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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累,怎麼可能累,輕而易舉的事。資本這東西,發展速度猶如滾雪球,最難的是初期,怎麼滾也滾不大。到了現在,滾一圈,就是巨大的量。剛開始,我求著集團財務帶我去銀行勾兌;然後是我跑開戶銀行如進自己家門;到現在是銀行主動找我,貸款利率上浮幅度越來越小,保證金比率也越來越低。我等著,總有一天……呵呵,其實未來有時候驚人得我都不敢預測。」

「柳鈞的總資產,與你的總資產,誰的規模更大?」

「總資產而言,目前我不如,但我目前能攪動的資金量比他大。就資產增值的幅度而言,他遠遠不如我。」

錢宏英好久無語。「你辛苦了,這都是你個人的努力,非常不容易。姐很為你驕傲。我也相信,我們的未來會更好。現在我們自己做,做的是自己的事業,用的是自己的錢,我從領執照那天起,感覺好像很不一樣了,打預算更加謹慎。你一隻腳還踩在那邊公司,你最好也收收心,腳踏實地為好。」

錢宏明欲言又止,他今天累了,懶得就姐姐很洩氣的話做出解釋。在他的設計中,宏盛公司只是資金運作環節的其中一環,而絕非終極。若真如姐姐所言,將宏盛看作自己的事業,說實話,他還真不怎麼看得上這等小進小出苦哈哈的生意。但今天姐姐高興,他就別掃興了,讓姐姐好好高興。錢宏明一向很會體恤照顧別人的心情。他抬頭看向不遠處,夜色中那高聳屋頂上璀璨的皇冠,他希望,哪天也能與楊巡一樣,擁有整個城市的皇冠。

在錢宏英輕車熟路的帶領下,宏盛公司的業務很快走上正軌。

錢家姐弟自己都有點兒不大相信,市道會這麼的好。想到有些熱門地段熱門樓盤的開盤需要買主提前一夜等待,錢宏英當即決定動用自己在房地產界的關係,讓弟弟籌集資金,她與售樓人員內部勾結,批量買入新盤中的好朝向好樓層房子,然後不等樓盤交付,若有買家需要,直接改發票加價轉手。錢宏英在地產行業浸淫多年,對其中門道瞭若指掌,而房地產公司從業人員也需要她這兒的渠道,這樣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柳鈞的騰飛也做得風生水起。新設備陸續安裝投產,加工能力已經能傲視同儕。可是做企業的是見不到底的勞碌命,他想不到今年開春起,工程機械部件的需求量會這麼大,國資的、合資的、獨資的,還有海外的企業,全伸著手向他加量,公司原有人手加班加點都來不及做,唯有對外大量招工。可是騰飛對新人上崗抓得很嚴苛,於是這麼多人的培訓成了大問題。柳鈞親自上陣主抓培訓,聲嘶力竭地將一個個生手轉換為騰飛人。轉換率如常的低,整個過程下來若只淘汰一半,上至柳鈞,下到培訓班長,都會連呼阿彌陀佛。

銷售,尤其是追款,成了騰飛最大的問題。公司規模還小的時候,出貨的量也小,追求見款出貨還勉強能做到。而如今一個合同就是一年的供應,一年內需要做到幾十次的交貨,每一次的交貨都需要追款,而這些公司又是長期客戶,已經列入友好名單,誰家都有偶爾調不轉頭寸的時候,於是見款出貨還真是成了考驗判斷的大問題。柳石堂的能力日見不敷使用。柳鈞此時想到董其揚。

董其揚身價不菲,是柳鈞早已料到的。這正是他雖然求賢若渴,卻遲遲不敢邀董其揚加入的原因之一。而且董其揚的資歷頗深,當年市一機邀請他加盟的時候,就給的是總經理的位置,那麼在柳石堂還佔據銷售總負責人職位的時候,董其揚進來也無法操作,騰飛怎可能只給一個權限有限的副總經理之職。現在柳石堂自己感覺吃力,邀請董其揚的機會便來了。

但柳鈞料不到的是,董其揚提出股權要求,而且開口就是不小的數目。柳鈞當即放棄,投降。但是董其揚告訴柳鈞,如果騰飛想做大,股權激勵是必然趨勢,唯有股權才能激勵主事人員的積極性。柳鈞則是反問,他騰飛又不上市,股權激勵與獎金激勵有什麼區別,不過是換個名稱,實質則是換湯不換藥。

董其揚一聽柳鈞說不上市,就像看見不想做將軍的士兵,再好的城府也關不住一臉的啞然。一個高管,要股份的最終目的不是分紅,分紅能有多少,尤其是在這個社會裡,老闆有的是本事做假賬,製造虧損,等分紅簡直是太純潔的夢想,不該由高管來擁有。唯有上市,那才幾乎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如果不上市,誰肯起早摸黑窩在一家製造企業裡吃苦。董其揚雖然不答應加盟騰飛,但好心勸說柳鈞認清上市的好處,一定要將騰飛的發展往上市方向引導,要不然靠製造企業一隻零件一隻零件地掙取利潤積累資本,做到什麼時候才是頭,太慢了。

