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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這麼一想,雷東寶心頭敞亮,其他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關鍵只一條,那就是他得千方百計把雷霆搞活了。只要雷霆恢復正常生產,其他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

於是,酒意立馬捲土重來,雷東寶躺倒就睡。第二天起床已晚,他打電話給韋春紅,沒想到還是繼子接的手機。他告訴小寶,讓母子三個今天搬回家住,他最近心情不好,不會再回家騷擾他們,讓他們安心生活。

韋春紅的手機被兒子沒收著,等兒子中午放學回來告訴她這事兒,她心中歎息,雷東寶說到底是不瞭解她,她要的是雷東寶的這個保證嗎?但她還是帶著兒子和寶寶當天搬了回去。她卻非常瞭解雷東寶,即使雷東寶的話只是對小寶這麼個孩子說的,相信雷東寶說不回就不回,沒有含糊。

雷東寶果然是信守諾言。但雷東寶的借款大業卻並無建樹,臨近春節,只見請客送禮嘩嘩地數票子出去,卻不見貸款滾滾而來。而且春節前討賬的效果也是可想而知,小雷家出去的業務員千辛萬苦,要來的錢還不夠每天購買原料,春節前的生產規模一天小過一天,車間經常停工待料,搞得整個小雷家上下全無過節的喜氣。

然而,紅偉手下的那些業務員終究得回家過年,等待春節後再行出發。但是等那些辛苦的業務員打道回府,卻發現家裡沒有年貨進門,更無年終獎到手。所有人都看著雷東寶,希望雷東寶在最後一天大開金口,開倉放糧。

紅偉也只能回家過年。他帶來一些討要來的承兌匯票,但這些匯票才到賬,就被背書一下,又轉出去交給原料廠商。人家上游原料已經瞭解他們雷霆的困局,再說雷霆名聲在外,生意青黃不接時候慣會賴賬,因此現在如果錢不到賬,上游廠家概不發貨,非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紅偉回到小雷家,幾乎好沒坐穩,就有人來向他痛斥小雷家而今的困難。連忠富都打電話給他,問他小雷家究竟怎麼回事。紅偉應接不暇,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卻又被小三請去雷東寶那兒。來到雷東寶辦公室,毫無意外地,撞進一室的煙霧。他自作主張地將門關上,將窗戶打開,眼看著一縷青煙裊裊穿窗而出,飛向戶外。

雷東寶並沒有阻止,他轉著大班椅看紅偉來往穿梭,道:「紅偉,是不是其他企業情況也不好,今年收錢咋都很難啊?沒一個人回來不叫難的。」

紅偉道:「每年年底都一樣。今年大家都被我催著,一個個都是跑到對方公司關門放假才回。要來的錢已經比往年多。不過年前要來的錢多,年後的就得比去年少了。」

雷東寶無語,低頭看著腳面,他的皮鞋已經不知幾天沒擦,簡直可以在鞋面寫大字了。他好一會兒才道:「我年前沒要到貸款。」

紅偉道:「年後的貸款有沒有希望?」紅偉同時管著一半採購,最憂心的是錢。

「這回縣裡派專人跟我一起去省工行聯絡貸款,估計貸出來的話也得年後了。現在沒幾個現錢,用錢的地方倒是不少,每天追賬的…你看到沒有,財務室都是人。還從哪兒搞些錢來呢?我打算高息問個人借,拖過幾個月,等新車間上馬,應該可以好轉。」

「書記,聽說年貨一點沒發?我看,即使賬上只有五萬塊錢,也還是發點吧,圖個熱鬧。剛才忠富跟我說,實在沒錢,先從他那兒拉幾頭豬,回頭年後把錢補上也行。再不行,我們幾個湊點錢。」

「忠富難得,以前問他拿幾頭豬,他都要我們先把錢打過去。算了,不發,這麼大個村,五萬能發多少東西?前幾天才好不容易把幾個結婚的錢給了,村裡賬上還是留點錢,免得誰生病誰什麼的拿不出錢報銷。你們的錢嘛…你能拿出多少,五萬撞頂了,多了不用你說,你老婆都得找我拚命。五萬能做什麼?」

