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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周經理抱著手,圍著明成繞著圈子,兩眼則是直勾勾地盯著明成,道:「我不擔心,你有家產。」

「請便吧。我奉陪。沒什麼事的話,我出去工作。」

周經理冷笑著緩緩點頭,打牙縫裡蹦出聲音,「好,很好。走著瞧。都知道向總經理告狀了,很好,翅膀硬了。」

明成渾身一凜,心說果然不出朱麗所料,總經理不願得罪業務骨幹周經理,轉身就將他過去說的話轉告周經理了,真讓人寒心。大概,在他們眼裡,他根本算不了什麼。有一根涼涼的冰線急速從明成心口竄至腦袋,化作一腔寒氣冒出明成的嘴唇。「那麼,周經理,您也請走好。」明成冷笑一聲,打開門從周經理辦公室出來,大力將門摔上。什麼東西,拼著再進去坐一次牢,怎能讓她如此壓著欺負。

倒是把裡面的周經理震得愣了會兒。怎麼,這個小白臉會發狠了?周經理青著一張臉冷笑一聲,小東西,竟敢向總經理告狀,也不掂掂自己份量。她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手寫幾份通知,分別交給財務儲運等部分,明確,她部門的工作,如沒有她親筆簽字,請各有關部門全數不得配合。完成這些手腳,周經理心說,看這蘇明成怎麼逃脫她的手掌心。好樣的,竟然敢背後捅她刀子,無法無天了。她要是輕易放過蘇明成,她以後還怎麼在公司在業內混?搞不定這個小白臉,她不姓周。

明成回到自己位置上,心中的寒氣開始慢慢瀰漫全身。周經理跟他翻臉,總經理支持周經理,那麼,他還怎麼可能做得下去?他得開始留下後手。明成咬著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坐在位置上,將所有手頭的工作一一列在紙上。

他後悔得要死,怎麼會如此衝動,竟然腦子發熱告到總經理那裡去。當時……當時要是有誰阻止一下就好了。

如果被周經理推出的當時氣憤地給朱麗打電話,那就沒事。可是,他也知道那不可能。當時正是他被周經理搶回兩單生意而沮喪生氣的時候,他怎麼有臉打電話給朱麗。他是在向總經理告狀而意氣風發之後才會跟朱麗說的。他不敢再在朱麗面前失分,可是他卻是越失越多。

明成垂頭喪氣地下班回家,朱麗沒回,朱麗電話裡急匆匆說有個應酬,得晚點才能回家。明成真是又想朱麗,又不敢看見朱麗,怕朱麗敏銳的分析照出他的衝動無知,她不回來,明成反而有解脫的感覺。一個人在沙發上也不開燈坐了很久,才下去吃晚飯,想想口袋裡的錢,昨天朱麗已經叮囑了得省著點花,所以難得地做到小快餐店裡。天熱,快餐店直接將桌子放到人行道上。明成占一小桌,點了兩個菜,看別人要麼呼朋喚友,要麼一家三口,他心中怏怏的。他不是沒有朋友,但是他的朋友們高消費,如今他玩不起,他不是沒有家口,可是朱麗事業忙,沒空陪他。明成唉聲歎氣的,一個人坐著吃飯越發覺得淒涼,不由跟著呼五喝六的人叫了一瓶啤酒。

小店簡陋,沒想到啤酒倒是冰的。悶熱的夏夜喝一口冰鎮啤酒分外爽快。明成喜歡,難得還有這麼廉價的美好享受,他又叫了一瓶。吃飽喝足,他慢慢走回家,看到有意仍在家裡的手機上有未接來電,還有短信。他很有點興奮地想,不知是哪個朋友惦記著他。但是一看,都是朱麗的。朱麗在短信中說,應酬結束很快,但是大老闆率領大家回去事務所加班把明天要交付的事情趕出來,她得晚點回家。

明成最恨朱麗應酬,他最知道那些男人們看見美麗的朱麗是什麼樣的心思。可是又很沮喪地想到,他沒能力讓朱麗回家呆著不工作。但是,朱麗今天應該借口早點回來的啊,她知道他今天不高興。

明成薄有醉意,悶悶地坐在床上看電視,心裡很多事情,他繼續強迫著給自己打氣鼓勵自己好好幹活,可是,想到前階段剛剛努力幹活,還貼上被割一隻包被偷鈔票手機的代價才拉回頭的路廠長卻又被周經理拉去,他滿是沮喪。

