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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而此時爸爸走了出來。爸爸顯然是詫異自家院子外怎麼停了一輛車子,不免多看了幾眼,看得梁思申心裡「咚咚」打鼓,更想逃避,但是爸爸沒過來,爸爸精神很好,他出來是剪花,但才一刀下去,屋裡的媽媽也衝了出來,粱思申從微降的車窗後聽出,媽媽在「教育」爸爸插花用的花應該剪長柄,別總不捨得下刀子,爸爸唯唯諾諾。梁思申看著,眼淚抑制不住地流淌。

眼看爸媽剪好花轉身進屋,粱思申腦袋發熱,便衝出事去。爸爸媽媽這時也看到了,媽媽比爸爸反應快,衝在前頭,三步兩步,便與女兒撞在一起,哭成一團。

其實見面很簡單,什麼話都不用說,爸爸還是爸爸,媽媽依然是媽媽,女兒就是女兒。

最簡單的關係,粱思申發現她給搞得複雜化了。

她陪爸媽住了幾天,幫他們買台電腦,連上網絡,教會他們發送電郵,瀏覽網頁,又跟著爸媽與幾個華裔見面吃飯,還陪爸媽去醫院做了一次全面體檢。上飛機去日本前,又被媽媽用美食喂得無法彎腰。但是她一直沒跟爸媽說她工作變動的事,自然更不會與爸媽說梁凡出事大家亂成一團的事,此時的爸媽在她眼裡已成了需要地照料的老先生老太太,那些傷筋動骨的事情,她擔著。

宋運輝沒料到梁思申速戰速決去了父母那兒,他跟外公一起接到電話後,聽外公自言自語,他沒聽清楚,他忽然也有了去看一個人的衝動,他看看手錶上的日曆,對外公道:「外公,我想去看看東寶大哥。你有沒有興趣—起去?」

外公猶豫一下,道:「我這老保姆得替你們看著兒子。」但又忍不住道:「那邊冷,吃不消。呃…有沒有好點的賓館?」外公好奇那個魯莽的雷東寶究竟做了些什麼事,而且外公閒不住。

「有賓館,還不錯,我讓人給外公訂個套房?「他說話時候撥電話打聽得今天有航班過去,又讓紅偉訂房。

外公點頭,立即讓小王著手準備行李。宋運輝則是自己上去收拾行李,他還得收拾可可的東西,偏偏可可跟著上來一定要蜷在行李箱密室藏寶,宋運輝將他拎出,他笑嘻嘻地又爬回,他嫌箱子逼仄,就把爸爸收拾進來的東西扔出去,弄得宋運輝手忙腳亂。外公看上面兩個人總是沒個完,心裡奇怪,讓小王上去瞧,小王看見就笑死了,轉達給外公圻,外公連連誇獎可可幹得好。

宋運輝終於拖拖拉拉下來,可可還興奮得嘎嘎亂笑,抱著爸爸的頭亂搓頭髮。宋運輝—手拎箱子—手抱可可小心覓著樓梯終於走到平地,才看清楚外公已經換上一件黑色貂皮領子呢大衣,手套圍巾帽子戒指—件不少。宋運輝看看自己隨意套上的羽絨服,趕緊把可可放下,自覺衝上樓去換了—件大衣,也是黑的長大衣,是梁思申給他的配置。外公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行帶著可可保姆浩浩蕩蕩地出去。

兩個人心照不宣,尤其是外公,他喜歡出眾,喜歡權威,因此不等人家認識他的心靈美,他先裝備齊全壓倒眾人。宋運輝則是知道此去必與雷東寶交談,他不免想到上回雷東寶見他時候那妄圖壓他一頭的念頭。因此他需要裝備。

飛機到達便見到紅偉吊著脖子等待。但宋運輝沒見到雷東寶,心裡失望。外公則是不客氣地問宋運輝:「東寶為什麼不來接我?架子那麼大?」

宋運輝見到紅偉為難,就道:「我只說我要來,沒說外公來。」

「才初六,正月初六,他有多大屁事拖住,你來他也不接?擺臉子給我們看?」

宋運輝自己心裡也生氣,就沒回答,只對紅偉道:「你們稍後,我去看看回程機票。」

紅偉忙拖住宋運輝,內疚地道:「宋總別生氣,機票的事情都交給我,我們先去賓館,我開著書記的車來。」

外公跟宋運輝道:「你去看機票啦,我們休息一晚上,明天去你家。我看你東海公司去。」

宋運輝沖紅偉笑笑走開了。紅偉異常尷尬,又不好說什麼,只好一直陪笑。

雷東寶春節沒人給他燒飯,這幾天一直吃東家喝西家,他去人家家裡,當然都是好酒好菜,起碼酒要喝足。他聽說宋運輝不是直接給他家打電話,令他心裡很沒意思,就屁股黏在椅子上不動,將車鑰匙交給紅偉看著辦。因此就不高興地多喝了幾杯,躺在家裡睡午覺了。