紅偉鬆口氣,他到底也是不想自己口袋掏錢的。他有些試探地問:「過年了,跟宋總那兒打過電話拜過年沒有?」

「打過,他大忙人,電話手機沒一次是他自己接,他秘書接的都讓我撂了,懶得說。」

「他們都那樣的,我們留個話就是,宋總會打過來。」紅偉心說,看起來他去楊巡那兒白說一趟,宋運輝沒伸手幫忙,他於是更不便跟雷東寶說起他去找楊巡的事。

「小輝已經直接找了市裡他那幾個朋友,可沒大用,原來市裡跟他合作的項目現在已經結束,人家也不買他賬了。放心,我們等省工行那筆貸款,縣裡出面幫忙,不會沒結果的。」

紅偉將信將疑,感歎道:「不知道今年開春出口會不會恢復,只要出口一恢復,信用證一開進來,我們日子立刻好過。」但紅偉心中卻是犯疑,那麼看來宋運輝是接到楊巡傳達的,可是聽雷東寶意思又似乎哪兒不對。他估計宋運輝那邊是抹不過多年情面,幫忙還是幫,但已經沒過去的全心全意了。也是,又不是血親,誰受得了雷東寶這樣的對待啊。紅偉現在想,如果他直接上門請求宋運輝幫忙的話,所得的幫助還比雷東寶所得來得多。

雷東寶道:「我看很快會恢復。你看這麼多年來,我們雷霆哪年不是大災小難不斷的,哪次不是熬一熬就過去了?最難的時候我們都過了,現在沒啥,人都在,設備都靈,就少點錢嘛,放心,錢也會來,市縣兩級都說不會看著我們不管。鎮裡比我們急,他們也佔著股份,現在每次跑市縣,他們都跟著。」

紅偉一想也是,多少次了,小雷家絕境逢生,大風大浪裡走來,這回還真算不得什麼,這回上面領導還支持著,下面雷東寶還帶著頭兒,小雷家的人也一個不缺,能壞到哪兒去?即便是出口有麻煩,可又不是他們小雷家一家出問題,國家能看著那麼多公司出口出問題而不管?如雷東寶所言,再熬兩個月,應該出頭了吧?回頭狠抓外銷。

臨近大年初一,楊巡打電話過來拜年,紅偉反而讓楊巡放心,過年後百廢待興,小雷家照舊春暖花開。楊巡好奇他們春節後的市場定位,紅偉卻是文不對題地說,春節後還是老樣子,主抓外銷,但絕不放棄內銷。

楊巡沒話說了,都那樣了,還不放棄原來思路,難道就不能總結困難的原因嗎?總不會把原因都歸結為國外金融危機,而不反省自身為什麼對抗風險能力如此薄弱吧?他打完電話不住搖頭,總覺得雷霆那幫人思想落後了,竟然發展得沒頭蒼蠅一樣沒有準確定位。

任遐邇那兒也剛接了楊邐的電話,順口匯報一聲:「老四買好票了,明天回。」

楊巡也是順口道:「她剛來沒事做,要不住過來照顧你?」

任遐邇頓時頭痛:「你信不信,你敢讓你家老四關照我的月子,我一准給你生個很不保險的女兒。」

楊巡嬉笑,此刻任遐邇肚裡孩子性別已經兒大不由娘,兩個播種的人所能做的事惟有等待揭盅。「其實女兒也好啦,女兒是爸爸小背心…」

「什麼叫也好?什麼叫也好?女兒哪點不好?生男生女從源頭追溯,都是你幹的好事。」

楊巡一說到孩子性別,心裡總是想到楊邐先前的流產。若是父母在世,看老四又是受騙又是流產,心中之痛切,只有比他這個做哥哥的更添百倍,他不知道如果他的孩子是個女兒,他該如何保護他的女兒不受傷害?他倒說不上是重男輕女,他純粹是怕有一個難伺候的女兒。

