電煤產量減少,電廠無米開鍋;有本地變電所的負荷跟不上本地電力需求的蓬勃發展,而新變電所的建設又需要時間,最早明年年底才能投入使用;還有本地一家中號電廠因環保需要,正好停機整修,準備改燒煤為燒天然氣……等等。總之那麼多原因湊在一起,電業局領導明告眾老闆,不要存僥倖心理,拉閘限電在近兩年內只會加劇,不會減輕。

協調會一結束,柳鈞無奈撥出款項訂購柴油發電機去了。可此時正是普遍電荒,那家柴油機廠頓時朝南坐了,即使白花花的銀子捧進去,也得排隊等它將產品做出來。柳鈞已經等了兩個月。可是訂單不等人,尤其是外銷訂單,裝船時間只要差一天,外商就可以憑此拒付,那損失就看不見邊了。羅慶為此經常與車間協調,可是車間也是不得已,換上的模具,編好的程序,不可能今天為趕你羅慶的工就撤下,明天趕完再裝上,成本不允許。最先彼此還能講大局,久而久之,彼此就有了爭執,等柳鈞出差澳大利亞,鞭長莫及的時候,兩下裡終於吵了起來。

柳鈞耐心先聽車間主管跟他發牢騷,勸慰了幾句。又叫來羅慶單獨談話,也是聽牢騷的時間居多。等羅慶說完,柳鈞也鬱悶地道:「給兩台新發電機造的車間早已萬事俱備,連配套柴油罐都已經完工,這兩台發電機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給我們,你這幾天問了沒有?」

「怎麼沒問。他們的產品有一半被政府調用,我們的單子已經被我催著提前再提前,最最起碼還得等到下個月底才能發貨。」

「還得倆月,我們的柴油機又不是非標……他們發貨的時候,我們可以去攔路搶劫兩台嗎?」搶劫當然不現實,「行賄多少,可以讓提前發貨?都秋天了,眼看要冬天,還停電個沒完。」

「太上皇早去溝通過了,別家也同樣心思。」

柳鈞想半天,打電話給他爸:「加碼!狠狠加碼,不惜血本地加碼!本周到貨!」發電機再拖兩個月不到貨,騰飛損失只有更大。錢塞哪兒不是行賄,為了東海一號可以下血本,為了柴油機一樣可以下血本。開門七件事,四周無數嗷嗷等錢的嘴。

柳石堂卻心疼白花花的銀子,他帶著現金眉開眼笑低三下四地去柴油機廠成品庫門口趴了一天,就直接拎錢進了專門給柴油機廠做運輸的物流公司。他只出血兩萬塊錢,第三天,兩台本該屬於別家的柴油機就進了騰飛的門。物流公司當然有一套說辭,無非是過境的時候被地頭蛇劫持,無奈進了騰飛。生米煮成熟飯,柴油機廠也只能認了,派出安裝工,送來裝配圖,拿走騰飛的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