可是朱麗怎麼還不回來?他不斷看手錶。他越是頻繁地看手錶,時間過得越慢。朱麗為什麼這麼不重視他的感受?因為她現在輕視他,不把他當回事?很有可能。

明成越想越鬱悶,覺得做人了無生趣。

朱麗很疲倦地回家,已是十點多。看到主臥還開著燈,略為寬慰,估計明成也在等著她談今天白天的事。可是,打開主臥的門,一室酒臭。明成電視也沒關,點燈也沒關,衣服也沒換,估計澡也沒洗,一臉油光光地睡著在床上。朱麗無奈,只得打點精神幫明成把衣服脫了。受不了酒臭,她又睡到客臥。

不是說一個人吃晚飯嗎?怎麼有點喝醉的樣子?難道是借酒澆愁?而且出門晚飯那段時間也沒帶上手機,都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疲累的朱麗心也累。本來,重新上崗,獲得明玉幫助而受大老闆器重,因此挑起大梁,那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可是……

早上,明成不得不起床面對朱麗。他本來想表現的,可是喝了酒,怎麼也起不了床,還是朱麗叫醒他。週二的早晨明成可不敢在洗手間磨蹭,他很快就洗澡出來,面對朱麗的提問。

「昨晚出去怎麼沒帶手機?急得我。跟總經理告狀後總經理有沒有做處理?」

明成不情不願但還是說實話:「我昨晚一個人在小區邊上快餐店吃飯,忘了帶手機。總經理跟周經理說了。周經理現在咬上我,處處給我設卡,說不給我好日子過。」

朱麗心說意料之中,但還是認真地問:「你們老總既然已經知道你冤,不會看著你被周經理這麼折騰的吧?他不會為你處分周經理,可總也會說句公道話阻止的吧?還有你那麼多常在一起玩的朋友呢?小趙小劉他們不也是做外貿的嗎?不行就出來與他們搭伙。」

明成一時沒作聲,猛啃麵包,心中覺得自己很沒面子,朱麗問的這些,他自己昨天下午已經盤算了一遍,可很灰心地發現,他指望不上那些朋友。在朱麗再一聲「明成」的催促之後,他才很不自在地回答:「大家都是純玩玩的朋友,沒有生意場上交往的朋友,我們的友誼很單純。」明成尷尬地想,那些朋友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叫做酒肉朋友。他沒好意思抬頭看朱麗,支吾著伸手拿過果醬瓶,給麵包塗刷。

朱麗看著明成不自在的舉動,再聽著明成明顯不自在的話,她與明成多年夫妻了,還能不知道他心中的不快。朱麗終於明白,他暫時無力對抗外界,也暫時無法對抗外界,只有將怨氣和著酒喝進肚子裡。他在媽媽去世後一直壓抑,他需要發洩。可憐的人。朱麗心想,明成已經改了,最近也盡力了,只是禍不單行,他運氣暫時不好而已。他的怨氣……可以理解。朱麗再次體諒了明成,伸過手去抓住明成的,道:「明成,咱們將業務做出來就行了。現在社會憑本事吃飯,這家不做做那家,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朱麗,我嚥不下這口氣。明明是周經理錯誤引進這個投資,卻一點都不讓人指責,連總經理也不管管。怎麼就沒個講理的地方呢?」明成沮喪地將頭垂在牛奶杯子上面,無語了。

「你別想得太糟,可能周經理昨天只是暫時心急發昏,事後她回家想明白了,會知道自己太過分的。她做得太囂張了,對她自己的臉面也不好。這幾天我們先避開她吧,等著她平靜下來。誰平白給騙去一大筆錢,又在氣頭上被你指責幾句,都不會太冷靜。」可在心裡,朱麗卻驚訝地發現,明成的想法怎麼這麼幼稚。這天下能有幾個人是憑良心做事,願意攬錯上身的?而且明成自己當初也是大力贊成投資的,還千方百計地瞞著她呢,這事兒怎麼能怨得了周經理?她這個被瞞著卻又要承擔一半損失的太太才該是最要含冤的呢。明成應該自省。

「我們等著周經理良心發現?朱麗,周經理一向是潑辣貨,你不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出。她今天發通告給各大部門說我們部門的所有事都要她經手簽名了才能辦,她是跟我耗上了,她要折騰得我難以過活,否則她沒法出氣。可是你看著,面對她的無理,總經理給她通風報信,大家肯定集體失語。」