「女兒很好,只要是自己的都好。如果是女兒,我第二天就去牽兩條大狼狗來守著。」

任遐邇看楊巡難得一臉緊張,知道他是當真的,不由得好笑,「怕什麼,有你這麼個閱人無數的爹,你女兒還怕吃虧?男人接近三尺,壞心思還沒發動,大狼狗還沒嗅到,你一准靈敏上了。」

楊巡確實閱人無數,可壞也壞在他閱人無數,他作為一個過來人深知拿下一個女孩子是多麼輕而易舉,即便沒出楊邐那檔子事兒,他都擔心。女孩子要出事,老天都拉不回。他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地希望妻子生下的不是女兒。其實任遐邇心裡也希望生個兒子,她作為女孩,又是個心氣兒高能力也強的女孩,在工作中受制於性別天花板太多,深知做女孩的不易,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容易一些,那就首先不要輸在性別這條起跑線上。她逼著楊巡承認女兒更好,其實那是給自己壯膽。

夫妻倆都是忐忑不安的,決定不再討論兒女的事,兩人繼續討論項目選定事宜。申寶田介紹一個房地產老總給楊巡,說是可以合作。楊巡當然知道經申寶田刪濾過的項目不會肥到哪兒去,要不申寶田準得豁出性命拿下。不過後來聽那房地產老總說,申寶田本來確實有意,可申寶田的大本營目前受出口減少之困,手頭資金緊張,騰不出手做別的投資。楊巡這才熱衷起來,將項目拿來與任遐邇一起商討。

最近市道不景氣,從蕭然提出希望轉讓手中股權始,已經不斷有這老總那老總直接或托關係聯繫上楊巡,詢問可否合作。楊巡從這一次次的接觸中嗅到強烈的葷腥之氣。但是他沒立即下手撿取送上門來的便宜,他得等待入市時機,確定他現在出手,是抄底而不是被一同拖向深淵。他不敢輕易地認定是東南亞一帶發生的事導致了所有的那些送上門的合作,事關金錢,他需要確切的答案。便廣泛地從朋友中徵詢意見,然後回來與任遐邇、楊速一起多方論證。

楊邐終於獲批可以離開上海,但她沒好意思跟兩個哥哥住,一個人住到楊巡兩兄弟過去住的那套房子裡。楊巡也叫上楊邐參與研討論證。楊邐至此才知,大哥什麼叫她參與提供經驗策劃項目的說法都是大哥客氣,她臨時跟進,幾乎聽不懂大家的討論,覺得從大哥大嫂嘴裡吐出來的字眼也是那麼的高來高去,非她平時所能接觸領會。跟著任遐邇計算每個項目的得失,她也不懂從何下手,更不知道任遐邇採用或不採用某個數據的原因是什麼。她本來就已經沒了驕傲,這下更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是。她更蔫了,從此不敢小看大哥。

楊巡和任遐邇都覺得楊邐的驕狂已經被磨削得差不多了,該是拉她一把的時候。這才由任遐邇出手,選出合適書籍交給楊邐翻閱。任遐邇的教導自然是不同於兩兄弟,有的是楊邐本就欣賞的理論高度,因此楊邐雖然情緒低落,卻從春節長假始,便一直翻看任遐邇給的書。

楊速當然也看出小妹精神空前絕後地不對勁,問大哥,大哥說是工作中受了嚴重打擊。楊速心裡認為絕不是那麼簡單,可是他問不出來原因,只好作罷。但他見不得小妹一直鬱鬱寡歡,提出初三後帶楊邐去海南曬太陽,卻被兩個人拒絕。楊巡說老四有必要春節後立刻投入工作,幫兩個哥哥的忙,楊邐則說沒有興趣。楊速越發摸不著頭腦。

韋春紅眼看著春節臨近,既不見雷東寶登門道歉或改過自新,又不見兒子軟化態度,她騎虎難下,難以決定這個春節將怎麼過,總不能涎著臉自己送上小雷家,假模假樣過上幾天,再縮回陣地繼續冷戰吧?

