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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原來是這樣。荷沅更是抓緊豆豆的手,道:「那你今天究竟想要什麼結果?朱總是個腳踏實地的,你卻要他感情第一,可能嗎?你只有把自己逼上絕路。」

豆豆像是聽不懂似地看住荷沅,道:「我怎麼會是把自己逼上絕路?我只要清楚,他究竟愛不愛我,我已經受夠他的含含糊糊了。」

荷沅也是聽不懂似地看著豆豆,覺得豆豆不可思議,「問清楚有什麼意義?我還是回到原話,你想要什麼結局?」

豆豆堅決地道:「荷沅,你本末倒置。無論什麼結局,我首先要清楚一點,他究竟愛不愛我。」

荷沅發現她與豆豆無法對話,兩人的思路根本是兩條平行線,互不理解。至此,她只能繞開這個話題,輕聲攬事上身:「豆豆,你幫我。駱先生的秘書已經對你今晚的表現不滿。他讓我告訴你,這是工作餐,不是交際餐。豆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因為我在梁秘書面前一口咬定你是我帶來,你知道我最近焦頭爛額,需要老駱幫助,我不能開罪他們。」

豆豆愣住,有點不置信地盯著荷沅看。好久,眼睛裡的激狂慢慢消褪,豆豆緩緩點頭,道:「我明白,你同時需要朱總幫助。我不會壞朋友大事。不過我相信,如果今天沒有祖海提點你,你會支持我。」說完,便頭也不回出去了。留荷沅在洗手間發愣,愣了半天才回去飯桌。荷沅心想,其實,她心中更想勸豆豆放手離開,而不是支持豆豆向朱總問出一個所以然。因為她覺得豆豆挺好一個人,才貌雙全,何必委屈自己甘作見不得光的人?愛不愛豈是問得出來的,真愛,一早拿出誠心,先了斷前事,才開始新人。豆豆現在是W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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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看不清事實。荷沅決定飯後一定拉住豆豆好好講個明白,豆豆現在走火入魔不能明白可她還是要講,講了豆豆可能不接受與她撕破臉皮她還是要講。這時候除了朋友,還有誰能挽救豆豆。

果然,下半場,豆豆安靜下來,沒再多說,一直微笑傾聽,反而楚楚動人。荷沅看著心疼,豆豆是顧及她這個好朋友,才生生將一腔子火焰壓進肚子,燒成內傷。這一餐,荷沅食不知味,料想豆豆也是,不知道朱總是不是。不過這桌上大多數都不是為食而知味而來,他們三個原不應該成為例外。

因為等級分明,大家無法鬧酒,晚餐沒拖太長時間。告別時候,荷沅當然不能再退避三尺,否則太顯孤傲。但她一手拉住豆豆,怕她先溜,一邊鑽進去與老駱招呼。好在老駱沒等她開口,已經微笑道:「小梁,上海趕過來的?等下你跟朱總上來找我。」

荷沅只得點頭答應,其實心中更想與豆豆深談。好在老駱還被群僚圍著,大約暫時沒時間與她說話,她忙一拉豆豆,出來外面。「豆豆,我送你上車。」

豆豆想摔開手,但沒荷沅力氣大,便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不會食言,你不用押著我離開。」

荷沅忙道:「我不是這意思。我跟老駱什麼交易都沒有,以後也還是君子之交。豆豆,聽我一句,別鑽牛角尖了,問與不問都是一種結果,何必糟蹋自己踐踏自己的自尊。遠遠離開吧。」說話時候,兩人都快步往外走。

豆豆意外地抬眼看荷沅一眼,緊繃的臉上稍微露出一絲笑意,但瞬間即逝,「不,你不知道,愛與不愛,對我而言完全不一樣。」說話時候,兩人已經走出大門,走向停車場。豆豆頓了會兒,道:「我不信他不愛我,雖然他可能更愛事業。我只要明白他有苦衷,而不是不愛我。我只想知道答案,離開或是不離開,那都是一樣的結局。」

