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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沒想到溫瑋光會這麼快送鮮花來。看來,她受襲的事已經流傳開來,迅速傳播。明玉苦笑著想,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怎麼流傳的,已經流傳了幾個版本。一直爭強好勝,為在大男人群中不落人後,她著裝行事都刻意中性,說話嗓音也不故意捏細,她需要維護的是與地位匹配的面子,而那種面子,對於同等地位年齡稍大的男性而言,輕而易舉可得。如今,若是被自家兄弟拎著頭髮狠揍的消息流傳出去,她以後還如何見人?幸好溫瑋光沒來,否則,閉門羹給他。不過,他倒是有心。

終於,明玉等的人的聲音出現了。柳青才在外面說出三個字,明玉已經在裡面揚聲呼出,「柳青進來。」柳青立刻攜白紫兩色大捧鮮花破門而入,將花扔在明玉床頭。

「借花獻佛。」見明玉的秘書拎保溫盒進來,柳青詫異地問:「還沒吃飯?傷得怎麼樣?」

明玉一邊揮手叫秘書出去,一邊命令柳青:「幫我將床搖高,我邊吃邊說。外面怎麼傳聞?」

柳青將明玉的床頭搖高,一邊急速道:「我先問你的,到底傷得怎麼樣?」但柳青很快看到床頭搖高,被子滑下後,明玉紅腫的側臉。柳青的眼光立刻冷了下來,伸出一隻手,輕輕抬起明玉的臉。

明玉有點無所適從,尷尬地低咳一聲道:「柳青,注意你的大情聖身份,你這樣對我,我會犯錯的。」

「誰?抓到沒有?還傷在哪兒?」柳青雖然把手收了回去,可兩隻眼睛關切地東瞄西瞄,似乎恨不得透過被子做X光。

明玉終於抵不住柳青的關注,只得將視線轉向那一巨束花,看著花才能自在地說話:「我二嫂的丈夫。現在已經在看守所裡。我傷得不嚴重,沒有骨折,沒有內出血,大概背部出現大塊胎記狀烏青。不過驗傷報告做得挺嚴重。這個,你得守口如瓶,否則壞我和劉律師的佈置。醫院是老蒙電話裡幫我安排的。」

「狗屎,天下還有這種男人。為昨天審計的事?別放過他,我替你安排。」

「我都請劉律師安排了,估計,他現在應該跟一些刑事犯關在一起。大家都怎麼說這件事?我讓劉律師幫我保密,否則傳出去我被家裡人打,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傳出去沒有?唉,天下無不透風的牆。」

柳青搖頭:「不幸中的大幸,大家都以為你是因為昨天阻止審計,才被爭財產的人暗下毒手。你現在被傳得跟烈士似的,別擔心。我最先聽到消息時候也以為是這麼回事。」

「不是寬慰我?」明玉心中一喜,急切地看向柳青。

「沒有,你自己想想這推斷有沒有理。不過你等等,我得吩咐劉律師幫你截斷從公安局渠道流出去的消息。你先喝粥。」

柳青過去窗邊與找劉律師,明玉不去管他。公司中與劉律師關係最密切的就是她和柳青,連老蒙與劉律師的關係都不如他們。柳青下手安排,她放心。明玉放心地喝粥。揭開保溫盒,她意外發現,裡面有兩格。一格是紅棗粥,一格白粥,旁邊放著肉鬆。大嫂大概是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味道,所以一甜一鹹一起拿來。真是個好人。紅棗的香氣,勾引得明玉食指大動,再沮喪的心情也抵擋不住美味的誘惑。

柳青打完電話,看著明月紅腫著臉,把一口沒滋沒味的粥吃得跟燕翅鮑似的,心中惻然。換作是他受傷,此刻他床邊能不是裡三層外三層?他還會稀罕一口粥?他看了會兒,才輕道:「蘇明玉,我收留了你吧。起碼我找的鐘點工菜燒得不錯,我也會做一手好牛排。」這傢伙太可憐了。