柳鈞鎩羽而歸,只好無奈放棄聘用董其揚的野心。回來與朋友們一說,羅慶跳出來說:「我來!」

柳鈞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這個虛歲三十而立的年輕人發愣。羅慶可是當年強烈追求公務員的高尚社會地位與良好福利,才堅決跳出騰飛的,現在想回來?「混得好好的,已經跳到正科,前途無量,出來幹什麼。給我好好在機關裡潛伏著,以後我們騰飛辦事全找你。」

羅慶道:「柳總請相信我的能力,你可以讓老柳總先繼續負責著銷售,等我慢慢學起來。我相信銷售一考總體佈局的眼光,二考待人接物的能力,我在機關這幾年夠速成了。再說我經常泡在騰飛沒落下技術。對於騰飛而言,一個懂技術的銷售人員與公司的形象相符。」

柳鈞想了好一會兒,道:「你對騰飛非常熟悉,你得考慮清楚,也必須跟家人商量。按說騰飛不會耽誤你,但你剛剛陞遷年輕有為的科級幹部,一個官職的含金量……」柳鈞搖搖頭,「你別頭腦發熱。我不願你犧牲太多。你那位置,出來就很難回去了。」

「柳總,我只請問你,我合格嗎?」

「我求之不得。」

「柳總請給我時間。有時候在機關扯皮好幾天還做不成一件小事,回來騰飛看到大家切切實實地做事,經常心理很受衝擊。我經常想,我跳來跳去究竟追求的是什麼。我並不是說機關不好,但我可能不適合。再實際點兒地說,現在的騰飛在物質上不會虧我。」

柳鈞被羅慶說得心頭一團火熱,但他還是冷靜地道:「我需要你太太的同意電話,還有你父母的。」

柳鈞不很相信羅慶真會辭去公務員科長職務來騰飛任職,最多是熱血沖頂說幾句,然後回家被妻子父母一拉扯,估計早沒戲了。一個有實權的科長,不說眼下高薪養廉弄出來的工資獎金和生老病死的全包福利,單說別人辦事去送的小禮,而不用紅包,羅慶就能經常拎海鮮瓜果給騰飛的朋友們來分享。更別提去哪兒都打折,就房子打折購買,一下就是好幾萬,含金量太高。若羅慶是他兄弟,他都得按下羅慶好好教育,別輕易放棄公務員這頭銜。

柳鈞去醫院接受體檢,是騰飛為全體員工統一組織的體檢。等他從醫院出來,忍不住先給嘉麗打電話,他竟然真的高血壓臨界。他這麼一個沒有家族病史,而且身體鍛煉正常,全身脂肪含量不高的人,竟然真的血壓高到臨界,再往上跳一步,就是貨真價實的高血壓了。好在嘉麗安慰他,這都是壓力太大逼出來的,平時要注意勞逸結合,安排時間休閒,血壓可能會降下來。柳鈞將信將疑,拐去准岳父那兒討教。准岳父當然仔細得多,幾乎是讓柳鈞再做一次更透的體檢,將器質性病變引起的高血壓排除了,才得出與嘉麗差不多的結論。

吃完飯,柳鈞老老實實聽准岳父談了一頓飯時間的修身養性,但是一吃完飯,崔冰冰一句話就全部推翻:「他要是一天不罵人,那一天的次品率准超標。」

准岳父云:「可以以理服人,未必罵人才是解決之道。」

「看場合。戰場上如果有違抗軍令的,人家還一顆槍子兒崩了呢。工廠,尤其是車間,直接最有效。磨磨嘰嘰是你們醫院事業單位裡的作風,連我現在這個銀行都沒那麼好說話了。」

「沒有吧,我哪有這麼粗糙,我經常做思想工作的,我還搞平衡,搞曲線救國。」柳鈞腦袋裡不覺冒出以前見過的楊巡罵得市一機管理人員服服帖帖的場面。他哪有楊巡那形象。

「你還動粗呢,別瞪我,我見過,那次有個基礎工打掃不乾淨,又不聽車間小頭目的指令掉頭離開,你正好經過,一個龍爪手將基礎工押回來,我看那基礎工服服帖帖做得飛快。沒有?別賴,我從攝像頭裡看見的。」

「有……嗎?」柳鈞心裡想不起來,每天事情奇多,有時候哪來得及細想,很多動作言論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准岳父擔憂地看看女兒,對柳鈞道:「那是應該改改脾氣,不僅為血壓,也為同事朋友的友好。」

「爸放心……」見她爸一臉憂慮看著她,崔冰冰心中恍然大悟,「我們兩個都是我施家暴,他打不還手。」

但柳鈞從准岳父家出來,還是忍不住問崔冰冰:「我真的對基礎工一個龍爪手?這不是很那摩溫[1]很反面嗎,我怎麼做得出來?」

「我還真沒冤你,那天在老張辦公室看到,老張一臉見怪不怪的。你暴力了以後就匆匆走開了,倒沒有留在現場耀武揚威。」

「我的天!」他還真成楊巡了,「我現在的形象是不是特包工頭?」

「豈止豈止,更像黑社會打手,當然不是教父級別的,只是打手小頭目,出體力的那種。」

柳鈞降下車窗,轉過倒車鏡猛照,被崔冰冰一把揪回。「照什麼照,我看著帥就行,男人要麵團一樣才死定了呢,錢宏明我就不喜歡,進去上海寫字樓,一抓一大把都是這種油頭粉面的。」

