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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柳青出去了,蒙總。你沒事就好,我們可以放心回家睡大覺去了。我們會照舊好好管著公司,不會讓它運轉不下去。」

蒙總聽著兩個人沒有一絲火氣的輕描淡寫,反而急了。他太瞭解這兩個人。「你們兩個聽著,等我回來跟你們好好談。答應我,你們是我的孩子,你們如果……我明天就飛機過來先跟你們見個面。」

「蒙總,不用,你過慮了。跟你約三天。期待你凱旋。」說完,明玉也掛了手機,切斷電源。她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整個人身上的力氣彷彿在剛才與保安的僵持中用盡了,已經沒力氣掛著面具與蒙總對話,再說下去,她會發作。

走出去看見走廊上的柳青,也是耷拉著臉,一臉疲倦。兩人緩緩從樓梯走下去,走得搖搖晃晃。走到外面停車場,柳青雙手在身上東拍西拍,明玉看見就把自己的煙遞過去,兩人都不急著上車,坐在車頭像有癮的大煙鬼似的「嘶嘶」猛吸。

柳青先吸完,依然耷拉著頭,看著腳尖道:「說說,老蒙跟你說什麼了。」

明玉吐出最後一口煙,「老蒙說,他在進行一項收購計劃,再三天可以完事,讓我們繼續保密。如果我們有怨氣的話,他明天就飛過來先與我們私下會面解釋。他稱呼你柳青這孩子,他說我們就像是他的孩子。」

柳青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他七八十歲的老娘現在還不知道在不在集團公司大樓捱著,孩子?無毒不丈夫啊,這點上我很不如老蒙。回去吧,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

「你先回,我沒力氣了,再坐會兒,否則剎車都踩不下。這幾天……這幾天人給透支了。忽然回頭,才知道原來什麼都是遊戲,整個人沒勁了,沒勁透了。」

「那我陪著你坐會兒。唉,你那個開飯店的朋友去哪兒了?」柳青說話時候又伸手要煙。

「去香港學烘焙了。大概想學西點吧。柳青,你看他好不好?」

柳青回想了下,道:「沒啥印象。看樣子是個爽快人。」

「被一盆山藥泥給收買了?還有個溫瑋光,是我們客戶,很有實力的太子,如果不是這兒有事,我們約好北京見面。跟溫瑋光說話總是很舒服,他讓我開心。但與飯店老闆說話沒太多感覺,不是一路人。」

「不容易啊,呵呵,敢親近你的人我都佩服。蘇,我的意見,你應該找個能給你家的感覺的人,你太缺這個。哪天我幫你好好考察,這兩個人哪個比較宜家宜室。」

明玉「嘿」了一聲,道:「早呢,都還在試探階段,我都還沒決定考察他們什麼。你呢?你的女老闆還在繼續嗎?」

「吹了,老蒙逼的,我們也處膩了。都是玩得起的人,分手很爽快。」

「你也老大不小了,看看老蒙。我才知道他生了那麼多兒女出來。」

柳青聳肩一笑,「不急,等我找到口味一致的人再說。我希望那個人首先是個女人,然後她必須美麗,需要聰明,必須單純,必須有點世故……好像很矛盾的樣子。所以我總是找不到那個人。」

明玉忍啊忍啊,還是忍不住道:「說得很像朱麗,我二嫂。」

「結婚的人我只遠觀。不過你那二哥不怎麼的。哪天他們離婚了你通知我一聲。」

明玉「哈」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兩個人說說話,心情終於平復下來,各自開車回家。

這一路,明玉也不知怎麼開下來的。幸好夜深人靜,路上車輛稀少。否則,明玉懷疑不是她追別人的尾,就是別人追她的尾。終於開到自家車庫門前,整個人就像完成一件大任務後的虛脫,坐在位置上看著車庫門發愣。當年買下房子時候,心想買個車庫出租給人做小生意,算是一項小投資。沒想到房子到手時候,上頭下來一條政策,嚴禁小區車庫用作營業用房。明玉當時生氣,就懶得換車庫門,用的還是房產公司給的捲簾門。平日裡有精神時候還好,今天,明玉都懷疑即使打得開捲簾門,她也沒力氣把門關上。