這算什麼話?求婚?明玉哭笑不得地從粥碗裡面抬起眼,笑問:「昨晚跟誰喝酒?」

柳青不得不一笑道:「去,認真點,好好考慮一下。我們起碼知根知底,能做兄弟就能做夫妻。我犧牲一下,以後我養你我保護你。」說這話時候,柳青早已經清楚,明玉將態度扔給他了。兄弟的明玉不會管他跟誰喝酒,夫妻的明玉知道他跟太多人喝過酒,能信任他?他只有自嘲了,後面的話說得極不認真。

明玉笑道:「柳青你真是好人,我終於從拒絕中找回一點自信。原來白粥配肉鬆也很好吃。」

柳青不再說話,靜靜坐在一邊看明玉喝粥。真佩服她,能一口鹹的一口甜的輪流來,她可真容易養。柳青剛才還真有一絲衝動,想將兄弟關係變質算了。但理智下來,知道兩人不能。明玉太強,他太風流,關係變質的結果肯定是連兄弟都做不成。明玉肯定也知道這點。

等明玉吃完,他扔了一根煙過去,邪邪地笑。明玉只得又笑了,牽得挨打的一邊臉絲絲的痛。這傢伙,看見他就無法自怨自憐了。只是很可惜,得把他拱手讓給別的女人。她需要的是完整的愛,柳青太出色,他即使能堅持,外界也不會放過他。她早在若干年前就想明白了,此人不能碰。但柳青剛才的話,還是帶給她一陣暖,心裡歡快許多。她訕笑著拿起煙來聞聞,遺憾地擱床頭櫃上,越是喜歡的東西,越不能放肆自己不管不顧地享用。

柳青終於仔細看了被他借來的那束花和上面的卡片,笑道:「原來你昨晚說的溫瑋光是他。此人眼光一流。人呢?」

「人去德國了。我喜歡這種花。這叫什麼?」

「洋桔梗,我欣賞溫小K的眼光,我也喜歡這種單瓣的,嬌媚而不俗艷。他若是送你什麼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現在就開始說他壞話。」但柳青還是辣手摧花,不由自主暗中下手擰斷兩根花莖。

明玉又是忍不住地笑,這個柳青,在她面前說話沒一天正經。「你去上班吧,江南公司你替我管著,總得有個人看著。別擔心我這兒。」

柳青遲疑了會兒,坐在床邊的人將起未起的,過會兒才道:「需要我解圍的話,一個電話我就到。你們兄妹相殘,你得準備好應答的詞句。」

明玉點點頭,躲得開一時,躲不開一世,總得面對吳非與朱麗。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問柳青:「你說,我要不要放過我二哥?他現在吃的苦頭已經足夠抵還他給我的了。」

柳青認真想了會兒,道:「我的觀點是,這種人渣你怎麼處置他都不為過。但你得考慮報復行為對你的反噬。比如總有一天你二哥的遭遇傳出去,這會不會影響你的社會聲譽?會不會有種犬儒說你心狠手辣?會不會影響你與你家裡人的關係?很多人會同情受傷害比較多的人,你得搞好平衡,免得你這個受害者到時反而被指為施暴者,對你影響不好。」

明玉低眉考慮良久,才道:「我需要的就是你這種冷靜旁觀,其實又偏心於我的意見。我現在殺人的心都有,冷靜不下來,但我會考慮你的意見。你走吧,我現在可以好好睡覺了。住院這幾天就算是修養吧。」

柳青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忽然感覺到不對,忙一笑收回,嘻笑著起身。明玉柔弱的時候可愛許多,他情不自禁想愛憐她,沒法當她是兄弟。可他又清楚這是一頭母老虎,惹不得。

正好醫生開門進來,原來就是昨晚那個中年女醫生。醫生一看兩個人,不由似笑非笑道:「這不是昨晚的雌雄大盜嗎?」

柳青忙扯出一臉的笑,風度翩翩地道歉:「昨晚多有得罪,事非得以。醫生,小蘇的傷有沒有問題?」

醫生看看這兩個人,奇怪這兩人又像是一對又不像是一對,怪得很。「受的傷倒都是皮外傷,痛幾天就過去,只是整個化驗下來,你這個人得好好整修了。頸椎有問題,血色素太低,還有輕微脂肪肝。這麼瘦的人得脂肪肝,常喝酒吧?」