荷沅無言以對,兩人的思維豈止是平行線,簡直是反方向,一南一北,完全相反。正飛速轉動腦筋想著如何勸說豆豆,身後有人喊了聲:「小梁,駱X長找你。」

荷沅回頭,見是朱總上來,心說朱總忍了一夜,終於忍不住了,一上來就支開他。荷沅只有放開豆豆的手,倒退著走開幾步,繞開急行過來的朱總,不願面對這個花心的人,長歎一聲,回去賓館。夜風送來身後急促不清的男女對話,荷沅聽不清,也沒想聽,顧自己走路。才走出不遠,忽然身後「啪」一聲脆響,打破暗夜的寂靜,無比清晰地傳入荷沅耳朵。荷沅驚愕回身,見豆豆一手摀住左臉,昏暗的停車場燈光下看不清她的神色。荷沅心頭震驚,毫不猶豫回身衝向豆豆,想第一時間撫慰好友。但經過朱總身邊,卻被朱總一把扣住手腕,緊緊的,像是金屬鐐銬。

荷沅這時都沒想到還可以動用武力將朱總摔開,她看著豆豆失望地一步一步倒退著踉蹌著,心如刀絞,又被朱總緊緊拽住,只能大叫:「豆豆,愛惜自己。」可此時停車場已經有不少剛剛一桌吃飯的人過來取車,即使為朱總面子,為豆豆面子,她都不能多說,只有咬緊牙關,默默看著豆豆跌進車子,車子歪歪扭扭、橫衝直撞地離開。

剛才一桌吃飯的人們見眼前一女憤然而走,一女被朱總扣住手腕,都不知發生什麼事,心中紛紛猜測好奇,但都行動一致地作視而不見狀,紛紛鑽進自己車子離開。都是沉浮江湖若干年的人,都知道避忌。

荷沅焦躁無語地看著豆豆離開,都不知道豆豆一個人會去做什麼,不知道豆豆會不會傷害她自己。她想上去與老駱說聲再見,回頭找豆豆寬解。可才回神,卻覺手腕劇痛,才發現朱總一隻手依然緊緊扣著她,這哪兒是扣啊,朱總簡直是將全身力氣都集中在手上,恨不得將她手腕擰斷的意思。荷沅吃不住痛,雖然極不願意與這個不知存著什麼心的男人對話,但還是得說一句:「朱總,放手。」

朱總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眼光都還沒看到握住荷沅手腕的地方,已經急急放開,什麼都沒說,回身便走。荷沅原地站了會兒,揉揉劇痛的手腕,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朱總走得快,一會兒便不見蹤影,荷沅到電梯燈光下一瞧,手腕已經隱隱有紅痕透出。稍微動動手腕,痛得跟斷了似的。朱總這是跟她什麼深仇大恨啊,恨她趕走豆豆?可豆豆遲早都會離開他的。走廊上打豆豆電話,卻是關機。辦公室沒人接,家裡也沒人接,豆豆失蹤了。

可是敲門進入老駱的套間客廳,卻見朱總此時沒事人一般,與老駱微笑座談。荷沅心想,果然他沒把豆豆放在心上。這樣也好,讓豆豆看清此人本質,省得陷入太深。

荷沅還在神思不屬,老駱已經問了一句:「小梁,這個季節,你的家裡晚上開著什麼花?」

荷沅毫不猶豫說了句:「葛籐,扁豆一樣的紫花。」說完,看著老駱微微揚起一道眉,才想到老駱問的是安仁裡的小院,忙道:「安仁裡今夜應該是素馨和晚香玉的天下,白天屬於建蘭、含笑,珠蘭。」還以為老駱要問她那份傳真的事,她心情不好,準備推說感冒喉嚨痛,一走了之,沒想到老駱會問她這些閒事,一下,那個在安仁裡會心微笑的老駱又回來了,荷沅心情終於一好。其實她本來今天心情很好的,祖海回來,她應該走路都會蹦跳。

