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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在鍾慎之的幫忙下把貝類和蝦蟹煮出來,此時也差不多正是午餐時間。其實沒鍾慎之的幫忙也不會慢幾分鐘的,但是人家主動請纓,沒必要拒絕他。起碼端端盤子做個運輸工還是不錯的。

等我堪堪坐下,其中一個看上去很大方的美女道:「小李妹妹今天辛苦你了,我們這一群人來你這兒玩了還要累著你,真不好意思。」

好聽話誰不愛聽,即使她沒幫忙,我還是領情得很。但是慢著,什麼叫小李妹妹,我的年齡肯定比她大,「沒關係,我也喜歡熱鬧,你們來玩我盼都盼不來呢,以後喜歡的話儘管過來。但是不要叫我妹妹。」

鍾慎之衝著我道:「申雪兒有三十三了,比你大呢,」 我舉杯笑道:「還是我大,我三十四,就差一歲。不過小申你還真看不出年紀。」

申雪兒驚道:「不會吧,你才看不出年紀呢,我還以為你才二十八九的。原來我們六個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怪不得,我們剛才還在說你年紀小小就掙下那麼大個莊園,還知道激流勇退,自己享受生活,好生了得。這就是了,我也是這兩年生出的洗手歸山的心思,總覺得一年比一年累,心裡累得慌,想找個清靜地方躲躲,小李你要不嫌棄我,我以後還真要過來常來煩你。」

我笑,她這想法倒是實話,心累,可不就是心累,女人單身打拼到這個年紀,有了積累,又稍有了閒暇,知道回頭看自己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整個人早已面目全非,青春啊活力啊都如懸在一條細絲上稍縱即逝,心裡有種無名的慌,特別容易心累。我笑道:「我喜歡你,你來,我開大門歡迎你。不過來時給我帶些蝦兵蟹將來,我就好這一口,就是不要拿得像今天那麼多,這麼多要不是有今天那麼多人吃就成累贅了。」

申雪兒立刻笑道:「你這人爽快,我也喜歡你。鍾慎之,以後就不用你帶路了,我自己闖進來。」

鍾慎之笑道:「我其實也是厚著臉皮來的,也才見李小姐第二面,上回來是夜裡,我沒下車,但是滿園的花香蟲鳴我回家好多天都忘不了,很想冒昧直闖過來,又沒那個膽,今天叫了你們有福同享,還是托了我單位小范的福。」

「那個小范?」一個男的問。他們介紹了半天,我被他們的姓搞得很暈,記得他姓陸,但不確定。看來他也知道范建人奪鍾慎之女朋友的事,看來這是真事。

鍾慎之也沒迴避,笑道:「還能哪個小范,就是他。」說得那麼光明磊落,可見他心裡已經不再把這事當一回事。

他們說話裡很多熟悉的人和事,我全不知道,也就不插嘴,管自己猛吃,新鮮生猛的海鮮啊,久違了。反而他們人手一杯酒,吃得少喝得多,話更多。我不管他們,巴不得他們不來與我搶海鮮。聽起來他們也不常見面,說的人和事都是互相提醒的,但是他們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話沒拘束,也沒客套,跟同學說話似的,名字是連名帶姓地叫,聽著一點都沒有不自然。

還好鍾慎之還知道這是我的地盤,有點內疚地退出他們的圈子與我說話:「我們五人以前是省軍區大院一起長大的,但是你也知道,軍人四海為家,陸陸續續地一個一個小夥伴地搬走,我也不例外,隨父母到了北京。但是不知怎麼的,小時候長大的地方很吸引我們,大學出來後,幾年下來一聯繫,發現我們五個竟然又回來這兒。當然還有別的幾個,但是我們五個比較親近,常在一起走動。他們都是大忙人,難得有閒,昨天我說有這麼個好地方,他們都很響應,竟然就聚齊了,你看你這兒的魅力有多大。」

我微笑,那是當然的,我自己都喜歡得不得了。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取笑道:「上次見你感覺很有隔膜,總覺得你太高大全了一點,分寸拿捏得一絲不差,沒人氣,今天見了才知道還是個人,不是什麼神一樣的領導。」

鍾慎之聽了略微尷尬,坐我旁邊很近的申雪兒聽了大笑道:「鍾慎之從小到大都是班長,在我們眼裡跟權威似的,只要他說的家長都相信,所以我們都很怕他。到現在還是那種四四方方的性格,不過總算,哈哈,總算真的有了點人氣,但是不多,有限得很。」