明玉想,還是把車停在車庫門口吧,反正擋的也是自己的門,沒人投訴。她想開門出來時候,手機又震動,拿出來看,是柳青。明玉大致清楚柳青這個電話來說什麼,所以接通就道:「柳青,我到家了,你呢?」

「在一個T型路口左轉時候差點攔腰撞一輛卡車,我自己眼睜睜看著撞過去,可是剎車就是踩不住。還好卡車司機反應快,衝上綠化帶避開。我被卡車司機臭罵一頓,給他一條香煙他才沒報警。你沒事就好。」

柳青說得懶洋洋的,明玉卻聽得驚心動魄,身上的疲軟全忘記了,好半天才爆出一句:「我揍死老蒙。」

柳青聽了寬心地笑,「反正我仁至義盡,站好最後一班崗,以後再也不會太相信老闆,我們還是太年輕。老蒙失去我,絕對是他的損失。不過他可能會認為,損失一個我沒什麼了不起。我等下喝點酒才能睡覺,你也不妨喝點,否則會睡不著。」

明玉想了下,道:「我家中似乎沒有存糧。你好好休息,既然老蒙沒事,三天期限也鬧不到多亂,我們明天不用天亮就去公司守著。我累了,我也需要歇息。」

說完電話,明玉滿腹心事地打開車門出來,沒想到柳青十一樓爬下來時候沒出事,事後卻差點出了車禍,他今晚還怎麼睡得著,喝酒不如直接吃安眠藥有效。但喝酒,起碼能讓人放鬆吧。而且,柳青會獨自喝酒嗎?這一點,明玉可不會擔心他。

才關上車門,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明玉警覺地抱緊拎包,才一轉身,便覺勁風襲面,她下意識地一低頭,來人一掌掃在她太陽穴上。她本來就累得雙腿無力支撐身體,順著大力被掃出好幾步,後腦勺狠狠撞在車庫門上,撞出轟然巨響。但她無力站住,眼睜睜看著背光繼續前行的明成雙拳交握,而她只會軟軟地順著車庫門滑倒地上,帶出一串「匡啷」聲。明成找她報復來了,她現在什麼都沒有,連隨身帶著的力氣都沒有,她甚至無力逃跑,只有消極挨打。但是,明玉不會閉目等待,她冷冷看著明成,心中滿是蔑視。

明成攜滿腔怒火而來,邀天之倖,他今天才知道明玉的車庫,雖然依然不知道她家朝著哪個方向。但他相信明玉一定會開車回來,車庫是必經之地,所以他等。等待的時候,他將過往過節種種一一回想,想到明玉的伶牙俐齒,想到她的種種挑釁,明成心中的怒火發酵再發酵。原先還想著與明玉大吵一架,但真正見了明玉出來,什麼都不想了,上去就是一巴掌。只覺得一掌打出,渾身無限痛快,出盡心中被媽阻止著壓抑了近十年的鳥氣。

他想施展身手繼續大戰,卻沒想到明玉全不是對手,無恥地賴在地上不起來,只有兩只可惡的眼睛依然噴著毒蛇般的幽冷火焰。他一時有點沒處下手的感覺,用力踢了明玉一腳,吼叫道:「起來,有種站起來。你今天討饒了?我給你一個教訓,嘴皮子厚道一點,別以為人人都可以被你欺負。我問你,你對朱麗怎麼了?你跟大嫂說我什麼壞話了?我要你道歉,向朱麗道歉,向我道歉。」