明玉承認。柳青在一邊道:「醫生你把她返爐大修吧,這人工作起來是拚命三娘,整個人早過度磨損了。」

明玉只得輕呼:「柳青柳青,幹你的活兒去。」

柳青又拍了醫生幾句馬屁,才笑嘻嘻離開。走出門,拉下臉,又是個冷面小生。裡面醫生與明玉輕聲細語討論了一番明玉的身體,過會兒也離開。因為被柳青插科打諢一遭,明玉整個人放鬆許多,終於可以閉上眼睛睡覺。但是,她又想到昨晚不合將所住醫院告訴了吳非,搞得現在病房門口人流不斷。大嫂肯定還會來,朱麗也肯定還會來,她們肯定都會為明成求情。但是,她決定饒恕明成了?還沒。所以她不能腫著一張臉面對大嫂二嫂,她得搬病房。

通過秘書與那個女醫生商量一下,她換了病房,換到樓下喧鬧的婦產科。但是在遠遠近近初生嬰兒的啼哭中,她反而睡著了。

本來,因為有搬家公司,搬家並不是一件太艱難的事。但是,吳非得抱著寶寶,一週歲半的寶寶體重不輕,半天抱下來,累得慌。又因為事先沒有準備,什麼都得現場整理,吳非又惦記著明哲的感人要求,除了笨重的床架床墊之類的沒搬去,其他都捆好搬去明玉車庫,所以多費了不少時間。搬家工人因此嘀嘀咕咕,閒話不少。後來吳非靈機一動,主動提出床和破冰箱舊電視機送給搬家工人,他們才笑逐顏開。

等明玉的司機幫吳非拉下車庫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這時候,寶寶也又累又餓又無聊,哭了幾次,見哭鬧無效,趴在吳非肩上睡著了。司機不肯領受吳非的請客,笑笑告辭。吳非帶了寶寶喝點粥後,又趕去醫院。

但是,原來的病房已經換人,花籃都堆放在護士站沒拿走。吳非扶著因為時差而昏昏沉沉的大腦,心說明玉會去哪兒呢?但現狀明顯不過,明玉顯然是煩了別人的打擾,搬病房了。吳非問了問護士,果然沒人說知道明玉搬去哪裡。明玉是存心避著他們了。

自家父母面前不比別處,朱麗一回到家,中飯也顧不上吃,就趴在媽媽懷裡一五一十把這幾天的怨氣全倒了出來。尤其是說到公公的時候,她不再掛著斯文大方面具了,直說天下怎麼有這種麻木不仁偏又看似小心翼翼的人,這種人跟鼻涕一樣,看見都覺得噁心。

朱爸爸一看見寶貝女兒回來,立刻打開冰箱尋出好菜,大干快上。但是耳朵又不捨得不聽女兒的哭訴,只好不開脫排,又隨時趴廚房門口聽一小會兒。說到朱麗公公的時候,他在一邊道:「不是自己的爸,只要大家相安無事就行,別計較太多。不過得快點想辦法把他搬出去,否則一起住著影響心情。」

「問題是你女婿不爭氣,抓著一點小錢想好高騖遠搞投資賺大錢,害我們女兒吃苦頭。麗麗,靠你家大嫂這麼來一趟想買到房子是不可能的,房子由我替你們物色,老年人嘛,地段不一定中心,但菜場一定要近。明成這個人,靠不住就別靠他。」朱媽媽因為女兒的哭訴而立刻站到女婿的對立面。

朱爸爸忙道:「老太婆,女兒女婿都還年輕,你別一棍子打死。麗麗,爸聽著你近來這些事都跟公公住你家有關。家裡多一個人著實不好受,忍久了火氣都大。明成揍他妹妹是很不應該的,但可能也是因為忍得久了,小伙子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當務之急還是把你公公搬出來吧。根源解決了,其他都好說。」