另一女的說:「鍾慎之難得組織我們聚會,只要他說一聲,我們說什麼都要趕到,太難得了。」

我見此也就放開了,再說他們也都沒把我當外人,什麼都當著我面說,「說起來我能見到你們還是拜種先生所賜,他前幾月一拳把小范揍來野外生氣,才有我與小范的認識,也才通過小范認識鍾先生和你們。我說實話,到今天還想不出怎麼把鍾先生與揮拳兩者聯繫在一起,覺得太過懸殊。」

大家都哄笑,可能他們也沒法把好孩子鍾慎之與老拳聯繫到一起,申雪兒更道:「小范傷得厲害嗎?這傢伙我早就想打他了,但是給攔著不讓,他也膽兒太大,敢搶老大的女朋友。」

鍾慎之只得道:「是我的搶也沒用,這事早過去了,我犯不著為這個打他,主要是這小子相信男子漢之間的較量,他合同到期又提出諸多條件,單位給他煽動得雞犬不寧,所以我忍無可忍才會給他一拳,隨他怎麼理解,不過打了後他反而與我親近很多,奇怪了。」

我笑道:「小范的脾氣確實臭,不過是真性情。以前他大概看不慣你這老大,他這人不重視權術,倒是對男人之間的正面較量更看重一點。而且他終究還是對你心裡有虧,否則不會不還手的。」

鍾慎之微笑道:「這領導早就應該你去做,你看在你面前,小范雖然有怪話,但是一直服服帖帖的。」這人笑不露齒,不知道他的微笑表明什麼。不過生意場上什麼奸角沒見過,當他沒看見。

我趕緊道:「你那位置送我我都不要,那麼多人要協調,又沒法輕易對付別人,我要坐那位置定會氣出高血壓。再說沒大錢賺的地方耗那精力幹嗎?對不起,我是奸商,胡說八道了。」

可能就除了鍾慎之,其他人都附和我的觀點,我當然不會得意,因為有的人走的路與我不同,他們走的是仕途,這條路與我的路平行,我對之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也可以說夏蟲不可語冰,陌生得很。懷疑鍾慎之就是想著走這條路到底的人。

大家正熱鬧著,我的手機響,接過一看,是委託代理進口的人打來的,原來是貨船到了。我沒想到俄羅斯方面那麼給面子,真的這麼快就交了貨,當下看時間允許,給那邊撥了電話感謝,隨後立即換個SIM卡給董千里一個電話:「船到碼頭了,貨大概已經在卸,你聯繫好下家沒有?」

董千里卻問:「你不在莊園嗎?」 我冷笑道:「你還準備半路攔我?」 他忙陪笑:「怎麼敢,以後也不敢想這事了。你那裡很熱鬧啊。」

說了兩句就是不說下家,我生氣,厲聲道:「我熱鬧管你什麼事,再問你一句,下家找好沒有?」

董千里這才不敢打哈哈,忙道:「這麼凶幹嗎嘛。我是這麼想的,最近價格還在上,我們又不愁資金的,先壓它幾天看看再賣掉,多賺一點是一點,你說是不是?你那一份就放心交給我操作,我保證不會虧待你。」

我想了想道:「今天是週六,按你的說法是很好銷,所以我給你三天時間給我賣掉,不行的話我自己找人去,壓下你的五十塊佣金,我看搶的人都會有。所以第四天我要看到我的銀行帳號上所有錢到位。給我答案,是,還是不。」對他就要不假辭色,否則他又會打蛇隨桿子上。

董千里忙道:「是是是,我全答應你,週三把錢全打到你帳戶。我聽見鳥叫了,看來你確實在莊園裡,而且我還聽到女人的說話聲,這我就放心了。要不要我也來湊個熱鬧?」

我沒理他,關掉手機置之不理。這人粘功一流,你與他計較,他會一直找話與你纏下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討債時候簡直靈驗得很,我可不上他當,太瞭解他。

轉頭,卻見申雪兒站在身後,一手扶著欄杆,眼睛有點迷濛。我本能反應道:「洗手間嗎?我帶你去。」

不料申雪兒擺擺手,垂著頭長喘一口氣,才道:「我知道,老大喜歡你。我等了他這麼多年,而你才是短短見上兩面,你讓給我好嗎?」

我聽了心驚,老大是誰?她嘴裡的老大應該是鍾慎之吧。他會喜歡我?一見種情?太像個故事了。我當作沒聽見,笑道:「你有點喝多了,來,這兒沙發坐坐,我給你倒杯果汁。」

申雪兒沒應,看著我到冰箱拿自搾果汁,待杯子到她手,才道:「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你的追求者嗎?女人只有在愛她的人面前才嬌貴,否則什麼都不是。」