明玉冷冷地道:「我看不起你。」

明成越發狂怒,但對著已經躺在地上的對手他不太下得了手,只好又照明玉踢了幾腳。「你嫉妒我,你這條毒蛇,媽不喜歡你,你就把毒氣全發洩到我和朱麗頭上,你以為我不知道?不是媽一直攔著我,你能猖狂到今天?媽對你多好,含辛茹苦養大你,你就這麼報答她?你除了害人你還會幹什麼?你這條毒蛇,你去向朱麗道歉。」

「豬。」明玉不屑向明成辯解,奇怪這個人是怎麼滋潤地活到那麼大還活得那麼順暢的。但她凝聚起力氣也無法起身,只有委屈地繼續坐在地上,可已經沒興趣看明成表演,冷冷扭開了臉。她只恨自己是女人,即使掙扎起來,也不是明成這種孬種的對手。再強的女人,面對不講理男人的時候,依然逃不脫小女人的命運。她心裡說不出是悲哀還是對自己失望。而對明成,她都沒力氣理他。

明成只有再給明玉一腳。這一腳是踩下去的。但快接近明玉小肚的時候,明成忽然停頓,暴怒中的他還是知道這麼踩下去會出人命,猶豫了一下,改踩為踢,力氣也小了許多。但是,一腳,還是一腳,而且還是男人的腳。看著癩皮狗一樣躺在地上的明玉,明成心中很有長嘯的感覺,這個張狂的女人,終於也有無力招架的一天。他覺得解氣,他想好好看清楚這個女人臉上的表情,他蹲下身,一把揪過明玉的頭髮,但看了半天,昏暗的路燈光下,只看到明玉臉上的冷笑與無視。

明成只覺得腦袋又開始嗡嗡地漲了起來,他不知道明玉在想什麼,騰出空著的左手又是一個耳光。這個耳光,明玉避無可避,結結實實地捱下。明玉繼續冷笑,面對著明成冷笑,雖然頭暈暈地想發昏。明成看得出明玉承受不住,不由也跟著冷笑,盯著明玉冷笑。終於他想出一件事,冷笑道:「把車庫鑰匙給我,我明天還要把你那麼討厭的爸媽的傢俱搬過來,這是你自己答應的,你這毒蛇。你是爸媽生出來的,你再討厭他們也改不了你身上流的血,你有義務孝敬爸。所以你只有把鑰匙拿出來,你今天再恨我都得把鑰匙拿出來。」

明玉氣得眼冒金星,可除了一張嘴,她現在什麼都沒有。而明成看著明玉終於冒火的眼睛,得意地大聲笑了,非常非常暢快,那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明玉面前佔了上風。至於鑰匙,他倒不是最在乎,他只知道,自己今天憋了一肚子的氣終於有了宣洩的地方。他忍不住又給了明玉一個耳光,才將明玉扔回地上。又從明玉包裡掏出一串鑰匙,湊著車庫門找到合適的鑰匙,才大笑著說聲「噁心死你」,施施然離開。

看著明成離開,走遠,明玉眼睛裡的淚水才緩緩滑落。她什麼都沒做,只呆呆靠著被明成略微打開的車庫門坐在地上,沒力氣起來,也暫時不想起來。撞了車庫門的後腦勺有點痛,挨了耳光的臉是熱辣辣的痛,被明成踢了的腰背是隱隱的沉。她真恨,為什麼要生在蘇家,為什麼要生為女人,而她為什麼擺脫不了蘇家。她這時非常理解哪吒,她也恨不得割肉剃骨把這身血肉還給父母,從此與蘇家一刀兩斷。但是,這不是神話,這是生活。

過了好久,才有兩個保安搭伴巡視過來,看見躺在地上的明玉,大吃一驚,兩束雪亮手電光一起射向明玉。明玉只得有氣無力道:「我貧血,你們扶我一把,送我回家。」

保安見沒大事,放心,一個人乾脆背上明玉,送她回家。明玉不由自主,自己又動不了,進門少不得鬧出不小動靜,吳非被驚醒出來看,見此大驚。打發走保安,吳非揉揉惺忪的睡眼過來仔細看,但明玉早將臉側了過去,埋首躺在沙發上。「大嫂,別擔心,可能是貧血。你方便的話,給我倒杯糖水。」