「根源都是因為公公嗎?」朱麗聽著覺得不是很對,她總覺得,根源是明成的幼稚本性。「而且其他怎麼好說了?明成現在裡面吃苦頭,爸你不會沒聽說過這種苦頭吧?再怎麼好說都得我出面去求他妹妹開恩啊,否則一年半載下來,明成還不成了變態?難道讓他爸去說?他爸到時一準兒又坐一邊做檢討似的不說話,旁人看了還以為我拿刀拿槍逼著他出門欺負他了呢。」

朱爸爸道:「我吃飯後去找找老朋友,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小忙。麗麗啊,你這幾天心煩就住家裡吧,別回去看你公公去。爸晚上……哎呀,要不我飯後還是去買點好菜,等下……麗麗,等下你拎爸做的飯菜去探望你小姑,算是給明成討個人情。受傷的人吃什麼好呢?我上網查查。」

朱麗一聽有道理,她不知道明玉是不是吃軟不吃硬,但這起碼是一條路。不等她爸動作,她先一步跳到電腦邊。電腦一直開著,爸媽平時炒股票,開市時候看行情,落市時候看股評,沒一點閒。朱麗滑動鼠標,卻見屏幕上漸漸亮出來的一個頁面居然與股票無關,而是一張百度快照,上面內容有關腎臟囊腫。

朱麗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上周時候媽說起爸的單位組織退休人員體檢,難道……

這一陣子自己小家的事層出不窮,她都忘了爸體檢這茬兒事了。朱麗汗顏,忙道問 「媽,爸體檢怎麼樣?單子給我看看。這邊腎臟囊腫是怎麼回事?」

朱媽媽拿來體檢單的時候,臉上還掛著不好意思,彷彿是做了壞事被女兒拆穿了似的。「看你每天忙,週末也加班,再說醫生說沒什麼大事,我們想先自己從網上查查資料再說。又不是什麼大事,怕你擔心。」

朱麗接過體檢單子,為媽媽的話發楞,眼淚又流了下來。擦擦眼淚看體檢報告,見B超結果,爸有2cm大小的腎臟囊腫,居然還有小小的膽結石。血脂血糖血壓都接近臨界值,有的還稍微偏高。別的都還有些瞭解,唯獨腎臟囊腫以前沒有聽說。朱麗連忙上網查詢。一遭看下來,知道爸的2cm大小不算大事,這才稍微放心。放心之後才想到,爸媽瞞著她怕她擔心,想自己找資料搞清楚,確保無虞了才告訴她,怕她擔心難受。對比明成父親,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身體,兒子入獄女兒住院,他卻只關心自己會不會被逼出外面住,這兩家父母真是兩重天。明成的爸哪是爸說的因為住一起所以不舒服那麼簡單,那根本就是他的天性涼薄。有人能為別人著想,有人只想到自己,人跟人不能比。

朱麗又怔怔地抹淚,心中明白,爸剛才把矛盾根源推給與公公住在一起,那是在為了她的家庭團結糊稀泥呢。爸媽什麼都為她著想,連體檢結果都要落實沒事了才告訴她,而她呢?她太不關心爸媽了。真是羞愧。

朱麗飯後被媽按著睡了一覺。爸媽家永遠有屬於她的床位,雖然不大,只是135cm,但那上面永遠有她隨時可以躺下的乾淨床單被褥。在爸媽家睡的這個午覺,是朱麗最近一陣睡得最好的一覺,有爸媽在,她安心。起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爸媽兩個一起在廚房帶著老花眼鏡拔鴿子毛,那鴿子是準備給明玉燉湯用的。兩人不要朱麗幫忙,趕著朱麗先去醫院看明玉,晚飯他們等會兒會送去。有了對比,朱麗才明白爸媽對她是多麼的好,她也不推辭,默默地擁抱爸媽。她心中感想良多。

