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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宋運輝告辭去水書記那兒,得到水書記的熱烈歡迎。與水書記說起閔的煩惱,水書記有些不以為然。水書記的意思是,一個人不能總強調客觀原因,而不去努力爭取。水書記猜測閔這種性格可能是因為一直從事內部生產管理,眼睛習慣盯住挖潛改造,而不敢,或者說不會通過市場手段行政手段挖掘潛在可能,獲取改變動力。只會跟著別人走出來的路走,就金州這種至此已經沒什麼特殊性的企業而言,是搶不到什麼機會的。

宋運輝好奇地問:「除了開除工人,壓縮人員開支,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呢?」

水書記笑道:「現在政策這麼活,有的是分流辦法。我們金州的工人都是素質很高的人,只要有地方給他們發揮,他們都可以頂上。不說了,再說小閔又要怪我多嘴。你以後也少跟他接觸。」

宋運輝聽了一愣,看著笑瞇瞇的水書記發了會呆。水書記如今幾乎是金州的特使,常跑北京替金州搖旗吶喊,難道他在北京聽到了什麼消息?宋運輝過了好一會,才道:「謝謝水書記提醒。」

水書記笑道:「謝什麼。我們二小子一直說你比親兄弟還貼心,他今年的獎金一大半靠出口你們的產品,正好又趕上他們分房,公司看績效,給他換了套最大的,跟副總看齊。小宋,我以前在位時你照顧我兒子,這不稀奇。現在你還拿他們當自家兄弟,那是你宅心仁厚,我得謝謝你。」

宋運輝忙道:「水書記客氣,您教給我的東西,我一輩子受用。水書記,我現在…」宋運輝放低聲音,將他現在對付邵書記的想法說出來跟水書記討論。他相信水書記一定有更深思熟慮的辦法。

水書記聽完,問了幾個小問題,開始閉目思考。過了一會,才道:「這尊神已經進門了,趕又趕不走,只好隔離他。你也別做得太出格,讓他抓住把柄上告。只有這樣了,最多讓他管個工會。」

宋運輝有些竊喜,笑道:「水書記真的認可我的辦法?」

水書記看著宋運輝欣喜於他的認可,心中也是歡喜,笑道:「你啊,早滿師嘍。」

飯後回到閔廠長那兒,宋運輝想到水書記剛才那明顯到極點的提醒,有些替閔廠長難過,不過他終究沒說出來。下午五點,程家依言把宋引送回,母女兩個都是哭的眼睛紅腫。回家去的路上,宋引熬到眼前只有爸爸一個人了,才道:「爸爸,我要媽媽。」

宋運輝無言以對,他可以藐視程開顏老死不相往來,可宋引是程開顏肚子裡掉下來的孩子,血緣關係,那是割都割不斷的。

女兒又靜靜地哭了起來,小嘴一直嘟噥著「媽媽,媽媽」,宋運輝停下車抱著女兒撫慰良久才把她哄平靜了。看起來,她的再婚問題必須加急解決了,女兒需要媽媽,誰的眼淚他都能熟視無睹,唯獨親人的眼淚無法面對。

回到家,爸媽還沒有睡覺,都等著他。他問二老對陶醫生這個人怎麼看,二老都說陶醫生是個極好的人,非常講道理,也非常有耐心,二老只擔心人家看不上他們的兒子,他們總是信心不足,宋運輝倒是對自己信心十足,他心裡猶豫,要不要春節後開始與陶醫生加強接觸。

開春以後,雷東寶便打報告要求鎮裡支持,從銀行貸款擴大規模。但是鎮裡批准了,卻是有心無力。這是雷東寶的第一方案,見第一方案不能實施,他就拋出第二方案,要求擴股,吸收外來資金,鎮裡雖然不願看到自己在雷霆的股份遭到稀釋,可是沒辦法,誰讓他們無法幫雷霆公司從銀行貸到款,擴充雷霆實力,以抵禦省電纜合資帶來的衝擊呢?鎮裡開會之後,只好形成一個紅頭文件,答應雷霆公司的請求。