朱麗咬了半天的嘴唇,生氣於周經理的囂張,終於冷冷地道:「那就不避了,大家走著瞧。她敢要我們不好看,她自己也做好找死的準備。以為別人都是軟蛋啊。」話說出口,朱麗忽然想到,周經理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負明成,是不是平時工作中日積月累的已經看死了明成?否則,再不理智的女人,也得在與男人作對時候考慮考慮吃眼前虧的後果。周經理又不是一個蠻人,她何以敢如此吃定了明成?

看著朱麗柳眉倒豎,明成卻是心裡一寒,朱麗想幹什麼?可別亂來,鬧出事來,抓進去可不好玩。他只有先退一步做了和事佬。「朱麗,你別激動,先看看吧,或者如你所說,周經理事後回家會想明白。我避她幾天,過後再道個歉給她個台階下。」

朱麗有些不認識似的看著明成,他的朝氣呢?他的男人氣呢?他剛才的激動呢?他怎麼退得比她還快?但又不能否認,明成說得有道理,只是,他太委屈自己了。朱麗不敢再說什麼讓明成更委屈,她還是賢惠一點照顧照顧明成的心靈吧。她歎了口氣,道:「好吧。你好好做事,如果不行也別勉強自己。我也好好做事,好好賺錢。還有我呢。」

「辛苦你。」明成除了這三個字,竟說不出其他,只覺得自己很沒用。

朱麗眨巴了幾下眼睛,也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裡有勁使不上來,憋得渾身難受。兩人草草吃了飯,一起出門。到公交車站的時候,看到大堆候車的人,和大清早已經燦爛的陽光,朱麗猶豫了一下,還是和明成各自叫了出租車。

三十

對於明成而言,這是一個漫長得猶如臭腳布的夏天。周經理與他耗上了,只要是他的業務,周經理處處設卡,卻又不是一刀切,而是千難萬難才給簽出一個字。令明成想告狀到總經理那兒也無法找出周經理迫害他的理由,人家還是給簽的啊。而且,明成對總經理也是不抱希望。

明成想到過辭職,但是他無法找到合夥的人,而他個人的經濟實力一點沒有,無法自立。他在周經理打壓下做出來的少許業務,每月結算發工資時候即使全被周經理憑借條從財務部直接拿走,可還不夠,他只好賴帳,又不好意思與朱麗說起。他這個夏天一點收入都沒有拿回家裡,家用都靠朱麗的收入支撐。但第一個月工資被周經理拿走的時候,朱麗的收入很少,為了應付銀行按揭款,他們不得不向朱麗的父母借了些,於是明成被岳父母置疑的眼光罩上了。

所以,朱麗是越發的忙了,她幾乎沒有晚上十點之前回來的時候,週末也都是加班。在家時候,她都是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明成看著自慚形穢。因為忙,說明人家有用。兩人之間的交流大多實在匆匆忙忙的早餐桌上,一天說不了幾句話。明成覺得孤獨,朱麗倒是沒覺得,她每天看著明成精神煥發地出門上班,而且明成一直說他在努力,所以她放心。畢竟明成不是小孩子,既然吃了虧,應該會汲取教訓,不用她三令五申地督促。

這個夏天,對於蘇大強而言,卻是有生以來最自由最富足的日子。新置的房子價值三十九萬,名字寫的是他一個人,他得意。這麼大的兩室一廳都屬於他所有,沒有別人來哪兒搭一張床,一寸一厘的地盤都屬於他,他滿足。他的地盤他做主,他想吃什麼都行,炒菜用旺火炒出一蓬油煙都沒人罵,早上還可以打開窗戶長嘯三聲舒張胸臆,再沒人干涉,他開心。美中不足,是家裡少了一隻可以上網的電腦。

所以,住下之後第二個週末,明哲又是工作忙不能過來看他,他也不在意,但他提出了電腦的要求。明哲這時工資已發,卻不是全月的,一半還給吳非,但明哲還是答應了父親的要求。父親又告訴他,一個一表三千里的妹妹準備過來看望表哥,明哲放心,只要父親不寂寞就好。