翻出包裡的手機,卻看到幾隻上海電話,正是明哲的。朱麗連忙滿懷希望地打過去。

「朱麗,下午兩點左右的時候吳非給我電話,說明玉已經搬了病房,她找不到明玉。我想你可能也會去醫院找明玉,所以趕緊來知會你一下。」

朱麗呆住,明玉搬病房,那不是閉了她的求懇之門?「大哥,大嫂呢?我去找大嫂。」

明哲猶豫了一下,道:「對不起,吳非已經上了回上海的長途車。」

朱麗看不到一絲希望,「大哥,你呢?明成還關在裡面,他受收到非人折磨。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想想辦法。」

明哲覺得很難啟齒,可也只有啟齒說出實話:「對不起,朱麗,我來了也找不到明玉,幫不上忙,我離家太久。本來我是準備今晚連夜來回勸說明玉的,現在看來不可行。而且,我新上班,不便白天請假出來回家一趟。」

聞言,朱麗悶了一天的火氣一下上來了,怎麼都是理由?「那你們準備把你們爸你們兄弟都扔給我一個人處理?這是你們兄妹內鬥!內鬥!現在要我一個外姓來處理?」

「朱麗,你冷靜,冷靜。我會繼續聯絡明玉,有消息立刻給你電話。」明哲見朱麗發怒,雖然覺得朱麗也有道理,但想到,如果不是因為朱麗回家痛訴明玉的是非,明成會出手痛打明玉?她難逃干係。

朱爸爸也趕來,輕輕叮囑朱麗不要激動。朱麗憤怒地結束電話,與爸媽控訴蘇家人的無賴,她激動得滿臉通紅。朱媽媽看看已經收拾好的鴿子,歎了聲氣,道:「換了我也會換病房避開你。既然存心將明成送進去坐牢,她怎麼肯與你見面。老頭子,你還是去找找關係吧。」

朱麗這時發了狠,她被明哲氣壞了。蘇家兄妹的內部矛盾,現在倒好,他躲在上海不管,把老爹扔給她一個人管,怎麼他賣房子時候那麼積極了?她咬牙道:「爸,你別去,我去醫院找明玉。一個醫院就算是有一千個病房,我找它一晚上,還能找不到人?如果找不到,就讓明成在裡面住著。蘇家人自己不管,要我怎麼管?」

朱爸朱媽可沒那麼激動,畢竟女婿與女兒不同。朱媽媽攔住抓起包欲出門的女兒,朱爸爸老成地道:「麗麗,你不能激動。明成的大哥說的也有道理,你不是說他前陣子失業嗎?好不容易抓到新工作,他哪裡敢請假亂來,再說他來了還真是沒用。你坐下好好冷靜。你這樣子,就算被你找到你小姑,你也只會火上澆油。爸爸找找公檢法的老朋友,不行的話,該請客的請客,該花錢的花錢,不要在家吵鬧先亂了陣腳。」

父母的話,朱麗聽得進去,她只得止步,趴在媽媽肩上「媽,媽」地小貓似的漫無目的地叫。但看著爸爸陪笑與舊識打電話,她心中替爸難過,若不是為了她,爸爸何必拉下老面皮求懇別人?又被人拒絕?她想了會兒,抬起頭,強自鎮定地道:「爸,你繼續聯絡,我還是去醫院找找。明玉應該沒有轉院,我只要排除傳染病房,其他每個病房化一分鐘,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回頭我給你消息。我走了,我不會激動,你們放心。」

朱爸朱媽聞言四目交流,朱媽媽很快看出老頭子的意圖,兩人都不放心讓激動的女兒獨自去醫院找明玉,這不是明擺著要起衝突嗎?朱媽媽忙拉住女兒,急著道:「你等會兒,媽和你一起去,媽起碼能幫你看病房裡是男是女,可以幫你先篩選一遍。」一邊說,一邊急急地換下家常衣服,換上涼鞋。

朱爸爸也在一旁幫腔,鼓勵老伴兒跟著朱麗去。雖然知道朱麗已經長大,而且事業上已經獨當一面,可是在他們父母眼裡,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尤其是她現在如此激動,兩人不敢放朱麗一個人去醫院找。而且,醫院病人薈萃,他們也不捨得嬌滴滴的女兒在裡面多呆。朱麗被爸媽勸誘無奈,只好「帶」上媽媽,出門就告訴媽媽明玉的大致長相特徵。