她考慮再三,等到兒子考完試放假,便非常高調地煽動雷母跟她一起,老老小小一行四人風風光光乘飛機去海南度假去了。只留下雷東寶一個人在小雷家過冷冷清清的年。

韋春紅光顧著掩飾自己與雷東寶的關係,解決今年沒法上雷東寶家門的大問題,卻沒想到她的高調觸及到沒有分到一絲年貨的小雷家村民的痛處。以韋春紅的伶俐,她是怎麼都不會想到小雷家今年竟然會不分絲毫年貨的。又不是一分錢都沒有,這麼不近人情的做法她是做夢都不會想到。雷母做人更是渾渾噩噩,兒媳煽動她去海南玩,她就高高興興地收拾行李,高興地遍告左鄰右舍,說她去海南是飛機來飛機去,最關鍵的是錢全部由兒子出。

於是所有的村民看著吃得肥頭大耳的雷東寶,憤怒的心燃燒了。春節又正是走親訪友的好時節,大夥兒聚一起悄悄議論,說敢情大夥兒沒分到年貨,全都肥了雷東寶一家。雷東寶在眾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隨著眾人的竊竊議論,一分一毫地下降,下降。但是雷東寶不知道,他只看到春節時節他家依然高朋滿座。

等紅偉等人也聽說此事,轉告雷東寶,雷東寶只覺得好笑,聲明韋春紅開了那麼多年飯店,錢比他還多。但是沒人相信雷東寶的解釋,大家寧願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的判斷。

眾人拾柴火焰高,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三人成虎,大家心裡更加確認雷東寶的貓膩,更加憤怒雷東寶對他們的欺騙。

有人說,撈就撈了,當權的誰不撈,可賴什麼?有人說一個人撈那麼多,也不說剩點骨頭渣子給同宗同姓的村人。還有人說…即便是雷東寶,都開始覺得這個春節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梁思申聖誕節時候與外公一起去日本商談,但無果而回。她和外公都不死心,元旦回來繼續保持接洽,眼見得日本經濟形勢越來越圖窮匕見,那家日方企業的立場越來越動搖。外公玩兒得興高采烈,一步步地設局做出欲迎還拒的樣子,挑逗日本那家公司的神經。梁思申本來—本正經地做著,卻看外公玩得有趣,就罷手看著外公玩,配合外公挑逗。沒想到外公跟她吵架總能黑虎掏心,玩正兒八經的收購也一樣能牽著對方的神經悸動,搞得對方欲罷不能,一步一步地進入外公設下的圈套。共同經歷了,一起深入了,梁思申歎為觀止,這才明白外公雖然並不—定會她那—套中規中矩的辦事手段,卻有幾十年練就老到眼光,和過人閱歷。

於是,她把搜集到的其他企業信息也說給外公聽,讓外公的業餘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令外公的眼神又迸發蓬勃朝氣。因此外公時常得意地摸摸自己因年老而頭髮稀疏的腦門,故作深沉地問可可,外公是不是越來越像禿鷲?可可哪裡知道外公的意思,看到外公給的禿鷲圖片,對比研究之下,從媽媽衣櫥裡拿出一條毛圍巾在外公肩膀那兒圍上一圈,這才嚴肅地承認外公像禿鷲了。

外公攬鏡自照,本來還是笑嘻嘻的臉一下凝住,看著和禿鷲一樣滿是皺褶的脖子和臉,很是不自在起來,竟然鬱悶了一整天。他想賴掉,偏偏可可已認準他是禿鷲,追著叫禿鷲阿太。梁思申不知情,還以為外公在自我標榜強悍的收購作風,心裡還覺得外公挺自戀,就沒阻止可可。弄得外公挺是灰頭土臉。

粱思申本想帶上外公、小王和可可一起去宋運輝那兒包個賓館套房過春節,順便讓外公看看宋運輝的公司,沒想到總部發函讓她回去一趟,有事相商。既然梁思申不去,外公自然是不肯屈尊去宋家的,那似乎顯得他老無所依太恓惶。他也不讓宋運輝帶走寶貝可可,害得宋運輝只好兩頭跑。