但蘇大強被明哲的話提醒,顧影自憐,卻開始覺得寂寞,自由帶來的暢美暫時拋到腦後。他的生活習慣,已經被幾十年的工作刻下深刻烙印。他無聊的時候,不像尋常人似的喜歡打開電視,即使只讓聲音充塞寂靜的房間就好,他從來不被允許發出聲音,久而久之他也不愛發出聲音了,他安靜,他喜歡看書。就像以前他在中學圖書館,沒事的時候,他就攤一本書在桌上,靜靜地看,一本書,他可以翻來覆去看上好幾遍。他可以一天不發出聲音,但不可以一天不看書。

可搬新家後不同了,他原來的那些藏書都扔在明玉的車庫裡,他不敢去要,雖然掛念,但他還是堅決地不要。新書暫時沒買,他捨不得買。因為既然網絡上可以找到絕大多數的書籍,那他何必要花幾十塊錢買一本一兩天就可以看完的書?不值得,而且字又那麼小。

問題是,家裡電話線拉了,據說上網方便得很,可電腦沒有。他這一周逛了一次街,專門為了看電腦,但看來看去,都是他不熟悉的操作系統,不是他認準的明成家的電腦,他沮喪得很。所以他迫切要求明哲給他買電腦,而且得是明成家的那種,他說老年人也需要精神生活。

沒書可看,他的腦子就胡思亂想,拿著電話到處給遠的近的親戚打,當然不敢打長途,長途太貴。他在電話裡自豪地訴說他兒子孝順,給他換大房子住,又說房子大了沒人氣,進進出出都是自己腳步的回聲。聽親戚們由衷不由衷地誇他福氣好,他心裡就自豪。原來,他還是有不少值得驕傲的擁有。

這種感覺非常美妙,自從老婆死了之後起,他的神經系統開始慢慢恢復感知,感受到周圍的屬於他的一切。原以為老婆死後,他一個人無依無靠還怎麼過日子,他還想過他一個人過不下去,會不會很快就跟著老婆走。沒想到老婆死後明成趕回家那一刻,朱麗便邀請他到他們家暫住。連那麼神氣活現的明玉都肯給他開車送他回家取東西,還給他買衣服鞋襪。明哲就更不用說,明哲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沒有明哲,他都不知道怎麼過日子,全靠明哲幫他拿著主意。

生活原來跟這夏日的天空一般,充滿著溫暖的陽光。在陽光下呆久了,他再也不敢回想以前那陰暗的過去。想到過去,看到舊日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他彷彿就如看到老婆發狠時綠油油的眼珠子,在陰暗中閃著動物一般的冷酷。溫暖的地方呆得越久,越不敢回到寒冷,他已無抵抗力。到後來,他恨不得早日搬離明成家的房子,因為,他住的這間客房,他也可以發現綠油油眼珠子曾經呆過的位置。

終於搬到新家,他解放了。新家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書,那些他須臾離不開的書。以前他總是把自己埋在小說描繪的虛擬世界裡,忘記現實。現在的現實雖然鳥語花香,陽光燦爛,但他已經習慣了書,沒了書,生活就像菜裡沒了糖和鹽。

蘇大強按部就班地忙碌完了早上的鍛煉、早餐、買菜、洗菜之後,正想著怎麼打發今天的空虛,沒想到一表三千里的表妹那麼早就從鄉下趕來了。表妹來了也罷,居然身後還跟著一個個子小得像芝麻的女子,人也黑得像芝麻,可惜沒有芝麻油光飽滿,一張臉皺得像大核桃殼。表妹說,小女人叫蔡根花,丈夫早死,一個人拉扯大的兒子剛就業了,她總算放下心事,可以出來打工。表妹直截了當地問蘇大強:「阿哥,你一個人住著,你們小孩子們怎麼放心得了。不如讓蔡根花住這兒料理你生活,她什麼都會做。你看看,你這兒也夠大,多住一個人沒事。你兒女錢都掙那麼多,他們自家都叫著保姆,怎麼能不給老爹配個保姆?阿哥,這事你得跟孩子們說說。」

蘇大強傻了,叫保姆這事兒他想都沒想過呢,他自己不給老婆呼來喝去地做保姆,他已經高興得陽光燦爛了,哪裡還敢再要別人伺候他。而且,他也擔心,明成家那個鐘點工擺明的看不起他,他要是找來這麼個鐘點工給自己做保姆,到頭來究竟誰伺候誰都不知道呢。