老駱笑對朱總道:「老朱,你們江南就是好,我們那邊,這種東西都種不活,種在盆子裡的不水靈。」荷沅總於看出,朱總的笑容有點僵硬。「小梁,葛籐似乎是野生的吧。」

荷沅點頭:「是的,葛籐粗生野生,生命力極強,我種在上海的家裡,它適應極好,爬滿一天花板,與門外水泥石灰環境相得益彰。」

老駱笑了出來:「好好的十里洋場,竟然被你拿葛籐糟蹋,看那些園林建築專業的人如何腹誹你。小梁,你送我的三份報紙,我轉送我一個長輩了。長輩非常高興還能看到舊物,看到登載有關他消息的報紙依然存世。他說,那一年他正好在這個城市,想讓我向你討個情,把那一年報紙複印一份給他。長輩年紀大了,越來越念舊。」

荷沅爽快答應:「好,我回頭整理出來,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心想,還什麼複印件啊,舊報紙遇到極度賞識的人,乾脆送給他又如何。

老駱起身進去裡面取出一隻手掌大的錦盒,交給荷沅,微笑道:「你鑒定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荷沅想,老駱這是考她呢,取出一看,見是一塊沉甸甸饅頭樣的木頭,這才發覺手腕此時又鑽心似的痛,朱總下手可真狠。她只一看色彩花紋,便微笑道:「老黃花梨了,只是不明白這麼圓圓一團東西幹什麼用的。」一邊說,一邊繼續翻來覆去地看,翻看到一個側面時候,忽然忍不住笑出來。從這個角度看去,黃花梨特有的小鬼臉花紋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個穿著長袍的人翹著屁股趴地上瞌睡,袖子下露出半個人頭,眼睛還是微微閉著,上面是散亂的頭髮,屁股後頭還有伸出的一隻光腳。「不知哪個很有情趣的古人的珍玩,不知會不會是隨園先生?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好東西。」

老駱笑道:「看來你與這枚鎮紙有緣分,這是我那長輩送給你的小玩物。他說,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琚,你一定會喜歡這件小小玩物。」

荷沅吃驚,忙將鎮紙放入盒子,推回給老駱。「這枚鎮紙人見人愛,我不能奪人之愛。」

老駱微笑道:「幸好你不是說這枚鎮紙貴重,受之有愧。我家長輩年紀大了,他說這麼一件心愛玩物送給賞識的小朋友,才是心願得償。你收著吧,你那麼喜歡,又那麼有緣一眼看出花紋中的奧妙,你才是最應該擁有鎮紙的人。」

朱總在一邊看著,心說這鎮紙是老駱托長輩之口送給荷沅的才真,荷沅送幾張舊報紙,駱家長輩能知道這送報紙的是誰了?送老駱東西的人多了。又想到他飯後得以特例再見老駱,可能還是沾了荷沅的光,否則老駱單獨約見荷沅,傳出去需不好聽。

荷沅也有點想到這可能是老駱送她,見老駱這麼說,她不再推辭,爽快地道了謝收下。老駱看著反而喜歡,小姑娘沒有市儈氣,難得的萬丈紅塵中的一塊璞玉,偏又那麼靈氣,一看鎮紙便想到春眠不覺曉。老駱本來給荷沅所謂鑒賞有試探的意思,如果她只看到小鬼臉黃花梨的貴重,他便一笑收回,而今,他送出去還覺得高興,黃花梨鎮紙不會所托非人。他一高興,又摸出一串灰沉沉的珠子,交給荷沅,笑道:「我不信你連這個也認識。你好好辨識,我與老朱說一些事,回頭再考你。」

荷沅非常好奇,可還是把手背到身後,笑道:「你得答應我被我認出後不送給我,否則我不敢看了。」

老駱忍不住地笑,難得有人與他討價還價,而且是這麼好玩的討價還價。「你只管看,這串念珠我不會送你了,這是我家上代傳下來的。」朱總在旁邊跟著笑了一下,不過非常不自然。