雷東寶這一招,是從宋運輝介紹的市一機合資學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雷東寶都記在心裡,心說日本人拿錢進來是參股,中國人自己不也能參股嗎?有樣學樣誰不會?紅偉辦的公司通過低價拿雷霆公司的貨物平價賣出,掙了些利益,雷東寶正愁著怎麼摻進雷霆公司來,但又不能不明不白的拿錢回來給雷霆白用,現在又不是他們小雷家一家把持著雷霆,怎麼可能把他們賺的錢拿來給鎮裡一起使呢。因此他拋出第一方案的時候抱著僥倖心理,最好是鎮裡能幫忙解決銀行貸款。可真要不行,他有第二方案拿出,打算以後慢慢用這種辦法,把鎮裡的股份逐步稀釋。

他拿到鎮裡的紅頭文件,找到紅偉與他關上門一起大笑。電線電纜的利潤大半進入到紅偉公司的腰包,而今他們要用這些利潤投回雷霆股份公司,這些錢卻已經是掛在紅偉公司的名下,不屬於鎮裡,也不一定屬於小雷家,這個產權關係,有待他們以後怎麼高興怎麼處理,或者一直不處理,就這麼模糊著,即使誰想找茬都找不到門。

笑過之後,雷東寶才嚴肅的與紅偉討論事情。他們早已決定再上一套電纜設備,可以基本把通常的產能用足,不用再花費人力物力賣銅,這可以省下不少的費用。但是在操作買設備的問題上,雷東寶卻是有想法。

「紅偉,怎麼想個辦法再從買設備的錢裡挖出來一筆來?」

「回扣?」紅偉對有些銷售上面的套路早已耳熟能詳,雷東寶一說,他就想到這個。

「對。我在想一個問題,我們現在發工資發獎金,鎮裡都要來指手畫腳,這個春節大假拿錢都沒拿痛快。要是分紅,又得讓鎮裡拿去一部分,有什麼辦法我們建一個小金庫,我們主要骨幹人員拿小金庫的錢發獎金。你想辦法。」

紅偉笑道:「這還不容易,本來還想著只是拿給你我自己昧下的回扣,那就有些不好辦,往後電線廠總有人要去設備製造廠談判參數,萬一有個風聲洩露出去就不好辦了。如果就是幾個骨幹分,那容易。我去談,讓他們製造廠打高一百萬,反正我們幾個自己知道就行。」

雷東寶一聽笑道:「你黑,你比我更黑。紅偉,你說會不會有個傻瓜收不住嘴巴,把這事兒說出去?」

紅偉笑道:「這年頭都沒這麼傻的人。你不信看著,那些人拿到錢都存私房,連老婆都不會讓知道。」

雷東寶聽了一笑,「你才不讓老婆知道,我都上繳。這樣,我們小心一點,你回頭跟幾個人側面商談一下,先看看他們的態度,看會不會再冒出個士根,要是有,立刻摘除主要管理崗位。等那人摘走我們再買設備也不遲。」

雷東寶走後,紅偉心說書記的性子表面上看著還是那麼咋咋呼呼,可其實是大變了。今天說的這件事,起碼有兩點肯定不同。其一,以前雷東寶有錢大家一起用,有肉大家一起吃,這個大家,是小雷家全村老小。雷東寶在小雷家小範圍地實施著平均主義,不像現在,主動提出私設小金庫,私分範圍縮小到幾個骨幹。其二,雷東寶再也不是以前只要自己以為對,就一拍手再出決定,立刻動手去做。現在即使他紅偉已經說明大家肯定不會透露出去,雷東寶還是小心為上,要他再敲定清楚,再做行動。這份小心,那是用坐牢還來的。

但紅偉覺得這樣的雷東寶更好,跟著這樣能主動替他們想到收益的雷東寶干,更有奔頭。

雷東寶不肯吃紅偉公司的中飯,從紅偉的公司出來就殺奔韋春紅的飯店,覓食去也。韋春紅果然早已叫小灶備下一鍋濃香四溢的紅燒豬腳,但等雷東寶進門才熱氣騰騰盛出。雷東寶一見便兩眼雪亮,但還是說了一句關切的話:「不是讓你多休息嗎?前面的事不是讓你都交給你妹管著嗎?怎麼又不聽話?」

韋春紅聽著滿是歡喜,笑瞇瞇的道:「本來聽你的,一直沒下來。可剛剛不是宋廠長來電話要來這兒嗎?他們已經進去裡面一號包廂吃了,他讓我別去招呼,看上去都是些做官的呢,而且官位都不小。雖然說不用去招呼,可我得替宋廠長看著菜,不能讓他在我這兒丟臉了。」