紅偉很無奈,他不用轉身都能猜出外公一定是黑著一張老臉。宋運輝買好機票,一行上了雷東寶的奔馳車。紅偉只好對宋運輝說實話:「宋總,書記大概是喝醉了,小三打門叫不醒。最近他本來心情就不太好,還不知什麼原因,大過年的韋嫂和書記媽扔下書記去海南玩了,這幾天我看書記每頓喝醉。」

外公明察秋毫:「媽媽的,孬種,怕我罵他,裝醉當縮頭烏龜。」

紅偉辯解:「書記不是做縮頭烏龜的性格。宋總,書記最近難,我看著他酒量也不如從前。今年春節上門的人倒還是挺多,但大多是要債的,像你們這樣專程來看書記的今年不多。書記要是沒喝醉,不知道該多高興。」

宋運輝原來是想學梁思申,放棄其他雜絆,專心兄弟感情,面對面地與雷東寶商討面臨的困難,為此他特意拐來經驗老到的外公,沒想到他的主動換不來雷東寶的接待,他也懷疑雷東寶佯醉避他。但紅偉說得那麼懇切,他也不便說什麼,就道:「我們先住下,外公需要休息。回頭還得勞煩紅偉哥帶我去小雷家轉轉,很久沒來了。」

外公道:「不去小雷家,我睡午覺。」

宋運輝沖外公賠笑:「小雷家冷,外公就賓館呆著,我去請大哥來。或者…外公有沒有興趣去我老家看看?」

「不去,哪都不去。我累啦,別跟我說話。」

紅偉也跟著賠笑,但是沒敢插嘴,知道這老頭脾氣爆。宋運輝安撫下外公,才問:「宏偉哥,春紅姐與大哥…沒什麼吧?」

紅偉卻不知道那茬,「能有啥事,韋嫂還帶著婆婆一起去海南,婆媳好著呢。對了,聽說書記最近倒是一直住在村裡,忙得沒時間去市裡住。」

宋運輝聞言,點了點頭,看來那夫妻倆有問題了,也看來雷東寶現在工作生活全都一團糟。一念及此,他只好又一廂情願地替雷東寶開解,因為雷東寶工作生活環境都不如意所以才避他,並非其他原因。

安頓下了外公和可可,他跟著紅偉去小雷家。但宋運輝心不在焉,他已經準備調整思路,將來此獻計獻策,改為糾正雷東寶的不良心態。紅偉則是一路感謝,又不斷告訴宋運輝現在小雷家的困難,以及村民對雷東寶的誤解。

宋運輝從來就沒指望村民能服服帖帖,有議論才是正常。他聽了半天,看到面目全非的小雷家出現在眼前,這才能將看過的報表、梁思申的描述和小雷家的發展聯繫在一起。他讓紅偉停車,步行走進村子。紅偉後面緩緩跟著,開著車窗大聲指點給宋運輝聽,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

宋運輝自己是做工程一步步地進階的,看著這麼大規模的安裝場面,又想到紅偉找楊巡所說的技術人員紛紛離職諸事,他連連搖頭。安裝工程千頭萬緒,需要一個極其內行的領導班子,類似小雷家的現狀要搞好眼前這一大攤子,他憑經驗覺得難。他又回頭向紅偉確認:「你說的那個技術骨幹沒回來吧?」

紅偉道:「那個沒回,之後,工程師又走了三個。」

宋運輝點頭,心說即使資金不出問題,這麼大規模的安裝工程也肯定是問題不斷,進度必然也是跌跌撞撞。沒想到小雷家搞了十多年,至今依然保持土法上馬的風格不變。這種管理意識,若不是過來親眼看了,還真體會不到。

路上照舊的髒,風吹起來撲面的細灰。宋運輝且行且問,紅偉將車子開到空曠處也停住下車,跟著他一起步行。他們不急著去雷東寶家,兩人一起先將幾家工廠大致繞了一圈,才往回路走。