表妹見表哥不答應,以為他嫌這個人不好,忙道:「阿哥,蔡根花這人你別看她老,其實才四十九歲,我們農村太勞碌,搞得看上去還不如你嫩面。本來兒子掙錢了她可以享清福,但她想掙點錢給兒子結婚用,做人勤快就別說了。再說她人好,以前她那死鬼丈夫把她往死裡打,打完她還給做好晚飯端給死鬼丈夫吃,一點脾氣都沒有。阿哥,我們一家人,好說話。你老了,需要人照顧,我給你找個老鄰居,知根知底的,不像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家裡給搬空了你都沒處找去,哭也來不及了。阿哥,你說說吧。」

表妹說了那麼多話,蘇大強只聽出一句重點,那就是蔡根花沒脾氣。沒脾氣好啊,他最怕有脾氣的,他死去的老婆脾氣大,他家只有老婆打老公,哪有老公打了老婆,老婆還做好飯給老公吃這種好事。他這才敢抬眼打量蔡根花,見蔡根花看上去膽子比他還小,主要的是,蔡根花人還那麼小的個兒,一點沒有威脅性。蘇大強心動了。確實,明哲曾經提起給他找個保姆,而且,他今天又忽然感覺到寂寞,那他就問問明哲。他起身,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還有兩個客人,忙道:「你們坐坐,我給兒子打個電話。」

蘇大強打通明哲手機,背著表妹他們輕聲道:「明哲,大姑帶來一個她的鄰居給我做保姆,說人最沒脾氣的,叫蔡根花。你說好不好?要不你過來一下看看。」

明哲聽了,心想也好,找個天南海北來打工的,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老家鄰居可靠。「爸,我這兩天都沒法出來,我叫明成過來給你拿主意。」

蘇大強一聽立刻汗毛倒豎:「別,明哲,你讓朱麗來吧,朱麗講道理,朱麗也會辦事。」

「行。」明哲心說,看來老爸怕明成。但這事怎麼跟朱麗說呢?

打電話去明成家,卻是朱麗週末加班,只有明成在家無所事事。明成雖然不願管父親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既然大哥打電話來,他總得去一趟。明哲當然不方便把父親希望朱麗去的話告訴明成。

但明成心中沒底,鐘點工是家政公司明碼標價找的,這種家鄉帶上來的保姆該怎麼計算工資?他打電話問朱麗,朱麗也心中沒底,說打電話回去家裡問爹娘。等到明成上出租車時候,朱媽媽已經把她和朱爸爸飛速出門瞭解來的保姆收入詳細匯報給朱麗,細節到包吃住的如何,不包吃住的如何,高效快捷。明成在車上聽著朱麗的電話胸有成竹。其實他也想過直接去問岳母,但是,他有點不敢,總感覺岳父母現在有點看扁他。

胸有成竹的明成看到這麼一個不到一米五的蔡根花時候,很懷疑她的動手能力,可明成自己也不會幹家務,不知道出什麼難題來考考這個菜根花,眼看父親的廚房才兩周下來已經污垢彌補,便找了塊抹布讓她打掃廚房試試。結果,蔡根花在裡面雙手如飛動作敏捷,招招式式雖然與訓練有素的鐘點工很有差別,但顯然做事能力是不錯的,廚房的小白瓷磚被她用洗衣粉刷得光可鑒人。於是,人就這麼定下來。明成大方慣了,隨手封了兩百塊謝禮給表姑,喜得介紹人什麼似的,雖然他自己還是負翁。再加明成說保姆費由大哥出,旁邊的表妹直歎阿哥有福氣,蘇大強覺得自己好有面子。

談妥以後,菜根花立即上崗了。拿著同一塊抹布,開始打掃廚房外的其他房間。

而有了面子的蘇大強忍不住在親戚面前得寸進尺,跟在看著蔡根花打掃的明成後面非常慇勤客氣地遞上一杯涼茶,眼睛亮閃閃地道:「明成啊,我這幾天無聊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去商場看電腦,又沒有我會用的。你把你們家那台舊的給我好不好?你們再買新的用。我好想上網找小說看,否則每天都不知道做什麼。」

明成看看爸長滿灰指甲的手,沒接茶杯,他想自己有公司給的筆記本電腦,朱麗也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家中台式的給父親也好,再說那台台式的已經老舊,內存不夠,玩遊戲頗為費勁。