吳非忙進去廚房泡糖水,心說怪不得明玉廚房裡別的沒有,紅糖倒有好幾瓶,看來她是常喝的。不由心疼,一個女孩子,事業做得那麼好,哪是容易的。那是拿性命換來的。她泡好紅糖水,過去客廳,從明玉微顫的肩膀,看得出她在啜泣。她拍拍明玉的肩膀,輕道:「我扶你起來喝,水溫剛好。」

明玉不知道自己被明成扇了的臉是什麼效果,不願意別旁人看到自己的狼狽,只得輕聲道:「大嫂睡去吧,你明天還得辛苦。」

吳非隱隱感覺有絲異常,她看到明玉背後白襯衫上印的那分明是幾個腳印。腳印寬大,應該是男人的腳印。吳非火起,將茶杯往茶几一放,道:「明玉,我帶你去醫院。別拒絕我,我看到你背後腳印了。都是女人,沒什麼可不好意思的。」

明玉無語了,沒想到背後給印上了腳印。她內心掙扎良久,才道:「大嫂,你扶我起來,我先喝了紅糖水,不行再去醫院。明成算是手下留情,沒太下重手。」

「明成?」吳非驚叫。「他是男人,他要不要臉?」吳非扶起明玉,將杯子交給她,又吃驚地看到明玉的一側臉通紅,估計是被明成打了耳光。但她不問了,明玉說出被打已經勉為其難,何況是說出細節。她愣了好一會兒,看著明玉將糖水喝完,才道:「我找明成說話。」

「大嫂不用,我不會讓明成白打的。」明玉閉上眼睛,很希望吳非這就去睡覺,不要理她。她已經不願就此事多說。

但吳非不肯,看著蒼白的明玉,她心疼。她不知道這兄妹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麼,未來又將發生什麼。她只知道,男人憑體力打女人就是下流。她去廚房取了一包速凍小饅頭拿毛巾包了,權作冰包給明玉冷敷。又不理明玉的阻止,拿起電話接通明成家。明玉只能在旁邊看著,無語。她心中本來已經有計劃,但現在看來得被大嫂打草驚蛇了。既然如此,她只有改變方案,另做打算。

接電話的是朱麗,明成已經在書房滿意地睡著,而朱麗主臥床頭有電話一門。聽見朱麗那端略帶沙啞的聲音,吳非氣極,他們還有臉睡覺。她沉著臉道:「朱麗,我是吳非。對,大嫂。叫蘇明成聽電話。」

朱麗雖然睡得迷糊,但聽大嫂連名帶姓一起叫明成,感覺有事,忙道:「你等一下,我叫他。」

吳非忽然不想跟明成這樣的下流人說話,她本來就因為明成拿了公婆那麼多錢的事看不起明成,此刻當然更加鄙夷,忙道:「朱麗,你傳達也行。我要問蘇明成,他一個大男人,為什麼有臉出手打女人?而且拳打腳踢一起上?」

「他出門打人了?」朱麗驚得叫出聲來。「他打誰?對方要不要緊?我立刻過來處理。大嫂……你在哪裡?」

吳非見朱麗看似渾不知情,心說總算還有一個清楚的。「蘇明成打的是明玉,明玉現在站都站不穩。蘇明成還是不是人?他怎麼下得了如此重手?一家人即使有矛盾,好好說清楚不行?他竟然打人,還往死裡打,你說他是人嗎?」

朱麗的腦袋「哄」一下炸了,立刻明白明成這是為什麼了。本來還以為明成可能是生氣跑出去喝醉了在外面發酒瘋,沒想到打的是明玉,那就只能用「蓄意」兩個字來形容了。朱麗只覺得整個人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這個蘇明成,果真不是人。