粱思申被通知同總部與人力資源相關人員談話,說是談她的職業安排。梁思申想到的是吉恩的禿鷲盛宴邀請,一路好笑地想到,難道吉恩三翻兩次勸誘不成,乾脆直接從大本營著手挖角了?她當然不能答應,她現在安家中國上海,雖然最近有諸多不快,可她已經變得習慣家居了…可是,梁思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乘上飛往美國的班機,想到彼岸熟悉的環境風情時,心情卻是那麼愉悅甚至暢快呢?

她似乎是衝出什麼令她呼吸艱難的羈絆,她好像迫不及待地想登陸那另一塊土地。

但令梁思申驚訝的是,吉恩並不知道她來的消息。這下梁思申有些糊塗了,與吉姆無關,那麼有關她的工作安排究竟是怎麼回事?

答案並不需要太久等待,梁思申如約上去談話,但是她沒等一小時談話結束,已經變臉出來。可梁思申的心裡在笑,抑制不住地笑。她沒想到,人事所謂叫她來詳談她的職業安排,竟是希望她回來美國,接受短期培訓,原因…哼,粱恩申心裡還是笑,不是笑別人,這回只笑她自己,笑自己的幼稚。

她沒有逗留,她哪兒都不想去,熟悉的華爾街已經在她眼裡變得可笑。她頂著寒風匆匆回去酒店,在溫暖的浴缸浸泡良久,繃緊的肩膀才鬆弛下來。她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心裡卻是再也笑不出,只餘濃濃的沮喪。原以為自己英明神武,臂可跑馬,卻原來只是該死的無知的眼高於頂。水冷了,她才出來,拔掉電話捂頭睡覺。只覺得橫貫全身,令她幾年來精力充沛地享受工作、享受生活、工作生活兩不誤的一口真氣全洩了,此刻除睡覺不想做任何事。

醒來時候粱思申腦袋空空蕩蕩,伸手開燈,才發覺這裡不是她的家。她又是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打電話到錦雲裡。她撥下上海區號時候,才想到撥的是外公的電話,她腦袋裡猶豫了一下,手上卻順勢撥下去,沒有停止。她想到,她似乎應該先跟丈夫說,而不是跟討厭的外公說。但外公已經接起電話。

「什麼事啦,小輝明天才來,你算算時差,別搞錯。」

聽著外公一如既往的強悍和不耐煩,粱恩申反而感覺親切,似是怕被電話那端外公看見似的,偷偷伸手輕輕揉開凝固了不知多久的顏面盡量平靜地道:「外公,我決定全職與你合作做禿鷲。」「少來,給人開除了還想我記你情,珠算沒學,算盤倒是天生能打。怎麼回事?」

梁思申這回沒頂回去,老老實實地道:「沒被開除,我好像還有點用,他們想把我調離中國,還想讓我深造,給我升級。可是我忽然不想做了,其實都是一回事,是我原來無知。」

「到底怎麼回事,說痛快點。」

「沒,沒事了。今天進去就問爸爸的事,我說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全不知道。然後他們說我什麼能力很好,過往的工作考核也很好,總部需要我這樣的人…我全知道了,他們的潛台詞是我不再適合呆在中國…」

「你們上海辦事處不也早先因為這種事請走—個子弟?這種事情是遲早的,你難道不知道?」

「我原以為上海辦是入鄉隨俗。」

「天下烏鴉—般黑,因為什麼原因派你到中國,當然因為同樣原因讓你回去。很簡單,你以為你能力超群?比你強的人多的是,比如我和小輝。不過你還行啦,老美沒把你就地正法,還把你調到美國高昇,算是沒辱沒我王家血統。怎麼,哪兒不對?把你就地正法才對?」

