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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都還沒哭,難道我越俎代庖?你必須承認,我給你出了個最好的主意。」

「但是小姐,我現在需要同情,需要可憐。」

「你太赤裸裸了,像男人嗎?」

柳鈞怒目而視,余珊珊好漢不吃眼前虧,「哧溜」一下蹦到隔壁,將門緊緊頂住。柳鈞反而哭笑不得,剛才憋的一口氣不知不覺消散無蹤了。國內到處都是工作不專心的,眼前這個余珊珊,應該是背負著施放美人計的大任吧,卻比誰都對他冷漠。好在他也不計較這些,又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也看不上這種毛躁的。

但今晚上注定不安寧,一會兒,走廊傳來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還有另外稍輕點兒的腳步聲。柳鈞沒抬頭,反而是余珊珊探出腦袋,見門口出現楊邐和一個帥哥。原來是錢宏明約不到柳鈞,又不願去前進廠見他,只好求助於楊邐帶路,找來市一機。

錢宏明看到的是披頭散髮的柳鈞。又黑又瘦,再加披頭散髮,完全可以去拍災難片。「市一機廠區很有歷史,有幾棵樹確實挺老,可明明還不夠茂密。」

「夠棲息就行啦,野生動物生存環境早一年不如一年。楊小姐好,每次見到你都很開心,讓我有回到文明社會的感覺。」

楊邐聽到最後才明白兩人在互相取笑,「我們都說柳先生夠有耐心的,一個人守著測試中心,準時來準時去。」

「不是一個人。」柳鈞指指半開半閉的門,「還有一個被我嚇進去了。楊小姐,其實你這麼美好的身材,背後是藏不住什麼東西的,與其掩耳盜鈴,不如早點拿出來給我驚喜。」

「呸,真不要臉,誰說是給你驚喜的,我本想藏起來,免得讓某些嗅覺靈敏的野生動物找到。給你吧,我猜你回國好幾天,一準兒想牛排了。」楊邐手中拿的正是從本城一家台灣人開的館子裡打包來的牛排。

「楊小姐,我愛你。」柳鈞打開,厚厚兩大塊黑椒牛排,濃香四溢。錢宏明道:「我替你記錄數據,你快吃。」

柳鈞看看那扇門,走去分了一塊給余珊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呃,我不餓。謝謝。」

「都是不得已的,立場那麼分明幹嗎。吃吧,你們老闆請客。」

柳鈞做一個鬼臉出去,這個鬼臉配上一頭長髮,相當卡通。余珊珊驚住,愣愣地看了柳鈞背影好久。

柳鈞出去,看到楊邐站錢宏明身邊,竊竊私語,似是討論記錄上的數據。他狠狠咬一口牛排,這家人對他造成的困擾已經夠多了,似乎前進廠也有幾個工人被買通了,最近一直企圖走進原翻砂車間,偷看測試溫度。為此柳鈞和他爸討論再三,決定布下迷魂陣,爸爸不時得摻買一些不同的鋼號,免得被市一機的工程師去供應商那兒按圖索驥,摸到門道,這太容易了。那種鋼材特殊,做的供應商沒幾家,一問就問出來。為此,不得不又增加研發預算。柳鈞對這家人不知多少腹誹,有這精力,又有市一機的排場,何不沉下心來好好提升自己。

柳鈞都不敢慢慢享用,飛快吃完,就回到陣地。但還是不放心地問:「宏明你看出什麼花頭沒有?」

「楊小姐剛才也考我這個問題。我對這些數字全無概念,沒法在腦袋裡畫出關聯圖。」

「楊小姐,你打聽的是秘密,是屬於我的知識和汗水。不應該。」

不僅是楊邐,連錢宏明都被柳鈞的直言不諱驚住。裡面的余珊珊也是聽得分明,咬著牛排看外面的好戲。楊邐粉臉通紅,但笑道:「不知者不罪,我們都早知道這些數據在外人眼裡不代表什麼,可人是天生好奇的動物。」