朱媽媽答應著,卻反客為主牽著女兒奔向水果超市,朱麗這才恍誤,對啊,怎麼好意思空著雙手去探望明玉,幸好媽媽考慮周到。她忙搶著付錢。

明玉一覺好睡,醒來,隔著床帷聽見隔壁床嬰兒哭鬧,和新升級的大人們亂作一團的忙碌。明玉聽了會兒,雖然很想看看新生兒鬧起來是什麼樣子,但終究沒伸手拉開床帷,她不知道自己的臉還腫著沒有,她不想被旁人看到她腫脹的臉,夠丟臉。但一覺睡得舒服,整個人心情也稍微好了起來。

秘書被明玉叫進來,見明玉有了精神,便毫不客氣地拿來筆記本電腦請她處理工作。明玉一看,就忍不住給柳青電話,「柳青,你不能給我三天休息?你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三天出不了大事。」

柳青笑著指控:「你的休息,是建立在對我血淋淋的壓搾上。」

明玉只得也笑:「行行行,你能幫我多少就做多少。我給你解決幾條審批,其他你看著辦。」

「什麼叫『我給你解決』?本來就是你的事。你慢慢來,我今天也沒勁得很,整個人緊張後虛脫了。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麼?」

「我怎麼感到背後涼颼颼的。」明玉料想柳青不會無的放矢。

「我們心有靈犀。」柳青得意地笑,但笑得懶洋洋的,明玉彷彿可以看到他扯歪了領帶,解開襯衫的兩粒扣子。「我在比較你我的銷售戰略有什麼相同,有什麼不同。以往老蒙常罵我東一鎯頭西一鎯頭,說你的佈局才是密不透風。但我今天看著,感覺你其實比我激進,有些地方,鎯頭敲得比我更亂。」

明玉不以為然:「銷售如果沒有激進等於胸無大志沒有進攻。但如果太過激進,就是沒腦子了。我的鎯頭從來都是最好的試探,不會敲錯。你再看清楚了。」

「行,我再看看。蘇明玉,我在你桌上翻到一張全國地圖,如果不是這張貼滿彩旗的地圖,我還不會研究你的佈局策略。這種地圖……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明玉一驚,地圖放在她辦公桌上的文件夾裡,因為上面貼滿標誌著銷售量的彩旗,所以她不方便掛在牆上。這幾乎是她的私密,她經常會在決策時候把地圖掛出來,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想上一天兩天。怎麼被柳青找到的。她猶豫了一下,問:「柳青,你現在是不是在我辦公室裡?」

柳青笑道:「此時不翻,更待何時。我早上本來想先幫你處理一些事再去江北公司,結果一進來就沒出去過。誰讓你把秘書招到醫院裡去,害我得自己找資料。幸好我知道你那些東西都在哪裡。我想到一件事。你說老蒙口口聲聲說去收購一個企業,會是哪家?」

明玉笑笑道:「我昨晚當場就想到了,應該是武漢。老蒙的心頭痛是鎏金集團,拿下武漢的公司作為生產基地,可以對鎏金實施夾擊。所以他必須暗中行事,不能讓鎏金察覺。因鎏金在我們集團有不少眼線。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老蒙這招棋子非常高明。老蒙高就高在,他不與鎏金正面交戰,損耗自身內力,而是多點開花將鎏金圍起來悶死,自己卻依然在合圍的過程中成長壯大,通過武漢的長江水運和鐵路樞紐輻射中南西南和西部。你看是哪裡?」

柳青啞然好一陣,才道:「我本來想的是鄭州。我本來想的是我們集團公司在江南,如果到鄭州設點,可以惠及北方市場與中西部地區。我沒考慮到夾擊鎏金的事。蘇明玉,嚴重警告你,你的預測別告訴老蒙,老蒙會因此警惕於你。」