但鑒於前不久剛瞞著朱麗自作主張投資失敗,自己目前又看似沒有收入,明成心裡總是覺得比朱麗矮上一截,再說電腦算是大宗固定資產,他也沒多想,就自覺到還空著的那一間臥室避開眾人打電話向朱麗說一聲他的打算。蘇大強在外面一聽明成說出朱麗兩個字,立刻跟了進去。他知道朱麗比明成講理,以前他要從電腦裡打印文章,明成不耐煩,還是朱麗耐心教會他。他得跟緊了,不行就在電話邊將兩句讓朱麗聽到,明成這人總讓人不放心。

明成拿眼睛很不友好地斜睨著老爸,倒是沒要他離開,還是顧自己打電話,「朱麗,那個保姆我看著還行,手腳挺勤快,人也老實,不敢拿正眼看人的那種。也好,膽子大的我爸鎮不住,土豆配地瓜,正好合適。」

朱麗聽了忍不住笑,明成說得真對,他爸那種人,用個厲害點的保姆,怎麼被刮光了都不知道。但她在辦公室裡,隔音不是很好,週末又安靜,不能胡言亂語,只得有點道貌岸然地道:「那就好,工資談了沒有?」

「都談好了,回頭你回家我跟你詳細說。爸說他無聊,很想要我們家的那台電腦,你看……我想著我們都有筆記本電腦,再說……」

「給吧,我們拿筆記本可以湊合。」朱麗不便在辦公室說理由,她想的是,欠公婆的錢太多,雖然還到每月按揭上,總還是沒全還,一台電腦,又是很舊的內存不夠的,公公想要就給吧。

明成聞言沖蘇大強簡單地一句:「給你。」

蘇大強聽了高興得拍手,沒想到朱麗那麼容易就答應,電腦可不便宜,果然朱麗比明成講理。蘇大強忙湊過去,將臭臭的頭皮湊到明成鼻子底下,沖手機大聲道:「朱麗啊,你那台打印機很慢,店裡說用激光打印機就快了,而且打印出來效果跟印出來一樣好。你們單位有沒有激光打印機?搬一台給我用好不好?」明成被他爹熏得連忙避開臉,手機交給他爹專用。

朱麗被公公說呆了,單位又不是姓朱的,她怎麼可能往家裡搬打印機啊。她只得道:「要麼把我們家那台噴墨先搬過來你用著,再說也是用慣了的。別急,反正時間多,多花點兒時間打字沒事。那麼大東西,我可不敢從單位裡拿。」

「那單位裡拿些紙沒事吧?我還需要紙。」蘇大強急切地說。

朱麗微微皺了皺眉頭,怎麼又是從單位裡拿,拿單位當家了。但她還是好聲好氣地道:「我跟明成說一聲,讓他拿紙給你。」

蘇大強拍手叫好,忙挪開身子,將電話還給明成,小碎步出去緊著說給遠房表妹聽,顯得自己很有面子。明成厭惡地看著他出去,拿回手機,卻忍不住拿出紙巾將表面擦了擦,才跟朱麗說話。「朱麗,打印機我們留著自己用,給他買台國產的。怎麼跟敲竹槓一樣。」

「給他,給他,沒差多少。回頭我們再買新的。」攤著這樣的公公,朱麗很是無可奈何。「你設定一下,讓只能黑白打印,否則見天就得買墨盒。家裡打印紙也好像沒了,你給你爸買一封吧,沒多少。」 對這個公公,她尊敬熱愛不起來,只有保持冷靜,以禮相待,心說就拿他當客戶對待吧,還有什麼大不了呢。

「家裡沒多少現金了。」明成壓低聲音用英語道,「你別太大方。打印機再說吧,我們經常還得用呢,先給電腦,回頭寬裕了再給打印機。」

「算了,給他吧。你爸眼睛很不好,還是讓他打印下來看吧。告訴他正反兩面都打印。我們自己這幾天克服克服吧。你搬一下,我沒法早回來。」

明成答應,但出來時候對他爸很沒好臉色,那個什麼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在也不管。蘇大強看見明成臉色不好,不敢多說,一直低頭哈腰的,但看著明成走了他又眉開眼笑,成功,電腦打印機都有了,做人,這才叫愜意。心中很自然地冒出一個大膽念頭:老婆要是早死幾年……不過也不晚,他還有大把力氣大把時間過他自由自在有人伺候的神仙日子。