明玉躺在沙發上見大嫂全說了出來,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她真不願自己的糗事被人知道,當時若有力氣,她早鑽進車庫隨便打發一晚算了,她一點都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掙扎著堅強地活了那麼多年,她不願向別人示弱,尤其是向家裡人,她在外面遇到什麼事都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吞,自己消化算數。但現在看來是掩蓋不了了,既然掩蓋不了,那就徹底解決了他。

她自己找出手機,發覺紅糖水下去,力氣果真恢復了一點。她找到律師朋友的電話,不客氣地打電話叫醒他。「劉律師,幫忙,非常嚴重,我挨人打了。是我二哥,突襲,我沒有任何招架。證人有小區兩位保安,是兩位保安把我背回家。對,非常嚴重。我二哥姓名地址你記一下,你幫我設法今晚就把他送進去,能讓他在裡面關多久就多久,不惜財力。他如果被拘留,你告訴我關在哪裡。」劉律師在電話裡面瞭解吩咐幾句,便出門找朋友開始行動。

明玉與明成之間矛盾也可被稱作家庭內部矛盾,一般人不會報案,報案了沒什麼大事警察也會給你和為貴。但有熟悉程序又熟悉人的劉律師在,矛盾便可以上升到法律高度。

吳非一時沒心思聽朱麗在電話裡說什麼,一臉驚詫地看著陰著一張臉講電話的明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不容易等明玉掛線,她才聽見朱麗在那端大叫「大嫂」,她不知道該不該與朱麗說,想了半天,才道:「朱麗,你讓明成做好準備吧。」

朱麗大驚,「大嫂,怎麼了?」

「大家都好自為之吧。對不起,再見。」吳非掛了電話,一時茫然。這個家,一個比一個狠。明成如果有了案底,以後出國就麻煩了,對於一個做進出口的人來說,等於斷了一條財路。但是,明玉報案也沒錯,明成確實得受點教訓,他那是活該,哪有做哥哥的如此下死勁打妹妹的,打得人都站不起來。

但吳非卻見明玉又翻出一個電話來,聽明玉冷靜得不像是處理自己事情地對電話那端的人說話,「蒙總,我小蘇。剛剛從醫院回來時候,我被人在自家車庫門前打了,後來是小區保安巡邏找到我,把我背回家。」

蒙總警覺地問:「誰?是不是總辦吵遺產的人打你?你去醫院了沒有?快去醫院。」

「不是總辦吵遺產那幫人,但也有關。我這就去驗傷,但蒙總你幫我立刻與有關人員打個招呼,盡量幫我。」

「沒問題,我會安排,你要驗成什麼都行。公司的事你這幾天別管了,好好養傷。三天裡面倒不了。三天後等我回來,我幫你處理這件事。我給你聯繫劉律師?」

「我已經聯繫,其他我自己會處理。明天開始我住院。江南公司暫時交給江北。謝謝蒙總。」

明玉既然聯繫了劉律師,知道遲早會被蒙總知道。而她本來今天對蒙總非常失望,已經萌生與柳青共進退的念頭。可今晚去驗傷又不得不需要蒙總出面跟方方面面招呼,劉律師顯然還不夠。為了對付明成,她不得不動用蒙總了,她只有選擇其一,她得對蒙總妥協。她知道,蒙總巴不得她上去麻煩,她這一麻煩,讓蒙總送個人情給她,蒙總心頭可以放下一個包袱,不用再擔心她生蒙總的氣了。