紅偉避開來來往往的村人,輕聲問道:「宋總,你看呢?怎麼救才對?」

宋運輝搖頭,「沒救」這兩個字在舌尖轉個圈,又嚥回去,「需要動大手術。」

紅偉卻鬆口氣,道:「只要還能動手術就行。等下我讓其他幾個人也一起來聽你的指點。」

「不敢說指點,紅偉哥,我們討論,可是…我擔心的是大哥,他能不能轉變觀念。」

「書記說你曾叫他削掉一半能產,組織最精銳力量強攻,他說他絕不。」

宋運輝笑道:「以前我沒號脈,亂開藥方。紅偉哥暫時不要請其他幾個,還是讓我跟大哥單獨談談。」

「好,你們慢慢聊,我讓我老婆做幾個菜。」

宋運輝點點頭,「大哥會發動群眾,卻不大會團結群眾,幸好還有紅偉哥你這樣的兄弟朋友不離不棄。呵,門口的樹都長這麼高了。你們都沒鑰匙?」

紅偉站門口打門再三,又仰頭叫好半天,都沒聽見雷東寶在上面有任何動靜。宋運輝仰頭站著想,雷東寶究竟是真沒聽見,還是假沒聽見?這時候他注意到,雷東寶家的窗戶還是過去的那種老式木框窗,風吹雨打,木框上的油漆早已脫落,破舊不堪。而周圍其他人家的大多已經改頭換面,換成鋁合金窗。宋運輝想,雷東寶或者是做人不拘小節,也或者是跟不上時代,但總之是對潮流變化不敏感的。

不斷有人聽見叫喊聲探出頭來瞧,又看到紅偉身邊的宋運輝而好奇,好多人認識他,自認有頭有臉的就趕緊過來握一下手。但來人如士根、正明者,都小心關注著宋運輝的神色,揣測他與雷東寶的互動。畢竟宋運輝自雷東寶釋放後,再沒來過小雷家,今天還是第一次。但細心的來人也從態度較以前和藹可親的臉上看出宋運輝更加氣派,因此更加留意宋運輝的一舉一動。

宋運輝可比雷東寶細心得多,他跟每個人說話握手,都是不加掩飾地觀察著握手的人。一圈兒下來,他對紅偉道:「還沒應聲?」見紅偉搖頭,他斷然道:「砸塊玻璃,誰爬進去開門。」

小三連忙找磚頭砸玻璃,又舉起另一個精壯小伙子,扒開插銷,翻窗進去,將房門打開。宋運輝當即走進去,拍拍那小伙子的肩讓他出來,他跟大家說聲不好意思,就關門落鎖將自己關在門內。他心裡有個不好的推測,他懷疑雷東寶裝醉避開他,估計讓大夥兒活捉現場的話,雷東寶這傻瓜本來現成可用的宋氏虎皮大旗就此失效。他有時還真厭憎雷東寶,可讓他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給雷東寶沒臉,他做不出來。那麼,就關上門,做人民內部矛盾。

他走上二樓,就聽到樓上鼾聲如雷。尋聲源找去,見雷東寶大冷天手臂露在外面手掌放在腦下面正睡得痛快,模樣就跟圖畫中的放牛娃似的。宋運輝看清楚這些,轉身下樓,開門對外面還站著的眾人道:「有什麼辦法解酒?」看到雷東寶是真醉真睡,宋運輝心裡釋然。

正明笑道:「書記喝醉了叫不醒,叫醒了也沒用。」

宋運輝道:「以前不是號稱千杯不醉嗎?我記得他中午喝醉午睡一會兒就可以上班的。」

紅偉如實道:「書記現在酒量差了點,喝醉也比過去愛睡。有次喝醉了我們沒注意,他自己滑到桌子底下躺著睡著了。」

「得睡多久?」

紅偉看向小三,小三道:「現在書記只要喝醉躺下,一般都得第二天早上才起,不管是中午喝醉還是晚上喝醉。」

宋運輝當眾拉了好一會兒臉,才道:「紅偉哥,你安排個人看著大哥,他如果醒的話…我們幾個先過去賓館,士根哥、正明,還有這三主任吧,我們一車過去,難得見面,我請大家吃飯。大家…跟嫂子請假沒問題吧?」

士根訕笑道:「我還是不去了吧,我現在半退休,喝酒不會,聊天說不到一塊兒。」

宋運輝拖住士根,笑道:「士根哥若肯賞光,我開車接送。」

士根不好再說,但臉上皺紋明顯緩和,揚聲與站不遠的兒子打個招呼,跟宋運輝一起走向車子。宋運輝搶了紅偉手裡的車鑰匙。眾人客氣一番,見實在拗不過宋運輝,也只得魚貫進入坐下。宋運輝這才道:「大哥不管怎麼起落,最後跟在他身邊的總是你們幾個。說起來,除了三主任,我們幾個已經認識十多年。」