吳非的父母緊著辦簽證,有些表格需填,要用英語,他們毫不猶豫就找上明哲。他們可不知道女兒正與女婿冷戰。

為這事明哲電郵找吳非,吳非當然得回電。一來一去,話就自然而然地說上了。說上之後,就恢復正常,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夫妻之間只要不是離婚,一向就是這樣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地消化矛盾,繼續不溫不火或者熱熱鬧鬧地過日子。明哲覺得自己這回又退了一步,吳非也覺得自己又沒堅持到明哲明確表態。

所以明哲到底還是記住了教訓。就算是吳非有上海人特有的精明吧,他以後得留意著別碰那底線了。否則山高水遠,他哪兒管得著。這不,吳非專心起了事業,工資大大提高,明哲心想,即使不要他的那份收入都行了。想到吳非父母即將拿出簽證赴美,他們一家帶著寶寶和和美美過吳家的日子,他這個寶寶的爸爸倒是像個不相干的人了。

明哲不得不再次翻出明玉教訓他的話回味。他在美國的後院真會失火嗎?雖然他不願意面對,可也不得不承認:會。如今吳非努力工作,後院失火的物質條件將越來越成熟。明哲歎息,做人真累,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還按下東頭翹起西頭,麻煩。

但麻煩歸麻煩,明哲不敢怠慢了,每天都發郵件給吳非。週六又把父親家裡請了保姆,明成將自家電腦打印機一起搬給父親用的事兒都寫給吳非。吳非因為以前自己徑直找上朱麗要他們老二家出公公房子的錢,心中還是有點歉疚的,看了明哲的郵件後,便打電話給朱麗道謝。既然壞事要直接找上朱麗,好事當然也得直接找上朱麗道謝。

朱麗也好,正好吃早餐,便把昨天與公公的對話原原本本說給吳非聽,與吳非一起取笑幾句。吳非暗呼僥倖,幸好這個公公沒住到美國來,也算是明哲當初失業的因禍得福。否則,有明哲這麼個沒原則孝順的兒子撐腰,這個貪得無厭的公公來了還不知會膨脹到哪兒去。當初婆婆一起來時候一點沒覺得啊,只覺得這個公公安靜得像影子。

但吳非有點擔心保姆。別的不怕,就怕現在這世道亂七八糟的事情多,都以為蘇家兒女有錢,出國的出國,當大經理的當大經理,做外貿的做外貿,萬一公公那邊搞出個什麼不體面的事情來,面子事小,被人要挾著逼錢玩命的就麻煩了。這事兒,得防範於未然。

給朱麗電話後,吳非就找上明哲。明哲上班遲,這會兒才剛睡醒。聽見是吳非的聲音,明哲就問一句:「寶寶睡了沒?」

「沒睡呢,剛肉搏似的給她餵好飯,正滿屋子跑地消食。我吵醒你了吧?昨天又工作得很晚?」

明哲嗚哇嗚哇地沖電話裡伸個懶腰,笑道:「剛醒了。你們晚上吃什麼?週末有沒有去韓國店買些新鮮的?」

「有啊,逛到中午時候寶寶餓了,到處吃樣品。原來她餓了什麼都肯吃,平時就是使壞要我們喂。唉,我想到一件事,可能是我擔心過頭了,不過你聽聽也好,有關你爸的。能講嗎?」因為與明哲總是在他父親的事上面出矛盾,吳非有點顧忌。

「你說,你說。」明哲一下完全清醒,他也最怕吳非談起他父親。兩人都是在這個問題上有心裡障礙了。

吳非有點字斟句酌地道:「你爸找個保姆,我們在外面的可以放心許多。老人家一個人住著總是讓人不放心。不過可能是我多慮,你是不是事先多考慮一些,將某些事防患於未然了。比如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以後會出現一些什麼可能。按說你爸這麼大年紀不大可能,但架不住現在社會複雜,有些人看著你爸的兒女們經濟寬裕,打你爸這個老實人的主意。捲走財產還是小事,房子這宗大頭總是搬不走,但萬一出一點不名譽的事,或者傷著你爸,那就不好了。你考慮一下是不是事先與你爸談談?」吳非不得不公公稱為老實人,有時候老實人是沒用人的禮節性替代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