荷沅這才接了手串,見是灰撲撲的一串珠子,像是膠狀的蜜臘凍,但顏色又不像,比重也較輕。又相信老駱絕對不會拿出塑料珠子來尋她開心,心中非常疑惑,怎麼從來沒見過這種材質的珠寶。那邊老駱已經與朱總開談,兩人神情嚴肅,梁秘書也有參與,談的是朱總公司擴建審批的事情。

荷沅非常好奇老駱交給她鑒賞的手串,相信老駱這種世家子弟拿出來的東西肯定是稀罕物兒,她忍不住終於掏出隨身帶的放大鏡夾在手指上,將手串移到檯燈下細看。老駱看著會心一笑,他的包裡也是帶著這麼一隻小小放大鏡,方便看到喜歡的東西隨時拿出來。但荷沅研究半天研究不出花頭,又不能用火燒的針刺,更不能用銼刀銼些粉末下來,手頭更別說色譜儀之類的鑒定玩意兒,只有耐心等老駱與朱總說完時候請教了。無聊時候腦袋裡不知不覺又冒出剛剛停車場一幕,想到豆豆一根筋地對朱總,朱總卻回以耳光一個,豆豆現在一定是躲什麼地方傷心難過去了。她從認識豆豆一以來,一直只見豆豆快快樂樂,有她的地方就有笑聲。她都無法想像,豆豆哭泣時候是什麼樣子,絕望時候是什麼樣子。她無法想像,豆豆現在一個人如何自處。

荷沅本就是一張哭腫了的臉,進門後本來就因為豆豆的事有點神思不屬,此刻坐著無聊魂魄出竅,看上去更是滿腹心事鬱鬱寡歡的樣子。即使不細看,也是一目瞭然。

屋裡三個男人談話談得差不多時候,一齊看向荷沅,荷沅卻兀自不知,想她的心事。梁秘書回眸瞥了老駱一眼,見老駱眼神中有關切的意思。梁秘書知道老駱挺喜歡這個梁荷沅,說這個女孩愛好獨特又不老朽酸腐,足見修養不錯。梁秘書聽著簡直覺得這是領導在誇他自己。想著也是,誰能送出讓領導父親拿到手欣喜無比的東西,可見小梁與老駱真是合拍。此刻見領導關心,他當然得分憂,斟酌著領導的心思,笑問荷沅:「小梁,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說完時候才想到,小梁喉嚨沙啞,說話卻聽不出鼻子堵塞的意思,可見不是感冒。

荷沅被梁秘書點名,愣怔一下,不由自主看向朱總。朱總做賊心虛,立刻搶了話頭:「小梁這一個月的情緒肯定好不起來,一起銀行經濟案子牽涉到她先生,小叢給強制進去配合調查,小梁不得不辭去工作照顧自家公司。因為銀行案件導致他們公司貸款出現問題,現在小梁肩上的壓力很大。」

朱總這話說出,老駱心中頓時異常尷尬。他目下以小友對荷沅,態度很是友好。既然是友,小友家出事,於情於理,做老友的怎能沒有表示。偏他又是個有能力表示的人。如果他此時只是言語表達關心,那便顯得明顯的言不由衷,不如不說。但如果是實際行動呢?瞧小梁家的財力,如果遇到問題應付不來,那一定是大問題,不是幾千幾萬可以打發,甚至百萬估計都不夠,他覺得若論幫忙,他們的交情又還不到那程度,其中分寸很難把握。梁秘書聽了更是差點咬舌自盡,他幹嗎那麼聰明問這種讓領導為難的問題啊。