明玉愣了一下,心說依照慣例,她連柳青都不會告訴,但今天何以如此嘴快,對著柳青托盤而出?她沉吟了會兒,才將話題似是而非地轉了開去:「柳青,看我靠洗手間旁邊的那只書櫃,底下不是玻璃門的裡面,有套《毛選》,你先拿第一本看看。看了之後,你肯定會有心得。這是以前我在學校圖書館打工時候,一位老教授推薦我看的。大學看的時候還懵懂,工作了再看才看出味道來。總體佈局的思想,很多來自《毛選》。但你最好結合了近代史來看。」

柳青聽著眼睛亂晃,他還以為他孜孜不倦地看歷史已經是很難得,沒想到還有人更走偏門。他打開明玉指給他看的那個櫃子,除《毛選》外,又看到《鄧選》,尼克松的《領袖們》,基辛格的一套系列等。他依言抽出一本《毛選》,稍微一翻,偶爾看到裡面有藍筆畫線或幾字短句,顯然明玉仔細看過。他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明玉沒聽清楚,問柳青:「你說什麼?」柳青回過神來,道:「我飯後過去看你,要不要帶二本給你?」

「不用。」明玉毫不猶豫地拒絕。不是某個特定年代了,公開場合看《毛選》,她可不想被人看作標新立異。「不過我想請問你件事情,我問你,你早上說的反噬,究竟會表現在哪幾點?」

柳青猶豫了很久,才道:「我剛剛說你手法激進,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你的手法有點趕盡殺絕,太過霸道。或者,這與你還年輕有關,我以前也是,有些事做得太不厚道,現在回想起來,有點不安。對,就是心裡有種不安的感覺,不大敢回想。對於你來說,你那個二哥不是你對手,來自他的反噬,你可以對付,可以忽略。但是來自輿論的反噬與來自你自己未來內心的反噬,你會躲不過。我們學不來老蒙的冷血,所以,做事時候還是留點餘地的好,為別人,更為自己。」

明玉聽著好一陣無語。輿論會反噬嗎?明玉不覺得會。即使大明星的八卦新聞,這年頭也就熱鬧個半個月就湮滅,她與明成的過節,一個月後,除了當事人,還有誰有興趣提起?即使提起,也掀不起大風大浪,不值得在意。而內心的反噬,明玉並不覺得自己做得有錯,既然沒錯,未來何來良心反噬?她這次行為,至多是合理反擊,為什麼柳青將之定義為激進?早上柳青的話說出來後,她睡前想了會兒,總覺得柳青說的這些不是很嚴重,所有的,她都可以大力壓制,所以想追問一下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現在柳青說出來了,她更覺得自己做得沒錯,她不會後悔。但她不知不覺被柳青言語中的認真態度打動,柳青說這些話是認真嚴肅的,柳青說這些話,純粹是掏心掏肺為她考慮,甚至有些是他的經驗之談。她不忍拂逆柳青的好意,僅僅為了柳青對她的認真,她也願意後退一步。「那麼,柳青,你幫我聯繫劉律師。你覺得如何處置比較好,你替我做了決定,不用跟我說。」

柳青從明玉的話語中聽出,她其實並不願意放過了她二哥。柳青心想,換作是他挨揍了,而且還是被揍得躺進醫院裡,他的腦子轉得了彎嗎?起碼三天之內沒法轉彎,三天裡面腦子裡刀光劍影恨不得斬了揍他的人。都是有頭有臉年輕氣盛的人,他理解明玉的屈辱感。他現在能清醒地看到未來的反噬,因為挨揍的不是他。心中明白明玉只是因為信任他,才把處理她二哥的事全權交給他,可她又是深深地心不甘情不願,所以乾脆不問結果。柳青沒有推辭,他自問旁觀者清,又是最瞭解明玉的人,他可以幫明玉做出決定,也應該在此時盡朋友道義,阻止明玉走向極端。雖然這個責任挺重,也可能吃力不討好,但柳青願意替明玉承擔。他微笑道:「我立刻找劉律師密談。或許晚飯會因此宴請幾個相關人士,如果喝酒了,我就不過去看你了,你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