也好,最近睡得少吃得少,時時頭暈,也該住院修理了。

吳非聽著明玉的電話,明顯感到,明玉想在驗傷上面做手腳。但她又沒法確定,不便指明,更無立場勸明玉手下留情,只能站在一邊,想了好久,才道:「明玉,我陪你去醫院。」

明玉抬頭看著吳非,輕道:「大嫂幫個忙,我不想太狼狽地被人抬去醫院,救護車很快就來。你別跟去,你這兒還有寶寶呢,不方便。落實好病房後,我會讓秘書過去醫院照顧。」

吳非看看緊閉的臥室門,遲疑了一下,道:「你需要有人陪著,你今天行動不便,需要有個女人照顧你。」

明玉閉上眼睛,不答應吳非。她能不知道吳非想什麼。吳非又不是笨人,能不從她電話裡聽出什麼來?她當然不會讓吳非跟去,否則她怎麼能要明成好看。她過了會兒,又拿起電話,虛撥了個號,煞有其事地吩咐虛無的對方到某某醫院門口等,然後看著吳非,道:「大嫂明天走的時候把鑰匙交給司機,他會交給我。」

吳非拿來化妝棉,輕輕給明玉擦拭臉龐上的泥灰,又給她梳了頭髮。差不多時候,蒙總代叫的救護車就到了。吳非無奈地看著明玉被抬出去,明玉既然已經有人伺候,她就不便再跟著去了,而且她確實無法扔下寶寶。她心中非常矛盾地想,明成應該受教訓,而且是重重受教訓,但不知道明玉會如何製造大教訓套在明成頭上,這是個大麻煩。她想打電話與明哲說說,但又想到明哲工作辛苦,如果知道這事,晚上肯定沒法安睡,她想,還是明天再說。

她也睡不著,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很久。

十九

朱麗幾乎放下電話沒多久,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好自為之,家門已經被警察敲響。那時明成還在夢裡。等明成瞪著眼睛很不以為然地被三個警察用手銬銬了帶走,朱麗和被吵醒出來看的蘇大強還如在夢裡。

蘇大強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說這是怎麼了,他們一家做了那麼多年良民,怎麼今天明成被警察拿銬子給銬走了呢?「朱麗,明成……這是犯什麼錯了?」

朱麗還處於目瞪口呆中,盯著敞開的大門發愣,沒聽見蘇大強的話。蘇大強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猶豫好久,才用手推推朱麗的手,等朱麗全身一震回過神來,他才又問一句。朱麗喃喃道:「明成打了明玉。」

蘇大強自言自語:「他們從小打到大的。今天怎麼出動警察了呢?」

從小打到大?朱麗怎麼都沒想到。別說明成是個男的,即使是女的,他還比明玉大兩歲呢,面對妹妹,他打得下手?她還一直以為明成是個紳士呢,只是好吃懶做貪玩點而已。而看公公說起這件事來輕描淡寫的樣子,難道他們家做父母的對此從來都熟視無睹,又或者,他們也是對孩子該出手時就出手?難道一直以為的蘇家母慈子孝,只是有意無意的假象?朱麗感覺蘇家就像一棵毛筍,婆婆去世後,筍殼給一層一層地剝開。

但朱麗此時來不及追究這些了,天那麼晚,她沒法找父母出主意,也不便打擾朋友找律師,身邊的公公只會添亂,沒法出主意,她想到吳非剛才的那個電話,看來吳非早就知道明成需要好自為之了。這個時候,能找的只有吳非了吧?大嫂現在肯定還沒睡,即使睡下,家中出這麼大事,她能安睡?或者,通過大嫂做中間人,求求明玉?

電話打過去,果然是大嫂接的。朱麗急急道:「大嫂,大嫂,明成剛剛被警察帶走了。」

「這麼快?」吳非愣住,她只見到明玉簡單地打了兩個電話,還以為現在是晚上,事情又不是突發事件,公安局大約會拖到明天才處理,沒想到,這才不到半小時,好像明玉才被救護人員抬走,那邊明成卻已經被抓了。吳非一時說不出其他,只會驚訝地從喉嚨深處滾出「噯,噯」聲響。