小三忙道:「宋總請叫我小三,我才多大,當不起三主任這號。」

士根坐在前面,聞言只是笑笑,但是沒說。紅偉道:「說起來這十幾年變化還真大。」

宋運輝道:「士根哥,你兒子上初中了吧?我看著他長大的。」

士根才道:「剛上高中了,強得不行,每天跟我爭長短,什麼事情都要辯個高下。宋總女兒還沒初中吧?」

「還沒,不過快了。你說他們這麼瘋長,我們還能不老?士根哥有五十了吧?」

「明年,明年請宋總過來喝酒。」

「剛才說大哥現在酒量減少,也該是時候了,我都忘了大哥也奔五十了。印象裡大哥好像一直是那樣子,每天使不完的精力。」

士根笑道:「書記以前可沒那麼胖。宋總倒是一直不胖,宋總生活有規律。」

「太太管著。」宋運輝呵呵一笑,「士根哥,不瞞你說,我今天來想討教你這個旁觀者,小雷家到底是怎麼了。剛才跟著紅偉哥一路看下來,一路都是問題。」

士根不由得看了看宋運輝,但士根現在也無所謂,他已經是給壓到底層的人,他就直說:「小雷家現在看上去麻煩很大,但書記看上去沒有辦法。原因追究起來,根子還是出在書記個人身上。宋總找我們誰都沒有用,最應該是好好找書記談,讓他不要一意孤行。我以前仗著老面子找書記提過意見,書記沒聽,看來還得宋總出馬。其他具體我也說不上來,我離開雷霆很久啦,他們怎麼操作我沒權過問。」

「哦,士根哥能否把以前跟大哥提的意見和我說說,方便嗎?」

「方便,以前我提的時候想單獨談,不過書記說公開談,大家都聽到了我邊提書記邊解釋。一條是村原有的豬場魚塘沒歸雷霆,那部分承包收入由誰保管的問題;二條是徵用村土地後的土地徵用費由誰保管的問題;三條是在雷霆上班的 村民只拿有限工資,上繳獎金由雷霆支配是不是合理的問題。」

不用等士根說出雷東寶的解釋,宋運輝就已經知道依雷東寶的性格,那些錢會流向哪裡。由此,宋運輝不由得深深擔憂起雷東寶在小雷家村的群眾基礎。雷東寶對他都這樣,對村民還能有什麼好辭色?如此看來,這雷東寶別說是活路沒有,連死路都被他自己堵死了。宋運輝無心開車,也無心掩飾,將車停到路邊交給小三,自己退到後座。

他做企管多年,最清楚錢在大家眼裡的份量,因此每到加工資或者崗位工資調整時期,他都是嚴陣以待,再三再四擬定調整方案,小心掂量,各方平衡,可即使這樣,每次依然麻煩不斷。那麼那些已經記在村民名下不菲的錢卻被雷東寶強行佔用,村民該有多少不滿?而如今又眼看雷霆陷入困境,村民被雷東寶佔用的錢眼看將陷於泥淖,大家將如何憎恨佔用他們的錢又管理不善讓他們的錢有去無回的雷東寶?他不知道雷東寶還做了那麼多蠢事,果然士根旁觀者清,三個問題直指雷東寶的死穴。而雷東寶卻笨到要求士根公開對話,而非私下解決。真是無知到狂妄。

如果雷東寶有個風吹草動,這三筆錢歸還成疑,那些村民都得揭竿而起。

車上眾人都沉默,偷偷看宋運輝臉色。紅偉以前出差沒親耳聽到士根諫言,只是風聞士根與雷東寶吵過一架,今天聽了詳情,又見宋運輝嚴陣以待,他不免想到楊巡的提醒。他錢多,對那些個錢不是太在意,但是別人呢?連正明都再次回頭認真品咂士根這三個問題的滋味。

車到賓館,宋運輝安排他們幾個在他的套房歇息喝茶,他則是上樓找外公說話。他將雷士根的三個諫言一說,外公奇道:「東寶腦袋灌水泥了?」

宋運輝沒有回答,又把他見到的小雷家一幕跟外公詳說。外公認真聽著,一直搖頭。等宋運輝說完,外公道:「東寶還呆村子裡幹什麼?趕緊轉移資產逃走。我看沒辦法。」

「只有救活一個完整的雷霆,大哥在小雷家才能好好呆下去。外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