雷東寶看看一號包廂,懶得進去,自己坐位置上吃中飯。但還是忍不住問:「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事情?我現在又沒事,他還來這兒跟那些人混啥?」

「我剛剛自己進去幫他們點菜,他們好像在說什麼公事,不是私事。他們對宋廠長都客氣得很,都還說以後要來我飯店捧場。」韋春紅經過開刀住院這麼一段,對她住院期間一直沒離開的雷東寶自然更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雖然雷東寶照顧得並不好,大多還是她妹妹在做,可是他陪著她,一直陪著,這就足夠了。而對宋運輝,韋春紅雖然清楚宋運輝完全是看在雷東寶面上照顧她,可她得知恩圖報,她得力所能及地幫宋運輝做事。

雷東寶點點頭,道:「原來是公事,難怪小輝沒跟我說。哈哈,他那些公事要跟我說的話,我還不頭大死。你也吃,別光吃青菜。」再吃幾口,雷東寶才把與紅偉一起商量的事跟韋春紅大概說了一下,他問韋春紅道:「你說會不會有人傻到拿了錢快嘴說出去?」

韋春紅搖頭道:「跟老婆不說的肯定有,我看那正明肯定是藏私房錢的,但也有夫妻感情好的,你不全跟我說了嗎?可誰都會掂量掂量大嘴巴的後果,肯定沒人敢說,哪個都不是傻瓜。你如果想小心點,派錢時候跟他們都叮囑一句,說出去大家都坐牢,他們知道輕重。」

雷東寶點頭,又把他準備給錢的幾個人名字說了下,「你春節都看到過,你看看這幾個有沒有像士根的?」

韋春紅一一回憶了一遍,搖頭道:「沒有,士根這種人也算是絕無僅有。」

雷東寶信賴韋春紅在飯店人來人往中錘煉出的眼裡,點頭沒再說什麼,專心啃豬腳。韋春紅看著自己的男人,心想雖然沒孩子不像家,可老公還是老公。不時地有服務員過來,端著盤子讓韋春紅過目一下,才送去一號包廂。

宋運輝與計委的幾個幹部簡單吃個工作餐,沒喝酒。出來看到雷東寶盤踞桌子一角大嚼,有些詫異,以為是韋春紅打電話通知,雷東寶專程從小雷家趕來。宋運輝以為雷東寶一定是找他有事,就與同伴打個招呼,來到雷東寶桌前。

但等宋運輝簡單介紹一下與市裡合作的項目,雷東寶眼睛一亮,道:「小輝,你讓他們開到我們村來,我們拿土地入股。」

宋運輝笑道:「不行,你那兒的河道處於中游,下游還有不少村莊,不適合排污管接入。」

雷東寶不以為然道:「怕什麼,你不來開廠,這河水都已經墨墨黑,現在沒人喝那水,放心,你就是放毒水也毒不死人。小輝,既然你說話有份,你讓他們開到我這兒來,我一定給他們最優惠條件。」

宋運輝笑著搖頭道:「你哪裡什麼條件我都清楚,要是能行,不用你說,我自己先會想到。」

雷東寶卻堅持道:「如果別人有九十分,我們小雷家只有六十分,可只要你在,你還是得把廠子放我們小雷家。」

宋運輝聽了只會笑,「這不是差三十分的問題,選址時候要考慮很多綜合因素。不過我有一點倒是可以跟你保證,建廠所需電線電纜全用你們的,你得給我保證質量。」

雷東寶悻悻地道:「那你忙去,以後回來跟我說一聲,我好準備好吃的給你。」

宋運輝笑笑起身,「我下禮拜出國,你想帶點什麼東西?」

韋春紅眼睛一亮,很想列個單子給宋運輝,可她不便說。雷東寶則是擺擺手道:「不要,國內啥都不缺。呃,你去看你那學生嗎?」

宋運輝愣了一下,一笑,卻轉身離去,扔下一句話;「少管。」

雷東寶看著宋運輝出去的背影,「嘿嘿」地笑。韋春紅好奇地道:「你說宋廠長會不會去見那個梁小姐?」

雷東寶道:「少管,嘿嘿。」旋即便轉換了話題,「鎮政府來這兒吃飯的多不多?」

「多,公事都沒折扣,全額付,私事我都讓他們免了。」

「那你不是虧了?」

「虧啥啊,自己算錢時候長個心眼多個手腳唄。他們也都跟我關係挺好,常還說起你呢。」

雷東寶聽了笑道:「難怪了,我今天去鎮裡開會拿文件,他們都說我應該請你當公關小姐,我說還小姐呢…」

「是啊,人家梁小姐才是小姐,可惜人家才不理你。」韋春紅悻悻地搶白。

雷東寶呵呵地笑道;「以後鎮裡他們來吃的賬你拿個本子記下,每個月跟雷霆吃的一起到公司算賬,開同一張發票。紅偉那裡的另外算賬。就算你是我老婆,也不能讓你自給我們雷霆做事。但這賬上不能做假。」