荷沅的處境被朱總快語說出,不由意外地看了朱總一眼,心中明白朱總是想掩飾他與豆豆之間剛剛發生的事了。這件事,她著實不願在老駱面前提起,顯得很明顯想求人幫忙的意思,可她與老駱又沒什麼深交,怎麼說得出口,不是讓人家老駱為難嗎?再說老駱在她眼裡是個風雅君子,跟老駱說這種事,讓老駱怎麼看她?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沒什麼,最困難的已經過去,我先生祖海今天下午剛剛出來,他沒事了。你們別看我哭得鼻青臉腫,其實我高興著呢。朱總也知道,因為我對我家公司的事不內行,所以挑起擔來分外吃力,現在祖海回來了,我們又已經有應急措施實施,困難應該很快可以過去。我剛剛吃飯時候還與梁秘書說呢,傳真給你們的那份匯報戾氣太重,是那幾天心情的寫照,很不好意思。」

老駱沒想到荷沅都沒等他說,已經一個勁地說自己沒事沒事,似乎想將什麼幫助往外推的樣子,而不是順勢一把鼻涕一把淚求他幫忙,再想到前幾天應該是她最困難的時候,打電話給她她也沒說什麼,還在那麼困難時候抽時間花精力給他寫一份匯報,這孩子,有點傻。想到這兒,老駱渾身的警覺放鬆了一點,微笑道:「原來是這樣。我當時看到傳真時候還真是有點擔心,按理說你是個心氣比較平和的人,你都會寫出這麼一篇言辭激烈的東西來,那麼料想很多私營企業主私下裡應該更是怨聲載道,那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我本來今晚約你就想談談這方面的事。現在看來,問題不是那麼嚴重。最可喜的是,你能獨立支撐,度過難關,年紀輕輕,很不容易。」

朱總聽著荷沅回答,有點放心,沒把剛才停車場一幕說出來,不過現在想著,他即使不阻止,小梁也應該不會說,她不是快嘴的人。但又覺得這人真是傻,傻得抓不住時機。雖然他是臨時將叢祖海的事情拋出,但終究是有幫忙的意思,一帶兩便,小梁趁機只要問老駱要一句話,便可受惠無窮。今夜老駱一直表現出與小梁私交不錯,內心賞識的意思,這個小梁完全應該抓住時機打蛇隨桿子上,求老友稍伸援手,老友此時哪好意思拒絕得徹底。可惜,真是非常可惜,梁荷沅這種時候居然還什麼君子之交,打腫臉沖胖子,非得喝西北風了才顯出高風亮節嗎?真喝了西北風,還怎麼交往老駱這樣的富貴朋友?朱總第一次對梁荷沅的行事表示不以為然,這不是高潔,這叫不識時務。這不,老駱開開心心地說起空話來了。

荷沅壓根不知道朱總會想到這些,她只是平靜地道:「不過我寫的都是實情,私營企業沒資源沒政策,爹不親娘不疼,想立足想發展,開始時候只有鑽營。有幾傢俬企沒打法律擦邊球?我寫匯報時候想到,就像一句話說的,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現在有些政策,不少是擦邊球的除罪。我先生這次進去是因為行賄,我不諱言。我承認他觸犯法律,但我不認為他應該被譴責,我自己接手公司事務,與金融機構接觸後才知,我們私營企業有多受歧視,融資有多難。誰給我行賄的機會,我還感激他。我那篇匯報,算是有感而發的吧。如果換個時間匯報,大約內容不會變,但情緒會不那麼激動。不說了,這種話都是牢騷,沒什麼意義。駱先生,我怎麼也看不出手串是什麼材料做的,倒像是以前標本上看到的牛筋鹿筋之類膠質。但是,可能嗎?」

老駱一時無話,看著荷沅沉默。這小姑娘並不高風亮節,離完美無缺很有段距離,更不是傳統的中國女性,但這個女孩堅持的主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是說得出來,可以拿到太陽底下晾曬,問心無愧。相比之下,他們這些成年人老成持重的想法比較見不得光了,雖然,道理上也可自成體系,但他們能理直氣壯地說誰給我行賄的機會我還感激他諸如此類的話嗎?並不是顧慮太多,而是他們本不單純。