董千里愛我?笑話,害我才是。「不過是生意夥伴而已,我們這年紀如果還有人來追,我一定當他寶貝似地寵著,千萬得罪不得。稀罕著呢。」

申雪兒點點頭,道:「這話也是道理。但不是我的怎麼寶貝也不是我的,沒用,沒用。」最後一聲簡直是嗓子底裡出來的,有點暗啞,像是要哭。

我知道她又想到鍾慎之了,剛才在一起的時候她控制得那麼好,一點都看不出異常,喝多了背個身,原來她心裡有那麼多苦水,對著我這麼個陌生人都會倒出一點。我不由得問了一句:「鍾慎之有什麼好?」

申雪兒聽了一愣,看著我半天,才道:「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愛的時候還有理智嗎?」

我忽然想起兩年前,是,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愛的時候還有理智嗎?相比於我,申雪兒已經是夠理智了,還會在人前鎮定自若,做出一副尋常朋友樣子。我有點同情她,但是同情歸同情,這事兒勉強不來,外人只有旁觀的份兒。想到這兒,跑去地下室取來瓶酒,與申雪兒對酌。我吃得飽,她吃得少,我喝的時候還有自控,她已把酒當仙湯,沒幾杯她就一醉不起,躺在沙發上滿臉都是淚。

我看著她心驚,剛造莊園那會兒,我白天逼自己忙得累死,晚上卻睜著空落落的眼睛看天花板數綿羊,那時候,每晚也是美酒相伴,醉死了,什麼都不想。所以才會在地下室留出一方寶地儲酒。反而是現在,雖有酒量,卻尋常不沾一滴,偶爾想起,最多是淺酌一杯,可見是走出來了。而申雪兒她還在之中沉浮。

外面的人久不見人,才到處找將過來,卻見到的是兩個喝醉的女人,一個僕身在沙發上尤自流淚,一個垂頭喪氣地捏著酒瓶嘴在對面傻坐,卻也沒喝。隱隱聽見鍾慎之說了句:「這是怎麼回事?」我一聽樂了,仰起頭在人群中搜到申雪兒的暗戀情人,禁不住衝他一笑。這什麼事兒啊,當事人卻不知情,還要問個為什麼。

我不理他們,只聽得他們在討論什麼。酒精慢慢在我的身上漾開,暖暖的,酥酥的,手腳似乎也是酥軟的,只想懶懶地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動,手裡抓著的酒瓶好累贅,我側一下身,把它放地下,又特意仔細看一眼,嗯,放實了,沒倒。但是這位置不對,等下我起身可能會碰到,倒了的話,我沒刷過漆的地板就難看了,對了,把它扶到桌底下去。做好這一切,我才坐直了。啊。我還有客人在。再看向別人,卻發現對面的申雪兒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人都不知跑什麼地方去了。我心下一驚,人忽然清醒一半,霍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剛好看見車子開出莊園。我下意識地伸手按在關門的按鈕上,眼睛還是看著車子揚起的灰塵。不對,不對,怎麼是兩輛車,應該是三輛的。

正想著,身邊傳來一個聲音:「你還好吧?」 我一轉頭,正是鍾慎之,他剛才可能走在樓梯上,我沒看見。「你怎麼沒走?」

他直逼著我走過來,離得很近才停住,一雙深目緊緊鎖住我,道:「你這樣子,我怎麼能走。」 我連忙避開眼,側過頭去不看他,「你走吧,我一向一個人慣了的,不礙事。」

他還是不依不饒:「不好,以後我照顧你。」

我一聽又笑了,什麼事兒嘛,想要他照顧的人得不到他,我又不要他照顧,煩不煩。我顧自笑著抽身走去臨河的欄杆邊吹風,不去理他,他在身邊站著,一股人氣逼人,給我壓力,而我現在不要壓力,要壓力我還逃到混水莊園幹什麼。

正是秋高氣爽,又叫金風又是水果香風的風吹得我渾身舒服,忍不住閉上眼細細品位。以前只在開車時候打開窗,才覺得到風的好,現在會得細心體會自然的絲絲脈動,原來周圍處處都是風景。

忽然身後暖暖的,是什麼?我轉頭看去,面前卻是鍾慎之放大的臉,我這一轉頭正好與他緊緊地面對面,我一嚇,酒又醒了一點,想掙開去,左右卻被他的雙手封死,他要不放,我哪抵得過他的力氣,何況大黑小黑因為來客人被我鎖住了。我真是作繭自縛。只得低聲喝道:「放開。」