韋春紅笑道:「算了,這點錢我這兒做做手腳就是,回頭你去公司一說,還顯得你公而忘私像雷鋒叔叔,你多少有個好名聲啊。可真記賬問你們雷霆公司算錢,我找誰簽名啊,他們一看要簽名,以後不來了,我還上哪兒拉他們公關去?反過來說,如果不簽名就去你們雷霆算賬,讓你們那邊的會計看著像什麼話,還以為你找理由撈錢呢,這又何必。既然這種事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我們也都心知肚明吧,我反正自己心裡有數,不會虧。」

雷東寶聽了也就作罷,其實他也知道,現在紅偉那邊,雷霆公司,還有鎮裡的公款吃喝,每月都是不小的數字,自打他又掌權,韋春紅的飯店又熱鬧起來。飯店這東西,向來都是人流越大,菜越新鮮,收入越好,廚師請得越好,做出來的菜更美味,店堂的佈置更日新月異,於是來吃的人更多,這樣就形成良性循環。現在的飯店有他的人打底,以後如果再加宋運輝介紹來的人,韋春紅幾乎可以閉著眼睛做生意。

但前提當然得有,那就是他得把雷霆公司做好做旺。正好韋春紅跟他提起農曆二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生日,雷東寶毫不猶豫答應陪韋春紅一起去,好好燒柱香,做些功德。

過完一個勞動的春節,楊邐帶著一雙皸裂粗糙的手返校讀書。但行前,她和二哥一起跟著大哥去相了一次親。有不少人給大哥介紹對象,都是很不錯的女子,很多有中專或者大學文憑,拿來的照片看上去也都長得清秀漂亮,但楊邐還是覺得這些人配不上大哥,她從中挑了一個在一家合資廠坐辦公室的女孩,普通大學文憑,人長得漂亮,楊邐覺得這是所有矮子中拔出來的高個子。

楊速也看好這個女孩子,他覺得楊家的大嫂就得是這個樣,心說如果大哥不要,他反正與原女友已經分開,他想找這樣的女友也不錯。但他們兄妹都沒想到,楊巡一點都沒考慮他們倆的意見,而是直接選中了一個他們認為最不可能的。那女孩姓曹,是市郵電局分管電信業務的一個副局長的女兒,本地高專文憑,長得也是不錯,可從照片上一看就是個有脾氣的,不是個容易伺候的主兒。弟妹兩個勸阻無效,楊邐忽然想到,大哥該不是在找梁思申的替身吧,別的不說,這個曹姓女孩是選擇中家境最好的。楊速覺得有理,因此兩人也不管楊巡反對,一定要跟著去相親,幫大哥看看。

相親當然是吃喝。楊巡在最新開業賓館的西餐廳。楊邐好奇大哥為什麼選在他並不喜歡的西餐廳,其實楊巡卻是另有所圖,他以前為了辦四星級飯店,特意去上海吃了幾頓西餐。又有梁思申偶爾想念牛排,他陪著去吃,也學了一招一式。多次下來,早已程序嫻熟,手法精巧。因此當他在相親現場氣定神閒、中規中矩地操著術語點菜,然後大方得體地開吃,大家不得不都跟著他邯鄲學步,連在上海與同學一起吃過幾次西餐的楊邐都不得不跟著學,這時誰都忘了他是初中文化程度,是擺攤出身的個體戶,那個曹姓小姐早在手忙腳亂中被打掉了驕氣,看楊巡的眼光中有了肯定。但是楊巡卻沒了興趣,他覺得這個女孩檔次太低,一場相親無果而終。

如此又相親一次,又是無果一次,楊邐很不放心地走了,不放心的原因是因為他感覺大哥是在找梁思申的影子,但是影子怎麼可能脫離真人而存在?因此大哥的尋找肯定是以失敗告終。楊速則不那麼想,楊速認為大哥在賭氣,想找個梁思申接近的。楊速真是為大哥難過,那女人這麼對待大哥,大哥卻還對她念念不忘。他因此恨上了梁思申。