朱麗聞言,也不知道大嫂那邊究竟是什麼場景,只得繼續硬著頭皮道:「大嫂,你們住哪裡?我立刻趕過去,公公現在也醒著,他也擔心。我們一起求求明玉,總歸是一家人。」

吳非心想,換作是她吳非挨揍,她會原諒明成嗎?起碼今天不會,明天也不會,後天再說了,估計也不會,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揍她的人。她剛剛看到明玉被打得需保安背上來,她都氣憤得恨不得自己找上門去揍明成,何況是明玉本人。她自己都知道,這時候不通知明哲,她本意是有點存心讓明玉在今晚不受阻撓地做一些事的意思。這時候朱麗他們來能做什麼?而她又能幫什麼?她打心底地不願幫明成。所以她直說:「明玉已經被救護車救走了,你們來了也沒用,見不到她。我建議你們此時也別去醫院找明玉,天很晚了,別再折騰明玉。」

「救護車救走?傷得那麼厲害?」朱麗再次驚呼。她怎麼也想不出來,平時嘻嘻哈哈的明成,這個與她結婚多年的丈夫會如此打人,而且,打得這麼厲害。「大嫂,請你告訴我明玉在哪家醫院,我今晚不去,明天去行嗎?事情因我而起,我向明玉賠禮道歉。」

事情因朱麗而起?吳非不由厭惡地想到了枕邊風這個詞。原來都不是好貨。吳非冷了心,敷衍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家醫院,明玉自己打電話叫的,我對國內的情況不懂,幫不上明玉。明玉又自己叫了公司同事陪護,不讓我跟去,說我抱著寶寶不方便。朱麗啊,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腦袋清醒了後再想辦法解決。我也得休息了,明天等明玉電話,而且,還得幫公公搬家。晚安。」

「晚……安。」朱麗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即使心急火燎時候,也聽得出大嫂字裡行間不肯幫忙的意思,她很失落。眼下除了公公,還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還真只有睡覺了。現在即使吵醒朋友找到律師,只怕也只有明天才可以辦事。明天……唉。

朱麗忽然想到,明天她能請假嗎?即使如同事所安慰的那樣,事務所失去這筆審計不純粹是因為她的失誤,而是另有其他主要原因,但是,她畢竟是導火索,是被人揪住的那條小辮子,大老闆豈會輕易原諒她?她明天上班除非夾著尾巴做人,讓大老闆找不出因由喀嚓了她,她怎麼還能在這當口請假?即使,她如實告訴大老闆家中確實有重大事件發生,但是,以大老闆一貫殺伐果斷的性格,大老闆會對她額外開恩,刀下留人嗎?幾乎沒有可能。明天即將面對的處境,是明玉今天推手,雖然在明成面前一味埋怨明成當年刻薄妹妹才導致她今天受牽連,朱麗心中卻一直對明玉咬牙切齒。但是,現在還讓她如何咬牙切齒?她只有對明成咬牙切齒,可明成又可憐地被捉了。她連寄托怒氣的口子都找不到。

朱麗心想,如果明天請事假,拋開面子告訴大老闆,家中因為明成不忿妹妹攪局揍了妹妹結果把自己送進班房,她連續幾天必須為丈夫奔波,然後不被大老闆原諒,同事又埋怨被她拖後進度,她家的「光榮」事跡被宣傳得沸沸揚揚,她最後還得被大老闆怒罵之下辭退。這幾乎是必然結局,而且她將退得非常難堪,永遠留下話柄。這是愛面子的朱麗最不願面對的結果。既然最後還是會被迫離開事務所,不如自己引咎辭職了吧,寧願承受一些補償方面的經濟損失,起碼,走得負責有擔當,也算是稍微挽回一點聲譽,而且還不用讓明成的事情在圈裡傳開。她看來只有明天一上班就遞上辭職信一途了。

雖說是做一行恨一行,朱麗對她每天面對的枯燥數字和繁重的工作量也厭煩透頂。但真考慮到了辭職,考慮得放棄那麼多年培養起來的根基,考慮放棄薪資待遇在同行中屬於翹楚的事務所,她才百轉千回地留戀起來。真的要辭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