「不是,我沒想到全不是回事,我沒想到事實跟我想的全不一樣,我還以為這邊都很職業,很講規則,我沒想…」

「那是你傻。」外公都不要聽梁思申的申訴,「我走遍全世界,哪兒都一樣,什麼事只要跟錢搭一起,都沒個乾淨的。你們那行當算計的都是大錢,即使規則也是黑的,你還什麼講規則,你是給洗腦了才不覺得黑。你跟我說禿鷲,禿鷲是幹什麼的?你做禿鷲玩得高興,你想過被禿鷲吃的人是什麼想法?股票又是什麼?衍生品又是什麼?都是內行人空對空玩外行人的遊戲。只有你才以為是數字是科學,笨蛋。難怪你—會兒控訴你爸一會兒又控訴小輝,敢情你學校出來還沒長大過啊,會不會太弱智,難道我高看你?」

梁思申被外公罵得無法應答,無奈地道:「原來我比我能想像的更傻。」

「幸好只有我發現,要是你那些老美同事也知道,你一早給就地正法。」

「我再好好想想。」

「想什麼啊,有什麼好想的,一清二楚的事,你又不是可可,這麼簡單的判斷都沒有?早點辭職回來最好,我調教你。你別告訴我你厭惡這個黑暗世界,從此關門做家庭婦女,有閒了去證券公司玩數字,你別告訴我,我警告你。做人現實點,都是讓迪斯尼教傻的。」

梁思申放下電話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不知道外公是什麼德行,卻還第一個帶電話給外公,難道她正是討罵去?可是她心裡卻明白,外公把答案打包給她了。不,其實她已經知道答案,外公只是點穿而已。現實地說,確實哪兒都是一樣,她再不用把這邊當作天堂當作最後的精神家園,除非她是精神病。那麼她對此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只是她的心裡很失落,理想呢?幻滅了?那麼容易?還是她早等著這一天?

她辦完辭職手續,毫無懸念地直飛邁阿密。爸爸媽媽在等著她,等了一年,幸好還趕在春節,但願爸媽不會拒她於門外。

飛機向南,陽光越來越明媚。但世界的色彩看在梁恩申的眼裡,已經褪盡瑰麗。想到正要去見的爸媽,她硬下心腸堅持了那麼多天不去探望的爸媽,她到今天才知道這個堅持非常可笑,才知道以前這二十多年的認識都是被她人為塗上理想主義色彩的假象。二十多年,人家楊巡等人估計早在童年時期就適應了的世界,她今天才看清。其實爸爸不是…的,媽媽不是…的,宋運輝不是…的,所做的工作不是…的,所接觸的規則不是…的,遍數下來,似乎只剩下小小的可可是真的。對,還有碩果僅存的外公,外公率性得徹底,倒是有屬於外公自己的真實的世界觀。粱思申不由得深深懷疑,她第一時間先給外公打電話,。是不是潛意識中早認定了外公的真實?

時至今日才能體會外公的可愛,理解外婆一輩子對外公的縱容。

她想到事後給宋運輝打的電話,丈夫很理解她的選擇,也支持她的選擇。但是宋運輝的意見與外公的不同,他說她逃避,沒有挑戰現實的勇氣。梁思申心說挑戰也要看挑戰什麼,她現在厭惡那種滿嘴標榜高尚的企業文化,實則百無禁忌的虛偽,話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後者偏要擺出道貌岸然的職業精英狀,她以前不知道便罷,現在知道了,既然活在這個世上避無可避,她寧可學外公直來直去。

梁思申一路胡思亂想,看看這個西裝筆挺的可能是衣冠禽獸,看看那個笑容可掬的可能是道貌岸然,一下子忽然看出去似乎都沒了好人。即便是下了飛機坐上租來的車子,也依然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父母。人的一生行為準則忽然成了虛妄,那麼她現在該如何言如何行?再加今天去看爸媽,本來就是一件高難度的事情。

她將車子開到爸媽住的地方,一眼便認出已經在照片上多次見過的建築,她沒敢下來,就坐在貼膜的車窗後面深呼吸。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該解釋還是道歉,還有,爸媽會怎樣地怪罪。她甚至有了臨陣退縮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