柳鈞聳聳肩,不再繼續,而是埋頭做事。「宏明,我感覺你有話要對我說。」

楊邐立即笑道:「柳先生下逐客令了。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

「楊小姐請外面等我會兒,我很快。」錢宏明看得出楊邐的慍怒,等楊邐佯笑出門,他就壓低聲音,對柳鈞道:「你爸找我姐……」

「靠,我已經嚴令他不許找你姐。」柳鈞頓時跳起來。

「你今天怎麼這麼急躁,我話還沒說完呢。比如剛才,你側面諷刺一下楊邐就是,何必扔出這種重話。」

柳鈞抓抓頭皮,「對不起,我今天心煩。我女朋友有問題。但剛才這兩個都是嚴重問題。」

「更嚴重的還在後面。你爸打算咬牙賣掉他的寶貝街面房,支持你搞研發。正找我姐幫忙找買主。」

「什麼?」柳鈞驚呆了,研發的明細成本一項項在他腦海裡飛過,他心煩意亂地大致計算數字。

錢宏明拍拍手,打斷柳鈞,「別想了,抓緊做事。這兒都是計時收費的。」

柳鈞喉嚨裡咕嚕幾聲,還是發了會兒愣,才道:「知道了,你回吧。嗯,別忘記嘉麗。」

錢宏明笑了,「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快動手,我看你做順了再走。」

錢宏明看著柳鈞恢復狀態,才過去和一直置身事外的余珊珊打個招呼,悄悄離開。但是錢宏明一走,柳鈞就扔下手頭東西,走過去對余珊珊道:「余小姐,今天我們到此為止。」

余珊珊立刻起身收拾東西,「我還以為你不會受情緒影響的呢。」

柳鈞欲言又止,實在沒臉解釋,要爸爸偷偷賣房子資助他,這算是什麼嘛。他灰溜溜收拾一下,一點兒都不掩飾自己的垂頭喪氣,走了,直接找去爸爸的家。

傅阿姨給開的門。柳鈞道了謝進去,坐到茶几上,正對著他爸。

「爸,我有個想法。我研製的本是一個系列,但現在準備把其中一個條件成熟的先拿出來做成品。這樣可以用產品滾動養開發。我唯一擔心的是質量。這種產品精度要求很高,憑我們的設備,和我們職工的質量意識,還有爸爸你的管理意識,我如果繼續搞研發,而不顧生產,我懷疑精度根本就上不去。怎麼辦?」

柳石堂剛被前面一句話弄雀躍了一下,立刻又被打入尷尬境地。「如果做新產品,只要你定下一招一式,我們當然都照著你說的做,爸爸自己去現場盯著。」

「有個大問題。做樣品,可以用我那隻大烤箱解決。但批量就絕對不行了。除了市一機,哪兒有可靠一點兒的熱處理車間?另外,我們連高精度數控車床也沒有,我倒是在市一機郊區分廠見過合適的,日本進口的。可是我實在不喜歡與市一機打交道,他們楊總虎視眈眈,隨時想扒我一層皮似的。」

柳石堂卻聽得又興奮了,「真的能出產品嗎?只要能出產品,生產不是大問題。」

「不,生產是個很大的問題。研發才是第一步,我研發得這麼辛苦的目的是做出高精度產品,如果生產抓得不緊,做不出來,全部報廢。你不也市場調研了嗎,傻粗仿的賣不出價。爸,你想想,哪家廠有熱處理和進口高精度數控車床的。」

「除市一機,本地還真找不出幾家來。除非東海集團,可人家那地方肯給外加工嗎?」柳石堂將興奮壓在心裡,到處打電話找朋友打聽。多年機械做下來,他在同行中多的是朋友。起碼,打聽個事兒,都是很靈的。

柳鈞腦子轉得飛快,既然決定先做一個產品替爸爸解困,那麼此時就該調轉槍口,開始想產品試制的流程。但有些數據一時想不起來,他記得傅阿姨那兒有記錄,就走去傅阿姨的小房間,「傅阿姨,方便嗎?請教個事情。」

傅阿姨忙出來道:「阿鈞這麼客氣,你儘管說,儘管說。」

「傅阿姨,你每天記錄的本子借我看看,我知道你每天帶回來的。」

「好,好。」傅阿姨連忙轉身進去,但很快又一臉尷尬地攤手出來,「我今天正好沒帶,瞧我這記性。」

「那算了。打擾傅阿姨休息。這幾天你很辛苦,早點兒睡。」

「呃,好的,好的。你也早點兒休息,這幾天都比剛回來時候瘦好多了。」

柳鈞回到客廳,耐心等爸爸打完電話,「好像沒幾家合適的?」

「有是有,不過都是些規模企業,我們這兒如果沒有量的保證,他們不會理我們。」柳石堂說到這兒,見兒子不大明白的樣子,就解釋道:「國內工廠都差不多,一般80%的生產量交給大訂單長戶頭,打成本,剩下的20%給高利潤的小訂單,出利潤。如果我們的單子太小,他們換工序換模具都要時間,耗不起,把利潤都吃了。尤其大公司更不喜歡小單子。可是我們一開始肯定不可能有大單,不大可能交給那些公司做,要不我們價格吃不住。大概最合適的還是交給市一機,市一機這幾年搞得有點傷筋動骨,只要有利潤的,什麼都肯做。」