楊巡見所相之人都不上檔次,他便開始主動出擊,自己發覺合適的女孩,然後委託朋友幫忙介紹。他現在好歹也是身家豐厚,人們已經不能用個體戶看他,而是改用暴發戶相待。即使有人不知道他,只要說一聲是某某兩個市場和某某在建商場的老闆,誰都會「噢」地一聲點頭表示知道。但是知道並不表示認可,那些楊巡最想找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要麼嫌他身份低微,要麼嫌他身高正好是二等殘廢,要麼嫌他文化程度太低,大多數人是見都沒見便一口否決。可大網撈魚,楊巡還是見到了幾個。從那麼幾個之中,楊巡最後確定市商業局副局長的女兒。那女孩本是抱著見識一下暴發戶的閒心與楊巡相的親。一見之下,卻怎麼都不覺得楊巡是傳說中暴發戶的樣子,見他言語不俗,頗有見地,而在西餐廳吃飯的舉止讓她都自愧不如,便一下改變了看法,對楊巡這個人吊起十足興致。

楊巡這個人,只要是被他鉤住的,他又是想結交的,幾乎個個可以成為朋友。他認準了這個女孩,因為他的商場正需要在商業局挖熟手,有女孩爸爸在,肯定挖掘工作有的放矢,以後他的商場營業也一准事半功倍。再說女孩自身條件也好,梁思申不是會拉小提琴嗎?人家女孩子會吹更罕見的長笛。而且女孩長相不俗,性情溫和,舉止大方,本科學歷,唯一缺陷是身高離一米六還差一點點,但旁人見了他倆都說好,正好相襯。於是楊巡拿戀愛當正事做,攻城拔寨,眼看勝利在望。

可是他的市場遇到一些問題。因為他的市場做得好,人氣足,旁邊有家木器廠正好因為二輕局改製成功歸為廠長所有,那廠長看著楊巡市場的紅火生意眼紅,也想申請平掉原廠房,改造成市場沾光。楊巡可不能同意,他怎麼能讓人撿這便宜。於是他找上木器廠的廠長,要求花大價錢買下那塊地。可是那廠長不同意,一定要自己開發。楊巡就找到規劃局的關係,把那廠長的申請卡住,不予批准。但是,這麼卡著不是長久之計,那廠長看到誘人前景也會想方設法公關。楊巡想來想去,想到女友的爸爸,提出與商業局共同開發的思路,由商業局出面,拆遷那家鬧事的木器廠。

一向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副局長覺得這個建議不錯,強力運作之下,這個建議便進入調研狀態。

這邊楊巡讓尋建祥按兵不動,照舊正常營業,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卻讓尋建祥放出風去,說市場準備擴張,增加一倍攤位有餘,有誰需要攤位,可以先存起錢來做好準備。很多發了財的攤主看到尋建祥就開始打聽具體情況,但是尋建祥遵照楊巡吩咐只是神秘地讓大家再等等,再等等,雖然周到地取出本子記錄申購攤位的人名,卻既不給予保證,也不收取訂金,讓眾人有些迷迷糊糊。

楊巡到處找人幫忙,正緊鑼密鼓的時候,有個陌生人找到商場,順著指點找到他在商場工地的臨時辦公室。

楊巡只看到來人氣質像是來自公門,因此熱情地起身迎接。那人也是客客氣氣,拿出名片交給楊巡,卻是市工行來的。楊巡天天缺錢,聽見銀行兩個字如聽見金幣敲響,歡喜得逞。但來人客客氣氣遞給他一個號碼,讓他跟號碼那邊的人對話。楊巡一看,卻是梁思申老家的區號,他頭皮炸了。

楊巡心情忐忑地抓起電話,幾次錯號,終於撥通梁父的電話,還是秘書接後,問清他的名字,才把電話轉到梁父手中。這一周折,楊巡的心更是提起三寸。梁父這樣的人沒事不會找他,找他則準沒好事。但是梁思申的錢已經轉為他的欠債,大家已經白紙黑字簽下協議,難道梁父還想有什麼變卦?