鍾慎之卻把下巴支到我的右肩,嘴湊著我的耳朵輕而堅定地道:「不放。」

我無奈,好在他也沒進一步的動作,只得挺直腰身,盡量不去接觸他。但是那溫暖卻層層地包圍過來,把我緊緊圍在其中,我怎麼可能抵禦這種溫暖,我的心在牴觸,我的身體已經響應,不知不覺,我已經軟在他的懷裡,等察覺時,為時已晚,心裡暗歎一口氣,算了,那就享受吧。

鍾慎之也沒胡來,只是從背後擁著我,密密地貼著我的肩窩,吻我的耳垂我的頭髮我的頸胛。直到他想抱我轉身吻我的唇時,我才一掌封上他的唇,歎口氣:「到此為止。」

我明顯感覺他全身一震,過一會兒才鬆開我退開幾步,臉色很難看。我想,被拒絕了,當然不舒服,任誰都一樣。不理他,回我的房間鑽進浴缸泡著,直到水冷才跳出來,換件衣服,酒已經醒了大半。

走出外面,卻見鍾慎之在廚房裡洗碗。我走過去貼在門框上看了會兒才道:「你沒走?」 鍾慎之沒回頭看我,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走到門外怎麼關大門。」

我一笑,道:「借口。」

鍾慎之這才轉過身,看著我似笑非笑地道:「我今天全是借口,帶朋友來玩是借口,其實是我自己想見見你。說不放心留下來照顧你是借口,你還沒醉,完全有自制能力,我只是想多與你呆一會兒。好了,我全坦白了,你決定去留吧。」

我不敢再笑,忽然明白,剛才他被我拒吻的時候為什麼臉色大變了,他其實是知道我沒沉醉的,我貪戀的是他的溫暖,但是我對他沒心。所以他乾脆破罐破摔,把他一顆熱辣辣的心攤在我面前,由我來決奪。真是高明,也就這種有手腕的人才會做出這種破釜沉舟的事,但又包裝成玩笑的模樣出現,我應了,他正好,我不應,起碼在我面前他也沒多失面子,以後還可以把它當玩笑拋開,要捲土重來也可以。我心裡忽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是,他前面的女友怎能是他對手,在他面前一準是小玩意,所以才會跟了直率的范建人。與他相對,倒不會沉悶。但是我怎麼回答他?只好轉身走開,一邊道:「我醉著呢,不知道。」但是話音才落,後面就傳了鍾慎之的笑聲,他看穿我的心了。

我掩飾地說了聲:「糟了,光顧著張羅你們的吃食,我的大黑小黑還沒喂。」等我的大黑小黑一自由,他們自動夾在我身邊對著鍾慎之虎視眈眈。全黑的長毛和血紅的眼睛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鍾慎之最後只敢離我老遠對我眉目傳情,感謝大黑小黑,否則兩人相對會是多麼尷尬。

五 有心栽花

到了週三,我去銀行查詢到款沒有,結果真的不出所料,董千里還沒把錢打入我的帳戶。這不奇怪,他要是打入了我才會感到太陽從西邊出了呢。所以我也早備有一套說詞來對付他。

「錢還沒到。」

果然董千里道:「隨意,你怎麼這麼心急,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再說現在還上午呢,我下午四點前一定叫財務到銀行給你入帳。你放心。你就相信我好了,我是說什麼都不會吞你的錢的。」

果然與我設想的答案一模一樣。我淡淡把我的說詞拋出來:「我怎能不急。我已經與俄羅斯那邊談好下一票的出貨,合同都已經傳到我手上審閱了,我急著要在這周內把信用證開出去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天時間就是金錢啊。」

董千里急了,忙道:「隨意,你不早說,我原來以為你那些錢在銀行裡躺著也是躺著的,既然你有急用,那沒說的,我立即叫會計辦好同城匯票,中午我們一起吃飯我拿給你,下午你到銀行進帳,那就快一點。」

我知道他有這麼一說,我也是等著他這麼說,「中飯就免了,看見你我倒胃口。說吧,什麼要求。」

董千里陪笑道:「隨意,你還是這麼靈光,一猜就准。我看你既然去訂貨了,不如就多拿一點,幫我也拿一些來,可好?」

我冷笑道:「給你做一票四百萬的,你就上頭上臉了?賺得很好看吧?這一票我自己做,不想與你搭界,免得要個錢還得跟你賠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