「我這樣的,工地上一抓也是一大把。」

「不在工地,又有工地氣質,錯位,人格分裂,才稀罕啊。」

回到研發中心別墅,柳鈞脫掉西裝,換上白色圓領T恤和花花綠綠的沙灘褲,抓亂頭發出來問崔冰冰:「像嗎?」

「還差一雙海綿拖鞋。」崔冰冰表示肯定。

柳鈞對著落地鏡子痛心疾首,連呼上帝,當即打電話給小柯,讓週末安排號召研發中心人員去小柯老家春遊。但電話才完,另一個電話進來,是生產車間發生事故,行車上面掉下一枚粗壯鉚釘,砸傷下面一個當班工人,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完全的倒霉。崔冰冰看到柳鈞頓時眼珠子凸起,扔下電話大罵國產行車製造商,然後連續打電話查問現場處理情況,最後出門趕去醫院看望傷員。

崔冰冰笑嘻嘻跟出去問一句:「你這態度,若是身邊女人是林妹妹,會不會被你嚇死?」

「林妹妹都嚇跑了,我身邊只剩你。」

「你奶奶的死鄉企,瘟鄉企……」崔冰冰氣得大罵,但一動不敢動,因柳鈞飛快倒車,那速度,她看著嚇死,「路上慢點兒。」

「放心,不會超速。罰款貴呢。」

後面的幾個字幾不可聞,不過崔冰冰從柳鈞的對答中看出他對這起工傷事故的處理胸有成竹,此去匆匆,想趕在傷員之前到達醫院,主要是為了表明他這個騰飛老闆以人為本的理念,即使小工傷也不會輕視。只是火氣還真太爆了點兒,若是能舉重若輕就好了。

崔冰冰放心回屋裡看書睡覺。等不知什麼時候柳鈞回來吵到她,她迷迷糊糊問一句「有沒有問題」,聽到回答是「沒問題」,她翻過身去抱頭再睡。誰家沒點兒大事小事。柳鈞頗有點兒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小柯很快拿出一份活動計劃。這份計劃很有工程技術人員的氣質,時間安排得異常精準,幾時幾分做什麼,幾時幾分上下車等等,為了避免塞車路堵影響時間安排,小柯在兩個活動之間總是用自由活動十幾分鐘來打余量,以便按計劃時間精確操作。換作回國前,柳鈞可能也會拿出類似的活動計劃,現在卻只會看著小柯的計劃發笑。他刪掉所有自由活動余量,模糊了一下時間段,讓研發中心的行政人員安排具體行程。他得知錢宏明這個週末也在家,就竭力煽動錢宏明帶上妻女一起去,錢宏明被煽得推不過,只得勉強答應。

但柳鈞不識相,週六一早就打電話叫醒錢宏明,然後幾乎是一刻鐘一個手機短信,硬是把個睡眼矇矓、哈欠連天的錢宏明逼出門來玩。錢宏明開著他的寶馬X5來到聚集地,揪柳鈞下大巴給他開車。他帶著小碎花,嫌坐大巴不乾淨,而且麻煩。崔冰冰見此就跟大巴上看鬧劇的大夥兒解釋一下原因,也跟去錢宏明的車子,與嘉麗和小碎花坐到後排。崔冰冰不客氣,上去就跟錢宏明道:「你這一下子,讓柳總同學在員工面前顏面大大掃地。」

錢宏明一個哈欠打到一半,聞言忙道:「哎喲,我考慮欠周到,我去說明一下。」

「我顏面哪有這麼脆弱。」柳鈞拖住錢宏明,跟上前面徐徐發車的大巴,「你怎麼累得鼻青臉腫的?」

「你問嘉麗,我幾乎一夜沒睡,有一單進口出點兒問題,昨晚交涉了幾乎一夜。累啊。」

「不會我第一個電話叫醒你的時候,你就說明一下啊。你看你這狀態,大煙鬼一樣。」

「小碎花盼今天出來玩,盼一星期了。你怎麼想到去那兒玩?那兒有什麼新開發出來的項目?嘉麗上網查查沒見有什麼特殊嘛。難道是飯店好吃?」

「我想去見個人。你還記得我剛回國那年,獨家技術數據被保姆偷出去賣了那事兒嗎?放出來後就一直扎我們車子輪胎。我前兒從公司一位員工那兒得知,保姆以前原來是一個很較真的代課教師,學生嘴裡的好人。」

「有故事?說說。要不然我又想睡了。」

柳鈞說著說著,發覺身邊的錢宏明沒動靜,扭頭一看,卻又見錢宏明的眼皮倏地打開,明明沒有一點兒睡著的樣子。「我講故事水平再糟,你也給點兒面子給我聽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