楊巡依然叫「梁伯父」,但心裡已經沒有高攀之意。那邊梁父也沒想要跟他虛情假意,醜話便直說:「小楊,思申的錢放在你那兒,雖然有張欠條,可夜長夢多。現在我找到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辦法。我跟你們市工行溝通,由他們出面貸相同金額款給你。你不用將錢拿進拿出,你只要跟隨找你的這位同志辦理所有貸款手續,他們會將錢轉匯給我,無需你操心。這樣由債權轉為貸款,對我來說,我終於可以安心。對你來說,則是不用擔心我這兒變卦,彼此安心。我給你半個小時,你考慮結束後,給我電話。」

梁父說完,楊巡幾乎沒有考慮,便道:「我答應。」梁父擔心夜長夢多,他又何嘗不是,他最擔心的是梁父把債條打折賣給本地哪個高幹子弟,比如蕭然,那他就完了。既然梁父有本事通過關係把他向私人的欠債轉為向銀行的貸款,他有何不樂意的,這是最兩全其美的辦法。

兩人客客氣氣地放下電話,楊巡卻還有點覺得事情好得不真實。他便遵照來人吩咐,從財務室辦齊所有表單,跟著來人去工行先開新賬戶,再辦理貸款。他簡直無法想像,貸款竟能如此順利簡單,竟跟在家問他弟弟拿幾塊錢一樣簡單,都不需要說明理由,這令每次為貸款跑斷腿操碎心的楊巡異常吃驚,吃驚得目瞪口呆。他心裡不得不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沒與梁家鬧翻,如今他資金那麼緊張,若是偷偷與梁父一說,會是什麼結果?弄不好,連商場上面待建的二十八層樓的資金都給解決了,梁家解決一些錢,真是易如反掌。

花了兩天時間,非常正規地補辦完所有貸款手續,楊巡兩手空空地走出銀行,他想到,與梁思申的關係從此完全斷絕,也想到那斷絕得徹底的來錢渠道。他這時開始後悔,後悔得心痛。他很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說說他的後悔,可是女友顯然不是那個人選,他都不想讓女友知道他的事業中還發生過這麼一波曲折。尋建祥也不行,尋建祥的程度還沒他高,他現在需要有人罵他,可尋建祥能揍他,卻罵不過他。弟弟楊速也不行,他長兄抵父,平日裡似乎高楊速半輩慣了,要他如何能朝著楊速懺悔。最合適的人選是宋運輝,宋運輝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宋運輝又站在較高立場,可以給他指點。可惜,楊巡也不知道宋運輝這個大忙人在現在這種因楊梁交惡而改變的交情下,還會不會撥時間給他,聽他細訴。而且,楊巡還真沒法再次拉下臉皮,猶如元旦時候跪在梁思申別墅外一樣,在宋運輝面前再一次低下頭顱。可是他滿心的煩悶,拿工作塞滿全部時間都無法消除。

按照原計劃,商場的裝潢準備請一家廣東公司來做,但現在既然已經斷絕與梁思申的合作,楊巡不想再花那大錢,便照著與廣東公司接觸兩次談的一些思路自己裝潢,正好也可以打發自己的閒暇時間。但這樣一來,他得日日泡在工地上,不敢不緊盯。

這天正盯著,有個在窗邊幹活的木匠怪叫說有領導來視察。大家都擁到窗邊看,紛紛議論這肯定不是領導,市領導最好的車是書記的皇冠,下面這三輛車顯然比皇冠還好。大家的討論引得楊巡心癢癢,也跟著過去看,但一看就變了臉色,那其中一輛不正是梁思申前不久載著父母過來的那車嗎?而另一輛他也認識,是蕭然的座駕。這時候車子裡的人已經紛紛鑽出,一個果然是蕭然,與蕭然有說有笑的是兩個穿不同樣式黑風衣的年輕男子,其中一個楊巡有一面之緣,那是圍著梁思申轉的李力。都是氣宇軒昂。

楊巡每見蕭然就頭痛,以前有梁思申做他後台,已經無懼於蕭然。而今在梁父運作下,梁思申把最後的尾巴掃清,除了還給他掛名到《公司法》正式實施時,其餘已經絲毫不剩。楊巡不清楚蕭然知不知道這一內部消息,如果不清楚,那沒事。如果清楚,蕭然忽然帶著人來這兒探視,是什麼意圖?楊巡的腦袋又大了,彷彿看到前年蕭然意圖逼買他的兩個市場,連他搬出宋運輝來都抵擋不住的那幕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