朱總心說,小梁對著一個政府官員指責政策,簡直是對著和尚罵賊禿,叫人家老駱怎麼開口,老駱總不能放下架子與這種小女孩對罵。這孩子當真是不懂看眼色,她拿老駱當知己,老駱可會一樣這麼想?未必。沒辦法,人是他帶出來的,朱總只能幫忙圓場。他強顏歡笑對著老駱道:「這個小梁,改不了的牛脾氣。當年在我們廣寧為一家外商做臨時翻譯,我第一次真正認識她是一次試機時候,這孩子竟然在風雨中爬男人都不敢上的反應塔,認準的事,她自有她的一套道理。當時我就相信,這孩子可以信任,也可以托付。」

荷沅聽著朱總為她辯解,心說她闖禍了嗎?沒有啊。不知道朱總為什麼要這麼說。

老駱聽了朱總的話,微笑道:「看見他們這種小孩子,就想到自己當初不知是怎麼走過來的。」老駱知道朱總的意思,第一次看到朱總這人竟然還有小小的可愛的私心,倒是難得,說話間便少了幾分公事公辦。再看看荷沅,笑了一笑,起身招呼:「過來這兒燈下看看,你看看我這柄裁紙刀的刀鞘與念珠的質地之間有什麼聯繫。」

荷沅挺憤慨於朱總與老駱一起說她是小孩,她如果真是孩子,這幾天怎麼能挺過來?但又一想,怎麼能與這兩個人比,他們兩個都是誰啊,爸媽年紀比他們大,也沒他們的道行。她悶頭帶著手串過去角落一盞檯燈下,與老駱一起蹲在地上對比刀鞘與手串,果然,質地差不多。她腦子動得飛快,脫口而出:「手串難道是鯊魚皮做的?類似鯊魚皮刀鞘我忘了在哪家博物館見過。可是手串明明是念珠,念珠怎麼可以殺生了用鯊魚皮做?」

老駱一笑,拿起兩樣東西在燈光下比給荷沅看,「你說得沒錯,剛剛你說是牛筋鹿筋時候基本上八九不離十了。至於鯊魚皮做念珠嘛,有空你看看藏傳佛教的書籍。」

荷沅「噢」了一聲,才有點明白,笑道:「還以為與沙和尚的骷髏頭項鏈一個意思呢。」眼睛早就瞄上刀鞘,沒想到一把不飾不華的刀鞘可以以曲線柔和優美而奪目。

老駱有點哭笑不得,側臉看了荷沅一下,看著這麼一張年輕得近乎透明的臉,也是有點脫口而出:「明白為什麼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嗎?」

荷沅不明白老駱怎麼忽然轉了話題,想了想,才恍悟,道:「我沒有,我也會行賄。端看是不是朋友而已。」然後又很驚恐地想,老駱這是什麼意思?覺得他們之間不應該君子之交嗎?他在暗示讓她行賄為海納獲得好處?再一想,可能嗎?追著老駱想行賄的人多了,哪有老駱追著她要她行賄的道理,別把人想壞了。

老駱笑了一笑,依然輕道:「朋友也不能脫俗。朋友相交,欣賞對方的亮點,寬容對方的不足,友愛互助,而不能一廂情願。」說著起身,「小梁,不早,回去休息吧。老朱,明天等你來接我。」

朱總與荷沅告別了出來。因為豆豆的事,朱總面對荷沅總是尷尬,以往高高在上的人,一下被扯下皮袍,朱總暫時無法適應。所以出來後,與荷沅一句話都沒有,進入電梯也是閉著嘴冷著臉看數字跳躍,默想自己心事。荷沅則是不肯與朱總說話,總覺得出這種事情,理智成熟的朱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他竟然還有臉打豆豆的耳光,真是把豆豆置於何地。可在朱總積威之下,荷沅竟不知怎麼開口。一起走到一樓大堂,朱總的司機看到他們下來立刻衝出去停車場取車,朱總便等在門口。走出空調環境,外面的一團熱氣打得人差點呼吸不暢。