柳鈞心說真有特色。他想了會兒工序,「可是如果我們把產品交給市一機去做,包括熱處理那道也給他做,照楊總兄妹這幾天表現出的德性,他們一準兒明天就把產品抄襲了。有沒有辦法控制我的知識產權?」

「啊,你以前不是說沒法仿製嗎?」

「樣品給他,熱處理又需要他來,我們哪有什麼保密可言。但他最多是仿冒一件產品。可是我們可不可以與市一機簽訂合同,確認我們提供技術,提供設計,提供質檢,他們提供生產,最後我們合理分成?」

「你說的那種高精度車床大概要多少錢一台?」

「一台哪兒夠。爸,我們現有的錢肯定買不起的,只有交給別人去加工。」

「合同沒用,阿鈞,這是個很重要的教訓,你一定要記住。數控車床買不起,我們可不可以自己做熱處理?關鍵工序一定要捏在自己手心裡。」

「合同怎麼會沒用?不遵照合同辦事,我們可以上告法院。」

「沒事不打官司,有事也不打官司,什麼事都自己解決。以後你會明白。我問你,我們自己做熱處理呢?」

「爸爸你自己想想這是不是外行話。一塊鐵放進去要加熱多少時間,批量生產的話,為配合一台車床,你就得有多少熱處理空間。買不起車床就更建不起熱處理車間。」

「那還要做什麼?什麼都不用做啦,今天做,明天就給仿,我可以跟你賭。」

「爸,又不是原始社會,市一機再無恥,合同還是要照做的。」

「看到厚厚一摞錢,誰還管你合同。何況那楊巡是擺攤出身,更不是個講規矩的。換我也不講規矩。」

柳鈞被爸爸的話一再地搞得目瞪口呆,也覺得爸爸可能言過其實。「可是爸,那你還有其他什麼辦法嗎?」

柳石堂想半天,「我明天想想辦法,不是借錢,就是問別人家借熱處理。你告訴我熱處理車間必須達到的條件。」

「如果這麼防不勝防,他們兩家之間不會串通嗎?」

「我們盡量找家規模小的,需要改造的話,我們自己來。生產的時候,我們自己去人控制。」

「自己人?如果這麼防不勝防,除了我們倆,花多少錢可以把自己人買通?」

柳石堂一拳砸沙發扶手上,悶聲不響。確實,當利潤高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有人連不要命的販毒都會去做,何況是買通幾個人。柳鈞見此道:「爸,我們同時立刻申請專利。合同加專利,雙保險。」

「合同沒用,專利就有用嗎?一樣沒用。」

「我們要相信法律。」

柳石堂根本就聽不進兒子的話,他這麼多年做下來,難道還不清楚合同專利算什麼玩意兒。他心裡的算盤子撥來撥去,自己造熱處理車間,靠眼下手頭的一些錢,即使把店面房全賣了,把自己住的房子也賣了,也造不起,恐怕都還不夠最基本的土木建築和配電設備。而問人租借,改造,弄不好一筆錢投進去,轉身,那些數據就給出賣了,也是一樣的成本高昂。其實,與交給市一機做所冒風險差不多。他想來想去,一時想不出辦法,就叫兒子先回去休息,他獨自安靜想個最佳措施來。

柳鈞看時間還早,先拐去工廠,打算拿上資料開始考慮第一件產品的設計提綱。而既然人到了前進廠,那麼當然不能讓處於保溫狀態中的大烤箱閒著。一頓子忙碌下來,柳鈞剛坐到而今算是他專座的鐵砧上,忽然想到傅阿姨的筆記。可是環顧周圍,都沒一件看上去像是筆記的東西。柳鈞腦子裡「轟」的一聲,空白了好一會兒,立刻給爸爸打電話,讓傅阿姨接聽。

傅阿姨一直說她記得應該收進包裡的,若是包裡沒有,那麼一定留在車間。可如果車間也沒有……傅阿姨被柳鈞問得哭了。柳鈞沒好意思再問。放下電話細細地又貼地再找一遍,亂糟糟的長髮幾乎成了掃把。還沒等他全找遍,爸爸電話又來。

「阿鈞,我這邊又問了,也找了,沒有。要不要緊?」

「我翻翻工作筆記,看那些數據敏不敏感。總之流失肯定不是一件好事。」他拿脖子夾著手機,急忙翻看記錄。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事,當然一目瞭然。「爸,還好,不是好事,但也壞不到哪兒去。這段時間裡的數據跳躍性很大,想整理不是易事。算了。」

「你是不是懷疑?」

「沒有證據。何況傅阿姨在我們家做這麼幾年,其他方面一直不錯,應該相信她。爸,答應我,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