荷沅也不由自主等在朱總身邊,很想求求朱總向豆豆道歉,但又想,兩人斷了才好,自始至終只有豆豆在想不明白,這麼一巴掌,雖然火辣絕情,但終是長痛不如短痛。如果朱總回頭道歉,兩人還斷得了嗎?可是可憐的豆豆,她一個人怎生捱得這漫漫長夜?荷沅猶豫半天,終於向朱總開口:「朱總,給我一個豆豆的新地址,好嗎?」

朱總不語,冷著臉彷彿沒聽見荷沅說話。過了不久,他的車子飛快開來,正正地停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荷沅,走去車邊,等手碰到門把手時候,才頭也不回拋下一句「你少管閒事」,便鑽進車子一溜煙走了。

荷沅在門口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緩緩走去停車場取車。這男人絕情時候怎麼能做得這麼絕。

沒想到來到停車場,卻見朱總的車子斜斜橫在她的車頭,荷沅走近,便見後座車窗慢慢降下,朱總探出頭來,似是若無其事地道:「小梁,早點回家,小叢今天才出來的。」

荷沅看著朱總點頭,但沒話說。

朱總也看著她,神色間幾多躑躅,許久才又說了一句:「早點回家,再見。」車子又如飛走了。荷沅沒看見的是,過一會兒,那個車窗飛出小蟲子般的一篷碎紙,那上面曾寫著豆豆的新址,朱總猶豫再三,寫了,卻沒敢交給荷沅,終於還是一撕了之。

荷沅摸摸火辣辣疼的手腕,帶著滿腔子對朱總對老駱對豆豆的疑惑,緩緩開車回賓館找祖海。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五十六

祖海為抓緊時間,連夜回了上海,兩天,與葛行長見面會談,無果。這個葛行長,周行長在位時候,祖海曾經還與他一起吃過幾次飯,此刻葛行長一臉清正,與他劃清界限。還與祖海說得清清楚楚:到期不還貸,他們肯定按照程序採取措施。祖海怎麼與葛行長客客氣氣地說因果都沒用,此人,是鐵了心地不敢沾周行長的那手濕麵粉。

無奈,祖海只能回省,照荷沅的思路,將上海海納變為省海納上海辦。祖海辦事自然不同於荷沅,他進機關辦事,一般都不是先走進辦事大廳,而是走進熟悉的領導辦公室,坐一會兒,燒一枝煙,再由領導親自帶著進辦事大廳交給辦事人員。所以,什麼規矩,什麼政策,在他做來,能變通的便變通,能縮減的就縮減,能忽略的就忽略,當天能辦的立等可取,隔天才行的他下班即取。回到省裡,他如魚得水,這是一塊他走熟了的土地。

荷沅終於功成身退,住回安仁裡整理老駱問她要的報紙。祖海的爸媽很是好奇,荷沅怎麼不上班住回家了,祖海也不去上海了,兩人的動作怎麼透著濃濃的古怪?還是祖海滑頭,扔了一句話給他爸媽,立刻打消他爸媽所有疑慮:因為他們兩個準備好好生個孩子。當然,難關度過,祖海爸媽走後,祖海捱了荷沅一頓拳腳,全然不是花拳繡腿。想要荷沅改過不欺負祖海,恐怕祖海自己也不答應。

林西韻從內蒙古回來,原來她終於放心不下,去了許寂寂那兒探班。回來,帶回一個讓孔祥龍心碎的消息,許寂寂正準備婚禮,與公司老闆李小笑結婚。那個巨無霸一樣的李小笑與冷漠堅決的許寂寂?荷沅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合適。想到當初許寂寂將孔祥龍托付給她和林西韻的夜晚,大概許寂寂已經料想到結婚的結果,所以調虎離山,將孔祥龍扔在上海。見了那麼多愛情的無奈,婚姻的無奈,荷沅已經無比慶幸自己早婚,而且找到無比合適的祖海。

林西韻也帶來一大堆的照片,據說照的是草原上的花花草草,讓荷沅快快回上海幫她辨認,荷沅讓她去找青巒。荷沅那四年本科知識,除了英語,早都還給老師了。可林西韻對青巒偏見極大,說什麼也不願自己找上門去,荷沅不得不打電話給青巒,讓青巒找林西韻。其實青巒也不喜歡林西韻,領教過一次她的咄咄逼人,現在見到林西韻說話柔聲柔氣,總覺得她是一條披著羊皮的狼。但是荷沅托付,他不得不準備找週末空閒時間約見林西韻。

荷沅這幾天除了整理舊報紙,一天三次去豆豆的辦事處等人,但都沒等到人。她的秘書說她去北京述職,但她的手機又不開,整個人非常神秘,想來是準備避開熟人,主要還是避開那晚在場的朱總與她荷沅吧。荷沅一次次留話,但都沒得到答覆。而朱總則是通過祖海告訴她,老駱回北京了。臨走請朱總轉告,說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只管去電話說。荷沅與祖海私下商量了一下,覺得現在兩人最需要的資金方面,老駱好像幫不上忙,問題的關鍵是,老駱太高太遠了,他們還需努力擴大,才夠達到可以接受老駱幫忙的規模。而且,荷沅私下裡總覺得,讓老駱幫忙的話說不出口。尤其是她還在整理那些舊報紙的時候,說那話,很像市恩。

終於,到第五天時候,豆豆主動打電話給荷沅,邀請一起中飯。荷沅簡直是唸一聲阿彌陀佛,立刻答應,早早換上出門衣服等到約定飯店。

荷沅怎麼也沒有想到,豆豆會穿一身亮紅喜氣洋洋地裹帶一團熱烈而來。想到那晚豆豆捂臉倒退而行,荷沅只覺酸楚,悶聲不響看著豆豆花枝招展地帶著一路高回頭率走近,坐下。反而是豆豆坐到荷沅面前,微笑道:「板著臉幹嗎?恭喜我,我準備去美國讀MBA,公司老闆給我寫推薦信,不過得我自己出錢。本跟著我過來結束這邊辦事處的業務,你想見見他嗎?」

荷沅搖搖頭,見什麼本啊,豆豆怎麼如此速戰速決,究竟是早有打算,前幾日逼出了朱總真意,還是她公司有本事迅速幫她安排學校。不過不用愁她的簽證,本來就有多次往返簽證。荷沅愣了會兒,才歎口氣,道:「好,恭喜。我不見本。」

豆豆招手讓小姐過來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菜,很反常地都沒問問荷沅的意見,所以荷沅相信她心中肯定沒如臉上鎮靜,一定依然方寸大亂。豆豆點完菜,兩手撐著桌子,很沒樣子地問荷沅:「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

荷沅伸出筷子敲敲豆豆的手臂,道:「還能為什麼。手放下去,太難看了,又不是歐陽鋒。」 豆豆低呼:「你就問問我嘛,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荷沅鬱悶,「我問不出口。我不想敢揭你傷疤。但你要跟我倒苦水我聽著,要我替你報仇我會設法,雖然我看見某人挺寒的。」

豆豆歎息:「荷沅,你真掃興,為什麼不助長一下我的奮發意氣?」

荷沅心想,我看你活得挺好已經大念菩薩了。「算了,我問你一些實際問題。你那些工作顯然是本接手了。你家在外地,我問你,你房子車子怎麼辦?帶出去的美元準備好沒有?現在已經是八月,你行裝必須急著打點了。還有升學的文件資料準備沒有?你安排好時間與父母道別沒有?唉,我看你還哪有時間吃飯睡覺啊。」